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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派與《古詩十九首》

2016-04-13 03:43:21魏友
關(guān)鍵詞:竟陵古詩十九首性靈

魏友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 210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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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陵派與《古詩十九首》

魏友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摘要:“厚”是竟陵派為補救公安派末流之弊而提出來的詩歌理想境界,也是竟陵派作詩和論詩的最終旨歸。竟陵派主張求“厚”于古人,鐘惺、譚元春通過對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古詩之“厚”的論述,深刻地闡釋了“厚”的美學內(nèi)涵,揭示了“厚”根源于性情的溫柔敦厚這一創(chuàng)作原理,為他們“厚出于靈”的詩學理念樹立了理想的創(chuàng)作典范,從而將學古與性靈說完美地結(jié)合了在一起,既糾正了七子派不重性靈的復(fù)古之弊,也補救了公安派失于淺率的性靈之偏,為促進晚明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積極貢獻。

關(guān)鍵詞:古詩十九首;竟陵派;厚

萬歷后期,在公安派鋒芒漸退之際,以鐘惺(字敬伯,1574-1625)、譚元春(字友夏,1586-1637)為代表的竟陵派趁勢而起。竟陵派一方面在文學主張上與公安派十分接近,在反對摹古,推崇性靈,表現(xiàn)自我等方面,他們與公安派是基本一致的;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滿公安派末流的空疏膚淺,力圖另辟蹊徑,倡導(dǎo)用“幽深孤峭”的風格來表現(xiàn)“幽情單緒”,別創(chuàng)了以深幽孤峭為宗的性靈說。

公安、竟陵兩派雖然同倡“性靈”之說,但所宗尚的旨趣迥然不同:公安派尚“趣”,主張“詩以趣為主”[1](袁宏道《西京稿序》),但有時以插科打諢為“趣”,故其末流不免流于俚俗膚淺;竟陵派重“厚”,認為“詩至于厚而無余事矣”,而“厚出于靈”[2]474(鐘惺《與高孩之觀察》),因此求靈致厚可以說是竟陵派論詩的主要旨趣。竟陵派的文學主張主要是通過鐘、譚所評選的《詩歸》來具體體現(xiàn)的,而《詩歸》的論詩之旨,便是“反復(fù)于厚之一字”[2]474,賀貽孫《詩筏》也說“鐘、譚《詩歸》,大旨不出厚字”[3]。竟陵派主張求“厚”于古人,而《古詩十九首》便是竟陵派心目中難以企及的詩達于“厚”的古詩典范,因此竟陵派論《古詩十九首》之旨,同樣也可歸于一個“厚”字。

竟陵派之重“厚”,既與他們主張學古有關(guān),也與他們意欲補救公安派的膚淺之弊相關(guān)。鐘惺在《詩歸序》中說:“今非無學古者,大要取古人之極膚、極狹、極熟,便于口手者,以為古人在是。使捷者矯之,必于古人外,自為一人之詩以為異。要其異,又皆同乎古人之險且僻者,不則其俚者也;則何以服學古者之心!”[2]236可見竟陵派既不滿前后七子以“取古人之極膚、極狹、極熟”為學古,又不滿公安派末流的俚俗之弊。七子派學古之弊,在于尺寸古法而不講性靈,結(jié)果流于表面的模擬;公安派廢古師心,取徑于“捷”,結(jié)果又流于俚僻。竟陵派為補弊救偏,揚二家之長,棄二家之短,主張學古與性靈并重。正如郭紹虞先生所說:“竟陵派正因要學古而不欲墜于膚熟,所以以性靈救之;竟陵派又正因要主性靈而不欲陷于俚僻,所以又欲以學古救之?!盵4]竟陵派學古的方法,在于“求古人真詩所在”,而“真詩者,精神所為也”[2]236,竟陵派以精神為性靈,而性靈所指,即是他們所標舉的“幽情單緒”。

竟陵派作詩既主性靈,但以性靈為詩,其弊又在易至率易而流于膚淺,公安派即是前車之鑒,因此鐘、譚二人又拈出一個“厚”字來概括詩歌的理想境界,以作為對癥良藥。鐘惺在《與高孩之觀察》中說:“詩至于厚而無余事矣。然從古未有無靈心而能為詩者,厚出于靈,而靈者不即能厚?!盵2]474譚元春則在《詩歸序》中自稱未壯時與鐘惺“約為古學,冥心放懷,期在必厚”[5]593。錢鐘書先生由此將竟陵派的詩學主張總結(jié)為“以‘厚’為詩學,以‘靈’為詩心”[6]244。

