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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前期竟陵派的接受情況論略

2019-01-04 05:06李質(zhì)繁
關(guān)鍵詞:上海古籍出版社錢謙益王夫之

王 煒,李質(zhì)繁

鐘惺、譚元春執(zhí)掌的竟陵派在明末清初的詩壇上有著重要的影響。明清鼎革之際,錢謙益、王夫之等人對竟陵派的批評非常嚴苛,他們的評論感性、淺率,論斷也多有偏頗、失當之處。稍后,吳偉業(yè)、王士禛等人評論竟陵的言辭更為客觀,語調(diào)也趨于理性、平和。清代前期,評論者對竟陵派的評價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梳理這一變化的歷程有助于我們廓清、把握明末清初詩壇的諸多動態(tài)。

鐘惺于天啟五年(1625)離世,譚元春于崇禎十年(1637)離世。甫一入清,竟陵派突然成為眾矢之的,種種撻伐、訾詈之語蜂起,形成了針對竟陵派的貶抑之勢。其中,抨擊力度最大的是詩壇盟主錢謙益。

順治六年(1649),錢謙益的《列朝詩集》刊行,他在鐘惺、譚元春的小傳中對竟陵派進行了全面的抨擊。錢謙益認定,竟陵派詩歌的總體風貌是“深幽孤峭”。他還詳細評析竟陵派的詩作風格說:“所謂深幽孤峭者,如木客之清吟,如幽獨君之冥語,如夢而入鼠穴,如幻而之鬼國?!盵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1.錢謙益還指出,竟陵派的弊病是“以俚率為清真,以僻澀為幽峭”,“以凄聲寒魄為致……以噍音促節(jié)為能”[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1.?!吧钣墓虑汀钡拇_是鐘惺、譚元春詩歌創(chuàng)作的風格追求[注]如鐘惺在《詩歸序》中說:“真詩者,精神所為也。察其幽情單緒,孤行靜寄于喧雜之中;而乃以其虛懷定力,獨往冥游于寥廓之外?!辩娦?隱秀軒集[M].李先耕,崔重慶,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90.,但錢謙益在評價鐘惺時,并不是客觀、冷靜地對詩歌進行品評。他批評譚元春的詩作“無字不啞,無句不謎,無一篇章不破碎斷落”[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2.,這種判語略顯武斷。錢謙益還有意丑化鐘惺等人。他使用了“入鼠穴”“之鬼國”“鬼趣”等措辭評斷竟陵派[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1.,這帶有明顯的負面傾向。錢謙益還從詩人身份出發(fā),將鐘惺、譚元春定位為“詩妖”。他談到竟陵派的詩文時說,“鬼氣幽,兵氣殺,著見于文章,而國運從之,以一二輇才寡學之士,衡操斯文之柄,而征兆國家之盛衰,可勝嘆悼哉!”[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1.在中國的詩學傳統(tǒng)中,文運與時運形成了內(nèi)在的、穩(wěn)定的對應關(guān)系,錢謙益從這種對應關(guān)系出發(fā),認定竟陵派的詩作“為孽于斯世”[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1.。

明清之際,文壇對竟陵派的嚴厲批判并不是個別的現(xiàn)象。陳子龍、顧炎武認為竟陵派敗壞了時風及士風。如,陳子龍曾攻伐竟陵派為害后學。他說,鐘、譚“高自標置,以致海內(nèi)不學之小生、游閑之緇素,侈然皆自以為能詩。何則?彼所為詩,意既無本,詞又鮮據(jù),可不學而然也”[注]陳子龍.答胡學博∥周亮工.尺牘叢鈔二集·藏弆集[M].張靜廬,校點.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6:53.。顧炎武對竟陵派的苛責與云間詩人的這種門戶之見有一致之處。顧炎武在貶損鐘惺的人格和品行的基礎上,談到竟陵派對后學的誤導。他在《日知錄》中說:

