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法人》特約撰稿 艾玉
在中國讀《洛麗塔》
文 《法人》特約撰稿 艾玉
如果莎士比亞聽到后人說“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他未必會對闡釋學所奉承給他的作品這種“經(jīng)典”地位感到高興。一個嚴格的藝術家必定有他精準的美學定位,以此防止過于驕傲的批評理論的偷竊行為。俄羅斯出生的美國小說家納博科夫就是一直提防這種偷竊的人。但即便他十分討厭纏繞在他流傳最廣的《洛麗塔》上的各種解釋,他也無法阻止后人不斷地進入和取走所需。此所謂作者對作品完成了,而脫離作者的作品卻永遠沒有完成。
所以在德黑蘭讀《洛麗塔》就不會是在納博科夫書房里讀《洛麗塔》的樣子。伊朗裔美國女作家阿扎爾·納菲西的《在德黑蘭讀〈洛麗塔〉》(上海人民出版社)呈現(xiàn)的是德黑蘭版本的《洛麗塔》。不得不說,這次《洛麗塔》再次承擔起納博科夫所苦惱的隱喻作用,就像最初有人說《洛麗塔》是“衰老的歐洲誘奸了年少的美國”。在德黑蘭,女性同時面臨著極權和男權對她們的控制,所以當納菲西帶領一群女性細讀《洛麗塔》時,她們所追求的審美活動首先成了一種女性政治實踐。
《洛麗塔》作者: [美] 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出版社: 譯林出版社譯者: 于曉丹
在德黑蘭,女性與極權及男權的外部沖突和回歸私人空間的閱讀“療傷”,凸顯出對《洛麗塔》中“控制學”解讀的必然和恰當。在對《洛麗塔》的“細讀”中,納菲西和其學生聯(lián)系和融入個體體驗,細致地品味了“被控”的歷史和現(xiàn)實。如此,一群在德黑蘭生活的“洛麗塔”的面孔漸漸明晰。
如果具象化一下,她們不禁讓人想起瑪贊·莎塔碧的漫畫作品《我在伊朗長大》(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里面的伊朗女孩形象。在書中,莎塔碧用漫畫形式、以女性身份面對極權、反思戰(zhàn)爭、反思強權,實踐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自由。反抗強權的莎塔碧和納菲西所做的事情有異曲同工之妙。如同莎塔碧所說,“我作為一個在伊朗長大的伊朗人,知道這個形象遠非真實”。
可以說,《洛麗塔》對德黑蘭的意義已足夠強大。由此,一個有趣的對比是,在中國讀《洛麗塔》的姿態(tài)是怎樣的。在中國語境中,最初的《洛麗塔》沒有遭遇隱喻的“誘奸”,卻不幸戴上了納博科夫所討厭的商業(yè)色情炒作的“有色眼鏡”。
《洛麗塔》進入中國是在20世紀80年代,“人性”被作為旗桿立起來尋求精神世界的建構時,“人欲”也扶搖直上。彼時,在各種“主義”“派別”文學中,色情文學也有著巨大的市場,性成為改革開放之初閱讀市場上的一個興奮點。諸如《查泰來夫人的情人》的出版引發(fā)的搶購、斷貨和被禁,已經(jīng)構成了一次事件。
在這個環(huán)境中,漓江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洛麗塔》也只能算一“小巫”,但不可避免地是對《洛麗塔》的色情化包裝,封面“異鄉(xiāng)變態(tài)情”的宣傳語和香艷半裸的封面女郎都將《洛麗塔》往“人欲”的需求上引導。即便到了2000年出版的于曉丹翻譯的版本,仍舊沒有拋棄這一包裝路線。雖然封面確實已經(jīng)換成“貨真價實”的“洛麗塔”(不再是成熟女郎,而是萊恩導演的《洛麗塔》中的少女洛麗塔),但封面上洛麗塔裸露大腿的坐姿完全符合小說中中年男人亨伯特“窺視”的角度。這倒符合原著,但定位的格調(diào)卻不怎么“厚道”。后來,人們不再將“誘奸”“不道德的情感”等捆綁在《洛麗塔》上,《洛麗塔》回歸了自身。2005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洛麗塔》封面素雅,但卻陷入了翻譯上的爭論。如此,《洛麗塔》在中國雖不是禁書,但也沒消停過。
《洛麗塔》在德黑蘭和在中國的“接受美學”,恰好是納博科夫所討厭的兩種情形:一個是尋找隱喻和象征,一個是商業(yè)色情炒作。還是讓我們回到納博科夫在《洛麗塔》中所強調(diào)的美學感受:“對我來說,虛構作品的存在理由僅僅是提供我直率地稱之為審美狂樂的感覺,這是一種在某地、以某種方式同為藝術(好奇、溫柔、仁慈、心醉神迷)主宰的生存狀態(tài)相連的感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