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文學可以定義嗎,如何定義?

2016-05-14 02:13杜書瀛
文藝爭鳴 2016年6期
關鍵詞:接受創(chuàng)造語言文字

杜書瀛

一、文學“可否定義”是20世紀才出現(xiàn)的問題

1

數(shù)年前,一位老學者戴著高度花鏡,指著一本書對我說:“它說文學不可定義、不能定義!難以理解,難以理解……”面對著他一頭銀發(fā)和堆積在皺紋間的深刻疑慮,我報以同情的理解和微笑。

我能體會他的困惑和拒斥。對于中國學人而言,以往的文界和學界似乎沒有出現(xiàn)過類似的問題。人們對“文學可以定義”,從不懷疑。

文學可否定義,在國外是20世紀才出現(xiàn)的問題,傳來中國則自近年。

它的起因不自文學本身,而自哲學和美學,其源頭應追溯到英國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1889-1951)。在早期作品《邏輯哲學論》中,維特根斯坦認為世上事物有兩種,一種是“可說”的,一種是“不可說”的,譬如,他認為關于“人生”“理想”這類“不實在”的事物,即使你巧舌如簧,也難說得清楚明了?!皩τ诓豢烧f的東西我們必須保持沉默?!痹?0世紀中期的《哲學研究》一書中,維特根斯坦提出著名的“家族相似說”來處理包括“游戲”這些“不實在”的事物:“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更好的說法來表達這些相似性的特征;因為家族成員之間各式各樣的相似性就是這樣盤根錯節(jié)的;如身材、面相、眼睛的顏色、步態(tài)、脾性,等等?!乙f:各種‘游戲構(gòu)成了一個家族?!本S特根斯坦只是想說明,只含相似性的概念也可正常使用,以往所謂的定義對于概念并非必需。后來一些人引申、發(fā)揮了維特根斯坦對“不可說”的事物應該沉默的思想,把藝術(shù)、文學都看作是“不可說”的“神秘事物”,提出藝術(shù)不可定義、文學不可定義。譬如,維特根斯坦的忠誠追隨者莫里斯·韋茨(1916-1981)發(fā)揮“家族相似”思想,高舉反本質(zhì)主義的大旗,明確提出“藝術(shù)不可定義”。在《理論在美學中的作用》一文中,他認為傳統(tǒng)美學致力于為藝術(shù)下定義,統(tǒng)統(tǒng)都失敗了。原因之一,在于為藝術(shù)下定義,是試圖定義不可定義之物,因為我們稱之為“藝術(shù)”的這種東西,不存在共同的性質(zhì),只存在相似性網(wǎng)絡。原因之二,“藝術(shù)”是一個開放概念,新條件新實例不斷出現(xiàn),新藝術(shù)形式新藝術(shù)運動不斷產(chǎn)生,“藝術(shù)的那種擴展性、冒險性品質(zhì),它那不斷涌現(xiàn)的變化和新奇的創(chuàng)造,使它在邏輯上不可能承受任何種類的可定義性質(zhì)”,不能用一個封閉性的定義來鎖死藝術(shù)的開放性腳步,“任何封閉的藝術(shù)定義都將使藝術(shù)創(chuàng)造成為不再可能”。

《理論在美學中的作用》發(fā)表于1956年,此后,圍繞藝術(shù)是否能夠定義的問題,在西方學界爭論了幾十年,支持者和反對者各執(zhí)己見。

但中國學者好像長時間對這場爭論置若罔聞——其實是把自己放在與外界隔絕的罐頭盒里,壓根兒就沒有聽到外面的世界嚷些什么、爭些什么——據(jù)我所知,大概直到1988年,莫里斯·韋茨討論藝術(shù)不可定義的文章《理論在美學中的作用》才有人譯成中文;又過了一二十年,進入21世紀,中國學者才有幾篇文章對藝術(shù)可否定義問題作出反應——這與問題在西方最早提出,差不多滯后了50年。

2

藝術(shù)“不可定義”必然聯(lián)系到文學,因為在西方許多人把文學視為藝術(shù)之一種,中國亦如是。但是專談文學不可定義的文章和論著卻遲遲沒有現(xiàn)身——我孤陋寡聞,據(jù)我所知,專談文學是否可以“定義”的問題,大概是在20世紀80年代的事情。對這個問題說得比較直白,許多中國學者也比較熟悉的,是美國當代學者喬納森·卡勒。他在1981年出版了一本書《當代學術(shù)入門:文學理論》,全書中心思想充滿對文學能夠定義的懷疑以至否定。但是我很奇怪,他談文學不可定義,居然沒有聯(lián)系到維特根斯坦,也沒有提到莫里斯·韋茨,好像這個問題是在文學領域孤立出現(xiàn)的。這簡直不可思 議,也不合邏輯。

這且按下不表,我們看看喬納森·卡勒的主要觀點。

問題集中表現(xiàn)在該書第二章,它的標題是:“文學是什么?它有關系嗎?”這所謂“有關系嗎”指的是“文學是什么”的問題與文學理論是否有關系。他的回答是否定的:“文學是什么?你也許會認為這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但事實上,它并沒有太大的關系。”為什么?首先,他認為現(xiàn)代的“理論”既然已經(jīng)把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等各方面首先融合在一起,那么理論家為什么還要勞神看看他們所要解讀的文本是不是文學呢?文學和非文學可以同時研讀,研讀方法也相似,這說明“文學是什么”已不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其次,人們已經(jīng)在非文學著作中找到了“文學性”——既然“文學性”并非文學著作所專有,也可說明“文學是什么”并非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這樣,卡勒就把“文學是什么”問題的理論必要性取消了。

