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陽
(外交學院 國際法系,北京 100037)
?
論毒品犯罪累犯與再犯規(guī)定的協(xié)調
焦陽
(外交學院國際法系,北京100037)
摘要:毒品犯罪的累犯構成要符合一般累犯的構成條件,而毒品犯罪的再犯規(guī)定是刑法分則的專門規(guī)定,主要限制了前罪的范圍,這兩種都屬法定的刑罰裁量情節(jié)。當行為既符合一般累犯的條件,又符合毒品犯罪的再犯要求,該怎樣援引和處罰,在理論上有特別累犯說、再犯說、慣犯說、法條競合說等各種爭論。實務對此的處理方式并不統(tǒng)一,有的只援引再犯規(guī)定,有的只說明從重處罰,還有的認為同時構成累犯和再犯。法條競合說反映了規(guī)定之間的邏輯關系,綜合選用但只從重處罰一次也并非重復處罰,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要求,體現(xiàn)了兩種規(guī)定的協(xié)調。
關鍵詞:毒品犯罪;累犯;再犯
毒品犯罪中的再犯與累犯問題是理論和實務中長期存在的爭議問題,由于它們被分別規(guī)定在刑法總則和分則中,立法未明確其選擇適用關系,而這兩種認定又均會導致對行為人從重處罰的后果,因而受到廣泛關注。本文擬從毒品犯罪的累犯、再犯規(guī)定本身入手,評述實踐中的處理情況,以尋求解決之道。
一、毒品犯罪的累犯概述
所謂累犯,是指因犯罪受過一定的刑罰處罰,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赦免以后,在法定期限內又犯一定之罪的犯罪人。我國刑法中的累犯有一般累犯和特別累犯之分。根據《刑法修正案(八)》的規(guī)定,構成一般累犯須符合以下條件:
第一,前罪與后罪都是故意犯罪。此為構成累犯的主觀條件。如果行為人實施的前罪與后罪均為過失犯罪,或者前罪與后罪之一是過失犯罪,都不能構成累犯。我國刑法典將過失犯罪排除在累犯之外,對累犯的主觀構成條件作了嚴格的限制規(guī)定,表明故意犯罪是刑事制裁的重點,而如果將過失犯罪也當作累犯處罰,仍然難以起到預防的效果,而且會使刑罰顯得過于嚴厲。
第二,前罪與后罪的犯罪主體都必須是年滿18周歲的成年人。此為構成累犯的主體年齡條件。對這一規(guī)定應理解為行為人不滿18周歲時所實施的犯罪,不適用累犯的規(guī)定。這既包括前、后罪在不滿18周歲時實施、不構成累犯的情況,也包括前罪在不滿18周歲時實施,后罪在已滿18周歲時實施、不構成累犯的情況。兩種情形下,不滿18周歲的行為人實施的犯罪均不構成累犯。該條規(guī)定是《刑法修正案(八)》所增加的內容,目的是為了對未成年人給予特殊保護,給其更多的機會。
第三,前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后罪應當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此為構成累犯的刑度條件。也就是說,構成累犯的前罪被判處的刑罰和后罪應當判處的刑罰均須為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如果前罪所判處的刑罰和后罪應當判處的刑罰均低于有期徒刑,或者其中之一低于有期徒刑,均不構成累犯。其中,所謂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是指人民法院最后確定的宣告刑是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包括被判處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緩期執(zhí)行。所謂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是指所犯后罪根據其事實和法律規(guī)定實際上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包括實際上應當判處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而不是指該罪的法定刑包括有期徒刑。總之,構成累犯的刑度條件表明,犯罪人實施的前罪和后罪必須是較為嚴重、嚴重或特別嚴重的刑事犯罪,如果前后兩罪中有一罪特別輕的,就不能構成累犯。
