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靜,仇 軍
(1.吉林體育學院,吉林長春130022;2.清華大學體育部,北京100084)
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過程探析
閆 靜1,2,仇 軍2
(1.吉林體育學院,吉林長春130022;2.清華大學體育部,北京100084)
以制度變遷理論和嵌入性理論為理論基礎,以1904~1937年間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過程為具體研究個案,將其演變過程劃分為移植、發(fā)展和轉型3個階段。通過對3個階段中的行動者、制度邏輯及制度所處環(huán)境等要素進行分析,揭示近代中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具有“沖擊—反應”模式的內生特征、“移植、變通與適應”的過程特征及“獨立性、關聯(lián)性與因果性”的外顯特征等3個主要特征。它是一個復雜多變的過程,既包含由上而下的強制性變遷,也包含由下而上的誘致性變遷,是在內外因素共同作用下的漸變過程。但綜合來看,限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與經濟條件等方面的制約,近代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具有明顯的國家強制特征,未能很好地解決嵌入性問題。
學校體育制度;制度變遷;制度移植;嵌入性
1904年《奏定學堂章程》頒布,標志著中國近代學校體育的產生,相應的學校體育制度也隨之建立。經歷了幾十年的發(fā)展,到1937年該制度已日漸規(guī)范,步入正軌。那么中國近代的學校體育制度是如何從無到有、發(fā)展演進的呢?既有研究多從社會思潮、外來文化等方面對此問題進行解釋與分析(邵偉德,2001;張兆才,2005;胡科,2010;梁婭紅,2012;沈麗玲,2013;周叢改,2014),還有少數學者從社會變遷的角度探討了近代學校體育功能與制度的演變(周冰,2013;楊雪妮,2014)。以上研究為本文提供了堅實的基礎,但從整體來看,鮮見從國家治理的內涵和學校體育的制度屬性來對我國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過程進行考察。筆者之所以提出此觀點,是因為近代學校體育成立之初和之后的很長時間內,都是以“軍國民”為形式,通過有組織的形式制度化去除“中國素習,士不知兵,積弱之由,良非無故”,以達到“忠君、愛國、衛(wèi)國”的目的。盡管在形式上它是教育制度的一種,但在本質上隸屬于國家的行政制度,展現(xiàn)的是國家的政治制度在學校體育治理上的安排,是國家治理的方式之一。因此,本文試圖從制度變遷的社會過程角度對此進行學理上的闡釋,旨在拓寬我國學校體育研究的視角,同時深化對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認識。
1.1 制度變遷理論
制度變遷理論(Theory on Institutional Change)是美國著名經濟學家道格拉斯·C·諾斯提出的,他認為制度是一個社會的博弈規(guī)則,或者更規(guī)范一點說,它們是一些人為設計的、型塑人們互動關系的約束[1]。諾斯還指出,制度變遷(institutional change)決定了人類歷史中的社會演化方式,因而是理解歷史變遷的關鍵。制度可以被看作是被組織或個人生產出來的一種公共產品,但是在人的有限理性和資源的稀缺性的作用下,制度的供給也就變得有限和稀缺。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人理性程度的提高,會導致制度的創(chuàng)立與變更,以滿足人們對新制度的不斷需求。當制度的供給與需求均衡時,制度是穩(wěn)定的,不會發(fā)生變化;當供求關系失衡時,就會發(fā)生制度的變遷“Change”。因此,制度變遷可以概括理解為“一種制度的框架的創(chuàng)立(新)和被打破”[2]。
根據行動集團的經濟主體的不同,制度變遷通常被劃分為強制性制度變遷和誘致性制度變遷兩種類型。其中強制性制度變遷是“自上而下”的變遷,由政府充當制度變遷的主導者,通過政府法令、法規(guī)的形式引入和實行;誘致性制度變遷是“由下而上”的變遷,通過個人或群體自發(fā)倡導和組織來實現(xiàn)。這兩種不同類型變遷都要經歷圖1中的5個步驟實現(xiàn):1)形成第一行動集團;2)在第一行動集團的倡導下提出主要方案;3)對提出的方案進行評估與選擇;4)形成推動制度變遷的第二行動集團;5)第一行動集團與第二行動集團協(xié)力實現(xiàn)制度變遷。