因為鐘、譚在不同的序、跋中多處提到了“厚”,各自所指內(nèi)涵也不盡相同,因此“厚”在竟陵派的詩論中是一個含義比較復(fù)雜的概念,有時是指品德上的為人仁厚,如譚元春《與舍弟五人書》所說的“(蔡復(fù)一)說我人愈樸,性愈厚,是進德之驗”[5]746;有時是指創(chuàng)作主體的學識修養(yǎng),如鐘惺提倡“多讀書,厚養(yǎng)氣”[2]254(《周伯孔詩序》),“讀書養(yǎng)氣,以求其厚”[2]474(《與高孩之觀察》);有時則是指詩歌的理想境界。因為鐘、譚論《古詩十九首》之“厚”主要指詩歌的理想境界,因此本文只討論“厚”字的最后一種含義:

弟嘗謂古人詩有兩派難入手處:有如元氣大化,聲臭已絕,此以平而厚者也,《古詩十九首》、蘇李是也。有如高巖浚壑,岸壁無階,此以險而厚者也,漢郊祀、鐃歌、魏武帝樂府是也。非不靈也,厚之極,靈不足以言之也。[2]474(鐘惺《與高孩之觀察》)

鐘、譚并未對作為詩歌理想境界的“厚”的內(nèi)涵作出明確的界定,但鐘惺在《與高孩之觀察》中從反面作了闡釋。其文云:“曹能始謂弟與譚友夏詩,清新而未免于痕,又言《詩歸》一書和盤托出,未免有好盡之累。夫所謂痕與好盡,正不厚之說也?!盵2]474譚元春也在《題簡遠堂詩》中說:“夫詩文之道,非茍然也,其大患有二:樸者無味,靈者有痕?!盵5]815鐘、譚既以“有痕”、“好盡”及“無味”謂之“不厚”,那么“厚”所代表的詩歌理想境界便應(yīng)當是“含蓄蘊藉”與“渾融無跡”。

“厚”的含義既作如此解,那么鐘惺所謂的《古詩十九首》“平而厚”又當如何理解呢?周振甫先生對此的解釋是:“鐘惺指出有兩種厚,一種是‘平而厚’,指性情真率和平,詩從肺腑中流出,自然真誠,這就是靈。一種是‘險而厚’,品格高峻,有原則性,不可侵犯,語言卓絕,其鋒不可犯,這也是一種靈?!盵6]248再聯(lián)系鐘惺對詩教的認識:“夫詩,以靜好柔厚為教者也。”[2]276(鐘惺《陪郎草序》)“靜好柔厚”中的“柔厚”也即傳統(tǒng)儒家詩教所說的“溫柔敦厚”,溫柔敦厚的詩教主張以一種含蓄委婉的方式來表達溫厚和平、不憤不激的感情,追求詩歌的含蓄蘊藉之美。徐復(fù)觀先生在《釋詩的溫柔敦厚》一文中說:“若把‘敦厚’與‘淺薄’相對,便容易了解‘敦厚’指的是富于深度、富有遠意的感情,也可以說是有多層次,乃至是有無限層次的感情?!盵7]37可見“厚”指的即是一種耐人咀嚼的深長意味。譚元春在《黃葉軒詩序》中也說:“匡衡說詩可解人頤,而史稱其說詩深美。深美云者,溫柔敦厚,俱赴其中,弟所謂是中有深趣者也?!盵5]639所謂“深美”“深趣”云云,都是指詩歌的含蓄蘊藉之美,而其形成則與性情的溫厚和平息息相關(guān)。

