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潔
《一個勺子》是中國大陸新晉導演陳建斌的處女作,也是其自編自演的最新大作?!兑粋€勺子》影片劇本是由胡學文的中篇小說《奔跑的月光》改編而來,于2015年11月20日在全國上映。首次擔當導演的陳建斌憑此影片獲得了第5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以及最佳新人導演榮譽,此外,影片中的其他幾位演員也分別獲得提名獎項。這部影片之所以在業(yè)界取得良好的口碑和較高的票房,除了演員精湛的演技,其蘊含的處世哲學和人生哲理主題也是影片成功的關鍵和保證。該片以我國西北地區(qū)作為故事發(fā)生的大環(huán)境,西北方言貫穿影片始終,在90分鐘時間內向觀眾揭示了寓意深刻、荒誕可笑、頗具諷刺意味的悲劇性主題內涵。主人公馬吉(即拉條子)是西北一個小鎮(zhèn)村莊的樸實農民,唯一的兒子不幸入獄,拉條子和妻子金枝子花錢托關系找人給兒子減刑,但是事與愿違,拉條子最終人財兩空。故事就以拉條子四處追債拉開了序幕,在一次追債的路途中拉條子偶遇了勺子(即傻子的意思),不曾想勺子纏上了他,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給夫妻倆的生活帶來了困擾和煩惱。夫妻倆收留了勺子,也踏上了為勺子尋找安生之處和尋親之路,結果卻四處碰壁。面對勺子,周圍人都表現出冷漠的態(tài)度,影片最后勺子被人領走,拉條子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勺子到底有什么用?他穿起勺子的衣服,儼然成為別人眼中的勺子。
一、 黑色幽默在影片中的具體表現
“黑色幽默”是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的一種文學派別,隨之迅速發(fā)展成為美國重要的現代文學流派,甚至在西方文學流派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黑色幽默文學一反傳統(tǒng)文學創(chuàng)作的手法,不僅在敘事結構、幽默方式以及題材的選擇上有明顯的特點,更重要的是它突出表達深刻的思想寓意,以一種詼諧、無奈、嘲笑的對比手法凸顯主人公及其周圍社會環(huán)境與之強烈的落差和不協(xié)調,對現實世界中人性的冷漠、精神情感的沉淪以及被固化、異化的事物進行無情的批判、諷刺和攻擊。因此黑色幽默小說被冠以“反”的文學形態(tài),反小說、反傳統(tǒng)、反理性,甚至是反理想主義。隨著大眾需求的多元化、電影創(chuàng)作市場的日益繁榮,影視、戲劇等藝術領域也逐漸采用了黑色幽默文學創(chuàng)作的元素,《一個勺子》就是一部黑色幽默的喜劇影片,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特殊的幽默方式
一般而言,傳統(tǒng)文學、戲劇、電影等幽默形式的運用具有明顯和嚴格的界限。喜劇幽默用來反諷社會的異化、人物的丑惡、周遭環(huán)境的荒謬冷酷,悲劇是為正義、善良、英雄人物的痛心。黑色幽默卻沒有分明的區(qū)別,通常是采用喜劇性的創(chuàng)作形式闡述悲劇的內涵,這種形式的幽默使得一切悲哀、痛苦和不幸成為可笑、荒誕和讓人嘲笑的對象,通過對不幸采取嘲笑的態(tài)度含蓄地表達出作者的某種社會寓意。影片中拉條子和金枝子收留勺子,一方面是出于無知、無奈和怕惹事,另一方面也是其質樸、老實、善良的本性使然,然而就是這樣一件好事,卻給拉條子惹來了更多的麻煩。導演用夸大的手法和強烈的對比,淋漓盡致地刻畫了楊警官、村長、大頭哥以及李老三等人物形象,使觀眾在發(fā)笑的同時又深深地同情和可憐拉條子,而更加地突出像拉條子這樣憨厚、老實的人物形象與現實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將丑惡、冷漠的人性剖開來展示給觀眾。盡管導演并沒有投入情感傾向,但是觀眾卻能在發(fā)笑中感悟到其深刻的社會寓意。
(二)獨特的選材視角
黑色幽默特殊的文學創(chuàng)作要求其在題材選擇上具有一定的高度,甚至是為了配合主題表達選擇一些形象、意義模糊的人物和場景?!兑粋€勺子》圍繞著拉條子撿回勺子這一線索展開了一系列荒誕、可笑的故事情節(jié)?!吧鬃印本褪且粋€讓人迷惑的形象和意義,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勺子?觀眾像霧里看花,時而清醒明白時而糊涂,隨著影片情節(jié)的推進,觀眾心中對勺子的形象和定義也逐漸有了自己的認識和判定。
(三)人物形象的設定
“反英雄”式人物是黑色幽默小說和電影的一大特點,這些形象是作者、導演設定用來展示扭曲的人性和畸形的社會的?!兑粋€勺子》中主人公拉條子是一個執(zhí)拗、質樸、無知又老實的人物形象;勺子是一個瘋癲的流浪漢;村長、李老三、大頭哥是精明、世故、圓滑的形象。幾組人物形象對比鮮明的突出了現實世界的荒誕和變形,在這樣的土壤環(huán)境中生存的人物又怎能擺脫其影響和異化。