雖然制度變遷理論是在對經濟活動的解釋中建立起來的,但從新經濟社會學的角度分析,“經濟行為只是社會行為的一種形式,經濟行為從內容和方式上在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其行為發(fā)生的那個環(huán)境及其社會結構的影響,特定的經濟制度是其所在社會的社會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3],所以制度變遷理論也經常被用來進行社會學關于制度方面的研究(周雪光,2010;李漢林,2005;羅琳,2014)。
1.2 嵌入性理論
嵌入性理論是解釋制度變遷現(xiàn)象的另一種理論視角。因為當采用制度變遷理論探討制度的起源與構成,因創(chuàng)新與需求的變化導致變遷的動因產生時,卻忽略了其所處的社會結構與環(huán)境對其所造成的影響,而事實上“經濟行為從內容到形式在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其行為發(fā)生的那個社會環(huán)境及其社會結構的影響,特定的經濟制度是特定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4]。因此嵌入性理論認為無論制度本身設計的多么合理,如不能成功地嵌入其所處的現(xiàn)實社會結構中,或者出現(xiàn)強烈的“排異反應”,那么這種制度的創(chuàng)新與變遷都會因不能帶來社會效益而舉步維艱、停滯不前,甚至是就此銷聲匿跡。
圖1 制度變遷的類型及步驟
1.3 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研究節(jié)點說明與階段劃分依據
本文把1904—1937年間我國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作為研究對象,之所以選擇這個研究節(jié)點,首先是借鑒了我國近代體育史的分期標準;其次,這個時期是中國從傳統(tǒng)國家治理轉向民族國家治理的轉型時期,各個領域都發(fā)生著深刻的變革,“變”(Change)成了一種社會意義的“常態(tài)”(Regularity),變遷幾乎成為那個時代社會的首要形式規(guī)定。學校體育制度經過這段時期也基本成型,因此根據其特點可以劃分為若干個變遷階段,這樣有助于對其背后的推動力與影響因素進行綜合剖析。
我國學校體育制度的產生過程從本質上說是制度的移植過程,因為在我國原本沒有這種制度。政府為了達到富國強民的目的,在其產生之初基本是照搬日本的學校體育制度而建立起來的,這是一種由上而下的強制性的制度變遷。制度創(chuàng)立以后,開始在全國范圍內的學校(甚至包括寺廟)實行。除了實行兵操制度,還培育專門的體育人才,目的是讓學校體育制度得到普及和擴散。只是這種擴散不會自動完成,還需借助次級行動集團的力量,使其實現(xiàn)地方性的轉化才能得以實現(xiàn),并且在通常狀態(tài)下,由于受到既有環(huán)境制度的限制,這種轉型也并不完全,最終形成的往往是一種混合形態(tài)的制度[5]。鑒于此,本文擬把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過程分為創(chuàng)立、擴散和轉型3個階段,并重點關注每個階段的制度邏輯、行動集團及外在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
2.1 移植階段: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的創(chuàng)立(1904—1911)
盡管早在西周時期我國就出現(xiàn)了“禮、樂、射、御、書、數”的全面教育模式,并且其中的樂、射、御都含有較大的教育成份,但是到漢代以后,教育理念逐漸出現(xiàn)“重文輕武”的趨勢,學校教育中的體育成分也因此越來越少,一直延續(xù)到明末清初,“羞于武夫齒”成了普遍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到了清末,在內憂外患和維新派的大力推動及西方文化的沖擊下,以《奏定學堂章程》的頒布為標志,體育作為學校教育重要組成部分的地位才又重新得到確認。但是,此時的學校體育對中國來講是對西方近代體育的的移植,它既不是國內體育教育制度的自然演化,也不是“人為設計”的結果,而是一種完全的舶來品。
《奏定學堂章程》幾乎原封不動移植了日本的近代學校制度,在學校體育制度方面明確規(guī)定各級各類學校均需要開設體育課程,稱為“體操科”,并對課程的教學時數、教學目標、教學內容和場地設施都做了相應的規(guī)定[6]。在1906年頒布的《學部奏請宣示教育宗旨折》中,將教育的宗旨規(guī)定為“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實”,所以這一時期的體操科教學,具有明顯的“軍國民主義”傾向,兵式體操盛行。1911年4月,各省教育總會聯(lián)合會還上奏申請實行軍國民主義,小學及以上學堂要特別重視兵式體操,并設運動部,由擅長體育的教師擔當部長來監(jiān)督學生的鍛煉[7]。甚至對于當時的女子學堂,政府也有明確的開設體育課程的要求,目的是為了促進女生身體發(fā)育、動作敏捷、遵守規(guī)定和明事理(學部奏定女子小學堂章程,1907)。隨著清末“新政”和各種“學堂章程”的頒布,近代學校體育制度從形式看已基本成型,各級學堂有明確的教學內容,還頒布了較為詳細的制度規(guī)則。但是實際執(zhí)行起來的狀況如何呢?學校體育制度移植的行動者是當時的清政府,抱著借鑒學習的態(tài)度照搬了日本的教育制度,想籍此挽救自己瀕危的命運。因為是政府頒布實施,并且采納的是國際接受并承認的組織結構和法制規(guī)范,這樣,學校體育制度在合法性的基礎上得以實行,當然這種合法性的基礎并不一定是國家頒布的正式法規(guī),而更多的在于人們對傳統(tǒng)權力的崇拜與畏懼,因此實質上它是國家推行的強制性制度變遷[8]。