第四,后罪發(fā)生在前罪的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赦免以后5年之內。這是構成累犯的時間條件。其中,所謂刑罰執(zhí)行完畢,是指主刑執(zhí)行完畢,不包括附加刑在內。主刑執(zhí)行完畢5年內又犯罪,即使附加刑未執(zhí)行完畢,仍構成累犯。所謂赦免,是指特赦減免。若后罪發(fā)生在前罪的刑罰執(zhí)行期間,則不構成累犯,而應適用數罪并罰;若后罪發(fā)生在前罪的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赦免5年以后,也不構成累犯。該時間條件是1997年刑法修改的,在1979年刑法規(guī)定的累犯條件中,前后罪的間隔是3年,從3年到5年,可見累犯的認定漸趨從嚴。
我國刑法還規(guī)定了特別累犯制度,它是專門針對危害國家安全罪、恐怖活動犯罪、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因為這些犯罪具有特殊的危害性,所以刑法對其設置了更寬泛的累犯成立條件,以彰顯對這類犯罪的從嚴打擊趨勢。
刑法中之所以有累犯制度的規(guī)定,是因為犯過罪受過刑罰處罰的再次犯罪,說明其未從前罪中吸取教訓,仍不思悔改,人身危險性較大。設立累犯制度是世界各國刑法的通行做法,它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和刑罰個別化原則的要求,是一項促進刑罰預防目的實現(xiàn)的制度。
結合上述對一般累犯構成條件的分析,顧名思義,毒品犯罪的累犯就是指故意犯毒品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在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赦免以后五年內,又犯毒品犯罪,應判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犯罪人。而毒品犯罪的具體范圍,就是指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七節(jié)規(guī)定的那些犯罪,不要求行為人的前后罪都是相同的犯罪。毒品犯罪并不是特別累犯中規(guī)定的前后罪的一類,所以毒品犯罪的累犯專門指毒品犯罪的一般累犯,要完全符合一般累犯的構成條件。
對于累犯的刑事責任,應把握以下幾點:首先,對于累犯必須從重處罰;其次,對于累犯應當比照不構成累犯的初犯或其他犯罪人從重處罰;再次,對于累犯從重處罰,必須根據其所實施的犯罪行為的性質、情節(jié)和社會危害程度,確定具體應判處的刑罰。毒品犯罪雖然可恨,但對毒品犯罪的累犯的刑事責任的認定,也要依據以上要求進行,以切實做到罪責刑相適應。
二、毒品犯罪的再犯概述
再犯不同于累犯,再犯的字面含義指再一次犯罪的人,即只要犯過罪就可以成立,而不論前后罪都是那種類型的犯罪,不論前后罪都要判處何種刑罰,更不論前后罪的主觀罪過以及前后罪的時間間隔等。也就是說,再犯的條件相對較少,沒有固定的條文限制。
再犯一般屬于酌定情節(jié),行為人再次犯罪表明其前罪的矯正效果有限,人身危險性大,在量刑時應予以綜合考慮。但是,毒品犯罪的再犯確有其特殊性,因為立法明確對此予以了規(guī)定,即本是酌定情節(jié)的累犯變成了法定情節(jié)。
毒品犯罪的再犯規(guī)定具體指我國刑法第356條:“因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過刑,又犯本節(jié)之罪的,從重處罰?!痹摋l規(guī)定體現(xiàn)了我國對毒品犯罪從嚴懲處的刑事政策,對于控制該類犯罪的發(fā)生具有重要意義??梢姌嫵啥酒贩缸锏脑俜敢笄昂笞锉仨毝际嵌酒贩缸铮仪白锉仨毷亲咚?、販賣、運輸、制造、非法持有毒品罪這幾種毒品犯罪,后罪是本節(jié)規(guī)定的任何毒品犯罪均可,而關于前后罪的刑度、間隔時間、主觀方面等都沒有要求。