下面卡勒著重論述文學的不可定義性。他的方法與韋茨論證藝術(shù)不可定義一脈相承。他說,要回答“文學是什么”極其困難(不能回答“文學是什么”自然也就不能給文學下定義)。因為文學作品的形式和篇幅各不相同,而且大多數(shù)文學作品似乎與通常認為不屬于文學作品的東西有更多的相同之處,而與公認的文學作品反而相同之處不多。《簡·愛》更像一篇自傳,與十四行詩很少共同之點;彭斯的詩“我的愛就像一朵紅紅的玫瑰”與莎士比亞的劇很少相似之處?!澳敲矗姼?、劇本、小說是否有一些共同的特點使它們與歌謠、對話的文字記錄,以及自傳區(qū)別開來呢?”而且如果把歐洲之外的文化也考慮進來,問題就更困難了。最后只好說:“文學就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認為它是文學的任何作品。”這就像定義“什么是雜草”一樣——怎樣把雜草和非雜草區(qū)別開來?任你伶牙俐齒也難說清楚,無可奈何,最后只好說“雜草就是花園的主人不希望長在自己園里的植物”;總之,既然很難把文學與非文學區(qū)別開來,因而在他看來,也就很難為文學下定義,以往種種文學定義都是瞎掰。

3

西方吹來的這股反本質(zhì)主義的“文學不可定義”之風,在20世紀末到達中國。當時的中國學界和文界,“西風”和“東風”交匯,新說和舊論雜陳,各派思想相交、相爭、相克、相融,呈現(xiàn)出百余年來少有的活躍而復雜的局面。

面對此情此景,中國的文界和學界的“老革命”真正遇到了“新問題”:在“老革命”們眼里,“文學不可定義”的問題似乎是不可思議的,他們的詞典里根本不存在這類判斷和命題。不但這些中國“老革命”的老祖宗從來都是毫不含糊給文學下定義;而且當代的理論大家和著名的文學理論著作(20世紀20、30、40、50、60……直到80年代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也都曾毫不猶豫地拋出過自己關于文學的各種定義,而且都堅信自己的定義是最正確的,甚至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當20世紀末刮來這股西風,借助強勁的“后現(xiàn)代”之力,吹得中國現(xiàn)代文學理論的百年老旗搖搖晃晃,“老革命”們節(jié)節(jié)抵抗又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時候,中國當代文壇和學界的新銳們,對這股西風欣然接受且如魚得水。得西風之先并且寫出了頗有影響的文學理論教科書者(當然很難說它們是成熟之作),有兩位代表人物,一位是南方的南帆,一位是北方的陶東風。

百余年來,中國現(xiàn)代文學理論的孕育和發(fā)展歷程,粗線條地說,有五變:

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梁啟超、王國維們接受西方學術(shù)思想,篳路藍縷,現(xiàn)代文學理論初現(xiàn)雛形,這是中國文論在古今之交發(fā)生的第一次蛻變;

20世紀20-40年代,以西方學術(shù)思想為主體建立的現(xiàn)代文學理論成型,學術(shù)苑內(nèi),各派競生共存,其中馬克思主義一派具有強大生命力;

20世紀50-70年代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毛澤東文藝思想一統(tǒng)天下——其中在教科書中表現(xiàn)出來即以群主編《文學的基本原理》和蔡儀主編《文學概論》發(fā)揮重要影響,然而學術(shù)思想走向封閉;

20世紀80年代起以至90年代,西方學術(shù)思想潮水般涌入,文學理論出現(xiàn)重要革新,眾聲喧嘩,而文學自主、學術(shù)自主、“向內(nèi)轉(zhuǎn)”思潮甚囂塵上;

20世紀90年代末以至21世紀初,南帆、陶東風們在西方新潮哲學家羅蒂、利奧塔、德里達們以及新潮文學理論家喬納森·卡勒、伊格爾頓們影響下,活躍于學壇,文學理論又為之一變。他們在中國文界和學界、特別是在高校文學理論教學領域發(fā)起了一股反本質(zhì)主義的“熱潮”以及理論思想和體制上小小的“運動”。

二、“西風”吹開的“中土”之花

1

南帆和陶東風對于喬納森·卡勒、伊格爾頓們的新潮學術(shù)思想十分欣賞,幾乎對他們的觀點照單全收,這主要表現(xiàn)在南帆和陶東風近年來所主編和撰寫的文學理論教材中。

2002年,即喬納森·卡勒《當代學術(shù)入門:文學理論》中文版出版四年、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中文版出版五年之后,南帆主編了一本“高等院校文科實驗教材”《文學理論(新讀本)》,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印行——這是這股“西風”吹到中國所開的第一朵花。雖然該書總體上顯得匆忙和粗糙些,但有“新”思想、“新”體制,看出他和他的合作者們試圖革新的努力。這種努力,從全書總體面目可以感覺到;而最能表現(xiàn)其思想之新者,是南帆親筆撰寫的全書《導言文學理論:開放的研究》。這篇思維開闊、語言雋秀的萬字《導言》,是全書的思想靈魂?!秾а浴烽_頭幾句話就表現(xiàn)出革新的雄心和氣勢:“既有的文學理論正在遭受全方位的挑戰(zhàn)——也許已經(jīng)到了重新考察種種文學理論基本問題的時候了?!苯又?,作者眼觀古今中外,耳聽六路八方,縱橫捭闔、引經(jīng)據(jù)典,“考察”和論說中國百年“種種文學理論基本問題”。他以怎樣的視角“考察”?細讀《導言》全文即可知道,他是從喬納森·卡勒和伊格爾頓等人那里借鑒、吸收和化用來的反本質(zhì)主義理論視角來“考察”中國問題。《導言》的引文很多,表面看,南帆是公允地陳述,細體味,對其中許多人的話取批判或中性的態(tài)度,但引用喬納森·卡勒和伊格爾頓的話則是贊同的。南帆要表達的主旨就是:批判那種認為“文學是獨立的,純粹的,拒絕社會歷史插手;文學理論的目的就是揭示文學的極終公式,破譯‘文學之為文學的秘密配方”觀點,而倡導喬納森·卡勒和伊格爾頓等人否認文學具有某種固定本質(zhì)的觀點。他特別強調(diào)地引述了伊格爾頓下面這句話:“‘什么是文學僅僅是一個歷史性的問題,人們無法也沒有必要為文學設計一個無懈可擊的形而上學定義?!鼻懊嫖覀冋f到的喬納森·卡勒《文學理論》中關于文學不可定義及其他反本質(zhì)主義的話,南帆也幾乎全都以贊同的態(tài)度引入《導言》。全書其他章節(jié)也都努力貫徹《導言》這一思想。這是我所看到的第一部表現(xiàn)著反本質(zhì)主義色彩的高校文學理論教材。六年以后,即2008年,南帆又與兩位青年博士劉小新、練暑生合作撰寫了一本《文學理論》,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思想更圓熟了,但理論趨向沒有變。