當時學校體育制度的執(zhí)行者并非制度的設計者,對制度背后的知識體系知之甚少,學校體育制度的指向也多由不懂體育教育的人擔任。此外,《奏定學堂章程》頒布后,全國各地的新式學堂都要開設體育課程,由此引起了社會對體育教師的需求劇增。為了解決當時體育師資大量缺乏的情況,許多學堂雇傭了舊式軍人到學校擔任體育教師,但是這些舊式軍人并不具備體育教師的基本能力和素質,因而引起了社會的極大不滿。為了解決此類問題,次級集團出現(xiàn),如以徐錫麟創(chuàng)辦的“大通學堂”為代表的專門培養(yǎng)體育師資人才的學校開始出現(xiàn),各個省城師范學校增設體育專修科(通行各省推廣師范生名額電,1906)[9]。此外,為了加快體育人才的培養(yǎng),社會團體和個人也被鼓勵在可能的條件下創(chuàng)辦體育專門學校[10]。在清政府和地方個人與團體的努力下,西方近代體育由軍隊走進學校,拉開了中國近代學校體育里程碑式序幕。從當時的制度環(huán)境來看,還處于制度移植階段的學校體育制度還不具備完整、獨立的制度形態(tài),作為學校教育制度的一個分支仍處于非常邊緣的位置。因為缺乏普遍的社會認同,學校體育制度要靠政府的強制手段來執(zhí)行[11]。但從另一個角度看,近代學校教育制度形成了近代學校體育的制度環(huán)境,為學校體育制度的未來發(fā)展提供了路徑依賴,也制約了未來行動者的選擇范圍。
2.2 發(fā)展階段:歐美學校體育思想的擴散(1912—1926)
中華民國成立以后,把教育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因此學校體育得到了較為快速的發(fā)展。1912年9月3日正式頒布的“壬子學制”,是其成立后公布的第一個新學制,后來其教育部又陸續(xù)頒布了有關學校教育的幾種法令,和“壬子學制”合并稱為“壬子癸丑學制”,對各級各類的學校體育均提出了具體要求。民國初期,“軍國民教育思潮”形成了高潮[12]。以孫中山為代表的資產階級革命派,為了達到抵御外辱、推翻清朝封建統(tǒng)治的目的,積極提倡尚武,主張軍國民教育。廣大的資產階級革命派以創(chuàng)辦體育學堂和體育會的名義來培養(yǎng)會黨人員的軍事素質,“借體育的名義,進行事實上的軍事訓練,以培養(yǎng)革命的武裝力量,幾乎成為當時資產階級革命派宣揚軍國民主義而進行人才培養(yǎng)的一種普遍模式”[13]。中華民國成立后,第一任教育總長蔡元培正式提出了“軍國民教育”,要求各級各類學校實行軍事編制,開設以兵操為主的體育課程,當時的學校體育課內容也幾乎被兵式體操和軍事訓練所代替。盡管在民國建立的最初幾年兵操盛行,但是通過體育來健身、娛樂和競技的觀念也開始逐步建立。在官辦的體育課堂教學中,雖仍堅持以普通體操和軍事體操的教學內容為主,但也開始接受教會學校的做法,在課外活動時間,大力提倡和開展田徑和球類等運動項目,學術界將這一現(xiàn)象稱為“雙軌現(xiàn)象”。但是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結束和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人們逐漸認識到戰(zhàn)爭的危害和殘酷性,因此要求結束軍國民體育和學校兵操教育的呼聲日漸高漲。此時,通過庚子賠款留學歐美的學生提出民主、自由、個性的教育理念,要求修改宗旨。在1919年4月教育部調查會上,軍國民教育因與世界潮流和新的“養(yǎng)成健全人格、發(fā)展共和精神”的教育宗旨不合,學校的軍事體操也隨之最終退出了歷史的舞臺[14-15]。1920年后,美國的實用主義教育學說在我國得到廣泛的傳播。民國政府在1922年頒布了“壬戌學制”,與民初的“壬子癸丑學制”相比,1922年的新學制將學?!绑w操科”改為“體育科”,開始從過去的抄襲日本轉為仿效美國,更注重從兒童和青少年身心發(fā)展的基本狀況出發(fā)制定學校體育的目標、內容以及組織形式。
