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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山東地區(qū)的金龍四大王信仰

2016-06-25 02:45:12胡夢飛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學報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明清山東

胡夢飛

(聊城大學 運河學研究院,山東 聊城 252059)

明清時期山東地區(qū)的金龍四大王信仰

胡夢飛

(聊城大學 運河學研究院,山東 聊城 252059)

摘要:明清時期山東是金龍四大王信仰較為盛行的區(qū)域。金龍四大王為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故其廟宇主要分布于黃、運沿岸地區(qū),頻發(fā)的黃河水災以及治河、漕運的現(xiàn)實需要是導致其信仰盛行的主要原因。謝緒的忠義形象和眾多的商人商幫亦推動了信仰的擴展和傳播。金龍四大王信仰,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不同社會群體的祭祀需求,在對明清國家的漕糧運輸和河漕治理活動產(chǎn)生重要影響的同時,亦為沿岸民眾所普遍接受,呈現(xiàn)出明顯的地域化、本土化趨勢。

關(guān)鍵詞:明清;山東;河患;漕運;金龍四大王信仰

黃河和京杭大運河是對中國歷史發(fā)展進程影響極為深遠的兩條河流。明清時期嚴重的黃河水患以及繁忙的運河漕運導致了黃、運沿線地區(qū)水神信仰的盛行。水神信仰不但種類眾多,而且分布地域廣泛,祭祀各種水神的廟宇和祠堂遍布黃、運沿岸各州縣。在眾多的水神中,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對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金龍四大王的祭祀和崇拜。

明清時期山東地區(qū)的金龍四大王信仰亦極為盛行。部分地區(qū)在建國后相當時期內(nèi)仍保存有祭祀金龍四大王的風俗和活動,體現(xiàn)了信仰的傳承性和延續(xù)性。明清兩代金龍四大王為官方敕封的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民間航運保護神的角色。對其進行深入挖掘和研究,無疑具有重要的學術(shù)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學界有關(guān)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研究可謂成果豐碩,對于明清山東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研究亦有一定的涉及,但仍有不足之處①。本文在依據(jù)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chǔ)上,以明清時期山東地區(qū)為考察區(qū)域,以金龍四大王信仰為主要考察對象,在論述其廟宇地域分布情況的同時,分析信仰傳播及盛行的原因,探討信仰對明清國家及沿線區(qū)域社會的影響,以求為民俗文化遺產(chǎn)保護和旅游資源開發(fā)提供參考和借鑒。

一、金龍四大王廟宇的地域分布

金龍四大王,名謝緒,南宋諸生,杭州錢塘縣北孝女里(今浙江杭州市余杭區(qū)良渚鎮(zhèn)安溪村)人,因其排行第四,讀書于金龍山,故稱“金龍四大王”。南宋亡,赴水死。明太祖征戰(zhàn)呂梁洪時,據(jù)說謝緒的英靈曾騎白馬率潮水助陣,遂被封為水神。聊城山陜會館內(nèi)保存有嘉慶十四年 (1809年)山陜眾商重勒的《金龍四大王行略碑》,碑文詳細敘述了金龍四大王謝緒由人到神的經(jīng)過:“王,姓謝諱緒.會稽學生員,居錢塘之安溪,晉大夫安石(謝安)之裔也。素有壯志.知宋鼎將移。不果,仕隱于金龍山巔、達白云亭以詩書自娛?!娓呋实叟c元將蠻子海牙戰(zhàn)于呂梁,虜勢順流直沖,我兵大潰。太祖忽見空中有三將,身披甲,手執(zhí)鞭,擁黃河而北流,虜眾大敗。太祖因禱天將,系何姓名,乞示我以便封酬。是夜,夢一生頭戴儒冠,身掛青衿,披帷入告曰‘吾宋時會稽學生員謝緒是也,祖名達,父叔三人,予手足四人,紀、綱、統(tǒng)、緒,余居四,惡元亂中華,力不能勤赴苕溪,死尸葬金龍麓,飲恨九泉百余年矣。今幸圣主出,特為擁河北流,以伸平生志也?!砸?,王出。太祖醒,即傳旨封為金龍四大王?!雹谝蚪瘕埶拇笸蹙哂凶o漕、捍患的職能,故不斷得到明清官方的加封。景泰七年(1456年),采納左都御史徐有貞的建議,建金龍四大王祠于沙灣。隆慶六年(1572年)六月,派總理河道萬恭前往魚臺致祭。天啟六年(1626年),加封其為“護國濟運龍王通濟元帥”。清朝建立后,繼承明朝的傳統(tǒng),將官方對金龍四大王的崇祀推至頂峰。從清順治二年(1645年)開始,清朝歷代皇帝不斷給金龍四大王敕加封號。至光緒五年(1879年),金龍四大王的封號為“顯佑通濟昭靈效順廣利安民惠孚普運護國孚澤綏疆敷仁??蒂濕葱\靈感輔化襄猷溥靖德庇錫佑國濟金龍四大王”,達四十四字之多。明清時期山東為黃河、運河所經(jīng)之地,嚴重的黃河水患以及繁忙的漕運亦導致了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盛行,崇拜和祭祀金龍四大王的廟宇遍布黃河、運河沿岸地區(qū),下表便是筆者對金龍四大王廟宇的數(shù)量及分布情況所做的簡要統(tǒng)計。