2

陶東風主編的《文學理論基本問題》作為“21世紀文學系列教材”之一,2004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此書與南帆主編的那本教材南呼北應,陶東風與南帆是反本質(zhì)主義的思想盟友,他們都從喬納森·卡勒和伊格爾頓們那里吸取思想營養(yǎng)并積聚火力,共同向文學理論中的“本質(zhì)主義”發(fā)起攻擊。與南帆相比,陶東風的話說得更加直截了當,用力更加猛烈,更加鋒芒畢露。他在親自執(zhí)筆的《導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和重建》中,列舉新時期以來最流行、均發(fā)行40萬冊以上的三本教科書,以群主編的《文學的基本原理》(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年第1版、1983年第3版),十四院校編寫的《文學理論基礎》(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年第1版、1985年第2版),他的老師童慶炳主編的《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1版、1998年第2版)等,進行批判分析。他把三本書中“本質(zhì)主義”的表現(xiàn),作為活標本,放在解剖臺上,用反本質(zhì)主義的顯微鏡細細考察。如,指出以群“把歷史上各種各樣的文學觀點統(tǒng)統(tǒng)歸入‘唯心與‘唯物兩種,實際上也就是‘真理與‘謬誤兩種”,這就“否定了文學理論與文學本質(zhì)的多元性”,主張“只有一種是正確的、科學的,合乎文學‘本質(zhì)的”;陶東風檢索出,在上述三本書中,幾乎都提出了“文學創(chuàng)作階段說”等模式化、凝固化的論斷,提出了“文學類型特征說”等教條化、機械化的論斷,提出了“戲劇文學特點”須語言“個性化”、人物時間場景“高度集中”等俗之又俗的論斷——它們對文學各種變動不居的性質(zhì)作脫離歷史的凝定性的判斷,都是本質(zhì)主義作怪。陶東風在肯定了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的貢獻之后,也毫不留情地批評他所謂把“審美”視為文藝的“內(nèi)在性質(zhì)”、把“意識形態(tài)”視為“外在性質(zhì)”,這種定義性的表述,也是一種本質(zhì)主義的表現(xiàn)。

陶東風主編的這本書,在2005和2006年又出了第2版和第3版,基本取向未變。

3

前面我曾說南帆和陶東風的教材并非成熟之作;所謂“不成熟”,主要表現(xiàn)在他們的教材,主編反本質(zhì)主義的“革新”思想明確而堅定,“革新”宏愿氣勢如虹,與他們之前的“舊”教材劃出明顯界限;但是,很可惜,主編思想在全書各個章節(jié)貫徹并不十分有力,更不徹底,不時顯出“舊”的影子,“老”思想、“老”套路的尾巴不斷搖晃。這且不論,下面著重說說兩位主編的功過是非——摘其要點述之。

三、南帆、陶東風的功過是非

1

南帆和陶東風是我非常敬重的兩位青年理論家。南帆雖然接觸不多,但讀其文,是一種享受;東風更是我接觸比較多的好友之一,他的新銳思想每每給我以啟發(fā)。上述南帆和陶東風分別主編的文學理論教材,是近幾十年來繼以群、蔡儀、童慶炳等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教材。它們像沉甸甸的石頭掉在地上砸出個坑,扔到水里掀起波瀾,在21世紀的文壇和學壇,產(chǎn)生了影響,發(fā)揮了作用,對其功過是非,應予評說。

其功也何?一句話:給文學理論中的本質(zhì)主義的弊端,猛烈一擊。無論南帆還是陶東風,都對本質(zhì)主義深惡痛絕,他們的子彈,擊中要害。

本質(zhì)主義的毛病不在于企圖給文學找出某種本質(zhì),而在于要一勞永逸地給文學找出永恒的亙古不變的本質(zhì)、找出所謂“極終真理”;而正是本質(zhì)主義的這種所謂“永恒本質(zhì)”“極終真理”,把文學理論引入死胡同——關于這一點我在30年前曾有所觸及。但是,我在那時(20世紀80-90年代)所寫的一系列文章,例如《撥亂反正,“正”在哪里》,雖然對所謂“永恒本質(zhì)”“極終真理”做過初步批判,卻并不徹底;也并無清醒、自覺的反本質(zhì)主義的鮮明立場。

本質(zhì)主義相當一個時期僵化得像木乃伊,堅硬得像花崗巖。而時至今日,本質(zhì)主義的思維,即使在自覺“并不保守”的學者頭腦里,也或隱或顯以各種變態(tài)出現(xiàn),且人們習而不察,不以為??;而有些過于保守的學者,是否至今仍堅守“老陣地”,執(zhí)迷不悟,也說不定。我并非只說別人——“文革”前和“文革”中,甚至改革開放初期,我自己頭腦中就曾有本質(zhì)主義陰魂長期盤踞不散,只是在20世紀80年代才有所覺悟。

南帆、陶東風們比我先進。他們方向明確,自覺地集中火力,對本質(zhì)主義窮追猛打,使其狼狽不堪。陶東風引述羅蒂《后哲學文化》一書中的思想,說:“此處我們所說的‘本質(zhì)主義,乃指一種僵化、封閉、獨斷的思維方式與知識生產(chǎn)模式。在本體論上,本質(zhì)主義不是假定事物具有一定的本質(zhì)而是假定事物具有超歷史的、普遍的永恒本質(zhì)(絕對存在、普遍人性、本真自我等),這個本質(zhì)不因時空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在知識論上,本質(zhì)主義設置了以現(xiàn)象/本質(zhì)為核心的一系列二元對立,堅信絕對的真理,熱衷于建構(gòu)‘大寫的哲學(羅蒂)‘元敘事或‘宏偉敘事(利奧塔)以及‘絕對的主體,認為這個‘主體只要掌握了普遍的認識方法,就可以獲得超歷史的、絕對正確的對‘本質(zhì)的認識,創(chuàng)造出普遍有效的知識?!闭且罁?jù)上述這個基本思想,陶東風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導言》之《文藝學中的本質(zhì)主義思維方式》一節(jié)里舉例對本質(zhì)主義作了分析批判??傮w說,他的批判不無道理。