師范類學校的體育科系及專門的體育師范學校為新的學校體育制度提供了系統(tǒng)的新認知范式和推廣具有建構作用的活動形式,成為中國體育教育人才的孵化器,其培養(yǎng)的師生逐步成為新的學校體育制度在中國擴散的關鍵行動者,繼而加固了制度的轉化。但新的認知范式都得到大眾的支持并最后成為社會共識需要一個相對較長的普及化過程,在當時一批社會精英如陳獨秀、李大釗、惲代英、楊賢江、周恩來、毛澤東等人的高度關注下,通過撰文向人們宣傳體育的重要意義,抨擊既有學校體育制度,并討論如何建立符合社會需要和人的發(fā)展的體育思想,中國近代學校體育在五四運動前后開始走上了初步的現(xiàn)代化。但是,也應注意到這個時期的學校體育制度變革所受到的內外部因素制約。首先,學校體育制度從學日改為仿美,其背后也隱含著顯著的政治目的。彼時美國和日本在東亞形成競爭態(tài)勢,在華的文化與教育之爭是其中的重要內容。在這場爭奪中,美國取得了勝利,也借此消弱了日本對華的影響力;其次,作為一種異質文化,美式學校體育制度在擴張同時卻忽略了中國客觀的社會條件,教育制度的超前和現(xiàn)實經濟的落后,注定導致美式的學校體育制度只能留于表面,而未得到系統(tǒng)、深入的實施。所以學校體育制度有別于政治但是又從屬于政治。在當時相對落后的社會環(huán)境中,如何能使學校體育制度領先于時代,又能與社會發(fā)展實際合拍,以形成科學、合理、系統(tǒng)的學校體育制度,的確是一個難題。
2.3 轉型階段:學校體育組織的演變與制度轉化(1927—1937)
雖然制度擴散導致了新思想與觀念的出現(xiàn),但是要完成制度變遷卻必須依靠初級行動集團通過政治和法律的程序來促進這個轉化過程。美式學校體育制度在學校的大范圍開展,形成了一系列具有指導作用的行為規(guī)范與理論認知框架,培養(yǎng)了專業(yè)的行動者。但是這些仍處在認知層次的觀念和次級行動集團所進行的行動對實現(xiàn)制度變遷來講,并不起決定性的作用。只有當處于初級行動集團的決策者們,也就是政府部門接受制度擴散后形成的新思想從而領導了組織變革,并形成工具理性的科層組織,以改造地方既有制度,才可以稱之為制度轉化,這個過程也是由上到下的擴散過程。當然,這種制度轉化是要受制于既有的制度環(huán)境的,只是在已有的組織網絡內部謀求改變。在國家的力推之下,各級各類的學校為了開展學校體育,也培養(yǎng)了掌握近代體育知識與技能的體育師資。正是這些學校和師生的積極工作,學校體育逐步從法律、法規(guī)的形式存在轉變?yōu)閷W校日常生活的存在,成為一種社會制度。
1927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在“壬戌學制”的基礎上確立了新學制“戊辰學制”。在三民主義教育宗旨的指導下,體育成為教育的主要組成部分,在整個教育內容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從1928年至1937年,為了追求學校體育管理的規(guī)范化和系統(tǒng)化,國民政府陸續(xù)頒布了《中小學課程暫行標準》《中小學課程標準》《小學法》《中學法》《師范學校法》等一系列與學校體育教育有關的法律和法規(guī),成立了教育部體育委員會和體育督學機構,從此全國的學校體育管理機構自上而下形成了有組織的、統(tǒng)一的、規(guī)范化的網絡管理系統(tǒng),這也說明組織的演化是制度轉化的主要內容。不過,受制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組織的演化及制度的轉化都是不徹底的,有些甚至還是迂回的,比如在1935年國民黨頒布的5大宣言精神的影響下,體育再度擔負起文武合一的教育使命。有的學校還把體育軍訓相提并論,突出體育的尚武精神,把體育的目標重新提到國防、復興民族和御侮的高度。學校體育的教學內容再次呈現(xiàn)出雙軌性,只不過這次不再是軍國民主義占主導地位了。這種迂回也彰顯近代中國學習西方制度的特色即選擇性策略,也就是說根據自己的實際需要來選擇制度的應用范圍,導致了從西方移植而來的制度在實施過程中的不完整和不系統(tǒng)。
3.1 “沖擊—反應”模式是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內生特征
近代學校體育制度之所以在清末民初時期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大變局,變革了許多舊制度并創(chuàng)建了很多新制度,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受到了來自西方與日本的外來思想的影響。盡管一些學者對“沖擊—反應”模式頗有微辭,但不能否認的事實是近代學校體育制度變遷過程中的許多問題,如果拋卻外因的種種影響,就根本難以說清楚。近代學校體育制度作為社會制度的一種,具備社會制度的所有特征,即它是在意識形態(tài)與其相對應的價值觀基礎上確立起來的,得到官方和社會的認可、通過強制執(zhí)行的方式內化為學校和相關人員必須遵從的相對穩(wěn)定的行為規(guī)范和取向。這些制度的變遷并非自發(fā)產生的,而是受到外部的影響并通過主動模仿學習才逐漸建立起來的。在這個過程中,內部因素與外部因素相互作用與影響,表現(xiàn)出的顯像就是制度變遷的主動與被動和進程行進的快速與拖沓。如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初建到基本完成,盡管在客觀上起到了強健學生體質的作用,但一直貫穿其中的主導思想是為了抵御來自西方列強的欺辱,為國家與政權服務。我國和日本都曾因列強壓迫而被迫打開國門,日本被迫打開國門的時間比我國要晚了十余年,但其工業(yè)化和教育制度方面改革的起步卻比我國要早很多。并非是當時日本的民族資本主義比我國發(fā)達,而是當時的日本統(tǒng)治者對社會發(fā)展的形勢反映更迅捷,相應的行動也更迅速。梁啟超在其《戊戌政變記》中對此也有所描述“此后二十余年,疊經大患,國中一切守舊,實無毫厘變法之說也”[16]。從1840年中國遭到西方列強入侵,淪為殖民地,而直到1904年學校體育制度才步履蹣跚走上了改革道路,說明了即便在同樣外部因素的作用下,事物的發(fā)展變化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于內部因素的影響。