同時在竟陵派的詩論中,渾厚蘊藉還與“淡”密切相關(guān)。鐘惺在《文天瑞詩義序》中說:“詩之為教,和平?jīng)_淡,使人有一嘆三唱,深永不盡之趣”[2]281。其中“和平”指的是溫厚和平的性情,而淡泊平和之詩之所以能“使人有一嘆三唱,深永不盡之趣”,其原因即在于詩人的性情之厚。《古詩歸》總評陶淵明說:“不樸不茂,不深不清,不渾不雄,不厚不光。了此可讀陶詩?!薄疤赵婇e遠,自其本色。一段淵永淹潤之氣,其妙全在不枯?!盵8]448(《古詩歸》卷九)陶詩之淡而能厚,閑而能遠,其作用全在于“一段淵永淹潤之氣”,也即至深至厚至醇的性情??梢娫诰沽昱煽磥?,由淡至厚也是作詩之旨。正因如此,譚元春說“冥心放懷,期在必厚”,而同時代的鄒漪在《啟禎野乘》中則說鐘、譚“冥心放懷,期在淡永”[5]964,可見在時人的理解中,竟陵派論詩所主之“厚”已與“淡”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據(jù)上所言,則鐘惺稱道《古詩十九首》“有如元氣大化,聲臭已絕”,即是指《古詩十九首》作者的性情至深至厚,卻又絕不露圭角,而以沖淡和平之語出之,形成渾樸淳厚的境界,故而讀來“聲臭已絕”。而“平而厚”中的“平”,即是指《古詩十九首》性情的真率和平,而“厚”則是指詩人以曲折婉轉(zhuǎn)的方式來表現(xiàn)自己溫柔敦厚的感情時詩歌所表現(xiàn)出來的含蓄蘊藉之美,換句話說,《古詩十九首》的蘊藉也即性情的蘊藉。竟陵派對《古詩十九首》的這種認識是符合《古詩十九首》的精神實質(zhì)的,他們在《詩歸》中對《古詩十九首》的評價也是緊緊圍繞這一觀點展開:

蘇李、《十九首》與樂府微異,工拙淺深之外,別有其妙。樂府能著奇想,著奧辭,而古詩以雍穆平遠為貴。樂府之妙,在能使人驚;古詩之妙,在能使人思。然其性情光焰,同有一段千古常新,不可磨滅處。彼后人作詩者,人人擬作一番,若以為不可已之例,不容變之規(guī)。高者別求奇奧,移本色已遠,若但摩娑其面貌音字,使俗人口中、手中、眼中人人得有《十九首》,至使讀書者喜誦樂府而不喜誦古詩。非古詩之過,而擬古詩者之過。故樂府猶可擬,古詩不可擬也。[8]420(《古詩歸》卷六鐘惺總評《古詩十九首》)

《十九首》無諸古詩之新矯奪目,以溫和冥穆,無可甚快,在諸古詩之上,千古無異議。諸古詩亦若將安焉?此詩品也。[8]420(同上譚元春總評《古詩十九首》)

鐘惺所謂“雍穆平遠”之“雍穆”者,也即譚元春所謂“溫和冥穆”之意,皆指《古詩十九首》所體現(xiàn)出來的性情溫和而不失莊重,契合溫柔敦厚的儒家詩教。而“平遠”意即“平而厚”,漢魏樂府之能使人驚在以奇奧語奪人眼目,而《古詩十九首》之能使人思在以平淡語造深厚之境?!豆旁娛攀住吩煺Z雖平淡,思致卻深遠,又始終不以一語道破,詩人的感情始終若隱若見、欲露不露,蘊藉纏綿,故《古詩十九首》雖無其他古詩的“新矯奪目”之姿,但又能以含蓄厚實、耐人咀嚼比其他古詩更能發(fā)人深思。

又譚元春說《古詩十九首》詩品在諸古詩之上的原因,即在于《古詩十九首》的性情之厚。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論“沉郁”,曰“忠厚之至,亦沉郁之至”[9]4,曰“沉郁則極深厚”[9]16,又曰“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郁,斯為忠厚?!盵9]28唯其忠厚,故能沉郁,能沉郁則能深厚,可見忠厚為深厚之根本。其言雖是論詞,但亦可移作論詩?!豆旁娛攀住返纳詈窦丛谄湫郧橹瘢焊袝r傷世之言,而出以纏綿忠愛;怨慕幽思之意,而本諸溫厚和平。故論其詩品,已臻絕頂,而遠在其他古詩之上。鐘惺說“深厚者易久,新奇者不易久”[2]474(《與譚友夏》),又說“真者可久,偽者易厭”[2]290(《靜明齋社業(yè)序》),因此《古詩十九首》的“性情光焰”之所以“有一段千古常新,不可磨滅處”,其原因就在于其性情之厚、性情之真。正因為《古詩十九首》的作者性情柔厚,所以他的感情既溫且柔,而“溫柔的感情,是千層萬疊起來的敦厚的感情。這種敦厚的感情,有如一個廣大的磁場,它含有永恒的感染力?!盵7]37又正因為《古詩十九首》的作者性情忠厚,所以他的感情并無半點的虛偽和矯飾,故而發(fā)之為詩,詩中表現(xiàn)出來的性情必然深具沛然于肺肝中流出之致,便永遠能給人以自然而新鮮的感覺。由此,則《古詩十九首》的“性情光焰”自然“有一段千古常新,不可磨滅處”。