(鐘惺)乃選歷代之詩,名曰《詩歸》,其書盛行于世。已而評《左傳》,評《史記》,評《毛詩》,好行小慧,自立新說,天下之士靡然從之。而論者遂忘其不孝貪污之罪,且列之為文人矣。余聞閩人言:“學臣之鬻諸生,自伯敬始?!碑敃r之學臣,其于伯敬固當如茶肆之陸鴻漸,奉為利市之神,又何怪讀其所選之詩,以為《風》《騷》再作者耶?其罪雖不及李贄,然亦敗壞天下之一人[注]顧炎武.日知錄集釋(全校本)[M].黃汝成,集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072.。

顧炎武對于鐘惺的史評、詩評等予以了全盤否定。他還引及自己聽到的傳言,以印證鐘惺的人格有虧。他談到,士人之所以汲汲追逐竟陵派,原因在于士子將鐘惺等“奉為利市之神”,完全是出于功利的目的。顧炎武由此斷定,鐘惺是“敗壞天下之一人”。王夫之也全面否定了竟陵派。他在《明詩評選》中評價鐘、譚二人說:

若竟陵,則普天率土干死時文之經(jīng)生、拾沈行乞之游客,樂其酸俗淫佻而易從之,乃至鬻色老嫗,且為分壇坫之半席[注]王夫之.明詩評選[M].周柳燕,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6.。

石倉氣幽,竟陵情幽。情幽者,曖昧而已。竟陵外矜孤孑,中實俗溷,鄙夫之患,往往不能自禁;其見地凡下,又以師宣城而友貴陽,益入腐奸女謁之黨,搖尾聲情,不期而發(fā)[注]王夫之.明詩評選[M].周柳燕,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47.。

王夫之從竟陵派的詩作風格、人品性情、交往游歷出發(fā)對竟陵派進行批判,他把竟陵派的追隨者一概視為“干死時文”“拾沈行乞”“腐奸女謁”之類。王夫之還將竟陵派及其后學的詩作視為“滅裂風雅”的“亡國之音”。他在《古詩評選》中說:

竟陵唱之,文士之無形者相與敩之。誣上行私,已成亡國之音,而國遂亡矣。竟陵滅裂風雅、登進淫靡之罪, 誠為戎首。而生心害政,則上結(jié)獸行之宣戰(zhàn),以毒清流;下傳賣國之貴陽,以殄宗社?!胺裁褙璨蛔B”,非竟陵之歸而誰歸邪?推本禍原,為之眥裂![注]王夫之.古詩評選[M].李中華,李利民,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13.

王夫之把鐘、譚與“亡國”聯(lián)系在一起,這同錢謙益“征兆國家之盛衰”的批語有一致之處。王夫之對竟陵派的憤懣之情溢于言表,他使用了“天理難容”“上結(jié)獸行”“下傳賣國”等詆毀性語辭。錢、王所論竟陵派與“亡國”的關(guān)系問題,對當時的批評界影響極大。如,朱彝尊說鐘惺“取名一時, 流毒天下, 詩亡而國亦隨之矣”[注]朱彝尊.靜志居詩話[M].黃君坦,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503.,這只是延用錢、王的前論,并非自己的獨立見解。

錢謙益、顧炎武、王夫之等人攻訐竟陵派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卻具有代表性、典型性。一方面,他們均有意在詩歌創(chuàng)作層面批倒鐘、譚。如,錢謙益認定,竟陵派所標舉的詩歌主張是“深幽孤峭”,這屬于對詩歌理念層面的批評;但是他卻進而攻擊鐘、譚等詩才寡疏、詩作谫陋,并未表現(xiàn)出系統(tǒng)性的批判重心。另一方面,他們更將竟陵派作為“天道國運”頹勢之起的根本,因此,批評的言辭激烈,態(tài)度輕率。錢謙益言論偏激,他對于竟陵派詩格、文格的指摘,顯示出了強烈的個人化與感情化成分。正如金堡在《列朝詩集序》中所說,“虞山之論,以北氣為兵氣,以竟陵為鬼趣,詩道變而國運衰,其獄詞甚厲。……則虞山之意,果不在詩也”[注]金堡.徧行堂集[M]∥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27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210.。錢謙益等人的真實用意當然無法定論,但是他們卻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引動了清初詩壇的一種集體意識,更為加重了這一接受風氣的偏航。