3.2 “移植、變通與適應”是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過程特征
近代學校體育制度作為舶來品,吸納了以日本為中介的西方近代教育的基本精神,幾乎原封不動移植了日本的近代學校制度。但在清末和民國時期,學校體育經費稀缺,體育教師隊伍良莠不齊,在社會上造成非常大的負面影響。究其原因,是學制的設計沒有與本國的綜合實力及社會需要相適應,雖具有超前發(fā)展的戰(zhàn)略眼光,但卻操之過急,影響了社會的穩(wěn)定。從社會轉型的宏觀意義上看,近代學校體育制度的誕生并沒有成為清政府的救命藥,卻成為了中華民國的催生針。在這種情況下,民國政府根據當時的社會結構環(huán)境對學校體育制度進行了進一步的修正,這也是通常所說的制度變通,“它是一種已有的移植來的外部制度安排或規(guī)則逐步嵌入本地社會結構環(huán)境的過程”。當這一過程完成后,緊接著就會進入制度適應的過程,這個過程主要涉及到人,指的是人的行為如何適應這些規(guī)則與制度的變化。在制度適應的過程中,人的行為有兩個導向,一是學校體育制度的確定,規(guī)定了相關人員的行動,如果不遵循會受到正式與非正式的懲罰,以制度為標準來確定什么是最適當的反應和行為方式;而另一方面,在遵守制度的過程中,人的行為又不是完全被動的,是更多的人主動積極學習的過程,如各類專業(yè)的體育教師和專門培養(yǎng)體育人才的學校相繼建立起來、更多的女生參加到學校的體育活動中來等現(xiàn)象都是對制度適應的最好詮釋。
3.3 “獨立性、關聯(lián)性與因果性”是近代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外顯特征
制度經濟學家認為不同領域的變遷有其獨特性,同時也會受到其他領域變遷的影響,與其他領域的變遷密切關聯(lián),甚至還有可能與其他領域的制度變遷存在某種因果關系。我國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也恰恰驗證了這一點。在清末“新政”時期,清政府在教材編審、課程設置及西方先進的體育教育方法引入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全新的舉措,首次產生了粗淺的對“現(xiàn)代體育”概念的認識[17],并且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首次出現(xiàn)了女子體育。但是從整體上看,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革并非是獨立的,它只是“新政”整體改革的一部分,是和清末的政治變革、社會狀態(tài)和經濟情況密切相關的,也是作為學校教育制度變革的重要內容而發(fā)展起來的。到了民國初期,軍國民教育思潮滲透到學校體育的各個方面,直到1919年,隨著新文化運動的推動和現(xiàn)代體育的發(fā)展,軍國民教育思想受到批判和質疑,軍事體操開始逐漸從學校體育教育中淡出,到了1923年徹底退出歷史舞臺。從以上對學校體育發(fā)展的簡要敘述中可以看出,在學校體育制度變革的過程中,行動者在制度的移植、變通和適應的過程中是主動的,保有了其制度的獨特性,但其同時也受制于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中的其他制度和思想變革的牽制,不可能從中跳脫,也不可能超越制度之外另起爐灶。在這種狀況下,行動的主動性受到限制,采取了相應選擇性策略,不僅落實了制度的要求,又在制度許可或沒有嚴格限制的地方,進行小部分的變革,一步步從量上積累,最后取得質的變化。