金龍四大王廟宇數(shù)量及分布情況表

由上表可以看出,明清時期山東境內(nèi)共有金龍四大王廟宇36座,因金龍四大王為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其數(shù)量和分布與黃河、運河的流經(jīng)密切相關(guān)。統(tǒng)觀上表,金龍四大王廟宇主要分布于山東黃、運沿線區(qū)域,東部沿海及中南部地區(qū)鮮有廟宇的分布。明代前期張秋、沙灣一帶河患嚴重,故河神信仰盛行,官方記載最早的一座金龍四大王廟亦建于此。明代嘉靖、萬歷年間,黃河水患重心由河南下移至曹縣、單縣一帶,曹縣、單縣等地的金龍四大王廟俱建于這一時期。清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改道山東,奪大清河入海,黃河流經(jīng)的歷城、齊河、齊東、惠民、利津等地亦紛紛創(chuàng)建金龍四大王廟。運河沿岸的臨清、德州、濟寧、嶧縣等地,因運河流經(jīng),漕運繁忙,商人眾多,金龍四大王信仰亦極為盛行。

二、金龍四大王信仰傳播的原因

明清時期漕運和河工關(guān)系國計民生,倍受統(tǒng)治者的重視。金龍四大王作為黃河河神和漕運保護神,因具有護佑漕運、防洪護堤、御災捍患等功能,故不斷得到明清官方的加封。官方的倡導和重視亦推動了民間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盛行,往來于運河之上的漕軍、客商、船工、水手,甚至普通民眾無不虔誠祈禱,以求神佑。正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正月杭州織造敖福合在其《修建金龍四大王祠墓募疏》所言:“寰宇之神,莫重于岳鎮(zhèn)海瀆,而岳鎮(zhèn)海瀆之神莫顯于黃河,蓋自江浙,上供服御、羞珍、器用,以及七省數(shù)百萬糧儲悉由此貢帝都,浩漭澎湃,沖決不時,總非人力所可御。自興朝定鼎燕冀,千里澄清,兩基奠定,業(yè)已早獻其祥?;噬嫌鶚O以來,百靈呵護,而藻火增華,共求悉達,稱盛治矣。然要其涸而能通,危而能安者,雖圣天子之生靈,亦金龍四大王之神佑。所以朝廷錫爵建廟,御制祭文,而士民亦崇祠遍河濱也。”[1]

黃河的流經(jīng)使得山東沿黃地區(qū)水災頻發(fā)。筆者依據(jù)《明史·河渠志》《明實錄》等資料統(tǒng)計,明代山東境內(nèi)共發(fā)生黃、運水災69次,平均每4年就有一次水災發(fā)生。發(fā)生清代山東地區(qū)共發(fā)生黃、運洪災129年次,其中黃河洪災66年次,運河洪災39年次,黃河、運河并遇洪災24 年次,成災縣數(shù)總計為1788年縣次,平均每年6.7縣次被災,占水災成災縣次的32%。[2]黃河改道山東入海后的56年間,僅4年沒有發(fā)生洪災,其中,出現(xiàn)特大洪災年3次;出現(xiàn)大洪年14次,相當于改道前的3倍;中等洪年22次,相當于改道前的1.8倍;共有966州縣受災,平均每年的成災縣數(shù)相當于改道前的7倍多。[3]頻繁發(fā)生的黃河水患給山東沿黃地區(qū)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洪水吞沒了農(nóng)田和城鎮(zhèn),奪去了千百萬人的生命,制造了無數(shù)次慘痛的悲劇。黃河沿岸的民眾對洪水充滿了恐懼,他們出于對水患的無奈,便轉(zhuǎn)而求助于神靈,以祈求黃河能夠風平浪靜,生產(chǎn)生活能夠順利進行。由于科技手段的落后,官方在治河黃河水患的過程中,往往也會通過祭拜河神,借此喚起民眾的響應(yīng),增強治河的信心,獲得心理慰藉。頻繁發(fā)生的黃河水患無疑是造成明清時期山東沿黃地區(qū)金龍四大王信仰盛行的主要原因。