可見,毒品犯罪的一般累犯規(guī)定與毒品犯罪的再犯規(guī)定有以下幾點不同:(1)毒品犯罪再犯的規(guī)定將前罪限于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罪名的范圍很明確,而一般累犯沒有這一限制。也就是說,如果行為人前罪是其他種毒品犯罪,又犯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七節(jié)的罪的,仍然不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而有可能構成累犯。(2)一般累犯的后罪要求發(fā)生在前罪的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者赦免以后5年之內,這種時間的限定在毒品犯罪的再犯中也不存在。也就是說,前罪屬于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無論后罪發(fā)生在什么時候,都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3)一般累犯還有刑度要求,即前后罪都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而毒品犯罪的再犯沒有這一要求,無論行為人前后罪都被判處何種刑罰,只要符合要求的,都可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
當然,毒品犯罪的一般累犯與毒品犯罪的再犯也存在相同點。他們都是再次犯罪,前罪和后罪均為毒品類犯罪,且前罪都被判處一定刑罰。毒品類犯罪均為故意犯罪,因此毒品犯罪的再犯也符合毒品累犯關于主觀方面的要求。設立這兩種制度的本質都在于對這種再次犯罪從重懲處。正因為此,累犯與再犯才存在不同的角度,規(guī)制不同的面向。
毒品犯罪再犯的認定在實踐中要嚴格依據法律規(guī)定的條件進行,尤其需要謹慎。請參看以下案例:
朱某某販賣毒品案(1)
2013年1月4日12時許,被告人朱某某在青島市市北區(qū)威海路292號×單元×××戶內以人民幣600元的價格販賣給宮某冰毒時被民警抓獲,繳獲晶體一包,重0.8克,檢出甲基苯丙胺成分。并在其租住房內查獲晶體9包,重22.4克,均檢出甲基苯丙胺成分。而朱某某因犯容留他人吸毒罪于2010年9月7日被青島市市北區(qū)人民法院判處拘役五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五千元。
在上述案件中,被告人先后犯毒品類犯罪,只不過前罪是容留他人吸毒罪,該罪雖也屬于刑法分則第六章第七節(jié)規(guī)定的毒品犯罪的一種,但它不屬于毒品犯罪再犯要求的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和非法持有毒品罪這幾類前罪,不符合毒品犯罪再犯的前罪罪種要求,所以不可能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正如判決書所指出的,“原公訴機關認定朱某某系毒品再犯不當,不予支持”。同時,被告人前罪被判處的是拘役,并處罰金,也非有期徒刑,所以也不符合毒品犯罪的累犯的成立條件。即本案被告人既不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也不構成毒品犯罪的累犯。
以上案例帶來的啟示是,在實踐中處理類似案件,也要特別注意成立再犯和累犯的條件,不能表面上看前后罪都是毒品類犯罪就倉促認定。罪刑法定原則是刑法的核心原則,既然立法明確規(guī)定了成立條件,就得嚴格依照條件認定才行。
三、對毒品犯罪再犯與累犯的理解與適用
由于刑法總則中對所有犯罪有一般累犯的規(guī)定,如果行為人的行為既符合一般累犯的條件,又符合毒品犯罪的再犯要求,如何適用處罰便成為問題。更重要的是,刑法分則對毒品犯罪的再犯規(guī)定到底屬于什么性質,它是一種特殊的累犯嗎?要解決這些問題,就要從分析累犯和再犯的特征入手。
(一)對毒品犯罪的再犯性質的理解
關于刑法第356條規(guī)定的性質,在學界有這樣幾種觀點:
第一,特別累犯說。如有的學者認為,刑法第356條是關于毒品累犯的規(guī)定,毒品累犯應與危害國家安全累犯一樣均是我國特別累犯的一種。1990年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頒布的《關于禁毒的決定》將特別累犯的范圍擴大到毒品犯罪[1]。這就意味著,即使該條被規(guī)定在刑法分則中,但它其實也與刑法總則中規(guī)定的特殊累犯性質一致,當行為人符合本條規(guī)定的情形時,當然適用本條的規(guī)定,排除一般累犯的適用。還有的學者認為,在理解與適用刑法第356條規(guī)定時,要結合全國人大常委會的《關于禁毒的決定》,這屬于毒品累犯的規(guī)定[2]。根據我國刑法第74條、第81條的規(guī)定,累犯不得適用緩刑、假釋。由此繼續(xù)推之,如果刑法第356條規(guī)定的是特殊累犯,則符合刑法第356條的毒品犯罪人,也不得適用緩刑和假釋。
