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軍
(貴州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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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西南書院祭祀與儒學傳播
王勝軍
(貴州大學,貴州貴陽550025)
書院祭祀是儒學傳播的主要構成部分和重要線索。明清時期西南地區(qū)書院祭祀一定程度上展示了陽明心學、程朱理學、清代漢學等不同形態(tài)儒學在當?shù)氐膫鞑デ樾危哂械赜蛐蕴卣鳌?/p>
書院;祭祀;儒學;明清;傳播
祭祀是書院的主要功能,也是學術傳播、學派流衍的重要標志。史料龐雜、零散是西南地區(qū)儒學傳播研究的主要難題,然而書院祭祀?yún)s仿佛一條紅線,將這些散落的“明珠”串連起來,最終展示出儒學在西南地區(qū)傳播的基本圖景。因此,考察書院祭祀是梳理西南儒學傳播的肯綮。
貴州是明代祭祀王陽明的重要地區(qū),主要在貴陽、修文。陽明在黔講學時的嘉靖十三年(1534年),曾親炙其門下的貴州學者如湯伯元、陳文學等集數(shù)十人請為陽明立祠,王杏于是建陽明書院,并于書院中奉祀陽明,“祭的儀式亦備”。王杏為之作記指出:“構堂以為宅,設位以為依,陳俎豆以為享祀”皆為形式,更應繼承陽明的“法言”、“德行”、“精思”。[1]第六卷是時正逢“桂萼在朝,學禁方嚴,薛侃等既遭罪譴,京師諱言學”[2]1329之后不久,王杏作為封疆大吏,其行動無疑是很具特殊意義的。楚中王門學者蔣信到貴州任提學副使時,重建文明書院,并為之增設祭田,又建正學書院,兩書院成為當時傳播王學的重鎮(zhèn),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巡撫王學益改建文明書院,且肖陽明像于祠中。修文龍岡山陽明祠為焦維章任貴州提學僉事時建,并有祭田。[3]時間當為嘉靖十三年(1534年),時焦維章在職。[4]到嘉靖三十年(1551年),監(jiān)察御史余姚人趙錦再建,仍名為“龍岡書院”,奠陽明之位于中堂。[2]1341
隆慶五年(1571年),由于貴陽置府等原因,陽明祠“遷徒靡?!?,以致“僻在委巷中”、“蕪陋特甚”,于是巡撫阮文中乃于撫署左重建,此前陽明書院已改為貴陽府學明倫堂。新建之后的陽明書院堪稱壯觀,書院建成之后,曾延請黔中名儒、王門后學馬廷錫會諸生講學于陽明祠正學堂。
陽明之外,其弟子后學祭祀于書院者有張翀、鄒元標、李渭。張翀?zhí)桗Q樓,從學于王學名臣除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貶都勻,建讀書堂講學,而萬歷間鄒元標亦貶謫于此,遂建鶴樓書院以講學。萬歷二十二年(1594年)提學徐秉正建南皋書院(鄒元標號南皋),祀鄒元標,巡撫江東之為記,以為其立身行事可與陽明并傳。史稱“二百余年,俎豆不衰”,[5]直到清同治十一年(1782年),知府羅應旒重建,于鄒元標之外復祀張翀。李渭,思南人,與孫應鰲、馬廷錫并稱貴州“理學三先生”,祭祀李渭的有思南府大中書院,是為明萬歷間,清代則有為仁書院(李渭講學之所)、印江書院(在印江縣,即龍津書院)。