山東會通河段因閘壩眾多,而被稱為“閘漕”。《明史·河渠志》云:“自南旺分水北至臨清三百里,地降九十尺,為閘二十有一;南至鎮(zhèn)口三百九十里,地降百十有六尺,為閘二十有七。其外又有積水、進水、減水、平水之閘五十有四。又為壩二十有一,所以防運河之泄,佐閘以為用者也?!盵4]此段運道位于山東丘陵,在地勢上,因汶上南旺為運河水脊,故由此向南北呈現(xiàn)傾斜狀,所以運道之河水容易向南北方向流失,而且此段運道兩岸沒有大河川能接濟運道。在此形勢下,為確保其能全年通行漕船,必須在河道上設(shè)置水閘,以便調(diào)節(jié)水量,“閘漕”之名由此而來。運道水量過小或水勢過大,漕船都無法正常通行,其中尤以運道缺水問題最為嚴重。當人力無所施時,自然要請求神助。漕糧運輸?shù)默F(xiàn)實需要無疑是導致山東運河沿岸地區(qū)金龍四大王信仰盛行的主要原因。

中國古代社會儒家思想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基于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需要,儒家的忠孝節(jié)義觀念受到了歷朝統(tǒng)治者的推崇,士紳階層和普通民眾對儒家思想也給予了高度認可。經(jīng)過文人改造之后的謝緒,成為忠義的化身,這無疑也是導致其傳播和盛行的重要原因?!懊鞒钚腥褰淘碇髁x的祭祀政策,重視人格神生前的義行,明初被列入王朝祀典的人格神幾乎都是先帝、明王、忠臣、烈士之類。明中期,儒教原理主義祭祀觀念更為盛行,原本屬于忠臣、烈士的人格神迅速走強。”[5]金龍四大王的人物原型謝緒忠于宋室,于南宋滅亡之際投水而死,屬于忠義之士,謝緒在呂梁洪之戰(zhàn)中顯圣大敗元軍的傳說更突出了其忠義形象,迎合了儒教原理主義祭祀政策。在儒教原理主義的影響下,金龍四大王謝緒的忠義形象得以推廣。山東是儒家思想的發(fā)源地,也是受儒家思想影響最為深刻的地區(qū),金龍四大王謝緒無疑符合儒家傳統(tǒng)的忠義形象,自然倍受官民的崇祀。

商人、商幫成為傳播金龍四大王信仰的重要媒介。金龍四大王是運河沿岸地區(qū)最具代表性的水神,因其具有保障水上航運安全的職能,因而備受往來于運河之上的商人和商幫的崇奉。聊城、臨清等地為運河沿岸商業(yè)重鎮(zhèn),客籍商人和商幫數(shù)量眾多,他們成為傳播金龍四大王信仰的重要媒介③。商人修建金龍四大王廟宇,在酬神報功的同時,亦借助崇祀神靈增進了同鄉(xiāng)情誼、擴大了與當?shù)厣鐣慕涣鳌?/p>

三、金龍四大王信仰的功能及影響

運河是漕運的載體,而漕運是明清兩代的政治和經(jīng)濟命脈,關(guān)系封建王朝的生死存亡。金龍四大王信仰作為黃河和運河河神,之所以在京杭運河沿線區(qū)域如此盛行,無非也是因為明清國家賦予了其御災捍患、護佑漕運的職能。漕運官員及運河沿線地方官員之所以崇敬和祭祀金龍四大王,其目的也是希冀水神顯靈,保佑漕運暢通。每當運道淤塞、漕運受阻之時,往往就是金龍四大王信仰盛行之時。