錢、王等人引發(fā)了文壇對鐘、譚的口誅筆伐,追風附和者迭起,攻訐竟陵派登時成為清初詩壇的常態(tài)。譬如,朱彝尊尤為信奉竟陵派盛行與明亡之間的因果關(guān)系,他曾在《明詩綜》中說:“謂鐘、譚興而國亡,是亦法家定案?!盵注]朱彝尊.明詩綜[M].北京:中華書局,2007:3789.侯方域在《與陳定生論詩書》一文中稱鐘、譚詩是“蟲鳥之吟”,他還說,“詩壞于鐘、譚,今十人中亦有四五粗知之者,不必更論”[注]侯方域.侯方域全集校箋[M].王樹林,校箋.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174.。鄧漢儀在《與孫豹人》一文中說,“竟陵派誠為亂雅,所不必言?!盵注]鄧漢儀.與孫豹人[M]∥周亮工.尺牘叢鈔二集·藏弆集[M].張靜廬,校點.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6:120.由此可知,竟陵派作為詩壇異端已經(jīng)成為諸多時人的共識。這一常態(tài)也造成了批評話語上的一股附和之風。馮班曾追隨錢謙益學詩,他在評價竟陵派時也謹遵師訓。他說:“鐘、譚如屠沽家兒,時有慧黠,異乎雅流。錢牧翁選《國朝詩選》,余謂止合痛論李何王李。如伯敬輩,本非詩人,棄而不取可也?!盵注]馮班.鈍吟雜錄[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8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540.清初詩壇,像馮班這樣出于從眾心理而附會高流者眾多,這使竟陵派遭受了更為嚴重的擠壓。

貶抑竟陵派的言論在明末清初風行一時。但這種缺乏公允之心的意氣用事背離了詩歌批評宗旨,詩壇中也多有人質(zhì)疑錢謙益等人的偏頗之辭。至康熙朝,一味批倒鐘、譚的風氣得到了糾偏與匡正,對鐘、譚的批評漸趨于理性、公允。吳偉業(yè)、王士禛、田雯、施閏章等詩文大家也開始客觀地討論竟陵派,發(fā)掘出竟陵詩學中的諸多積極因素。在清人的評騭語境中,竟陵派的形象與定位發(fā)生了變化。

朱鶴齡、吳景旭對錢謙益等人的論斷進行反撥。朱鶴齡與錢謙益交善,但他并不認可錢氏對竟陵派的評價。他質(zhì)疑道:

幽深孤峭,唐人名家多有此體。譬諸屠門大嚼,后啜蒙頂、紫茁一瓷,無不神清氣滌。此種風味亦何可少?今人以《詩歸》流弊,群然集矢于竟陵,而并廢唐人之幽深孤峭。于是偽王李之余波宿燼復出,而乘權(quán)于世,豈非持論者矯枉而失其平之過耶?[注]朱鶴齡.愚庵小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19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02.

朱鶴齡從中國詩歌傳統(tǒng)出發(fā),對“幽深孤峭”的詩風進行辯護。他提出,“幽深孤峭”只是詩歌風格形式的一種,唐人尚且不廢,不應對它過度地詆毀。朱鶴齡還編選了《寒山集》,“專選幽深澹遠”的竟陵派的詩作[注]朱鶴齡.愚庵小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19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03.。朱鶴齡在《寒山集序》中說,竟陵派的詩作是“羽聲”,“羽聲而近中聲,不戾乎變風變雅,即尼父復出刪詩,亦將取焉,而安得以木客之輕吟,幽獨君之冥語漫比而訾斥之哉?”[注]朱鶴齡.愚庵小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19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103.朱鶴齡從風雅傳統(tǒng)角度回擊了錢謙益的批語。吳景旭也質(zhì)疑錢謙益的論調(diào)過于褊狹,他在《歷朝詩話》中說:

如竟陵一派,體質(zhì)尚其枯淡,句調(diào)尚其生硬,意見小偏,遂失當行者有之?!铃X牧齋云鐘、譚之類《五行志》所謂“詩妖”,天乎冤哉!恐未遽令竟陵信者心折[注]吳景旭.歷代詩話[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8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800.。

吳景旭認為,錢謙益對竟陵派的惡評并不允當。竟陵派詩歌確實存在弊病,但是無傷大雅,并非一無是處。吳景旭竭力為鐘、譚伸張“冤屈”,這與朱鶴齡的用意是一致的。朱、吳二人平允公正地探討對竟陵派的評價問題,特別是吳景旭,能夠理性、客觀地對鐘、譚的是非得失進行區(qū)分,這與錢謙益等一味撻伐竟陵派的語調(diào)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

吳偉業(yè)也對竟陵派多有關(guān)注。他曾直言竟陵派的詩風“立論最偏,取材甚狹”[注]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M].李學穎,集評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089.,但他同時也對一味抨擊竟陵的詩壇風向進行了反思。他說:

吾只患今之學盛唐者,粗疏鹵莽,不能標古人之赤幟,特排突竟陵以為名高,以彼虛驕之氣,浮游之響,不二十年嗒然其消歇,必反為竟陵之所乘。如此則紛糾雜糅,后生小子耳目熒亂,不復考古人之源流,正始元聲將墜于地[注]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M].李學穎,集評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090.。

按吳偉業(yè)的說法,許多攻擊竟陵派的人,實則是借排擠竟陵派而沽名釣譽。詩壇“不復考古人之源流”的怪相不是竟陵派造成的,而是“排突竟陵”的后果。吳偉業(yè)試圖從清初的客觀實際出發(fā),理性地尋繹詩壇的弊疾所在。這也扭轉(zhuǎn)了詩壇對竟陵派的憤激不滿的態(tài)度。之后,田雯也承續(xù)這種理性的批評風氣,在談到明代中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時他說:

夫隱秀之說昉于竟陵,后人攻歷下兼攻竟陵,今不數(shù)十年,而竟陵之學光沉響寂,攻者之學傳之者幾人?求如王、李七子,執(zhí)櫜鞬,立壇坫,奔走一世于嘉隆之間,政未可必也,歷下詎無可議?使竟陵諸人與之并聚于一堂,譬彼張儀出而從人之約皆解;又如樊噲、英布雖善用兵,然終非淮陰敵也。亦可以見后人之陋矣[注]田雯.古歡堂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2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247.。

田雯認為,歷下詩風未必無疵,竟陵也不盡一無是處,后人漠視客觀事實而執(zhí)意攻訐竟陵,這是識見淺陋的表現(xiàn)。

錢謙益逝世后,王士禛成為康熙朝詩壇的執(zhí)牛耳者。王士禛單刀直入地指出竟陵派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弊病。他指出,竟陵詩的問題在于過多地使用虛字:“天啟后,竟陵派盛行,后生效之,多用‘焉、哉、乎、也’等虛字成句,往往令人噴飯?!盵注]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M]∥王士禛全集:第6冊.濟南:齊魯書社,2007:4856.但他同時也認識到這種弊病并不起于竟陵派,“宋人已有先之者矣”[注]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M]∥王士禛全集:第6冊.濟南:齊魯書社,2007:4856.;“明啟、禛間尚竟陵詩,多用助詞,世以為口實,然古名輩先已有之”[注]王士禛.居易錄[M]∥王士禛全集:第5冊.濟南:齊魯書社,2007:4175.。通過王士禛的分析、評價,我們可以看到,竟陵派的創(chuàng)作有違詩歌正脈,這固然是它的失當之處,但這在詩歌傳統(tǒng)中也是有其沿襲與傳承的。王士禛對竟陵派的詩文觀念也給予了充分肯定。他說:

竟陵鐘退谷《史懷》多獨得之見,其評左氏亦多可喜。《詩歸》議論尤多造微,正嫌其細碎耳。至表章陳昂、陳治安兩人詩,尤有特識。而耳食者一概吠聲,可嘆[注]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M]∥王士禛全集:第6冊.濟南:齊魯書社,2007:4926.。

王士禛批評那些一味貶抑竟陵派的人是“耳食者”,這表明他力圖扭轉(zhuǎn)“一概吠聲”的喧鬧亂象,推動了詩壇的批評回歸于理性。如之后的袁枚在《隨園詩話》中就說,“人謂鐘、譚詩入魔,……然其佳句,自不可掩,如‘子侄漸親知老至,江山無故覺情生’”[注]袁枚.隨園詩話[M].顧學頡,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236.。

施閏章的評語也極具代表性。他早年十分排斥竟陵派詩歌,“往讀伯敬集,不數(shù)頁輒棄去。譬如體羸人不敢嘗苦寒藥,恐傷元氣也”[注]施閏章.與陳伯璣論景陵[M]∥周亮工.尺牘叢鈔二集·藏弆集[M].張靜廬,校點.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6:44.,但之后的態(tài)度有所改觀,對竟陵派的認識也更為細致、深入。他在《與陳伯璣論景陵》一文中說:

其(鐘惺)文良勝詩。寧不厚不渾不光焰不周詳,而必不肯俗。其手近隘,其心獨狠。要是著意讀書人,可謂之偏枯,不能目以膚淺。其于詩友骨肉存亡之間,深情苦語,數(shù)令人酸鼻,未可以一‘冷’字抹煞?!妒氛摗分T篇,有別解,筆力從左、國、秦、漢中來。次則題跋銘贊,蓄意矜慎,其序贈之作,稍涉泛濫,畢竟為應酬所累?!蟮植粗玳倨ら蠙鞙?,在醉飽之后,洗濯腸胃最善,饑時卻用不得。然當伯敬之世,天下文士,酒池肉林矣,哪得不推為俊物[注]施閏章.與陳伯璣論景陵[M]∥周亮工.尺牘叢鈔二集·藏弆集[M].張靜廬,校點.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6:44—45.。

施閏章將鐘惺的詩與文區(qū)別對待,甚至細致到“題跋銘贊”等具體文類,由此對鐘惺的文學成就做出了更為妥善的論斷。施閏章肯定了鐘惺文章的用情之切以及在史論方面的建樹,認為鐘惺“序贈之作”的“泛濫”是因為累于“應酬”,這完全不同于錢謙益等人對鐘、譚價值的一概否認。同時,施閏章將鐘詩喻作“橘皮橄欖湯”,認為鐘詩雖然不能視作上乘佳作,但自有它存在的客觀價值,它的風行是由于明末時代環(huán)境的影響,與鐘惺本身無關(guān)。

清初,鐘、譚的詩選集《詩歸》也曾遭受到諸多過激的批評。但這種單向認識未持續(xù)太久,許多人開始深入地思考《詩歸》的真實定位。王士禛就稱許《詩歸》“尤多造微”“尤多特識”,同時期的吳景旭、賀裳、賀貽孫、毛先舒等人,也給予這一詩歌選集合理公允的評定。吳景旭公開維護竟陵派,正是基于他對《詩歸》的客觀論斷,他說:“讀《詩歸》,知鐘、譚善索引,每取奇于字句之間,至于全章主意卻不理會,宜不能服大匠心也?!盵注]吳景旭.歷代詩話[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483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800.吳景旭既能夠點明竟陵派的優(yōu)點,同時又理性地列出其缺陷,這種評介就十分中肯。賀裳與賀貽孫持有相同的主張,在他們看來,針對《詩歸》的正確態(tài)度應當是“瑕瑜功過”互見,兩端不能有所偏重。賀裳在《載酒園詩話》中說到,“鐘氏《詩歸》失不掩得,得亦不掩失。得者如五丁開蜀道,失者則鐘鼓之享鶢鶋”[注]賀裳.載酒園詩話[M]∥郭紹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70.;賀貽孫在《詩筏》中也談到,“以余平心而論之,諸家評詩,皆取聲響,唯鐘、譚所選,特標性靈。……然瑜瑕功過,自不相掩,何至如時論之苛也”[注]賀貽孫.詩筏[M]∥郭紹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97.。二人觀點的積極之處在于,他們重新樹立了探討《詩歸》的正確標準,即,必須是出于評論者的“平心論之”,而不是去附會“時論之苛”。毛先舒對于《詩歸》的編選最不認同,為此他創(chuàng)作了《竟陵詩解駁議》一文,對書中的“紕繆”“明加駁正”。但毛氏也并非全然否定鐘、譚,他也會坦然承認其中的某些優(yōu)點,如,“竟陵酷賞艷情,或嫌其蕩,而不知無傷于雅也”[注]毛先舒.詩辯坻 [M]∥郭紹虞.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89.,《詩歸》關(guān)于“艷情”的選詩取向就得到了毛先舒的肯定。在討論鐘、譚詩選集《詩歸》方面,吳景旭等人的言論反映了一種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很強的思辨意識,這對于竟陵派正面形象的樹立極有意義。