有論者反對再犯是毒品犯罪的特別累犯說。這是因為,刑法第356條的規(guī)定不符合我國刑法總則累犯規(guī)定的立法宗旨,也違反了我國刑法總則和分則之間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的基本原理。如果說《刑法》第356條是對毒品犯罪特殊累犯的規(guī)定,由于其成立條件明顯不同于刑法總則有關累犯的規(guī)定,那么立法者在總則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中應有與單位犯罪類似的規(guī)定,而遍尋我國刑法典總則對累犯制度和數罪并罰制度的規(guī)定,并無“本法分則另有規(guī)定的,依照規(guī)定”的字句,因而,即使分則另有對累犯的規(guī)定,也不得違背刑法的總則性規(guī)定[3]。也就是說,刑法分則關于毒品犯罪再犯的規(guī)定依據不明,總則也沒有授權分則能做出這樣的特殊例外規(guī)定,導致總則與分則間的制度難以協(xié)調。
在立法論的意義上,該論者進而主張,應取消刑法第356條的規(guī)定,而在刑法總則中將毒品犯罪的累犯規(guī)定為特別累犯的類型之一[3]。也就是說,將毒品再犯的地位提升到刑法總則中,并且將其與危害國家安全罪、恐怖活動犯罪等同等對待,其成立的時間條件、罪名條件都會更加明確。
第二,毒品犯罪的再犯說。此說一般認為,刑法第356條是關于毒品犯罪再犯的特別規(guī)定,與刑法總則中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性質不同。既然對毒品犯罪有專門的再犯規(guī)定,就不再適用總則中的累犯規(guī)定了。這種觀點的依據是特別規(guī)定優(yōu)先,如有論者認為,刑法第356條的規(guī)定應當算是特殊規(guī)定,優(yōu)于總則適用[4]。還有論者認為,根據“同一犯罪行為不能受到兩次以上處罰”的國際慣例,只能判處一次從重處罰。并且,按照特別法優(yōu)于普通法的原則,應當以刑法分則第356條的規(guī)定處罰[5]。根據上述觀點,行為人符合毒品再犯的條件時都適用毒品再犯,這種情況下毒品累犯的范圍被極度縮小,毒品累犯與再犯的輕重也不再比較。
第三,法條競合說。該說認為,刑法第356條與累犯條款構成法條競合關系,應按照法條競合的處理方法處理。所謂法條競合,是指一個犯罪行為,因法律的規(guī)定具有包容關系,以致同時觸犯了數個法律條文或規(guī)定,但只能適用其中一個條文。對于法條競合的處理,一般采特別法優(yōu)于普通法、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為了防止對不同的毒品犯罪再犯產生不同的法律效果,有論者進而認為,相對于《刑法》第356條的規(guī)定,刑法總則中關于對累犯的處理規(guī)定,既是特殊法條又是重法條,沒有禁止適用的規(guī)定。因此,當毒品犯罪的再犯與累犯競合時應以累犯處理[6]。
關于對毒品再犯中符合累犯條件的適用累犯的規(guī)定處罰是否違反刑法規(guī)定的問題,論者指出,首先,刑法第356條的規(guī)定并沒有否定對累犯的適用。不能籠統(tǒng)地說刑法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是一般規(guī)定,而第356條的規(guī)定是特殊規(guī)定。因為在刑法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中,有一部分內容也是特殊規(guī)定。其次,法條競合的處理方式并不總是特別法條優(yōu)于普通法條。刑法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和第356條的再犯規(guī)定間是交叉競合關系,而非全包容性質。再次,處理法條競合的另一原則是特殊情況下的重法優(yōu)于輕法[7]。據此推下去,無論從法條之間的邏輯分析,還是從立法的目的看,當毒品再犯同時符合毒品累犯的條件時,應統(tǒng)一適用累犯的規(guī)定。
同樣有贊成法條競合觀點的學者卻得出不同結論的。另有論者指出,兩者存在部分交叉的法條競合關系,二者是特殊與普通關系。根據特殊法優(yōu)于普通法的原則,對于犯罪分子應按照再犯的規(guī)定從重處罰[8]。通說觀點也基于此,認為立法在分則中針對一類犯罪專門規(guī)定的,就適用這一特別的專門規(guī)定即可。
法條競合說的分析思路是可取的,毒品犯罪的再犯與累犯的規(guī)定的確存在交叉重合的地方,而這種重合是立法規(guī)定造成的,是法律內容本身的交叉重合,這完全符合法條競合的特征。