二、 影片悲劇主題內涵解讀
(一)荒涼冷酷的生存環(huán)境
影片以大西北某個城鎮(zhèn)村落為背景,故事發(fā)生在冬天,村莊一片荒涼,厚厚的雪覆蓋著廣闊的土地。拉條子裹著厚厚的衣服、戴著棉帽,臉凍得通紅,胡子拉碴的形象顯示了其普通農民的身份。家里生著爐子還是抵擋不住嚴寒,牧羊為生的拉條子家庭并不富裕。無論是西北自然環(huán)境還是客觀的物質環(huán)境,對拉條子而言都是一種嚴酷的考驗,影片為了突出其悲劇性主題,通過刻畫人物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來進一步襯托其命運和生活的艱辛、不幸。片中的勺子衣衫襤褸、披頭散發(fā)、灰頭土臉,是一個居無定所、挨餓受凍的流浪漢,悲劇性的人物形象最終也沒能擺脫悲劇的命運。
(二)世故、冷漠的人情
影片中人們對待流浪漢勺子,大多缺乏同情心,紛紛表現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態(tài)度。老實巴交的拉條子出于同情將自己的饃饃分給了勺子,勺子纏上了他。在多數人缺乏同情心、秉持慣有的處事原則情況下,拉條子的一點同情和善良顯得那么難能可貴,同時又是多么的格格不入。村長勸說拉條子的一番話,將其“顧全大局、不當活菩薩”的圓滑處事方式刻畫得生動、形象,同時也道出了一個扭曲、荒誕的社會現象:收容所并不是勺子有資格和能力去住的地方;楊警官出于“職責范圍”考慮拒絕接收勺子,并開導拉條子沒有義務對勺子負責任,他沒有出現的時候勺子照樣好好的活著,并沒有餓死凍死。警官義正言辭聽起來似乎合理又合情,這也是多數人信奉的傳統(tǒng)價值觀,但是拉條子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固有的怪圈,才讓人開始恍然大悟;拉條子找李老三幫忙作證勺子是自己撿回來的,李老三表現得猶豫不決,急忙撇清關系,生怕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一方面與人述說拉條子的老實、憨厚,似乎對這樣的品性十分贊賞,但是另一方面卻對拉條子收留勺子的行為并不認同,批評拉條子不該多管閑事,甚至勸說拉條子放棄追債,在李老三的價值觀里“人生就是這樣”;鎮(zhèn)上賣干果的商販反復出現了幾次,她與拉條子之間簡短的對白將商販自私、冷漠的一面暴露無遺。其中一個場景是拉條子領著勺子來詢問是否知道勺子的家人或者住處,老板娘表現出了不屑和不情愿的態(tài)度,支支吾吾并沒有直接回答,而且還狀告勺子偷拿自己家的瓜子。此外,當拉條子以為自己將勺子弄丟,內心懊惱掙扎的時候,商販嘴里默默的說了一句“傻子”,露出鄙視的眼神,冷漠的人情關系讓觀眾感到悲哀和痛心;大頭哥狡猾又猥瑣,利用拉條子老實又無知的一面,將其給兒子減刑托人的5萬塊錢騙走,并盡可能地躲避拉條子的糾纏,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他與拉條子周旋解釋將自己撇得一干二凈,生怕惹來不便。拉條子找他幫忙張貼尋人啟事,大頭哥并不愿意,甚至非常生氣拉條子將紙貼于自己的車上;即使是具有一定同情心的拉條子和金枝子,在面對收留勺子問題上也表現出一定的畸形心理:他們之所以收留勺子,也迫于自己的無知和對現實的無奈,甚至是害怕勺子在自己家出問題而給自己帶來麻煩。為了減少麻煩只得硬撐著,諷刺的是麻煩并沒有因此而減少,相反引發(fā)了一連串荒誕不經的事情。
影片中幾乎每個人身上都形成了一種慣有的處事原則,其人情的淡漠猶如荒涼嚴酷的西北生存環(huán)境,在喜劇性故事情節(jié)中蘊含著悲劇性的主題。
(三)聰明和傻的畸形定位
影片題為一個勺子,“勺子”即傻子的意思,頗具諷刺意味。在人們眼中,被拉條子收留的流浪漢是勺子,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老實人拉條子因為收留勺子最終卻成為人們眼中的“勺子”。村長、大頭哥、李老三、商販、警察等深諳人情世故、處事圓滑的人是社會集中認可的聰明人,而像拉條子這樣具有同情心、害怕良心譴責,最終卻給自己帶來諸多麻煩的老實人卻是社會的另類,是人們眼中的傻子。相比腦部殘疾的身障者,那些同情和收留身障者的老實人,才是大眾眼里名副其實的大傻子。聰明的警察不能無緣無故抓沒有犯罪的勺子、聰明的鄰里和親戚盡可能躲避麻煩事、收容所只有聰明人才有資格進去,勺子是沒有資格的。拉條子之所以最終受盡委屈、苦楚,喪失錢財,整日糾纏在別人身邊,就是因為他“傻”,這樣的他與當初糾纏在自己身邊的勺子其實并無差別,就是他的傻使他永遠不明白別人為什么要搶勺子?影片的結尾極其諷刺,拉條子以勺子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眼前,遭到了和勺子一樣的境遇,至此影片所呈現出來的這則好人沒好報、傻人沒傻福、人善被人欺的社會寓言,其反諷、挖苦之意,表現得極其鮮明和突出。拉條子悲劇的人物故事強烈地直擊這個畸形、扭曲的社會現實,聰明和傻的慣性認識是導致人情冷漠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