臨清運河有水淺之患,易致漕船擱淺,當?shù)毓賳T多祭祀金龍四大王,以求漕運暢通。順治十五年(1658年),臨清知州郭鄤主持重修金龍四大王廟,州人王介錫《重修金龍四大王廟碑記》云:“北地土高風燥,旱干即水涸,漕艘銜而至,膠滯不前,則必煩挑濬之役。農(nóng)夫廢其業(yè)以從事于畚鍤,而岸不加闊,流不加溢,致督漕使者催符如雨,當事者于炎風烈日之下弗獲休息,疾聲相呼,篙者殫厥力,櫂者焦厥杓,牽挽者汗流浹背厥膚,徒有仰天嗟嘆?!煨?順治十三年)夏,郡侯郭公(郭鄤)來牧茲土,正當來牟將登,需甘雨,公虔禱之,立應(yīng),獨河澀如故,公乃齋戒而告于神?!挥馄?,瀾翻浪涌,增尺有半,舳艫千計,汩汩然順流無留行矣?!盵6]道光年間,漕運總督楊殿邦也曾多次祭祀金龍四大王。

道光五年(1825年)十月,漕船回空至武城縣擱淺,“撈淺,則大不勝其寒沍也;起剝,則船既回空,無物可起矣;守凍,則來年正供必于是船以起運。尺水不波,一籌莫展,弁若丁有束手已耳。乃隆冬之初,陡然長水,滯漕克濟,豈非神之力為之哉?”于是,漕運總督訥爾經(jīng)額、下河通判蕭以霖等主持重修大王廟。“臨清以北,抵直隸界,河神各廟均極狹隘,未足以伸展拜之。誠惟此廟基向稱宏敞,總漕訥帥(訥爾經(jīng)額)以連年漕運倍速于往昔,感昭靈跡,因詣廟伸謝忱,敬獻以額曰‘洪庥廣濟’。又倡捐銀,令于此增式廓焉,并諭督潛諸觀察及各衛(wèi)所,合捐銀四百九十兩,……越十月而工竣。”[7]德州北廠金龍四大王廟建于順治七年(1650年),道光十五年(1835年)重修。山東督糧道張祥河《重修德州金龍四大王廟碑記》云:“余督漕山左,每歲冬送軍船出臨閘,守凍則拜神于臨清廟中,而閘外北廠之廟間一展謁。乙未春,謀于德衛(wèi)備弁等,重加修葺?!盵8]

漕運官員上任后,也往往會祭祀水神或重修廟宇。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十月,新任山東通省運河兵備道陸燿上任后首要之事是祭祀金龍四大王。其《告金龍四大王文》云:“惟神秉忠貞之節(jié),歿有余榮,著赫濯之威,功成利濟。黃流劈箭,毎偕河伯以分猷運道,銜艫聿送天庾而效順。自中河以達漳衛(wèi),行地中者千里有奇,從宋代以迄今,茲戴神庥者萬年無厭。某欽承寵命,受任監(jiān)司泉源,則南北分流,須濬洸沂之脈,堤岸則東西并筑,冀安齊魯之氓。顧以短策而御長途,實恐貽譏負職,茍獲天時而洽人事,益昭降鑒無私,用布丹恍,敬祈顯佑?!盵9]

漕軍、運丁負責國家漕糧的運輸,常年往返于運河之上,涉江過河,艱險無比,難免有漂溺、沉沒之患,故建廟祀神,祈求保佑?!督瘕埶拇笸醣洝吩疲骸爸廖覈议L運特仰給于河,而役夫皆兵,沙梗風湍,歲以為患,四百萬軍儲舳艫銜尾而進,歷數(shù)千里始達京師。緣是漕儲為命脈,河渠為咽喉,兵夫役卒呼河神為父母,蔑不虔戴而尸祝之?!盵10]山東運河段多閘壩,過閘是極為危險及困難的事情,臨清州會通閘、臨清州南板閘、臨清州新開閘都有金龍四大王廟?!肚彘T考源》記載漕幫:“糧船至三大閘時,先在大王廟內(nèi)焚香唱戲謝神。人集如山,百官照料,而后過閘。過閘船由下而上,非神功不能做到安渡危境?!盵11]祭祀神靈不僅成為漕軍、運丁的心理依托,而且他們還通過祀神活動與沿岸民眾進行交流互動。