總體來看,康熙朝,人們對于竟陵派的批評更為理性、中和,做出的論斷也更為公允。吳偉業(yè)、王士禛等人對于竟陵派的批評更為細致條理,能夠?qū)⒉煌瑢用娴膬?yōu)劣得失區(qū)別對待,這與錢謙益等人的全盤抹殺截然不同。這種批評的態(tài)度也延及之后《四庫全書總目》的編撰。四庫館臣雖然極力否定竟陵派,但他們也坦率地承認,“惺撰《詩歸》,別開蹊徑,尚能成一家之言”[注]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經(jīng)部[M].北京:中華書局,1965:250.。同時,吳偉業(yè)等人還借對竟陵派的關(guān)注,表達了對“當下”詩壇的擔憂。他們認為,鐘、譚自立門派,并不趨附、逐流于他人;而抨擊竟陵派的人卻往往應聲附和,這種詩壇弊病更為嚴重、可悲。這展現(xiàn)出康熙朝詩人不囿于固式話語,自覺反思詩壇弊疾的勇氣和膽力。此外,康熙朝評論者對竟陵派形象的重新界定,實則也伴隨著對于前代論斷的自覺反撥,評論者開始客觀地審視竟陵派先前遭受的一味攻訐。如,王岱就說過:“究攻竟陵者,學竟陵者也”[注]王岱.了庵文集[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99冊,濟南:齊魯書社,1996:68.,這種反撥意識尤為明確。清代晚期學者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列舉了多條清前中期人質(zhì)疑前論的評語[注]陳衍.石遺室詩話[M].鄭朝宗,石文英,校點.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91-94.,以此判定錢謙益等人對竟陵派的過激批評是“大驚小怪”。這都流露出清代詩壇整體風氣的轉(zhuǎn)向。

清代前期,評論者們對于竟陵派的接受由感性轉(zhuǎn)向理性。在這些紛紛擾擾的論爭中,諸多文壇大家相繼參與其中,各抒己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無論詩壇給予竟陵派嚴厲的批評還是理性的認同,竟陵派在明清之際都是各家關(guān)注的焦點。竟陵派為什么會得到如此的關(guān)注度,對這個流派的評價為什么會形成這樣一種變化邏輯,原因大致有二。

這一現(xiàn)象與詩壇運會相關(guān)。明清之交,竟陵派的聲望極高。鐘、譚在世之時,竟陵派便已經(jīng)風靡海內(nèi)。如,天啟二年(1622),沈春澤為鐘惺的《隱秀軒集》作序說,“自先生之以詩若文名世也,海內(nèi)無不知有《隱秀軒》者”[注]鐘惺.隱秀軒集[M].李先耕,崔重慶,標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701.。又如李明睿在《譚友夏遺集序》中說,“今天下蓋知宗景陵哉”[注]李明睿.譚友夏遺集序[M]∥譚元春集·附錄一.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17:722.。之后,在明清易代之際,評論者開始更為關(guān)注衰世與盛世的時代問題。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幽深孤峭的竟陵體與格高調(diào)暢的七子體成為詩壇觀照的核心,它們與世運、時運的關(guān)系成為學者集中關(guān)注的問題,“竟陵與七子體兩大爭雄,公安無足比數(shù)”[注]錢鍾書.談藝錄[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298.。錢謙益、王夫之等人以詩才、學才自矜,他們又致力于重整詩壇,不免以鐘、譚為批評焦點來確立自身在文壇的地位和影響。王夫之曾提到:

竟陵狂率,亦不自料遽移風化,而膚俗易親,翕然于天下?!o庵、鴻寶,大節(jié)磊珂皆豪杰之士,視鐘、譚相去河漢,而皆不能自拔;則沈雨若、張草臣、朱云子、周伯孔之沿竟陵門、持竟陵缽者,又不足論已[注]王夫之.明詩評選[M].周柳燕,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27-228.。

竟陵派具有“翕然于天下”的巨大影響力,導致一些“豪杰之士”竟也會“屈尊”追隨鐘、譚,這對王夫之的觸動極大。竟陵派的詩風與王夫之的詩學觀念、精神追求相去甚遠,鐘譚體自然會招致王夫之的反感與憤恨。錢謙益也同樣如此。他講到,“世之論者曰:‘鐘、譚一出,海內(nèi)始知性靈二字?!粍t鐘、譚未出,海內(nèi)之文人才士皆石人木偶乎!”[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2.錢謙益急于振興虞山詩風,他將“鐘、譚”與“海內(nèi)之文人才士”強行對立,透露出對于自己詩歌主張的袒護與擔憂。因此,錢謙益只有聯(lián)合整個詩壇排擠竟陵派,才能營造出新的輿論氛圍,進而有助于自家詩歌理念的推行。

康熙朝,詩壇風氣已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動。經(jīng)歷了錢、王等人的持續(xù)撻伐之后,竟陵派已然失去了先前的號召力。竟陵派對于王士禛等人的詩歌主張、詩界地位不存在實際“威脅”。因此,王士禛等人已經(jīng)不再將“竟陵派”視為詩壇的現(xiàn)實問題來看待,而是將之作為審視詩歌歷史的某個客觀對象。在處理鐘、譚的問題時,他們沒有明末清初易代之際強烈的情緒,而是更為舒緩、理性。透過王士禛的一則筆記,我們可以看到易代情緒的淡化情況。王士禛在《古夫于亭雜記》中寫道:

彭堯諭,字西園,中州人,仕為某府通判。頃見某為作傳云:“常在京師人家席上遇竟陵鐘惺,談詩不合,欲拳毆之,鐘避去,乃已?!庇嘧x之失笑。方鐘名盛時,如堯諭輩者遇之方屏息不暇,而敢與之論詩且拳毆之邪?不度德,不量力,姑妄言之,適足供識者一笑耳。[注]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M]∥王士禛全集:第6冊.濟南:齊魯書社,2007:4923-4924.

王士禛直言鐘惺的詩壇地位,以駁斥彭堯諭的無稽之談。這從側(cè)面說明,王士禛作為詩壇領(lǐng)袖,能夠有意識地對以鐘惺為代表的竟陵派的歷史價值進行客觀的界定,并將它作為竟陵派代表人物作古后的蓋棺之論。從這個角度看,清初針對竟陵派的批評,能夠由錢謙益等人的偏頗轉(zhuǎn)向王士禛的冷靜,正是詩壇風氣、運會的流變造成的。