從國家治理的宏觀意義考察,以制度變遷理論和嵌入性理論為基礎,本文把我國近代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劃分為移植、擴散和轉化3個階段。在每個階段中,行動者、制度邏輯與制度環(huán)境3個變量發(fā)揮著各自不同的作用,推動了制度的創(chuàng)立和變遷。當時的中國處于一種全球性文化擴散的影響中,培養(yǎng)了一批接受新的學校體育思想的行動者,在行動者和美國文化勢力滲透的共同作用下,學校體育制度從原來的仿日改為仿美;在轉化階段,是政府的提倡與次級行動集團及相關行動者主動按照接受的新思想與觀念改造了學校體育治理方式的過程。除了仍以模仿美國學校體育制度為主以外,還根據實際情況又增加了軍事訓練的內容,并且學校體育治理實現(xiàn)了系統(tǒng)化和規(guī)范化??偨Y了我國近代學校體育制度的變遷過程具有“沖擊—反應”模式的內生特征、“移植、變通與適應”的過程特征及“獨立性、關聯(lián)性與因果性”的外顯特征等3個主要特征。認為我國學校體育制度變遷的過程既包含了由上至下也包含了由下至上的過程,即是社會發(fā)展內在演化的結果,也是內因、外因共同交匯作用的產物,既受所處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也受路徑依賴的限制,以一種小幅、漸進的模式、后來的制度安排繼承了之前制度的很多特征的方式發(fā)生著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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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長壽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System in Modern China
YAN Jing1,2,QIU Jun2
(1.Jilin Sport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2,Jilin,China;2.Division of Sports Science and Physical Education,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Based on the theory of institutional change and embeddedness theory,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 of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system in modern China from 1904 to 1937.The process is divided into three different stages:transplant,diffusion and transformation.Each stage is analyzed by the factors of actor,institutional logic and social environment.The article reveals that it has three main characteristics which are“impact-response model”,“transplantation,flexibility and adaptation”and“independence,correlation and causality”.The process of institutional change in modern China was complex and uncertain,which was not only the product of the imperative transition from top to bottom,but also the result of the induced transition from bottom to up.Moreover,it was a gradual process of transformation influenced by both the inside and outside factors.Nevertheless,because the problem of embeddedness had never been properly solved,the public health institution had just highligh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uthority rather than governance.
school physical education system;institutional change;institutional transplant;embeddedness
G807.1
A
1004-0560(2016)04-0007-06
2016-06-26;
2016-07-20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課題(14BTY048)。
閆 靜(1979—),女,副教授,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為體育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