漕運官員和漕軍、運丁肩負漕糧運輸之重任,漕運失期或漂沒,往往會受到懲處。漕糧運輸過程中,艱難險阻不斷,故其精神自然高度緊張,心理也一直處于壓抑狀態(tài)。當漕運受阻時,更會加重這種心理上的焦慮、不安情緒,而祭祀水神,祈求神靈護佑,多少能給心理上帶來一些慰藉。在潛意識中,會把自然界中的一些偶然現(xiàn)象視作水神“顯靈”。當漕運恢復暢通后,緊張的心理得以釋放,于是,酬謝神靈便成為宣泄內(nèi)心焦慮情緒的重要方式。除了釋放心理壓力,酬神的目的還在于報功。漕運官員借神靈佑助為其理漕活動披上神圣的外衣,彰顯自己的理漕功績。

山東為黃河所經(jīng),頻發(fā)的黃河水患導致河工不斷,金龍四大王作為黃河河神,對明清國家的河漕治理活動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中國人信奉神靈有著強烈的功利性,人與神之間更多的是一種許愿、還愿的功利交換?!抖Y記·祭法》云:“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盵12]神靈既然“顯佑”,自然就要酬謝神靈,以答神庥。當河工告竣時,河漕官員多奏請敕加封號、修建廟宇、頒發(fā)匾額以酬神報功。

隆慶元年(1567年),朱衡等人開鑿南陽新河,為酬神報功,在魚臺縣南陽鎮(zhèn)建新河水神廟。朱衡《魚臺縣新建金龍四大王廟記》敘述了魚臺縣金龍四大王廟修建的原因:“嘉靖四十四年乙丑八月十七日,工部以黃河水決沛縣,橫截運道,彌漫數(shù)百里題請。先帝憂之,命舉才望大臣往治。時臣衡以吏部侍郎擢南京刑部尚書,將行,會推河道工部尚書,命抵濟寧,議開新河。越丙寅九月九日,河通,漕舟悉達京師,行次德州,先帝下諭,間奉敕命建廟魚臺新河堤上,以答神庥。”[13]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十二月,曹州府鄆城縣西南侯家林黃河堤岸決口,洪水泛濫,南漫濟寧運河渠道,危及曹、兗、濟等十余州縣,直向東南奔瀉,清、淮一帶,更形吃重,民田受害,數(shù)百萬生靈危在旦夕。山東布政使文彬籌款三十萬兩,選派員工星夜趕赴現(xiàn)場,會同地方官員購辦物料,克日興工,務(wù)于來年春漲之前辦理完竣。是時丁寶楨巡撫正值病假,聞訊,急起圖之,以同治十二年正月赴工督視,至二月二十四日工竣。合攏之日堤埽驟塌,壓巨艘入水,恰堵金門,決口得以堵筑,工程轉(zhuǎn)危為安,疑有神助,因奏請立廟河干,以答神貺。[14]

金龍四大王信仰還是地域群體相互凝結(jié)的情感橋梁和紐帶。山東濟寧商幫是活躍在運河區(qū)域的著名商幫,這個商幫的凝結(jié)與金龍四大王有著密切聯(lián)系?!敖瘕埶拇笸踉诠俜胶兔耖g長期的倡揚和崇拜中,已漸漸被濟寧商人奉為鄉(xiāng)土神而帶往全國各地,以保佑他們身家平安、財運發(fā)達?!睘榇?,他們總是在會館中供奉金龍四大王??滴跄觊g,濟寧商人在江南盛澤鎮(zhèn)集體捐資修建了“濟寧會館”,館中就供奉著金龍四大王,當?shù)厝税褲鷮帟^稱作“大王廟”。乾隆《吳江縣志》記載金龍四大王廟:“在盛澤鎮(zhèn),……邑故無廟,自山東濟寧眾商往來盛澤遂建廟祀之?!盵15]《敕封黃河福主金龍四大王廟碑記》云:“金龍四大王,河神也。……吾江邑向無大王廟,其有于盛湖濱者,則自濟寧州諸大商始。蓋盛湖距縣治五六十里,為吾邑巨鎮(zhèn)。四方商賈,云集輻輳,所建神祠不一,而惟大王一廟,尤為巨麗。其捐金購地也,故濱盛湖,湖水壯闊,波濤際天,恐有嚙食之患,則為衛(wèi)以葭葦,防以堤石,繚以垣墻。其廟制也,一仿北地祠宇,凡斧斤堊墁以及雕繪諸匠,悉用乎北。故其規(guī)模迥別,眼界聿新,有非尋常諸廟所得而倫比者。”[16]由此可見,濟寧商人由家鄉(xiāng)把所有工匠及原料運到吳江盛澤鎮(zhèn)建成規(guī)模宏大的大王廟,遂成為聯(lián)結(jié)濟寧商人的精神紐帶。