第四,毒品慣犯說。該說主張,借鑒大陸法系刑法理論,對于毒品犯罪中出現(xiàn)的以毒品犯罪為業(yè),或行為人已經形成了毒品犯罪習慣的情況,應將其承認為毒品犯罪的常習犯,對于這樣的常習犯應予從重處罰,而不論其后犯行為是否發(fā)生在前犯刑罰執(zhí)行完畢或赦免5年之內,其從重依據來自于行為人責任主義的觀點[9]。于是,行為人如果既構成累犯,又屬于刑法第356條的情況的,則總則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和分則本條的規(guī)定都可適用。因為常習犯的定性表明行為人嚴重的人身危險性,它與作為刑罰的具體運用制度的累犯,這兩者并不沖突。
上述觀點從立法規(guī)定出發(fā),試圖從各種角度解說毒品犯罪的累犯與再犯的關系,都有一定的道理。每種學說都有一定的法理依據,就是對相同依據的解讀側面和解決方法存在差異。
關于毒品再犯的特別累犯說,筆者并不贊同。現(xiàn)行刑法中的特別累犯雖然也限定前后罪的犯罪范圍、類型,但是毒品再犯和累犯的其他條件和法律效果,完全不相同。如果毒品再犯是一種特別累犯,就應當規(guī)定在刑法總則中,這不僅與歷次刑法修正的實情不符,也與毒品再犯的有針對性立法精神不符,在邏輯上存在漏洞。這種觀點也使刑法總則和分則的關系不明,導致理解和選擇適用上的困難。而且正如上述,刑法總則關于累犯的規(guī)定也沒有對例外情況的“授權”規(guī)定,所以將毒品再犯看成一種特別的累犯缺乏論據支持。當然,有論者提出立法應專門規(guī)定毒品累犯,作為目前特別累犯的一種,對于此,筆者倒也贊同。但問題是,在現(xiàn)行立法下,究竟該如何解釋適用現(xiàn)行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如何界分累犯與再犯,這仍是需要解決的迫切問題。推動立法修改耗時耗力,當下問題解決需要厘清相互關系。
毒品犯罪的再犯說立足于規(guī)定本身,但其考慮內容過于簡單。此種觀點產生的問題是,刑法總則是關于各類犯罪的一般規(guī)定,對各種犯罪都有約束力,為何毒品犯罪就能排除總則的規(guī)定適用呢?更重要的是,毒品再犯的規(guī)定與累犯的規(guī)定并非只有從重處罰這一點,特別是累犯的規(guī)定包含了前后罪的刑度要求、時間間隔要求、犯罪主體的年齡要求等,這就使得刑法第356條與累犯的規(guī)定并不是完全的特別法條與普通法條的關系。誠然,再犯的特殊性從立法中來,該節(jié)的專門規(guī)定的確彰顯了立法者的針對性態(tài)度。但這并不意味著,綜合整個刑法體系,因為有這個特殊規(guī)定的就一律只能適用該規(guī)定??倓t對分則有一般性的指導作用,特殊規(guī)定與一般規(guī)定除非具有完全包含性,否則并非只能選一個適用。
毒品慣犯說的視角獨特,解釋方法具有開創(chuàng)性。問題是,將刑法分則專門規(guī)定的再犯內容當作特殊的一罪問題處理,難以被廣泛接受。毒品犯罪之所以有再犯規(guī)定,是因為毒品犯罪有其特殊社會危害性,毒品犯罪的再犯人難以被改造,人身危害性更大。對常習犯的從重處罰立足于行為人的犯罪習性,而這種犯罪習性正是其人身危險性的體現(xiàn),這屬于行為人刑法的內容。累犯制度的基礎同樣是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大,它與常習犯的本質具有相通性,將兩種本質類似的制度共同運用,似有違反禁止重復評價原則之嫌。
筆者贊成上述法條競合說。毒品犯罪的累犯與毒品犯罪的再犯有可能發(fā)生競合,即行為人又犯毒品類犯罪,而前罪屬于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非法持有毒品罪,且其他條件也完全符合累犯的要求,這種情況屬于法條競合。對該種情況的具體處理,由于學者們分析視角的不同,卻得出不同的結論。實務處理方式能反映當下司法官對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具體理解。
(二)實務中的處理方式
實務中關于此問題同樣存在爭論,在正式的判決書中(如以下廖公成案),有時會選擇刻意回避此問題,這并不影響最終的量刑結論。
廖公成非法持有毒品案(2):