鐘、譚在《古詩歸》與《唐詩歸》中還常以《古詩十九首》為準的論詩,所取也常常是《古詩十九首》的含蓄蘊藉之“厚”。如《古詩歸》評徐幹《室思》說:“宛其有《十九首》風骨?!薄耙悦x厚道束縛人,而語氣特低婉。”[8]432(《古詩歸》卷七)評鮑照《擬行路難》三首:“極悲涼,極柔厚,婉調(diào)幽衷。”“全副蘇李、《十九首》性情?!盵8]479(《古詩歸》卷十二)譚元春評李陵《與蘇武詩三首(選二)》之二說:“字字真,所以字字苦。字字厚,所以字字婉。”[8]389(《古詩歸》卷三)鐘惺評曹植《圣皇篇》說“深婉柔厚”[8]429(《古詩歸》卷七),可見“婉”即深沉婉約,指的即是詩歌的渾厚蘊藉之美。徐幹《室思》、鮑照《擬行路難》抒發(fā)的雖是怨艾之情,但作者不失溫和忠厚之旨,能以委婉曲折的表現(xiàn)方式出之,這就形成了含蓄蘊藉的風格,正與蘇李詩、《古詩十九首》溫柔敦厚的性格相似,故鐘、譚稱其宛有《古詩十九首》的性情、風骨。又鐘、譚二人對前人將阮籍《詠懷詩》比肩于《古詩十九首》的做法深為不滿,認為阮籍《詠懷詩》是不合正統(tǒng)詩教的“異調(diào)”(鐘惺評語),根本無法與《古詩十九首》溫柔敦厚的性格相提并論,因此《古詩歸》對阮籍的八十二首《詠懷詩》只入選了三首,并對入選之詩仍有微辭,可見其刪汰之繁。譚元春評語云:“古今以嗣宗《詠懷詩》幾于比《古詩十九首》矣,盡情刪之,止存三首。三首中氣格情思,視古詩何如?豈敢向古人中吠聲耶!”[8]435(《古詩歸》卷七)鐘、譚對阮籍《詠懷詩》的評價雖不無偏頗謬誤之處,但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二人將《古詩十九首》溫柔敦厚的詩歌性格視為作詩和論詩的最高理想目的。

《古詩十九首》之“厚”,還在其渾融無跡。嚴羽《滄浪詩話》對詩學觀念的影響幾乎貫穿了有明一代,竟陵派自然也不能例外地受其影響。作為嚴羽詩法的“流裔別子”[6]245,鐘、譚在詩學理念上接受了嚴羽“羚羊掛角,無跡可求”[10]26的文藝思想,追求渾然天成、無跡可尋的藝術(shù)境界。他們特別推崇那種“裹出一片,流出真詩”[11]120(《唐詩歸》卷二十三)的渾融境界,認為理想的詩作應(yīng)當“灝氣自然歸一樸”(鐘惺詩《岱游告成示康虞茂之》),“一氣流轉(zhuǎn),讀之落落然”[11]226(《唐詩歸》卷三十三)。這些詩學理想,追求的都是一氣而下,自然渾成的詩歌境界。而《古詩十九首》就是契合竟陵派這種詩學理想的詩歌典范。

鐘惺在《與高孩之觀察》中稱《古詩十九首》“元氣大化,聲臭已絕”,其實就有指《古詩十九首》渾然一體、無跡可尋的含義,他在評杜甫《萬丈潭》時所說的“元氣無痕”[11]55(《唐詩歸》卷十八)和譚元春所說的“‘元氣混沌’以上語,止宜厚其氣而泥其跡”[5]764(《奏記蔡清憲公前后箋札》其八)正可與此相互印證。這種認識在鐘惺對《明月皎夜光》的評語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

此首“明月皎夜光”八句為一段,“昔我同門友”四句為一段,“南箕北有斗”四句為一段。似各不相蒙,而可以相接。歷落顛倒,意法外別有神理。大抵《十九首》中,正反起止,有似非出于一人、一時、一事者,而終不可分為數(shù)題。即一首中亦似有非出于一人、一時、一事者,而終不可分為數(shù)首?!妒攀住凡槐亟钥蛇x,而難去其一,其故在此。他詩則不然,知者審之。[8]418(《古詩歸》卷六)