南帆也在他主編的《文學理論(新讀本)·導言》中,列出文學理論中的兩條線索,一條是本質(zhì)主義的,認為文學理論的目的就是“揭示文學的極終公式”,破譯“文學之為文學”的秘密配方;另一條是反本質(zhì)主義的,認為文學并沒有什么極終公式,文學的秘密配方由歷史老人調(diào)制,并且時不時就會發(fā)生變化。南帆當然主張后者,堅決批判本質(zhì)主義。

他們不僅攻其表,而且搗其里。他們的作戰(zhàn)是有效的。

2

南帆和陶東風的教科書也有過。其過何在?在于對喬納森·卡勒和伊格爾頓過于言聽計從、百般信賴,對他們的“歪理”也不加清理、批評。

例如,對喬納森·卡勒取消“文學是什么”的理論必要性,南帆和陶東風都沒有批評,實際上是予以默認。

在我看來,喬納森·卡勒認為“文學是什么”不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和文學理論沒啥關系,這種觀點屬于“歪理”,值得檢討。

第一,卡勒的問題前設就不合情理。卡勒操著濃濃的“后”學腔調(diào)說,現(xiàn)代的“理論”已經(jīng)把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等各方面“融合”在一起了,而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文本同文學文本一樣,都包含文學因素。正是依據(jù)這個理論前設,卡勒斷言“文學是什么”已經(jīng)不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這樣他就取消了“文學是什么”的理論必要性。

但是,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等真的“融合”在一起了嗎?非也。這不符合歷史事實。不錯,文明發(fā)軔之初期以至“軸心”時代,各種理論之萌芽的確曾經(jīng)有過融合不分的情形,如中國先秦,文史哲三家混沌一體,難以厘清。先秦散文,既有今天所謂“文”的因素,也有“哲”的因素,還有“史”的因素。直到漢代,《史記》,也是文史一家,今天既把它作為文學,也把它作為歷史。但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和學術(shù)研究的需求,各個學科還是逐漸趨于獨立、分化,包括卡勒所謂哲學、語言學、歷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等等學科都是分化之后的結(jié)果。各個學科的學者們在自己的領域進行特殊的研究,界限相對分明;而且直到目前,這種學科的分立,對學術(shù)研究是有利的,各個學科都取得了各自的重要成就。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一方面各個獨立的學科自身會有發(fā)展、變化,另一方面不同學科之間也會有交流、交叉甚至會有超學科現(xiàn)象;但是,這些學科是否如卡勒所說重新融合在一起了呢?沒有,至少在現(xiàn)今的歷史階段還沒有。中外皆如此。一個明顯的事實是,中國和外國的大學,并沒有把政治理論與心理學(心理分析)融為一體,也沒有把哲學和歷史學合并到一塊;近些年來在世界好多地方召開了多次世界哲學大會、世界歷史學大會、世界心理學(包括心理分析學派)大會等等,但它們是分學科單獨舉行的,并沒有“融合”在一起召開。

第二,卡勒認為,在非文學作品中找到了所謂“文學性”,理論家不需要“勞神看看他們所要解讀的文本是不是文學”了,就是說,文學作品和非文學作品既然都有所謂“文學性”,就不需要細分你所看到的文本是不是文學作品了。在卡勒看來,這也就取消了專門研究文學作品的必要性,進一步,“文學是什么”也就“不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了。我們要問:一些非文學作品,如嚴復所譯《天演論》開頭部分的文字,聲情并茂,帶有文學性,難道它就可以看作是文學作品,與狄更斯的小說同日而語嗎?弗雷澤《金枝》許多段落的文字(尤其是開篇和結(jié)尾部分)十分優(yōu)美,富有強烈的文學感染力,難道就可以說它是一部文學作品嗎?黃仁宇《萬歷十五年》寫得有聲有色,富有文學性,難道它就成為一部文學作品而不是歷史書了?在我看來,文學作品與科學作品、政論文字、歷史作品,仍有質(zhì)的區(qū)別,不能混為一談。因此,所謂在非文學作品中找到了所謂“文學性”,理論家就不需要“勞神看看他們所要解讀的文本是不是文學”的論調(diào),是荒謬的;由此而認為研究“文學是什么”不再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也是荒謬的。文學理論如果不研究“文學是什么”,在我看來就是它的失職;大學的文學理論課如果不講“文學是什么”,此課即可取消。我認為“文學是什么”就是文學理論的中心問題和首要問題,對于文學理論家來說,他就是要盡力說清文學是什么,盡力解說文學的性質(zhì),對此,必須直面,不容回避、不能“轉(zhuǎn)換”。大學里教文學理論課的老師,尤其如此。學生們眼巴巴等著他解說“文學是什么”呢,不能以“文學是何種概念”來偷換了“文學是什么”的關鍵命題。

說清“文學”的性質(zhì),就像說清“美是什么”一樣,的確很難;但是,難,并不是拒絕或逃避解說的理由。

南帆和陶東風主編的文學理論教材,贊同卡勒的觀點。這為他們后面更重要的理論失誤埋下了種子。南帆、陶東風更重要的理論失誤是什么?是他們跟在卡勒們屁股后頭,對文學的性質(zhì)(本質(zhì))如何形成和怎樣認定,下了不當判斷,進行了不當解說。

3

從方法論上說,卡勒們的失誤同他們所反對的本質(zhì)主義的失誤相似:

本質(zhì)主義崇尚絕對的“絕對”——它把“絕對”推向極端、推向絕對(認為存在著絕對的永恒的不變的本質(zhì),并以之為追求目標),成為極端的、絕對的絕對主義者。