明末清初思想界掀起了一場反思、批判陽明及其末流的思潮,陽明心學在入清之后由此逐漸衰落,但是王陽明的祭祀在貴州書院卻仍綿延不絕。清初貴州諸巡撫如楊雍建、田雯、衛(wèi)既齊、陳詵等皆是理學名臣。楊雍建在三藩之亂后重建陽明書院,認為陽明有功于黔,“黔人之俎豆先生宜不能怠”。[6]余編第八卷134田雯則述說當時陽明祭祀仍有其深厚的民間土壤,以至于“歲時伏臘,咸走龍場致奠,亦有遙拜于其家者……雖樵人獵士過其地者,無不感而生敬……”[6]余編第八卷136雍正十一年(1733年),陽明書院改為貴山書院,雖然當時程朱理學已被欽定為廟堂之學,王陽明卻仍然被奉祀于書院中。
在貴陽之外,清代書院對陽明的祭祀還出現(xiàn)在黃平、龍里、貴定、甕安、安順等地。星山書院在黃平,建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張鳳枝《星山書院落成記》有“祀明王文成公,以昭黔學倡教之始”之說。[7]第九卷337蓮峰書院在龍里,道光間重建之后,立二賢祠祀陽明及諸葛亮,陳晉熙有記認為“黔之有書院也,自明王文成公講學始也”。[6]余編第十卷165它們均將陽明祭祀與儒學傳播聯(lián)系起來。蘭皋書院(貴定)、花竹書院(甕安)、鳳儀書院(安順)等亦皆奉祀陽明,據(jù)道光間安化知縣俞汝本講彼時“郡縣書院皆祀陽明”,[8]第十一卷381固屬夸張,但貴州書院對王陽明的祭祀于清代亦未甚替則可知。在貴州之外,云南、四川(含重慶)陽明心學相關祭祀?yún)s實乏其例。
貴州地區(qū)程朱一派祭祀不及王學,見諸記載者有施秉、鎮(zhèn)遠、平遠等地。興文書院(又名“培龍”)在施秉縣治右,始建不詳,祀朱熹,萬歷二十四年(1596年)署縣理問楊之翰改祀孔子,移朱熹于東廡。紫陽書院在鎮(zhèn)遠府,嘉靖間由知府黃希英建,萬歷初巡按毛在有《鎮(zhèn)遠紫陽書院記》,稱朱熹“游學四方,足跡遍天下,天下宗之,無問古今所在肖像以祀”。在此之前,張居正禁毀天下書院,紫陽書院由于地理偏僻得以保全。清代可考者有平陽書院(又名“鳳西”),在平遠州,舊屬義學,乾隆二十年(1755年)改建為書院,有景堂五間,名“九賢祠”,祀濂、洛、關、閩九賢神主。謝澤在《新建平陽書院碑記》中講九賢祠之設是要“俾諸生知理學淵源之有自”。[9]第十六卷714諸書院雖有祭祀,講學形情卻皆不詳。
程朱理學在貴州傳播從總體而言是比較微弱的。其中,唯有乾隆時期貴山書院在陳法掌教時期,程朱理學一度頗有興盛之概,陳法與陳宏謀等湖南程朱理學一系關系密切,著有《明辨錄》,該書與張烈《王學質(zhì)疑》、羅澤南《姚江學辨》均為清代辟陸王之學的名著。陳法在主持貴山書院近二十年中,一面購書,一面申明學約、反對科舉功利之習。故而,貴山書院將陳法與另外兩位山長艾茂、張甄陶一體奉祀。在這段時期,貴山書院陽明奉祀已是“塵封苔漬”,[6]余編第九卷147幾近荒廢,賴糧儲道德隆重修之。這樣,程朱、陸王之學諸人物便合祀于貴山書院,形成了學術史上比較奇特的景觀。
四川(含重慶)地區(qū)程朱理學傳播相對為多,周敦頤曾仕于合州,程頤官涪州,魏了翁、黃裳又是蜀人,故此歷史情形導致四川書院(含重慶)對程朱理學人物的祭祀在宋代已發(fā)展起來,有周敦頤、程頤、尹焞等。[10]39與貴州一樣,往往合祀,主要分布于夾江、敘州、石泉、萬縣及成都等地。夾江縣有平川書院,建于嘉靖元年(1552年),祭祀頗具規(guī)模,有樓名“桂華”,共二十八楹之多,按察使張鳳羾有記,謂當時書院學校“非五經(jīng)圖書不講,非周、程、朱、張不宗,百五十年來,五教大行……”[11]第八十卷2632邑令劉希周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復建,改名“漹江”,前為講堂,中祀濂、洛、關、閩諸儒,劉希周于記中盛稱程朱之學說“至濂、洛、關、閩諸大儒出,然后有以接千載不傳之緒,開示蘊奧,辨析疑似……孔孟教人之道燦然復明于世”。