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銳
父親積極抗癌十八年
□ 楊銳
2008年11月1日,罹患癌癥18年的父親靜靜地走了,享年80歲。
做了一輩子體育教師的父親,在興致勃勃地參觀完北京奧運場館后乘火車返鄉(xiāng),還沒來得及回到家中,便因腦腫瘤出血從火車站直接住進了老家的醫(yī)院,在20余天的昏迷后毫無痛苦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一生摯愛的體育教育事業(yè)。父親的追悼會是隆重的,他從教50多年的學生紛紛從各地趕來與他告別,其中還有他離休前后幾十年免費教授太極拳的學員。在殯儀館一間最大的靈堂里,哀樂低徊,花圈滿布,站滿了面色凝重的親友、同事和學生,大家來對父親做最后的追思。父親在家鄉(xiāng)體育教育界的聲望和為人師表的口碑,讓大家敬佩;而18年與癌癥抗爭的樂天精神,更是在家鄉(xiāng)口口相傳,感染著熟悉或不熟悉父親的人們。
那是1990年12月9日,我突然接到一位在市立醫(yī)院B超室工作的熟人的電話,告訴我父親在老干部體檢中查出腎腫瘤,腫瘤幾乎占據(jù)整個腎臟,有沒有手術機會不好說。晴天霹靂,讓我一時難以自控。自此,全家人和父親一起與腫瘤抗爭的序幕拉開了。
腎癌手術雖然風險極大,但評估后決定采取手術治療,手術獲得成功,康復過程正常,父親心情愉快,全家都松了一口氣。不料2002年,例行體檢又發(fā)現(xiàn)父親患上原發(fā)性肺癌,發(fā)現(xiàn)時已沒有手術機會了,決定采用放療,治療效果良好,肺癌發(fā)展被控制。到了2007年,父親又患上原發(fā)性肝癌,接受專家建議采用介入治療,癌腫一年無變化,趨于穩(wěn)定。腦轉(zhuǎn)移癌是2008年確診的,已經(jīng)沒有任何治療的機會了,直到去世。
父親先后罹患腎癌、肺癌、肝癌、腦癌,帶癌生活18年,已屬奇跡;更難能可貴的是,父親這18年是高質(zhì)量的、幸福的18年,沒有癌痛相伴,沒有抑郁相隨,食欲旺盛,睡眠良好,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與健康人無何兩樣。去世前的一個月,還在北京到處游玩,尤其滿足了他游覽奧運場館的愿望。作為共和國成立后第一屆體育專業(yè)大學生,在中國舉辦奧運會是他從事體育專業(yè)數(shù)十年的夢,游覽奧運場館,讓他由衷的開心,抑制不住的興奮,在這些場館留下了他最后的微笑……他把他的生命用到了極致。
回顧父親的抗癌歷程,雖然漫長,但有驚無險,其中治療的科學合理是基礎,沒有聽天由命,尤其是沒有過度治療,所有治療都盡可能采取對身體打擊最小的方法,加之中醫(yī)適度調(diào)理,這是他患癌多種仍可以帶癌生存18年的重要原因。
高質(zhì)量的帶癌生活,更要歸功于他的心態(tài)堅強而樂觀,始終自信自己不會輕易被打敗,因此從不把自己當成不治之癥的病人,幾次化險為夷,都能迅速把自己的生活調(diào)整到正常軌道。父親的身上有著很明顯的體育人不服輸?shù)奶刭|(zhì),所謂“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人生無論什么境遇,自信和豪邁都會讓自己活出精氣神兒。在我的眼里,病中的父親和數(shù)年在市體育運動大會上當總裁判長時的父親沒什么兩樣,依然腰板挺直,大步流星,笑聲朗朗,更有生性謙和,無欲無爭,知足常樂,且生活極具自覺性,絕不放縱自己,衣食住行井井有條,豐富多彩,經(jīng)常參加老年大學的各種活動,旅游觀光,含飴弄孫,訪親交友……父親的這18年內(nèi)心里充滿了陽光。
父親18年如一日離休不離崗,除常撰寫體育鍛煉科普知識教育文章,還堅持不懈為大眾義務普及太極拳。父親太極拳的一招一式都是專業(yè)水平,曾為電視臺錄像作為教學使用。那時每天早上的學校操場上,男女老少上百人跟隨父親學打太極拳,這宏大的場面成為方圓幾十里一道美麗的風景,受益者眾多,亦成為他離休后的一項事業(yè),經(jīng)營著也快樂著。這種“存在感”對父親心態(tài)的調(diào)整意義重大,社會的需要讓他切實體會到生活的意義,生活因此充滿了活力。
父親更是生活在一個充滿了愛的家庭里。母親是位醫(yī)生,對父親的照護是高品質(zhì)全方位的;父親的三個兒女和兒媳女婿對父親的愛不僅是從內(nèi)心發(fā)出,更是落實在一樁一件具體事務上;父親在孫輩中極具威信,深得這些孩子們的熱愛,對她們的成長都給予了深刻的影響。這源于父親的無私,當年被劃為右派開除公職的姥爺一家來投奔父親,父親自然而然地承擔起姥姥姥爺和姨媽的生活責任,供姨媽到大學畢業(yè),姨媽也把我們這些外甥視同己出,多方關愛……家庭的和睦溫馨也給了父親抗病的巨大勇氣和信心,當年有很多父親的老朋友對我們的家庭表示由衷地贊嘆和羨慕,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總是志得意滿的樣子,相信他的幸福感溢滿心胸。