古代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迷信思想盛行,使得金龍四大王信仰帶有強烈的神秘色彩,這在晚清以后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堵筑黃河決口時,治河官民認為金色小蛇的出現(xiàn)是河工順利的預兆,必須焚香祈禱,并演戲酬神。清人薛福成《庸庵筆記》記載同治十三年(1874年):“河決賈莊,山東巡撫丁稚磺宮保(丁寶楨)親往堵塞,以是年冬十二月開工,頗見順手,而大王、將軍絕不到工。至光緒乙亥二月間,險工疊岀,……十七日栗大王至;越日,黨將軍至;又明日,金龍四大王至?!瘕埶拇笸蹰L不滿尺,降至將軍有三尺余者。又如金龍四大王金色,朱大王朱色,栗大王栗色,皆偶示跡象,以著靈異?!盵17]濟陽地濱黃河,當?shù)匾嘤屑漓搿按笸酢钡娘L俗:“吾濟地濱黃河,每至河決一處,即有大王出現(xiàn),其名稱不一,有金龍四大王、栗大王、黃大王、楊四將軍、白將軍、朱將軍虎頭將軍等名目,其形概為小蛇狀。……當夫河決之時,河工人員于堵口之處,先即備有香燭、木盤及黃表紙等物,時留意于大王之發(fā)現(xiàn),往往于斷壩殘埽、水邊岸旁見有小蛇狀者,即以黃表紙鋪于木盤之內(nèi),以手持盤,心??诙\,恭送于大王之頭前或項下,左右逢源而遷就之?!敶藵崂朔眨闈?,廬舍漂搖,生靈浮沉之際,人民哭不成聲,河工人員接得大王,則鑼鼓喧闐,旗幡招展,演戲祈靈,焚香頂禮,手舞足蹈,如慶安瀾。至六七日后,大王殭于盤內(nèi)者,名曰脫殼;不及六七日而忽然不見者,名曰啟駕?!盵18]

金龍四大王信仰在傳播過程中,其地域化、本土化趨勢也極為明顯。除上文提到的濟寧商幫視其為本土神靈外,因鄆城有大王塚,當?shù)孛癖娨嘁暯瘕埶拇笸鯙猷l(xiāng)土神靈。邑人祝衍洙《金龍四大王廟碑記》云:“適黃河北徙,鄆西正當其地,……至今父老相傳鄆為大王桑梓之里,蓋以大王塚云故也?!盵19]“夫大王之護國庇民,殿宇遍天下矣,而斯地為神棲依之鄉(xiāng),故廟貌宏敞較他處更麗,亦較他處更靈。”不但在白蓮教農(nóng)民起義時,神靈曾顯佑百姓,而且“祈禱雨澤或驅(qū)蝗、逐雹,有求即應(yīng)。每逢九月九日為神誕辰,里人設(shè)誠致祭,以報神功,如是者已幾百年矣。”[20]