[12]第十一卷敘州有翠屏山書院,建于成化十八年(1482年),祀周、程、張、朱五子之像,每歲夏至日祭祀,周洪謨《翠屏山書院碑記》盛贊理學道統(tǒng)說:“濂溪開正學之淵源,二程導其流,橫渠揚其波,晦庵會而歸一……”[13]第四十卷石泉縣有酉山書院,建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講堂三楹,書室五間,中奉朱熹神主,朔望行禮,倪承寬有記。萬縣(在今重慶)有萬川書院,咸豐七年(1857年)建,祀周、程、張、朱五子,知縣馮卓懷為記說“宋五子之功不在孟子下也,自科舉取士以來,士之讀圣賢書者往往爭利祿而遺道學”,望生徒“希賢、希圣”。[14]
其中,大益書院在明代成都府地位最高,正德十三年(1518年)提學王廷相創(chuàng)建,祭祀人物眾多,程朱理學人物有周敦頤、二程、尹焞、張栻、魏了翁等,左布政使陸深有記。明末張居正毀書院,大益書院在西南地區(qū)首當其沖,講學固已停輟,祭祀亦不能進行,而諸人木主尚存,說明祭祀仍然是書院最后的維系。之后郭子章改其為大儒祠。
朱熹與四川(含重慶)鄉(xiāng)賢合祀,共同構成程朱理學的傳播譜系,展示出其地域特色。如明代保寧州錦屏書院,祀朱熹、張栻、黃裳。據(jù)陳宗虞《錦屏書院三賢祠記》記載:“錦屏書院建自嘉靖初……中有尊道閣三楹,貯經(jīng)史書其上,閣下為大櫝,函三木,祠晦翁朱先生、南軒張先生、兼山黃先生。”[11]第八十卷2627張栻號南軒,今四川綿竹人,湖湘學派代表人物之一,朱熹曾從福建千里跋涉到長沙,與張栻探討理學,史稱“朱張會講”。黃裳,號兼山,今四川廣元人,曾與彭龜年薦朱熹入朝為侍講。兩人可稱為泛意義上的程朱理學人物。
單獨祭祀的人物如周敦頤、二程、張栻、魏了翁、薛瑄等,皆是程朱理學一系。合州合宗書院(又名“濂溪”),嘉靖十年(1531年)重建之后,塑濂溪像奉祀其中,以周敦頤曾官合州,故祀。祀程頤者有鉤深書院(今重慶),宋時名為“鉤深堂”,原為其講學之所,后建北巖書院,乾隆九年(1744年)重建,中祀程頤。漢州有講道書院,雍正十一年(1733年)建,有二程子祠,以志二程隨父程珦來漢州事。此外,綿州有南軒書院、晉熙書院,皆祀張栻,分別為嘉靖元年(1522年)、乾隆六十年(1795年)。劍州兼山書院祀黃裳,實宗程朱理學,雍正五年(1727年)楊鵬羽《重修兼山書院碑記》中就說:“宋自五星肇運,名賢迭出……至紫陽崛起,集諸子之大成,而正心誠意之學賴以昌明而不墜”。[15]第十卷851祭祀魏了翁者有鶴山書院,邛州、眉州各有一所。祭祀薛瑄者有樓山書院,在屏山縣,始于隆慶元年(1567年),明季毀于兵燹。廣義而言,這些人物既屬程朱一派,又與四川(含重慶)有淵源,所祀書院學術宗尚為程朱理學。
云南地區(qū)程朱理學傳播不及四川(含重慶)、貴州,誠如朱若功之說:“滇省宋時未入版圖,不得與于中原文獻之傳,至今醇謹者多,而決意效法程朱者絕少”。[16]第七卷其書院祭祀亦有表現(xiàn)。其中,昆明五華書院有六賢祠,祭祀鄂爾泰、楊名時、尹繼善、陳宏謀、李湖、張?zhí)赖扰c云南有關的封疆大吏,其中,楊名時、陳宏謀可稱名臣兼名儒。主講席者學者甚多如艾茂、張甄陶、尹壯圖、許印芳、陳榮昌等人,或宗程朱,或尚漢學。雉山書院在宜良縣,建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有四賢祠祀朱熹,知縣龍燦有記。之后有陳復仁、嚴廷中講學,皆不以理學名。崇文書院(原名“崇正”)在建水,明嘉靖二年(1523年)建,有五賢祠,祀周、程、張、朱五子,至清而未廢,明人張繹有記盛稱朱熹《白鹿洞書院教條》,批評當時以科名取容于世、茍得利祿之習。[17]第十五卷講學情形不詳。