父親走后,我曾試圖分析父親患癌的原因,從他老年時的心態(tài)和生活方式該不屬于易患人群,從遺傳角度也難以尋到證據(jù),爺爺英年自殺去世,奶奶活到80多歲,非癌癥死亡,血緣近親無患癌者。那么對父親而言最可能的致癌因素就是環(huán)境因素和社會心理因素了。環(huán)境因素是眾多人無法選擇和逃避的,社會心理因素則具有鮮明的個體性,這讓我不得不追憶起父親的生命軌跡。
父親1928年出生在山東歷城一個地主家庭。似乎很少聽父親提起他小時的故事,總覺得父親對過去的生活在刻意回避,好像不單是這個地主家庭對他一生的影響苦多于甜這么簡單。只從他偶然的只言片語中知道奶奶嫁給爺爺時陪嫁了一些土地,才使爺爺家成了“地主”,也因此在土改時,爺爺因不堪被批斗和凌辱而自殺。因為父親對過去的緘默,使我對爺爺全無概念,老家在我腦海里是極其模糊的,因此父親的成長環(huán)境和過去的歲月于我便成了一個無法求證的時空斷層。我在猜想父親的青年時代是不是一段“凹陷”的歲月?回憶會成為一種對時光的挽留,但對過于苦澀的回憶如果難以咀嚼成回甘的記憶,也就沒有必要挽留了,寧可讓子孫后代把那段歲月當成難以洞徹的沉沉星云。
爺爺?shù)乃篮投嗄耆缲瑝衾p身般的地主出身讓他壓抑了大半生! 在特定的歷史階段,比如土改時期,作為剛剛參加工作的追求進步的年輕人,爺爺?shù)姆钦Hナ澜o他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反右時期,父親深居簡出,謹言慎行,躲過一劫;文革十年,自然是躲不過去了,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被抓起來批斗,被學校的造反派工人打爛了臀部;接著被監(jiān)督改造,去挖防空壕,不慎掉了進去,昏迷了幾天雖挺了過來,但腦震蕩后遺癥致使一只耳朵失聰;那時又正值在反右中因給領導提意見被打成右派的姥爺再次被揪出批斗,全家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每個人如在刀尖上度日……盡管如此,父親對祖國的熱愛和對黨的信念始終不改,文革一結(jié)束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事業(yè)中,并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父親老年患上多種癌癥,與他一生的遭遇不無關系,數(shù)十年壓抑痛苦的累積,使身體長期處于緊張應激狀態(tài),對免疫系統(tǒng)不良影響極大,已埋下患癌隱患。同樣,父親老年的心態(tài)健康陽光,可以帶癌高質(zhì)量生活18年,也與社會環(huán)境發(fā)生積極變化、心情愉快放松有關。
社會心理因素指心理應激源,即可被個體感知并對個體有意義的各種刺激。社會心理因素對身體的影響很大,祖國醫(yī)學對此早有結(jié)論。明代陳實功《外科正宗》 曰:“憂郁傷肝,思慮傷脾,積想在心,所愿不得志者,致經(jīng)絡痞澀,聚結(jié)成核”。《黃帝內(nèi)經(jīng)》的《素問·舉痛論》亦說:“余知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jié)。”都明確指明了情志因素的改變會導致人體生理變化從而形成疾病,且在癌癥的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也起著重要作用。
現(xiàn)代醫(yī)學也早已證實人類長期的心理應激會導致各種疾病的發(fā)生,社會心理因素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致癌;長期處于各種不良的心理環(huán)境下,會加快癌癥進展,影響病情及預后。從西醫(yī)角度解釋,精神方面的消極情緒會刺激中樞神經(jīng),引起植物神經(jīng)功能和內(nèi)分泌功能失調(diào),降低機體的免疫功能,從而減弱免疫系統(tǒng)識別、消滅癌細胞的“免疫監(jiān)視” 作用;而良好的心理情緒可以調(diào)整和平衡機體的免疫機能,不但可以防止惡性腫瘤的發(fā)生,還可使已有的惡性腫瘤處于“自限” 的狀態(tài),或最終被機體強有力的免疫作用消滅。
漫漫人生路,能掌握自身命運者寥寥;能抵御一切精神傷害而百毒不侵者神也!父親在被動的政治運動中數(shù)十年,再強大的機體也被浸透侵蝕,再堅強的免疫系統(tǒng)也被慢慢摧垮。好在文革以后的祖國已在改革開放自強不息的道路上行走了幾十年,那些令人深惡痛絕甚至讓歷史倒退的政治運動早已成為了歷史。社會心理因素多種多樣,現(xiàn)代人的職業(yè)壓力、精神壓力、經(jīng)濟壓力等等又成為社會心理因素的主要位點,因此在防癌抗癌中,心理衛(wèi)生教育顯得尤為重要。
歷史造就了人們不同的命運,在命運面前的不屈確是該永恒堅守的,或許會讓你的生命不再晦澀,給你帶來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