鐘惺這里所說的意思其實和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所說的“漢魏古詩,氣象混沌,難以句摘”[10]151一致,說的都是《古詩十九首》章法渾成,語轉(zhuǎn)而意不換,句意連貫而下,通篇渾然一體,故其既不可以句摘,一首也終不可分為數(shù)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鐘、譚所選《詩歸》“力排選詩惜群之說,于連篇之詩隨意割裂,古來詩法于是盡完?!盵12]細考《詩歸》一書,可知四庫館臣之說誠為不誣:除前文已提到的阮籍《詠懷詩》在《詩歸》中的收錄情況外,又如曹植《贈白馬王彪》只節(jié)錄兩章,左思《詠史詩》八首僅收錄二首,他多類此,無遑詳舉。因為《古詩十九首》在藝術(shù)結(jié)構(gòu)上的渾然一體、無跡可尋,根本無法割裂字句,所以鐘惺雖然認為《古詩十九首》“不必皆可選”,但欲作取舍,卻又發(fā)現(xiàn)無從措手,實在“難去其一”,因此在《古詩歸》中不得不整體收錄了《古詩十九首》。鐘惺在評張九齡《感遇十二首》其七時說:“擬《古詩十九首》若如此作,便妙合無痕,陸機諸人那得有此!”[11]583(《唐詩歸》卷五)可見鐘惺認為擬《古詩十九首》之難,正難在擬其妙合無痕。同時他在評蘇武《詩四首(選三)》之一時說:“只是極真、極厚,若云某句某句佳,亦無尋處。后人一效擬,便失之遠矣!”[8]389(《古詩歸》卷三)可見蘇李詩、《古詩十九首》的無跡可尋,其根源還是在于詩人的性情之真和性情之厚。

與鐘、譚同時代的許學夷在《詩源辯體》中認為鐘、譚合選的《詩歸》“大抵尚偏奇,黜雅正,與昭明選詩,一一相反”,“然則《十九首》、蘇李之選,乃古今名篇,不得不存,初非真好也?!盵13]許學夷是在公安、竟陵兩派風靡文壇之際,仍然恪守七子派詩論的人物,因此他對《詩歸》一書的評價雖不無切中要害之處,但其中也不免挾有門戶之見,如他說鐘、譚對《古詩十九首》、蘇李詩“初非真好”即是如此。竟陵派既提倡學古,又標榜漢魏古詩、樂府之“厚”,因此他們與七子派一樣,對漢魏古詩都極為推崇:

鐘云:唐人五言古,惟張曲江有漢魏意脈。不使人摸索其字形音響,而遽知其為漢魏,所以為真漢魏也。[14](《唐詩歸》卷五)

得(車)孝則而予之所以慚漢魏而遜盛唐者,方有人乎究之。其何肯以秀逖止?陳同父奇人也,然生平不能作詩。觀其為桑澤卿詩序,有“立意秀穩(wěn)、造語平熟、不刺人眼目”之語,則同父真不知詩矣。詩豈如是之謂耶?酈生論山水曰:“峻崿百重,絕目萬尋。既造其峰,謂已愈崧、岱,復(fù)瞻前嶺,又倍過之?!蔽业茸髟?,真當作如是想。愿與孝則、(周)伯孔切磋究之。[5]675(譚元春《高霞樓詩引》)

七子派從格調(diào)說出發(fā)提倡漢魏高格,而鐘、譚不談格調(diào),所以標舉“漢魏意脈”,但二者的內(nèi)涵并無區(qū)別,都是標榜以《古詩十九首》、蘇李詩為代表的漢魏古詩的渾厚之格。譚元春在《高霞樓詩引》中自稱束發(fā)以來,“至今誦漢魏、盛唐之詩”而自覺“慚漢魏而遜盛唐”,究其原因,則在不能追蹤漢魏、盛唐之詩的渾厚之格,他所引用的酈生論山水的比喻,形容的就是漢魏、盛唐之詩那種意味深長、涵詠不盡的含蓄蘊藉風格。