卡勒則崇尚絕對的“相對”——他把“相對”推向極端、推向絕對(認為本質(zhì)永遠是相對的、不定的。甚至是不可把握的),成為極端的、絕對的相對主義者。

而陶東風步卡勒們的后塵,幾近走上絕對的相對主義。

對于“文學是什么、它有本質(zhì)嗎、它的本質(zhì)何在”諸問題,卡勒等學者要么認為文學沒有自己的本質(zhì)(性質(zhì)),因而認為“文學是什么”不好把握,甚至不可把握;要么認為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是任人主觀隨意“建構(gòu)”的——其最后結(jié)果,也導致文學沒有自身的規(guī)定性,找不到文學自身的本質(zhì)??ɡ諅兊闹袊冯S者,例如陶東風,雖然有時也比較清醒,說“并不意味著我們認為文學根本沒有本質(zhì),因而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關于文學的‘理論”,并且說“也不否認,在一定的時代和社會中,文學活動可以呈現(xiàn)出相對穩(wěn)定的一致性特征,從而一種關于文學特征或本質(zhì)的界說可能在知識界獲得相當程度的支配性,得到多數(shù)文學研究者乃至一般大眾的認同”;但是,他的這種思想并沒有認真貫徹,總體說還是滑向卡勒們的基本主張。

而我,則與卡勒們的觀點相反,認為文學有自己的本質(zhì)(性質(zhì)),而且,我認為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不是不可認識、不可把握的,因為它有客觀的自身規(guī)定性。

請容我比較具體地進行辨析。

4

南帆和陶東風都一再以贊許的態(tài)度引述卡勒這句話:“文學就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認為它是文學的任何作品?!笨ɡ账^“特定的社會”也就是陶東風轉(zhuǎn)述伊格爾頓所謂“研究者以及他所代表的社會集團”。這句話的毛病在哪里?毛病在于它界定“文學是什么”的主觀隨意性——卡勒、伊格爾頓和他們的中國同道的上述言論,認為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是主觀建構(gòu)的。陶東風大段介紹伊格爾頓們關于文學“本質(zhì)”問題的思想,指出伊格爾頓認為根本不存在什么文學的“本質(zhì)”;“文學”是一種純形式的空泛的定義,“我們根本無法找到文學的固有的內(nèi)在特征”;文學的“本質(zhì)”是“研究者以及他所代表的社會集團的一種建構(gòu)”。這就是說,卡勒和伊格爾頓的上述言論,可以使人得出文學的性質(zhì)乃“研究者”主觀認定的結(jié)論。他們忽略了獨立于“研究者”之外的文學自身的規(guī)定性。陶東風據(jù)卡勒和伊格爾頓的思想加以發(fā)揮,把“文學”視為一種“話語建構(gòu)”,突出強調(diào)文學性質(zhì)的所謂“話語建構(gòu)”性——陶東風所謂“話語建構(gòu)”者,有意或無意地強調(diào)了“人”(伊格爾頓所說的“研究者”)的主觀“認定”,而忽略了獨立于“研究者”之外的文學自身的客觀規(guī)定性。這就出現(xiàn)了偏差。

從知識論上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任何現(xiàn)象,不管是物質(zhì)現(xiàn)象還是精神現(xiàn)象,只要是實際存在著的,那么它的本質(zhì)(性質(zhì))的認定就絕非單單聽命于人的主觀,絕不是人頤指氣使而成,絕不是任憑人隨心所欲“說它是它就是、說它不是它就不是”;也就是說事物的本質(zhì)(性質(zhì))并非都由人們主觀認定而變幻無常,而是還有獨立于人的主觀的一面,即有它的客觀的自身規(guī)定性,任何事物皆如是。換句話說,它的本質(zhì)(性質(zhì))絕非純粹的“研究者”的“話語建構(gòu)”;恰恰相反,它的本質(zhì)(性質(zhì))在“研究者”的“話語建構(gòu)”之前,其實已經(jīng)在人的客觀歷史實踐之中“建構(gòu)”而成了。

這里要特別提請讀者諸君注意:我所說的“建構(gòu)”與卡勒、伊格爾頓、陶東風等所說的“建構(gòu)”,二者用語一樣,而內(nèi)涵完全不同。

5

我要特別說說作為一種精神現(xiàn)象的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之“建構(gòu)”,以此進一步表明我與陶東風等人的區(qū)別。

我也肯定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是一種“建構(gòu)”,但它不是人(如伊格爾頓的“研究者”)憑主觀任意“建構(gòu)”,而是一種客觀歷史實踐(包括人的精神實踐)的“建構(gòu)”,是在各個歷史時期、在人們的客觀歷史實踐中、在種種主客觀歷史條件作用下的“建構(gòu)”。在這種“建構(gòu)”中,人作為歷史主體,的確起主要作用;但這里的“人”是“大寫的人”,是作為歷史主體通過客觀歷史實踐去“建構(gòu)”。這種“建構(gòu)”,與卡勒所謂“文學就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認為它是文學的任何作品”的那種“建構(gòu)”、與伊格爾頓所謂“研究者以及他所代表的社會集團”的那種“建構(gòu)”、與陶東風所說的所謂“話語建構(gòu)”,是根本不一樣的——他們的“建構(gòu)”,是作為單獨的個體,即“小寫的人”,在意識里主觀隨意地去“建構(gòu)”。再強調(diào)一次:“大寫的人”作為歷史主體進行的歷史實踐的“建構(gòu)”,與“小寫的人”(如伊格爾頓的“研究者”)作為個人或部分人群的意識里的“建構(gòu)”,其間有著本質(zhì)差別。細細體味卡勒、伊格爾頓、陶東風的“建構(gòu)”,就會知道他們說的只是“小寫的人”的“建構(gòu)”,從中總會嗅出某種濃濃的主觀任意“建構(gòu)”的味道。

前面我們已經(jīng)強調(diào),由人的客觀歷史實踐所“建構(gòu)”而成的這種事物(譬如作為精神現(xiàn)象的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當然不是凝固的、亙古不變的,而是歷史的、發(fā)展的、變化的。事物本質(zhì)的這種發(fā)展變化的情況,主要表現(xiàn)在如下兩個方面:一是作為歷史主體的人(“大寫的人”)不斷發(fā)展變化,他們的客觀的歷史實踐不斷發(fā)展變化,因而他們通過客觀歷史實踐所“建構(gòu)”事物的本質(zhì)也必然不斷發(fā)展變化;二是歷史發(fā)展了、社會變化了,不同歷史社會中各種變化著的不同民族、不同階層的人,會對事物本質(zhì)(性質(zhì))有不同的認定,做出不同的判斷。