被告人廖公成,男。因販賣毒品罪于2007年4月30日被浙江省寧波市江北區(qū)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七年,2011年1月10日被減刑釋放。2013年11月18日23時30分許,被告人廖公成駕駛的湘E0DQ55現(xiàn)代越野車行駛至潭邵高速公路邵陽東站出口時,被邵東縣公安局禁毒大隊民警查獲,當場在該車上繳獲冰毒10包,共計凈重58.23克,從其身上繳獲麻古80粒,凈重7.71克。經鑒定,繳獲的冰毒和麻古均含甲基苯丙胺成分。被告人因涉嫌犯非法持有毒品罪,于2013年11月19日被刑事拘留,同年12月24日被逮捕。
湖南省邵東縣人民法院在本案判決書中指出,被告人廖公成因犯販賣毒品罪被判過刑,又犯非法持有毒品罪,系毒品再犯。被告人廖公成刑滿釋放后,在五年以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是累犯,均予以從重處罰。最終,被告人廖公成犯非法持有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九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萬元。判決書中未明確表明毒品累犯和再犯的取舍問題,從上述表述中可以看出,似乎本案法官傾向于毒品犯罪的累犯與再犯都予以認定。
實踐中更明確地都認定的案例還有不少,如王峻毒品再犯案(3):
2014年5月13日11時至17時期間,被告人王峻在其租住的本區(qū)紅鋼城街19街坊69門8號房間內,先后容留劉文靜、楊芬、袁泉吸食“麻果”,后被公安人員當場抓獲。經尿樣檢測,劉文靜、楊芬、袁泉的結果均為M-AMP(甲基苯丙胺)陽性。被告人王峻,無職業(yè)。2009年1月因犯販賣毒品罪被本院判處有期徒刑八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00元,2009年7月3日刑滿釋放。
在上述案件中,被告人王峻已犯過販賣毒品罪,且其被刑滿釋放后五年之內又犯了容留他人吸毒罪,這種情況符合毒品犯罪再犯的要求,同時也完全符合一般累犯的條件。該案的判決書指出,“被告人王峻曾因犯販賣毒品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刑罰執(zhí)行完畢后,五年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是累犯且屬毒品再犯,應當從重處罰”。法院認為,行為人同時構成毒品犯罪的累犯和再犯,這兩個不是只能選擇其一。但是,綜合本案的所有情節(jié),最終被告人王峻犯容留他人吸毒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這個量刑不算很重。也就是說,法院雖然選擇同時引用累犯與再犯的規(guī)定,但并不意味著重復評價,而是只從重一次。
司法解釋關于此問題的處理也未考慮周全,導致爭議仍存。2000年4月4日法(2000)42號《全國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第(四)條規(guī)定:對依法同時構成再犯和累犯的被告人,今后一律適用《刑法》第356條規(guī)定的再犯條款從重處罰,不再援引刑法關于累犯的條款。有論者指出,本來,刑法第356條是鑒于毒品犯罪的嚴重性才做出再犯規(guī)定的,如果對符合累犯條件的也僅適用該再犯規(guī)定,則意味著對符合累犯條件的毒品犯罪人可以適用緩刑、假釋,而其他犯罪的累犯則不得適用緩刑與假釋,這顯然有失公允[10]。上述紀要的規(guī)定,相當于阻礙了部分案件中累犯的適用,也未顧及輕重刑的比較,是草率、片面的。
實踐中對毒品犯罪的累犯和再犯都引用的判決實質是對這一爭議模糊處理,意圖回避責任。也就是說,在定性上同時認定,在量刑上不重復評價,同時考慮能否適用緩刑、假釋等因素。這種考慮又和累犯、再犯的不同特點聯(lián)系起來,都照顧得到。但這種觀點的問題是,同時引用毒品的再犯與累犯仍不能在邏輯、體系上說清它們二者的關系。為了討好立法,為了避免爭議,這是一種討巧,但也沒有在理論上解決爭議。
從公開的判決書看,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案例同時引用毒品累犯和再犯的規(guī)定,不明確表明怎樣選擇,整體從重處罰。
胡超敏非法持有毒品案(4):
