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劉毓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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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經(jīng)”與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上)
山西 劉毓慶
摘要: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是中華民族價值觀的基本內(nèi)核,它們已滲入中國人的血脈,代代相傳,形成了一條文化的長河。“五經(jīng)”是中國最古老的五部典籍,從秦漢到明清,它始終是中國文化大廈的支柱。本文意在從“傳統(tǒng)價值觀”層面,來梳理“五經(jīng)”的當代價值和意義,找回那些在時間的河流中被人們淡化甚至遺忘的價值體系,讓它們重新回到當代人的精神視野,構建起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
關鍵詞:價值觀五經(jīng)精神家園
所謂“傳統(tǒng)價值觀”,指的是一個民族在長期的歷史傳統(tǒng)中,形成的對客觀事物認識和評價的觀念。這種認識、這種觀念,直接影響著一個民族的是非判斷,影響著他們的行為方式、生活態(tài)度和對人生道路的選擇。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傳統(tǒng),也有自己在傳統(tǒng)中形成的價值觀念,就中華民族來說,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基本內(nèi)核的價值觀,就是在長期的歷史中形成的。這種觀念滲入到了中國人的血脈中,一代一代地相傳著,形成了一條文化的長河。盡管在歷史中,由于受到八方風雨、四處狼煙的影響,河水可能會一時變濁,但在經(jīng)過一定的河段以后,最終不變的還是這水的因子。只要這條文化之河不因干涸而斷流,這種傳統(tǒng)就會一直延續(xù),它對于這個民族就會一直發(fā)揮作用。它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支配著這個民族的行為。即便這種力量會因外在強大的沖擊在個體中暫時性消失,而對這個民族整體的行為——如國家決策、戰(zhàn)略規(guī)劃等,仍然會有影響。
“五經(jīng)”是中國最古老的五部典籍,從秦漢到明清,它始終是中國文化大廈的支柱。民國以后,雖然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特別是五四文化革命,似乎摧折了這支柱,但以“五經(jīng)”為內(nèi)核的文化所形成的觀念已變成了一種頑強的傳統(tǒng),使得每一個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想擺脫、逃避,都成為不可能的事。幾千年來,一代又一代成千上萬的人,畢平生情智與所學去闡釋解讀“五經(jīng)”,但總是不能讓下一代人完全滿意,下一代人總是能從“五經(jīng)”中發(fā)現(xiàn)他們的前輩所沒有發(fā)現(xiàn)的意義。它們是經(jīng),是史,是文學,是哲學,是天文,是經(jīng)驗,是理想,不同的人都能從中讀出不同的內(nèi)涵來。本文就從“傳統(tǒng)價值觀”層面,梳理“五經(jīng)”的當代價值和意義,意在通過這樣的梳理,找回那些在時間的河流中被人們淡化甚至遺忘的價值體系,讓它們重新回到當代人的精神視野中,并力求更好地將其吸納融匯,構建起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
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三個“家”,一是生活的小家,二是工作的大家,三是精神歸寧的家?!凹摇笔侨藯拥牡胤剑潜茱L雨雪寒獲得溫存的地方。在生活的小家里,父母妻兒給自己生命帶來的悲歡離合的感受,決定著一個人是否幸福。如果這個小家失去了幸福,就需有第二個家——工作的大家來安慰,事業(yè)上的成就,同事間的尊重、信任等,都可以填補小家中的缺憾。當親離眾叛,兩個家都失去時,第三個家——精神家園便會決定人的生死去留。當代中國在現(xiàn)代化高速發(fā)展中,許多人的精神壓力幾乎超出了極限,故而自殺的人越來越多。近年來自殺數(shù)字猛增,達到了每年約二十五萬人;同時,每年至少還有二百五十萬到三百五十萬之間的人自殺未遂。這個數(shù)字已使中國的自殺率名列世界前茅,也成為中國人死亡率名列第五位的重要原因。為什么會這樣?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中國人的精神家園丟失了,當家庭不和、工作不順,小家、大家都得不到安慰時,失落的靈魂沒有了歸宿,為結(jié)束流浪漢式的悲傷與痛苦,只有自殺了之。
同時,精神家園失去后,更可怕的是靈魂出現(xiàn)的流氓式的肆無忌憚。當今時代,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和科學技術的超級發(fā)達,使得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加快,貧弱空虛的精神根本無力控制物質(zhì)欲望的急劇膨脹,靈魂沒有了“家”的依歸,同時也沒有了“家”的牽掛,像游魂夜鬼一樣沒有了約束,唯利是圖,禮義廉恥全不講,人忘記了自己是人。追逐西方人所信奉的利益最大化的價值體系,而又無西方社會健全的法制體系,什么事都能干、都敢干,這是非??膳碌氖虑?。只有修復民族的精神家園,才能挽救人性危機,使迷失方向的靈魂找到歸宿。因而當下重新梳理我們民族以“五經(jīng)”為核心的傳統(tǒng)價值觀體系,修復中華民族已破敗的精神家園,就顯得十分重要。