但是不論歷史實踐“建構(gòu)”的事物本質(zhì)(性質(zhì))的這種變化,還是不同歷史社會的人們的變化著的認定,都是在種種歷史條件下有它自身的某種運行軌跡,而且常常表現(xiàn)出某種規(guī)律性。正是因為事物、現(xiàn)象有它自身的某種運行軌跡、常常表現(xiàn)出某種規(guī)律性,才可認識、可把握。

6

有人說,世界上的事物總是處于永恒運動、不停變幻的狀態(tài),如何把握得?。坎诲e,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任何現(xiàn)象,不論物質(zhì)現(xiàn)象還是精神現(xiàn)象,總是處于永恒的運動狀態(tài),但這并不否定它也有相對穩(wěn)定、相對靜止的一面,或者說階段性的穩(wěn)定和靜止的一面。如果事物只有運動而沒有相對穩(wěn)定、相對靜止的一面,人根本不能在地球上存活,人對地球上的任何事物和現(xiàn)象也都無法把握。

卡勒所謂“文學就是一個特定的社會認為它是文學的任何作品”,伊格爾頓、陶東風等所謂文學本質(zhì)是“研究者”(“小寫的人”)的“話語建構(gòu)”,不但否定了文學本質(zhì)有其自身規(guī)定性,并且否定它也有相對穩(wěn)定、相對靜止的一面——或者說階段性的穩(wěn)定和靜止的一面(“小寫的人”可隨時、任意“建構(gòu)”)。這就把文學變成永遠沒有定形、像鬼魂那樣誰也抓不著的東西,變成“說它是它就是、說它不是它就不是”的主觀隨意性的東西;同時,也取消了評判事物的任何客觀標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其錯誤根源,如前所述,從方法論上說就是絕對的相對主義在作怪,“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一生死,齊彭殤”,萬物齊一……表現(xiàn)在卡勒那里,就是借口在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歷史文本中都發(fā)現(xiàn)了所謂“文學性”,把它們“齊一”化,混為一談,不辨皂白。依此,他們也就模糊了文學與其他精神現(xiàn)象(如所謂“哲學、政治理論、心理分析、歷史文本”)的區(qū)別界限,進而取消了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的獨立性,再進而取消了研究“文學是什么”的理論必要性。

客觀的歷史實踐否定了卡勒們絕對的相對主義的歪理。文學文本、歷史文本、政治理論文本、心理分析文本、哲學文本……真的混沌一體了嗎?這不符合人類客觀歷史實踐所創(chuàng)造和“建構(gòu)”的歷史事實,也違反了人們與事物接觸過程中的常識。一個有正常意識和中等學識的人在圖書大廈,他不會把《戰(zhàn)爭與和平》《紅與黑》《簡·愛》《三國演義》《紅樓夢》……與《幾何原理》《時間簡史》《天演論》等歸于一類,也不會認為《資本論》是一部小說。什么是文學作品,什么是科學作品,什么是經(jīng)濟學作品,什么是歷史作品,什么是心理分析……他大體是分得清楚的。因為他心目中,文學是什么,科學是什么,經(jīng)濟學是什么……有客觀歷史實踐所形成和“建構(gòu)”的基本標準,即使他一時說不清這些標準的具體內(nèi)容,那也不至于青紅不分、黑白不辨。

那么,文學究竟是什么?它的性質(zhì)究竟怎樣,以后我會按我的想法予以解說?,F(xiàn)在我只是想說:文學的本質(zhì)有其歷史實踐所“建構(gòu)”的基本規(guī)定。雖然它不是凝固不變的,而是歷史的變化的,但并非主觀隨意為之;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的這種歷史變化,并不妨礙它的可認定性、可把握性、可定義性。

所以我認為:“文學不可定義”,是個偽命題。

四、我的一家之言

1

既然“文學不可定義”是偽命題,那么,應如何把握文學的本質(zhì)給它下定義呢?這一節(jié)就請讀者諸君聽聽我的一家之言——蕓蕓眾生如我輩者,努力的目標很低:一家之言而已。

然而,這大概也是一個真正的學者寫作的底線:說自己心里的話,說自己想說的話,說不同于別人而從自己心里流出來的話——“自己的”很重要,哪怕在別人看來淺薄。

前面我已說過,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是人作為歷史主體在客觀的歷史實踐中不斷建構(gòu)的。人在發(fā)展變化、歷史在發(fā)展變化,這不斷變化著的歷史主體在不斷發(fā)展著的歷史實踐中所建構(gòu)的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必然是歷史的變化的。同時,不同歷史、不同社會的變化著的人,對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的把握和認定,也必然不同。因此就出現(xiàn)歷來對文學的種種不同說法、不同定義。

當然,這其間有傳承也有革新。這是正?,F(xiàn)象。

歷史的現(xiàn)階段,21世紀的文學,當然與兩千多年前先秦《尚書》“詩言志”不同、與孔夫子“興觀群怨”不同,與魏晉南北朝時期陸機“詩緣情而綺靡”不同、與蕭子顯“文章者,蓋性情之風標,神明之律呂”不同,與唐代白居易“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不同、與柳宗元“文者以明道”不同,與宋代“文所以載道也”不同、與嚴羽“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不同,與近代章炳麟“文章者,以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不同……甚至與20世紀50~60年代以來“文學是上層建筑的一部分”,“文學是一種特殊的意識形態(tài)”,“文學是現(xiàn)實生活的形象反映”,“文學是階級斗爭的特殊工具”,“文學是一種審美意識形態(tài)”等等亦不同;但是,如前所述,這其中又不是沒有借鑒、承續(xù)和吸收。

那么,歷史發(fā)展到今天,在我眼里,它所“建構(gòu)”的文學是怎樣的呢?