四川尊經(jīng)書院祀文翁,是西南漢學傳播的大本營。實際運作者為晚清名臣張之洞。張之洞雖不樹漢、宋門戶,實際則傾向于用漢學經(jīng)世,《書目答問》即是為尊經(jīng)書院生徒所列書目。張之洞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出任四川學政,在任期間,力促漢學之風,又與巡撫吳棠議合,創(chuàng)辦尊經(jīng)書院,于光緒元年(1875年)落成。之后,張之洞又在山西建令德堂、在廣東建廣雅書院,皆為漢學式書院,尊經(jīng)書院實際上是張之洞創(chuàng)建的第一所漢學式書院,主要宗旨是“通經(jīng)學古”而不課時文。張之洞創(chuàng)建尊經(jīng)書院有極其強烈的漢學經(jīng)世沖動。故尊經(jīng)書院祭祀經(jīng)學家文翁,實是應有之義。
尊經(jīng)書院有“三公祠”,“三公”分別是秦人李冰、漢人文翁、宋人張詠。有學者認為三者的共通之處是“他們均是從外地來四川做官,而治蜀有功,造福后世。”[18]要之,皆有經(jīng)世之功。李冰、張詠雖不是學者,但與文翁一樣,都有經(jīng)世的符號意義,而文翁是西漢經(jīng)學家,是祭祀的核心人物。《華陽國志》稱文翁“遣雋士張叔等十八人東詣博士,受七經(jīng)”,因此,尊經(jīng)書院最初擬名為“受經(jīng)書院”,也說明其強烈的漢學意指。尊經(jīng)書院建成之后,即請學者薛煥為山長,以“繼文翁之教,作育人才”。之后又延請王闿運為山長,四川經(jīng)學遂大張其幟。
尊經(jīng)書院之外,錦江書院建在文翁石室遺址,亦祀文翁。[10]295時為嘉慶十九年(1814年),知府李堯棟“仿古制建石室于講堂”,其時正值全國范圍內(nèi)漢學傳播鼎盛時期。據(jù)王沂《石室書院記》至元六年之前成都曾建石室書院祀文翁,民國《華陽縣志》纂者以為或?qū)嫸葱?,因為至正間又有請復石室為書院事而未果,又考有明三百年中僅有萬歷中耿定力為成都知府時對文翁石室加以修葺而已。[19]第二十九卷不難看出,“文翁”是漢學在晚清于蜀中傳播過程中形成的一個文化符號。
貴州地區(qū)漢學傳播雖無基礎,晚清時卻頗有名家,如鄭珍、莫友芝、黃彭年、黎庶昌等。從書院祭祀來看,漢儒尹珍蔚為大宗,以貴陽正習、正本、貴山三書院為代表。正習書院建于嘉慶五年(1800年),是時始祀尹珍,有祠三間,光緒初改名“學古”。漢學家莫庭芝為山長時,于光緒四年(1878年)建“敬業(yè)樓”,庋書其上,中奉尹珍木主,左右篋笥環(huán)列,并作《尹先生祠堂記》,從經(jīng)學角度盛贊尹珍,稱其“遠從汝南許叔重受五經(jīng),又師事應世叔學圖緯,通三材,還以教授”、“瞻仰先生,慨然有思樸學經(jīng)訓之原,而動考古之志焉”、“祀典不修,無以伸后學”,[20]秩祀志三并以每年五月五日祭奠。莫庭芝曾從學于黔中名儒鄭珍,與其弟莫友芝皆以考據(jù)名世。其父莫與儔亦宗漢學,道光二年(1822年)出任遵義府教授時,便于學宮左閣建三賢祠,祀舍人、盛覽及尹珍,以表彰漢學。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深受張之洞影響的貴州學政嚴修,又聘綏陽漢學家雷廷珍為學古書院山長。