對竟陵派評價的變化也與社會環(huán)境、政治情勢的變動有關(guān)。鐘惺與錢謙益早年系同榜進士,兩人彼此敬重,并未產(chǎn)生矛盾。鐘惺寫有《沈雨若自常熟過訪,九月七日要集敝止,有虞山看紅葉之約》《喜錢受之就晤婁江,先待予吳門,不值》等詩,詩中敘述了與錢謙益的交往諸事。錢謙益也承認,他與鐘、譚二人相交甚密。他說,“伯敬為余同年進士,又介友夏以交于余,皆相好也。”[注]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572.但是,鐘、譚甫一離世,他就竭力詆毀竟陵派。這正與明清易代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錢謙益仕于清廷,心念故明,他的《列朝詩集》在體例安排上具有“實寓期望明室中興之意”[注]陳寅恪.柳如是別傳[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1007.。從這個角度上看,錢謙益在《列朝詩集小傳》中唾罵鐘、譚,很有可能是借批駁竟陵派以宣泄亡國之恨。王夫之等人在論詩時,也往往有意強化詩歌與國運之間的關(guān)系。如,王夫之曾說:“周至吉甫而《雅》亡,漢訖曹植而詩亡,唐之中葉,前有杜、后有韓、而和平溫厚之旨亡。衰而驕,驕而衰不可振。衰中于身,其身不令;衰中于國, 其國不延”[注]王夫之.詩廣傳[M].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64:143.。顧炎武也說,“故詩者王者之跡也”[注]顧炎武.日知錄集釋(全校本)[M].黃汝成,集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167.。這樣,王、顧等人面對明亡的慘痛心緒,不免會移植到對當時流行詩風、詩派的批判之中。竟陵派的詩歌關(guān)注自我的幽情孤緒,又在明代后期盛行一時,同時也與明亡的社會變動構(gòu)成了時間對應。當時的評論界已對此事有所認識,如陳允衡在回復施閏章的信中談到,“大略其(鐘惺)所處在中、晚之際,復為黨論所擠。出而為南儀曹,志節(jié)不舒,故文氣多幽抑,亦如子厚之不能望退之也?!粗庇詥无o片語,貫革點睛,視此累累者,皆糟粕臭腐耳”[注]陳允衡.復虞山先生[M]∥周亮工.尺牘叢鈔二集·藏弆集[M].張靜廬,校點.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6:196.。據(jù)此可知,竟陵派成為錢、王等人大肆攻擊的首選對象,也自然在情理之中。

相較之下,對于吳偉業(yè)、王士禛等人來說,清朝定鼎的時日漸久,自然不會有錢、王身處亂世的切身感觸。他們能夠?qū)⒚魍龅默F(xiàn)實與詩歌的創(chuàng)作剝離開來,更不需要用牽強的義憤之辭去申明自己的政治立場。因此,他們?nèi)趸恕霸姷馈迸c“國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性,有關(guān)竟陵派的評騭漸趨平靜。到了乾隆朝中期,《四庫全書》不錄鐘惺的《隱秀軒集》,只在《存目》中列入譚元春的《歸岳堂集》與《譚友夏合集》。這表明,在四庫館臣那里,竟陵派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在詩壇的核心地位,逐漸退出了詩壇的中心。

清代前期,人們對于竟陵派的接受由片面否定轉(zhuǎn)為公正評價。通過梳理這一現(xiàn)象,我們發(fā)現(xiàn),各代評論者都不免出于當時情形的思考與情感,對竟陵派進行褒貶。透過這些或褒或貶的表象,我們可以厘清竟陵派被后人接受的實際圖景,窺測到清代詩壇、詩學的一些特征。一是,清初詩壇門戶林立,眾說紛紜,但是他們?nèi)岳@不開明代的歷下、竟陵這兩大詩派。二是,在這場詩壇風波中擔當主角的竟陵派,實則成了評論者傳達詩歌理念的工具。后人熟知的文壇巨子在當時所扮演的是詩界革新者的角色,他們對竟陵派的竭力攻訐本質(zhì)上還是服務于自身理念的推行。三是,新思潮的產(chǎn)生、流播與社會、政治環(huán)境存在著直接的呼應關(guān)系,這種思潮會對詩壇內(nèi)部的諸多具體問題產(chǎn)生根本性的影響,在這些思潮的轉(zhuǎn)向之下,評價者也往往會形成相差懸殊的認知與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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