上訴人胡超敏于2012年12月24日起以署名“張立良”的名字租賃車牌號粵JPSXXX比亞迪牌小汽車。2013年4月19日10時許,開平市公安局民警在開平市長沙辦事處彪記酒樓附近的325國道路段將上訴人胡超敏抓獲歸案。公安人員當場在其駕駛的掛號牌粵ATXXXX(原號牌粵JPSXXX)黑色比亞迪牌小汽車內繳獲白色晶體1小包、白色塊狀物1小包。經鑒定,繳獲的白色晶體凈重7.3克,檢出甲基苯丙胺成分;繳獲的白色塊狀物凈重1.0克,檢出海洛因成分。原審被告人司徒堅騰被抓獲后,向公安機關揭發(fā)上訴人胡超敏在其住家藏有加工毒品的工具,并帶領公安人員前往上訴人胡超敏位于開平市百合鎮(zhèn)大興村三巷1號的住宅。公安人員在上述住宅搜出褐色粉末凈重87.1克,白色粉末凈重130.6克,白色粉末689.2克,紅色粉末凈重44.4克。經鑒定:87.1克褐色粉末、130.6克白色粉末、689.2克白色粉末均檢出煙酰胺成分;44.4克紅色粉末檢出甲基苯丙胺成分。
另查明,胡超敏,因犯非法持有毒品罪于2010年7月14日被開平市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2011年7月3日刑滿釋放。
在本案中,被告人胡超敏前罪犯的是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處的是有期徒刑刑罰,2011年7月被刑滿釋放,后罪發(fā)生在2013年4月,屬于前罪刑罰執(zhí)行完畢的五年以內。胡超敏后罪構成非法持有毒品罪,其持有的毒品種類多、數量大,應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這樣看,被告人胡超敏構成了毒品犯罪的累犯。胡超敏的前罪犯的是非法持有毒品罪,后罪又是非法持有毒品罪這一毒品類犯罪,則其又構成毒品犯罪的再犯。累犯與再犯發(fā)生競合。
本案一二審判決書均指出,“被告人胡超敏曾因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刑滿釋放后五年內再犯應當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之罪,屬累犯,依法應當從重處罰。被告人胡超敏因犯非法持有毒品罪被判過刑,又犯非法持有毒品罪,是毒品再犯,依法應當從重處罰”。從表述上看,似乎法院認為,累犯和再犯均可適用,均應從重處罰。但實際上,從重處罰只處罰一次,這種從重是綜合考察后的從重,而不能是再犯與累犯分別從重。即便行為人既構成累犯,又構成再犯,也不能反復從重處罰。
2008年12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了《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該文件第八部分規(guī)定:對同時構成累犯和毒品再犯的被告人,應當同時引用刑法關于累犯和毒品再犯的條款從重處罰。該規(guī)定限定了適用對象是同時構成累犯和毒品再犯的,法律后果是從重處罰,而具體如何從重并沒有詳細說明??梢姡罡咚痉C關關于此問題的態(tài)度也是逐漸變化的。
四、結語
綜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毒品特別累犯說忽視了現(xiàn)行立法規(guī)定,沒有體現(xiàn)當下立法技術的特點,也人為造成了再犯適用條件增加,無法體現(xiàn)我國針對毒品犯罪的專門刑事政策。毒品慣犯說視角獨特,但不具有普適性,給具體問題的解決新增了困難。堅持法條競合說符合法理,具體操作起來可同時引用累犯與再犯條款,但在量刑上應當堅持從一重處段原則,避免重復評價,以最終實現(xiàn)罪責刑相適應。這種處理方法符合《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的要求,在邏輯上也符合法理。
注釋:
(1) 參見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青刑一終字第282號刑事裁定書。
(2) 參見湖南省邵東縣人民法院(2014)邵東刑初字第109號刑事判決書。
(3) 參見湖北省武漢市青山區(qū)人民法院(2014)鄂青山刑初字第00371號刑事判決書。
(4) 參見廣東省江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江中法刑一終字第44號刑事裁定書。
參考文獻:
[1]馬克昌.刑罰通論(根據1997年刑法修訂).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416.
[2]梅傳強,徐艷.毒品犯罪司法實踐中的疑難問題探究.河南司法警官職業(yè)學院學報,2005,(2):34.