貴山書院在清代中期亦已大有漢學之風。洪亮吉在乾隆間任貴州學政時,“購經(jīng)史足本,及《文選》、《通典》諸書,俾資諷頌……其在省日,每月自課之……由是黔中人士皆知勵學好古”。[21]洪亮吉還不時到書院與生徒講貫,嚴立課程。于是,黔中之學為之一變。然而直到嘉慶二十五年(1826年)重葺書院時,始建尹公祠三間。至于正本書院,與正習書院一樣是嘉慶五年巡撫常明所建,設有尹公祠三間。
此外,祭祀尹珍的還有龍津書院、銅江書院、黎陽書院、鳳儀書院、龍岡書院等。龍津書院在印江縣,有屋三楹名“二公祠”,尹珍之外,附祀李渭,知縣杜昌堉有《印江尹公祠碑記》,認為“余嘗謂經(jīng)學所以明道,道學所以體道……經(jīng)學昉于東漢,自道真始;道學肇于勝朝,自同野始”,[8]第十一卷376因為尹珍代表經(jīng)學,而李渭又宗理學,故試圖將兩者合一。銅江書院在銅仁,有尹公祠祀尹珍,時間當在乾隆六十年末書院因戰(zhàn)亂毀廢重建到道光四年《銅仁府志》重修之間(1795年—1824年)。黎陽書院在黎平府,落成于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先祀文昌,于嘉慶年間改祀漢儒尹珍。鳳儀書院在安順,祀尹珍之外,還兼祀陽明等,始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龍岡書院則于尹珍外,又祀諸葛亮、王陽明、何騰蛟,時為光緒三年(1877年)。由上可見,諸書院祭祀尹珍時間均在乾隆或嘉慶之后,莫庭芝“貴州書院向皆祀道真尹先生”恐系漢學家一種夸張之說。
清代云南書院漢學傳播甚微。五華書院山長艾茂、張甄陶頗有漢學風格,艾茂以經(jīng)學尤以易學著名,張甄陶亦為漢學家,在滇時注經(jīng)解百余卷,尹壯圖、錢灃皆其弟子。建于光緒間的昆明經(jīng)正書院,有傳經(jīng)、拜經(jīng)、枕經(jīng)諸齋,以經(jīng)史辭章見長,是一所漢學書院,復如學者王善量于通海螺峰書院講學,以經(jīng)史著稱,祭祀無聞。從總體來看,云南漢學傳播是不及貴州、四川(含重慶)的。
當然,與儒學傳播相關的書院祭祀還有孔子、名宦及奎星等神祇。孔子作為儒學創(chuàng)始人,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是,相關祭祀在西南地區(qū)并不發(fā)達,如胡昭曦《四川書院史》中所記什邡方亭書院、黔江墨香書院,其它如貴州文明書院、興文書院,以及以文廟為基礎修建的云南新興州玉溪書院等,總體上數(shù)量堪稱稀少。主要原因是孔子實際已經(jīng)無法代表宋明以降愈趨分化的儒學形態(tài),同時孔子祭祀一般規(guī)格高、配享多、花費巨,即便中原地區(qū)(廣義)建有文廟的書院也并不算多見,況且西南邊地官學地位相對更為重要,孔子祭祀“任務”在各府、州、縣各級文廟業(yè)已完成。
官僚(即所謂“名宦”)對西南書院祭祀及書院傳播有重要作用。如上文所述之諸書院,幾乎都是在主政官員的主持下建設并展開祭祀的,自發(fā)講學而形成書院祭祀的情形百不見一。清代政府已掌握山長聘任之權,私人講學性書院空間更是狹窄。因此,官僚祭祀在西南書院中盡管數(shù)量不多,但仍然占有重要地位,如五華書院僅祀有鄂爾泰等六名官員,儒學學者皆無與。至于奎星等對象,在清代已經(jīng)滲透到西南地區(qū)眾多書院中,表達了士林對科舉功名的強烈愿望,但卻不為程朱、陸王乃至漢學家所許,不代表儒學的真精神,相反它說明書院祭祀已發(fā)生“異化”。