船工、水手在航行過程中亦祈求金龍四大王的護佑,這種習俗甚至在建國初期仍極為常見。民眾普遍認為金龍四大王的化身是一條金黃色的小蛇。當然并不是所有的金黃色的小蛇都是金龍四大王的化身,只有頭上有“王”字的才是他的真身。[21]梁山縣船上艄公所住船艙稱“神艙”,用紅紙書寫神位,供奉金龍四大王。每次裝好了貨,啟航前一日,割肉、買雞(不可用魚)辦供。開船之前,擺供,燒香,燒紙,放鞭炮。跪拜大王,俗稱“發(fā)馬子”。[22]東平湖入黃河處名“清河門”。貨船由清河門入黃河之前,要敬神許愿。以碗盛水,殺公雞將血滴入碗內(nèi),由艄公持碗立船頭灑血于河中,燒大香,發(fā)黃裱(紙),放鞭炮,艄公禱祝:“金龍四大王,路將軍,保護俺一路平安!回來敬神?!卑踩叫蟹祷睾?,須重新擺供還愿。若出了事故,返回就不祭祀了,俗謂之“出事不敬神”。[23]臺兒莊運河船民亦有敬“大王”的風俗。運河上的船民稱大王為“大王老爺”,每月初一、十五擺供敬祭?!肮┢肥且恢患t公雞,一整頭豬(一般用一個豬頭、四個豬蹄、一個豬尾巴代替整豬),一條大鯉魚,水果、點心若干,酒、黃裱紙、香燭備齊。在船頭進行跪拜儀式時,要先將紅公雞在船頭殺死,讓雞血沿船頭一直流到河水中。流在船頭的雞血不許清洗,可以消災辟邪。然后,上香、磕頭、燒黃裱紙,用酒圍著黃裱紙劃一個圓圈,再把點心、水果掰下少許扔到燃燒的黃裱紙中,這叫破供,最后禱告、許愿。[24]

四、結(jié)語

中國自古以來水神信仰就極為發(fā)達,水神種類名目繁多,金龍四大王無疑是明清時期黃、運沿岸地區(qū)最有代表性的水神。明清時期山東黃河、運河沿岸地區(qū)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盛行并不是偶然現(xiàn)象,而是有著深刻的自然和社會原因。既與官方的倡導和推動、儒家忠義思想的感召等宏觀因素有關(guān),也與山東地區(qū)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以及漕運、治河、航運的現(xiàn)實需要密不可分。金龍四大王信仰的盛行對明清國家的漕運、治河活動以及沿線區(qū)域社會生活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信仰雖然帶有一定的迷信色彩,但卻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地方官員和普通民眾的祭祀需求,在組織動員、安定人心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不能單純以封建迷信概而論之。通過對信仰興衰變遷的考察,亦為我們了解明清山東區(qū)域社會提供了重要視角。

注釋:

①學界研究明清時期山東金龍四大王信仰的成果主要有:王云《明清時期山東運河區(qū)域的金龍四大王崇拜》(載《民俗研究》2005年第2期)論述了山東運河區(qū)域內(nèi)金龍四大王信仰的起源、發(fā)展及演變情況;吳欣《明清山東運河區(qū)域"水神"研究》(載《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3年第9期)一文對山東運河區(qū)域的金龍四大王信仰亦有一定的涉及。但兩篇文章對山東運河區(qū)域金龍四大王信仰傳播的主要原因及影響均未展開詳細論述,對山東沿黃地區(qū)的金龍四大王信仰亦沒有涉及。

②有關(guān)金龍四大王謝緒的神跡在明清文人筆記、文集中多有記載,在此不再詳細論述。

③有關(guān)濟寧商幫和金龍四大王信仰的傳播詳見向福貞著《濟寧商幫與金龍四大王崇拜》,(載《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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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書平)

On the Belief of the Great Forth Golden Dragon King Majesty of Shandong Are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U Meng-fei

( Research Institute of the Canal, Liaocheng University, Liaocheng 252059, China )

Abstract:Shandong province was an area where the Great Forth Golden Dragon King Majesty belief was more prevalent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s the god of Yellow River and cao-yun( the water transportation of grain ), the temples of Golden Dragon King were mainly distributed in coastal areas of the Yellow River and the canal. The frequent currency of Yellow River's floods, together with the river regulation, and the practical need for canal transportation were the main causes of the prevalence of the belief. XIE Xu's image of loyalty and many businessmen also contributed to the expansion and spread of the belief. The Belief of the Great Forth Golden Dragon King Majesty met the worship need of different social groups to certain extent, it has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activities of the canal transportation and river management for the country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also was widely accepted by the coastal public as well, showing a significant geographic and localization trend.

Key words: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Shandong; the Yellow River's floods; Canal Transportation; the Belief of the Great Forth Golden Dragon King Majesty

收稿日期:2016-02-22

作者簡介:胡夢飛,(1985-),男,山東臨沂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明清史和運河文化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605(2016)03-01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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