[3]丁友勤.關于毒品犯罪立法完善的幾點思考.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05,(2):35.
[4]李海瀅.毒品再犯之我見.當代法學,2002,(2):95.
[5]楊新京,張繼政.論毒品犯罪累犯.檢察實踐,2002,(6):52.
[6]朱建華.毒品犯罪再犯與累犯競合時應以累犯論//陳澤憲,賈宇,曲新久.刑法理論與實務熱點聚焦(下卷).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0:1587-1592.
[7]朱建華.毒品犯罪再犯與累犯競合時的法律適用.人民檢察,2006,(9上):61-62.
[8]高銘暄,趙秉志,李?;?論毒品犯罪的罪名與刑罰適用.中國法學,1992,(3):78.
[9]曾粵興,蔣滌非.毒品犯罪若干刑罰問題新議——以大陸刑法理論為研究視角.北方法學,2007,(3):81-82.
[10]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北京:法律出版社,2011:1013.
編輯:黃航
A Study of Coincidence Between Recidivism and Repeat Drug Crime
JIAO Yang
(Department of International Law, China Foreign Affairs University, Beijing100037,China)
Abstract:Drug crime recidivism have to conform to the general recidivist constitution, and repeat provisions of drug crime is special provisions in the specific provisions of criminal law, which mainly limits the scope of the crime. They belong to the system of the measurement of punishment. When the behavior is in line with the conditions of the general recidivism, and in conformity with the requirements of repeat drug crime, that we all just handle them differently. In theory, we have a special recidivist said, repeat crime said, habitual offender said etc. various arguments. Practice are not uniform, some only quoted recidivism provisions, some only shows that shall be given a heavier punishment, and that also constitute recidivism and repeat crime. The concurrence of law articles that reflects the logic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ovisions, comprehensive selection but only shall be given a heavier punishment is not the repetition of punishment, which reflects the coordination of the two regulations.
Key words:drug crime; recidivism; repeat crime
中圖分類號:D924.3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6)03-0001-07
作者簡介:焦陽(1987-),男,河南鄭州人,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刑法學。
收稿日期:2015-08-15
DOI:10.3969/j.issn.1672-0539.2016.03.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