此外,書院祭祀的分布與講學從某些地域上講還沒有形成真正的“重合”。如遵義湘川書院,主講習者有李騰華、莫友芝、鄭珍、祝文震、蕭光遠、黎庶燾等諸多名家,或宗程朱,或尚漢學,學術宗向鮮明,而無相關祭祀。究其原因,書院祭祀、講學及維持均需要大量資金,如清代修四川劍州兼山書院之設費金過萬,雖祠祀黃裳,卻缺乏膏火、亦無薪金延請名師,貴州安化近奎書院嘉慶七年建成之后,卻經(jīng)費無己、無以延師。
從總體來看,西南書院祭祀遠不及中原地區(qū),但是從中仍然可以管窺其儒學傳播的一般脈絡。貴州由于王陽明講學以及黔中王門諸子的活動,心學相對發(fā)達,與之相對的程朱理學卻比較衰微。乾嘉之后貴州儒學傳播內(nèi)容逐漸轉(zhuǎn)變?yōu)榻?jīng)世之學,其祭祀對象亦呈現(xiàn)漢學化的特征。四川(含重慶)則與周敦頤、程頤、張栻、魏了翁等人有密切關系,故程朱理學在書院祭祀中長期占有優(yōu)勢。清末四川(含重慶)、貴州、云南都有經(jīng)世之學傳播,這與全國的形勢的發(fā)展是一致,亦是受外界影響所致。云南地區(qū)書院祭祀基本無可述者,盡管云南明清兩代書院總數(shù)達334所之多,遠遠超過貴州的185所,[22]其儒學傳播亦不及四川、貴州,與書院祭祀表現(xiàn)出一致性。由此看來,書院學界如胡適、陳元暉、胡青、鄧洪波、肖永明等普遍認為“書院祭祀與時代學風緊密關系”,在西南地區(qū)一定程度上也是適用的。
然而,西南地區(qū)書院祭祀?yún)s又呈現(xiàn)“紀念性”的符號特征。比如貴山書院在學風變遷之后仍祀王陽明,因為陽明對整個貴州而言有文化肇始的意義。又如四川綿竹晉熙書院雖長期奉祀張栻,但湖湘理學難考其流傳,光緒間鄧炳文為主講,卻以“樸學為宗”。樓山書院祀薛瑄,以志其少年時入蜀,并不說明河東之學有所傳播。錦江書院雖祀文翁,但長期以科舉為重,以故薛煥、張之洞要另建尊經(jīng)書院,卻仍奉祀文翁。諸如此類,均須詳考。那么,這個“紀念性”究竟意味著什么呢?筆者認為,從西南諸書院祭祀的歷史敘事來看,均有一種漢文化向邊地傳播勝于儒學內(nèi)部畛域之爭的思想傾向,如王陽明、文翁等固然是理學、經(jīng)學的界域象征,同時更是中原文化與邊地文化區(qū)別的標志,其儒學傳播主要不在于文本詮釋、概念解析。故而,從總體上看,西南書院儒學形態(tài)傳播的界域不是特別分明,其符號化的祭祀?yún)s十分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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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翟宇]
貴州省社科基金項目“明清西南書院與儒學傳播”(15GZYB53);貴州大學項目“清代書院與理學關系研究”[貴州大學人基合字(2011)06號]。
王勝軍,貴州大學中國文化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明清理學、書院文化。
K203
A
1002-6924(2016)09-104-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