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到古根海姆幾個字,直覺的反應就是“猶太有錢人”,所以么,他們按照邏輯也應該會熱愛藝術、喜好收藏——人家有錢唄!那天逛完藝術北京回上海,在排隊等出租的兩個小時中,看完了佩姬·古根海姆的自傳《一個藝術迷的自白》。之后再想想,有錢,是容易進入藝術一些;但對藝術上癮,則跟有錢無關了。
刷新認知的“佩姬生活方式”
這本薄薄的小書不算很精彩,書中找不到那些為人津津樂道的藝術圈風流韻事。但很多細節(jié)依然刷新了人們對她的認知——作為古根海姆家族的繼承者之一,佩姬的父親家族與母親家族都非常富有,而她居然一生都不算有錢:無論是購買藝術品,開辦畫廊,還是贊助藝術家維持生計,她一直處在某種捉襟見肘的生活中。
“1939年,經營古根海姆·熱納一年半后,我發(fā)現(xiàn)畫廊龐大的開銷并沒有給我?guī)硎裁磳嶋H的利益,雖然看起來獲得商業(yè)上的成功,但實際上畫廊背負著一年約6000美元的赤字。我想既然都是虧錢,不如做點更值得的事”——她索性計劃那年秋天在倫敦開個美術館。
在啟動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佩姬開啟了“清教徒生活模式”,比如決定不再購買衣服、賣掉她的德拉齊轎車、買輛便宜的小塔爾伯特……每分錢都用于美術館,沒錢買作品時就去叔叔嬸嬸那邊借錢。不過,那年二戰(zhàn)的爆發(fā)事實上打斷了這個美術館計劃。
最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是佩姬一輩子沒少和藝術品的買賣、砍價、關稅、打包、運輸這些俗務打交道,編畫冊、寫文章也親力親為。即便在接踵而至的戰(zhàn)爭中,她仍然堅持自己“一天買一件作品”的諾言,挽救了當時大量珍貴的藝術品。一天買一件!世界上那么多有錢人,有多少會真的這么做的?!
其實佩姬走的那條路,跟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高凈值資產層玩藝術圈的那套,完全不同。讓我們比對一下吧。如今多數(shù)的富人們,只愛在觥籌交錯的熱鬧中和熱愛藝術的名義下,努力購買能夠增值或獨具增值潛力的作品,有錢之余繼續(xù)想著掙更多的錢發(fā)更大的財。所以大家樂于認識有名的畫家、互相傳播著誰的作品會大漲的消息、在圈子內力爭獲得更多存在感和話語權……
而佩姬干了什么?她背離了他們家族所代表的當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選擇極為另類的生活方式,在她推崇的波希米亞世界里,結交了大量負有盛名卻仍窮困的藝術家、作家等,當然其中不乏后來被證明為“杰出”的創(chuàng)作者與成功藝術家。也正是從這段時期,她從對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的迷戀,轉向了對現(xiàn)代藝術的熱愛。在二戰(zhàn)中,她甚至幫助許多藝術家逃離法國去往美國。
看看,后主流藝術圈的排擠、幫助過的藝術家忘恩負義、婚姻或固定關系的破裂,佩姬一樣都沒能逃過。她的日子根本沒那么光鮮,但這并不妨礙她最終獲得的成就。
“藝術成癮者”一窺
2015年出了一部以這本自傳為基礎的紀錄片《Peggy Guggenheim: Art Addict》,《藝術新聞》中文版為此做了一個專題,補充了書中缺乏的一些圖片和信息,可以一讀。這篇文章中寫道:“人們普遍認為,藝術成癮者(Art Addict)這個詞語不僅指對藝術的癡迷,更暗含‘性癮之意,是佩姬的最佳代名詞。”一部佩姬的傳記作品也以“現(xiàn)代主義的情婦”(Mistress of Modernism)為名,喻示世人對她的印象主要集中在各種情事和藝術收藏兩個方面。
但毋庸諱言的是,假如一個人對藝術之愛,堪比其對性愛成癮的程度與深度,那么,這倒的確算是一種“偉大的藝術之癮”了。
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首任館長阿爾弗雷德·巴爾曾在為《一個藝術迷的自白》寫的序言里寫道:“在這里,我惴惴不安地使用‘資助者這個古老而又浮夸的詞,但它是最準確的表達?!Y助者不僅指為滿足自己的喜好而收集作品或贊助藝術家、資助公共美術館的慈善家,也指代那種深感自己對藝術和藝術家負有責任并奉行此一行為準則的人。”
這一下子把態(tài)度就上升到了對藝術的責任感,有種“天降大任于是人也”的意思,所以做到這條,實在不易——平時大家喜歡去藝博會露個臉、跟藝術家合合影發(fā)發(fā)朋友圈、稍微買張作品、蹭頓慈善拍賣的飯局。嘻嘻,原來這些都算不上“藝術資助者”。這樣子的你,最多算個有閑有錢有情趣之藝術愛好者吧。
得空來聽一聽天降大任的人對藝術的態(tài)度吧。當有人問佩姬為何收藏現(xiàn)代藝術而不是古代大師之作,她回答道:“我認為自己身負保護我們時代的藝術的重任?!?/p>
當下“成癮者群像”
我覺得對于為什么沒有大量人群對熱愛藝術上癮,還有另一個解讀的角度。
這個時代,可以讓人輕易上癮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比如流行文化消費品,斗智、競技、博彩類游戲,煙、酒、毒品,當然,還有互聯(lián)網。就這么說吧,現(xiàn)在的“粉絲經濟”,根本就是種“成癮者經濟”——游戲迷、軍事迷、美劇迷、科幻迷、二次元迷、搖滾…….等等,隨便找個切入點都能找到一大堆成癮者群體。甚至,連一個微不足道的HHKB鍵盤,都能找到一大群奉之為神物的碼農群體。
各種成癮的粉絲們,對自己入迷的東西,成天說著,成天浸入著。但總體的來說,他們只是成為了某種商業(yè)或品牌的重度消費者,但他們對外界極少有真正發(fā)生實效的建設性,多數(shù)只是在網上起哄“瞎嗶嗶”,殺殺時間而已。一個游戲迷,除了電費網費和自己的人生時間之外,不需要為這世界多付出什么;一個搖滾迷,也不會拿了自己工錢去贊助一個搖滾樂隊的實際生存與音樂發(fā)展……
所以這些喜好和藝術的區(qū)別在于,它們對成癮者的取悅太直接了,成癮者的“上癮代價”太小了,或者說,門檻太低。
要懂得藝術,你必須花大把時間鑿壁偷光地鉆研藝術理論書籍、查閱資料;要購買藝術品,你更要節(jié)衣縮食地省下錢來才可能把作品帶回家;假如你不是單身,那么你甚至需要突破配偶和親屬的狹隘觀念,謀求他們允許并贊同你不斷花大錢收藏藝術甚至資助藝術家生活——而這些,都是作為藝術成癮者需要身體力行付出的代價。
所以對藝術上癮,是有代價的,而且代價很高。也因此,世界再大,也并沒有多少真正的Art Addic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