鐘、譚對漢魏古詩的推崇,還可溯源到他們早年的學詩經(jīng)歷。鐘惺少年入塾讀書時便好《文選》、李白詩,他自述早年學詩“大要取古人近似者,時一肖之,為人所稱許,輒自以為詩文而已。”[2]259(《隱秀軒集自序》)他的同鄉(xiāng)先輩李維楨在為鐘惺早年的一部詩集《玄對齋集》作序時也說:“集中詩可百余篇,而漢、魏、六朝、三唐語,若起其人于九京,口占而腕書者。”[2]623-624其后他自創(chuàng)一派,于是“盡刪庚戌(萬歷三十八年)以前詩,百不能存一”[2]260。而譚元春早年學詩,則將一部《文選》“擬之殆遍”[5]624,所以李維楨在序譚元春的早年詩集時同樣也說:“友夏詩無一不出于古,而讀之若古人所未道”[5]941,并譽其詩出入漢魏、晉人之間。從鐘、譚的自述及早年詩作來看,他們早年學詩取乎法上,是以漢魏、盛唐之詩為取法對象的,而他們“早年的這種學習之功,多少總會在他們今后的文學事業(yè)留下某種印記,即便是起而排擊王、李之學而求創(chuàng)變,其取向亦終不脫古人之傳統(tǒng),這又未必不是此際的經(jīng)歷暗暗為之根株?!盵15]由此正可見出鐘、譚論詩主“厚”而以《古詩十九首》、蘇李詩和漢魏樂府為鵠的,是與他們早年的學詩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的。鐘惺在給譚元春的書信中曾說:“輕詆今人詩,不若細看古人詩;細看古人詩,便不暇詆今人也。思之!”[2]462古人詩之所指,即是鐘、譚早年即極為熟稔的漢魏、盛唐之詩。

因此,鐘、譚雖然抨擊蕭統(tǒng)《文選》所選古詩并非真古詩而稱之為“選體”(鐘惺《詩歸序》),并且《詩歸》在選目上有意“彼取我刪,彼刪我取”[5]758(譚元春《奏記蔡清憲公前后箋札》其四),也即許學夷所說的“與昭明選詩,一一相反”。但據(jù)上所論,鐘、譚對《古詩十九首》、蘇李詩絕非像許學夷所說的那樣“初非真好”,《詩歸》整體收錄《古詩十九首》也絕非是因為懾于《古詩十九首》為“素所得名之詩”而“不能違心而例收者”[5]595(譚元春《詩歸序》),而實是出于他們對《古詩十九首》真心的推崇和喜好,我們從一個小細節(jié)中也可見出這一點。鐘惺在《書茂之所藏譚二元春五弟快手札各一道紀事》中曾記載了其五弟鐘快跟從譚元春學習書法之事,其文曰:“記甲辰十月,譚友夏過予,日為客作書。予弟從旁凝視頗篤。友夏察其意之近于書也,書《古詩十九首》,使之影摹,輒肖?!盵2]576對《古詩十九首》信手而書并以其作為教授書法的范本,正可見出譚元春對《古詩十九首》的喜好器重和爛熟于心。

鐘、譚雖然論詩力主一個“厚”字,也自知作詩清新而有痕,除以“厚”救之外,別無他途:“痕亦不可強融,惟起念起手時,厚之一字可以救之?!盵2]473(鐘惺《與譚友夏》)但作為一個新興的詩歌流派,竟陵派也不免存在創(chuàng)作實踐與理論主張脫節(jié)的毛病,鐘惺在《與高孩之觀察》中自言:“夫所謂反復(fù)于厚之一字者,心知詩中實有此境也;其下筆未能如此者,則所謂知而未蹈,期而未至,望而未之見也?!盵2]474然而誠如陳少松先生所說,竟陵派“這種理論與創(chuàng)作存在脫節(jié)的現(xiàn)象不足為怪,我們不能因為鐘、譚的詩歌創(chuàng)作沒能達到‘厚’的境界而貶低甚至否定其在理論探討上所取得的成績?!盵16]竟陵派倡導(dǎo)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基于性情之真的古詩之“厚”,將學古與性靈說完美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既糾正了七子派專從氣格才調(diào)求古詩之“厚”的弊端,也對公安派瑕瑜互見的性靈說作出了修正和新的發(fā)展,對促進晚明文壇風氣的健康發(fā)展無疑起到了積極作用。正如學者所言,“竟陵派所倡之‘厚’,在理論上沒有太多的獨創(chuàng),但在當時持殊的背景下,較辯證地救‘七子’復(fù)古之弊與‘公安’性靈之偏,啟發(fā)文學走出左右搖擺的困境,這對當時的文壇,乃至對于整個文學的發(fā)展,都是一個不小的貢獻?!盵1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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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哲良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 2094(2016)01- 0043- 05

收稿日期:2015-12-07

作者簡介:魏友(1989-),男,湖南邵陽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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