2

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具有多重性和多元性。

歷史上人們不但往往追尋文學的永恒不變的絕對本質(zhì)(性質(zhì)),而且往往認定永恒不變的絕對本質(zhì)(性質(zhì))具有單一性,甚至排他性:是甲,就不是乙,也不是丙、丁……其實,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和品格不但是歷史的變化的,而且具有多重性、多元性:是甲,同時也是(或包含)乙,也是(或包含)丙、丁……這些本質(zhì)(性質(zhì))和品格常常是共生共存的。

文學是一種特殊的精神文化現(xiàn)象。它是人類社會、人類精神文化這棵大樹上開出的一朵小花。離開人類社會、人類精神文化這棵大樹,文學無法存活。它與大樹整體、與大樹的枝枝葉葉有著千絲萬縷且息息相關的聯(lián)系。因而,造成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的多重性、多元性。這需要從“頭”說起。

自從人類誕生以來一直到今天,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是人類自身生生不息的活動史,就是作為主體的人通過歷史實踐不斷地對世界(外在世界和內(nèi)在世界)進行掌握從而“建構(gòu)”文化的歷史。人類歷史實踐(對世界的掌握),大體分為三類:一是“物質(zhì)一實踐的”,它所“建構(gòu)”的是物質(zhì)文化;一是“實踐一精神的”,它所“建構(gòu)”的是倫理道德文化、宗教信仰文化、審美愉悅文化、政治文化等;一是“精神一理論的”,它所“建構(gòu)”的是科學文化、哲學文化等。文學(以及其他藝術(shù))屬于“實踐一精神的”那一類之中的審美愉悅文化。

但是,文學既然是人類社會和人類精神文化這棵大樹上的有機成分,那么它不但同“實踐一精神”類的倫理道德文化、宗教信仰文化、政治文化等親如手足、密切關聯(lián),而且同科學文化、哲學文化、物質(zhì)文化等也不能割舍。因此,作為審美愉悅文化,它自然以審美愉悅為其不可或缺的基本性質(zhì)和品格,但還常常融合著哲學的、道德的、政治的、科學的、宗教的等等多種因素,組成一種以審美愉悅為靈魂的有機文化生命活體,因此它常常帶有哲學的、道德的、政治的、科學的、宗教的等等性質(zhì)和品格,我們也就可以分別從上述方面對文學進行解說,對文學做多角度、多側(cè)面、全方位的透視和解剖,可以找出文學的哲理性、倫理性、政治性、科學性等等,分別為文學下定義。例如有所謂“哲理詩”,有所謂“政治小說”,有所謂“倫理劇”,有所謂“科幻小說”,有所謂“宗教詩”……

3

盡管從總體說,文學本質(zhì)(性質(zhì))具有上述多重性和多元性,但是在眾多文學作品中,并不是所有性質(zhì)和品格都必須樣樣具備,有的作品這種性質(zhì)和品格突出,有的作品那種性質(zhì)和品格突出。然而,有一種性質(zhì)和品格不可或缺,這就是審美愉悅性。審美愉悅性是文學的靈魂,也是文學的酵母——如果一部作品、一個文本,單單具有哲學的、或道德的、或政治的、或科學的、或宗教的性質(zhì)和品格,它不能成其文學文本或文學作品,而只是哲學道德文本,或倫理道德文本,或政治文本,或科學文本,或宗教文本;只有同時具有審美愉悅性,才能激活了其他性質(zhì)和品格成為文學文本或文學作品的有機成分。

《琵琶記》具有突出的倫理道德的勸諭色彩,但如果僅僅如此而沒有審美愉悅性,能稱之為文學作品嗎?

都德的《最后一課》具有反抗侵略的政治感情色彩,但如果僅僅如是而沒有審美愉悅性,能是小說嗎?

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等宣揚宗教感情,如果僅僅如是而沒有審美愉悅性,能是不朽小說嗎?

法國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的《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神秘島》《氣球上的星期五》《地心游記》《機器島》《漂逝的半島》《八十天環(huán)游地球》等20多部長篇科幻歷險小說,如果沒有審美愉悅性,能是享譽世界的文學作品嗎?

蘇軾《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多么富有哲理性,但它不是哲學而仍然是詩,因為它包含審美情趣讓人玩味無窮。

司馬遷《史記》,本是史書,但其中大多篇章充滿審美情志(特別像《鴻門宴》等等),理所當然被當作“無韻之《離騷》”,絕好的文學作品。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

4

所以,文學也有它最為本分的本質(zhì)(性質(zhì)):在我看來,“文學”,從根本上說是一種審美文化現(xiàn)象,是人類審美實踐活動的一種,是藝術(shù)的一種。從這個角度,我給它的定義是:

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基本媒介而進行的人類審美情志之創(chuàng)造、傳達和接受。

其關鍵詞為:語言文字 審美情志 創(chuàng)造 傳達 接受

第一個關鍵詞是語言文字,這是文學的不可或缺的基本媒介。人們常說,文學是語言的藝術(shù)(其實,從發(fā)生學的意義上說,“語言”可以說就是“原詩”,我將另文闡述)。此話不假。然而還要加上文字。在沒有文字之前,人類原初文學萌芽時,那是口傳“文學”(如果可以稱為“文學”的話);有了文字,文學活動總是與文字形影不離。今天的文學活動,倘若離開語言文字這個媒介,將憋死在意識里,密封在腦海中,永無面世之日。語言文字是文學行走之腳,無此,寸步難行。

第二個關鍵詞是審美情志,這是文學之魂,是前面所說“審美愉悅性”之根源(審美愉悅性問題我已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日前出版的《美學十日談》作了論述)。

第三個關鍵詞是創(chuàng)造。無創(chuàng)造即無文學。還是那句老話:第一個將女人比作花的是天才,第二個是庸才,第三個是蠢材。文學永遠是第一個,因為那是創(chuàng)造。

第四個關鍵詞是傳達??肆_齊所謂不用傳達而只藏在意識里的藝術(shù)(文學)只是幻想。從來不存在這種藝術(shù)(文學)。

第五個關鍵詞是接受。文學實現(xiàn)于接受之中。這是接受美學的貢獻。

喬納森·卡勒認為不同類型不同品種的文學作品之間,既不相同也不相似,幾無共同之處,因而不好下定義。我前面批評說,卡勒僅看事物的外表現(xiàn)象而沒有看它的內(nèi)在實質(zhì)。若從內(nèi)里、從實質(zhì),我們會找到這些文學文本眾多相同、相通的地方?,F(xiàn)在我可以明確說,從內(nèi)在實質(zhì)看,就是依剛才我所說的“文學是以語言文字為基本媒介而進行的人類審美情志之創(chuàng)造、傳達和接受”的定義來考察,卡勒那些所謂不同類型不同品種的文學作品,不是很容易找到相同、相似之處嗎?像卡勒說的《簡愛》與十四行詩、彭斯的詩與莎士比亞的劇,不管表明上看來如何不同,但它們都是“以語言文字為基本媒介而進行的人類審美情志之創(chuàng)造、傳達和接受”,都是文學作品。

5

以上就是我對21世紀的文學應當如何定義的考察和探索。

這定義包含兩方面的因素:

一是人類現(xiàn)階段的歷史實踐對文學的“建構(gòu)”——從這個角度說,文學的本質(zhì)(性質(zhì))有其自身規(guī)定性,絕非主觀隨意“認定”。

一是我作為當下歷史時期的人對文學的觀察——從這個角度說,這是我的一家之言,因為別人也可以有別人的觀察。

這定義與一千年前、兩千年前,不同;與一千年后、兩千年后,也應該不同。

這就看歷史老人如何“建構(gòu)”以及人們?nèi)绾斡^察了。

2016年3月18日草

2016年5月4日修改。

2016年5月25日補記:

今日從《文藝報》第3版讀到南帆《博弈場中的文學視角》一文,再次領略到南帆的睿智,他的大部分觀點我是贊同的。但他有一段話值得思考:“何謂文學?這個問題的意義在于闡明,當經(jīng)濟話語、政治話語、法律話語、科學話語以及眾多娛樂新聞占據(jù)了大部分大眾傳媒的時候,文學由于哪些特征因而不可能被徹底淹沒?在我看來,與其依靠渺不可見的‘文學本體謀求答案,不如在多種話語類型的比較之中確認文學的獨異之處?!?/p>

南帆所說需要“確認文學的獨異之處”,很對。那么,文學的“獨異之處”是什么?在我看來就是文學的特質(zhì)即特殊性質(zhì)或特殊本質(zhì)。而這“獨異之處”哪里尋找?這里我和南帆就出現(xiàn)了分歧。南帆認為不應“依靠渺不可見的‘文學本體謀求答案”,而應“在多種話語類型的比較之中確認文學的獨異之處”。我則相反,認為主要應在“文學本體”之中尋找;次之,也可以在“多種話語類型的比較之中確認文學的獨異之處”。

首先應該辨明南帆賦予“文學本體”的含義。他說:“本體的考察意味著追溯表象背后的形而上本源。通常的研究夢想是,獲取某種可以解釋或者概括眾多表象的普遍性。例如,水的分子式不僅可以描述長江或者黃河,還可以描述密西西比河或者印度洋。‘文學本體的考察試圖提供文學史的某種本源。從五言詩、偵探小說到《紅樓夢》或者電視肥皂劇,‘文學本體充當?shù)氖撬形膶W共同發(fā)源的軸心。另一個意義上,‘文學本體亦即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zhì)規(guī)定。許多語境之中,‘文學本體與‘文學本質(zhì)的互換并不會產(chǎn)生多少誤解?!边@段話中,南帆賦予“文學本體”兩個方面的含義,第一種含義是把“文學本體”形而上化,第二種含義是“‘文學本體亦即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zhì)規(guī)定”,并認為“許多語境之中,‘文學本體與‘文學本質(zhì)的互換并不會產(chǎn)生多少誤解”。南帆在該文中所說第一種含義,即是本質(zhì)主義者的含義——他們虛構(gòu)出一個“文學本體”并把它虛無縹緲化,使之“渺不可見”,這當然是應該摒棄的。而第二種含義更適合于今天的理論需要,我認為應該取第二種含義。通俗地說,“文學本體”在今人看來主要就包含“文學本質(zhì)”(“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zhì)規(guī)定”)于其內(nèi)。

如果取第二種含義,那么文學的特質(zhì)(獨異之處)就主要應在“文學本體”之中尋找;其次也可以在“多種話語類型的比較之中”去尋找。因為,“文學本體”(“文學本質(zhì)”“文學之為文學的本質(zhì)規(guī)定”)雖是歷史的、建構(gòu)的,但它并非“渺不可見”。每個歷史時期都有該時期歷史實踐所建構(gòu)的“文學本體”,文學的“獨異之處”即主要表現(xiàn)在這“文學本體”之中,當然也可以表現(xiàn)在“文學話語”上。就此而言,南帆所謂“與其依靠渺不可見的‘文學本體謀求答案,不如在多種話語類型的比較之中確認文學的獨異之處”,失之偏頗。每個歷史時期所建構(gòu)起來的文學之“獨異之處”,其“本”,藏于“文學本體”(文學本質(zhì))之中;而表現(xiàn)于文學“話語類型”之中者,其“末”(“表”)也。

猜你喜歡
接受創(chuàng)造語言文字
語言文字運用題的變與不變
小題精練(四) 語言文字運用
小題精練(三) 語言文字運用
文學可以定義嗎?
略論劉勰對王粲詩賦的接受
中國當代文學海外翻譯出版與接受
小學美術(shù)教學讓學生創(chuàng)造幻想世界的思考
淺談演員“第一自我”與“第二自我”的轉(zhuǎn)化
瑪麗·安·伊萬斯小說在中國的出版與接受
語言文字
项城市| 黔东| 玛曲县| 麻栗坡县| 伊金霍洛旗| 泸溪县| 天全县| 四川省| 德格县| 微山县| 南和县| 常德市| 邢台市| 麻城市| 彩票| 唐海县| 枞阳县| 成武县| 都江堰市| 金湖县| 仁化县| 威远县| 那曲县| 攀枝花市| 莎车县| 同心县| 晋中市| 巴青县| 镇平县| 襄汾县| 米泉市| 广安市| 壶关县| 黎城县| 石阡县| 明光市| 维西| 通化县| 建水县| 杭锦后旗| 南溪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