關于“經(jīng)”的解釋,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經(jīng),織縱絲也?!币簿褪钦f,“經(jīng)”的原初含義為絲織物的縱絲。與“經(jīng)”相對的概念是“緯”,指織布時用梭穿織的橫紗,編織物的橫線。在織布時,縱線是不動的,橫線來回穿梭,這就顯示了“經(jīng)”的恒常性。東漢劉熙在《釋名》中說:“經(jīng),徑也,常典也。如徑路無所不通,可常用也?!边@就是說,“經(jīng)”像大地上的路徑,可以通向四面八方,因此人們要常用它,而不能舍棄它。南朝梁劉勰在《文心雕龍·宗經(jīng)》中說:“經(jīng)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論也?!边@個解釋在意義的闡發(fā)上更進了一層,他是說,所謂“經(jīng)”,就是永恒的、絕對的道理,是不可改易的偉大理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五經(jīng)”就是五部永恒的經(jīng)典,其中包含著永恒的、不可改易的真理,因而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是行得通的。這反映了古人對“五經(jīng)”的認識。
那么“五經(jīng)”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呢?它其實就是先秦時期儒家倡導的五種經(jīng)典。唐宋以來人們所說的“五經(jīng)”,是《周易》《尚書》《詩經(jīng)》《禮記》《春秋》。其中《禮記》產(chǎn)生較晚,最早是不在“經(jīng)”之列的,開始被稱作“經(jīng)”的《禮》應該是《儀禮》,也有人說是《周禮》。因其內(nèi)容沒有《禮記》豐富、好懂,所以后來人便用《禮記》來代替了。秦漢時一般稱“六經(jīng)”,即“《詩》《書》《禮》《易》《樂》《春秋》”,《樂》指《樂經(jīng)》,后來失傳了,所以“六經(jīng)”變成了“五經(jīng)”。唐宋時出現(xiàn)了“九經(jīng)”“十三經(jīng)”的概念,像《十三經(jīng)注疏》就很有名,那是把解釋經(jīng)書的“傳”或從經(jīng)中產(chǎn)生的思想著作也歸入“經(jīng)”中了。
“五經(jīng)”的概念,最早是在漢代提出的。戰(zhàn)國社會大動亂,當時的知識群體各奮其智,面對當下社會難題,提出了各自的思考和解決方案,這就形成了歷史上著名的“百家爭鳴”局面。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為了統(tǒng)一意識形態(tài),選擇了意識形態(tài)真空化的方略,焚書坑儒,不讓人思考,結(jié)果二世而亡。漢朝統(tǒng)一后,秦朝的禁令解除,百家復活,意識形態(tài)領域出現(xiàn)了混亂狀態(tài),于是董仲舒向漢武帝提出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方略,統(tǒng)一意識形態(tài)。武帝聽從董仲舒的建議,于建元五年(公元前136年),專立“五經(jīng)博士”,由博士傳授“五經(jīng)”,對大眾實行教化。班固《白虎通·五經(jīng)》說:“五經(jīng)何謂?謂《易》《尚書》《詩》《禮》《春秋》也?!睘槭裁戳ⅰ拔褰?jīng)”而不是立六經(jīng)、七經(jīng)呢?《白虎通》中解釋說:“經(jīng)所以有五何?經(jīng),常也,有五常之道,故曰五經(jīng)?!边@就是說,“五經(jīng)”是為了配合五常之道的。其實武帝的這一決定,是一次歷史對于文化思想的大選擇。戰(zhàn)國時期百家爭鳴,根據(jù)各家對時代課題的回應,基本上可分為兩派:一派是在堅持傳統(tǒng)方向的基礎上做適度變革,像早期改革家子產(chǎn)以及后來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派就屬于這一派;另一派是反對傳統(tǒng),只考慮以智治世安民,而沒有想到文明成果的繼承,像老子、墨子、商鞅、慎到、申不害、莊子、韓非子等都屬于這一派。以儒家為代表的傳統(tǒng)派,他們主要是在“法先王”的基礎上進行改革。他們以“五經(jīng)”經(jīng)典文化體系為核心,在積累了上千年的文明成果的基礎上,緊緊把握其中的倫理與道德精神,根據(jù)時代需求,從長治久安的角度,考慮構建新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系統(tǒng)。在漢朝大一統(tǒng)的政治背景下,這一思想適應了時代政治與民族心靈的需求,故在漢武帝設立“五經(jīng)博士”之前,文帝、景帝之時,就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學博士,比如張生、晁錯等《書》博士,申生、轅固、韓嬰等《詩》博士,胡毋生、董仲舒等《春秋》博士。正式確立“五經(jīng)博士”之后,“五經(jīng)”開始依靠政治的力量,以意識形態(tài)的方式為全民族所接受。
宋代時,大儒朱熹從《禮記》中抽取出《大學》《中庸》來,分章斷句,加以注釋,與其所注的《論語》《孟子》合編,題稱《四書章句集注》,于是有了“四書”之名?!八臅迸c“五經(jīng)”相匹,成為了中國人的新編經(jīng)典。南宋之后,一直到清末廢除科舉,幾百年的時間里,“五經(jīng)”和“四書”都是學子們參加科舉考試必讀的基本內(nèi)容。但從根本上說,“四書”是“五經(jīng)”的樹株上生長出的枝葉,因而在秦漢時,人們把《論語》《孟子》是當作發(fā)明經(jīng)典義理的“傳”來對待的。如揚雄就說:“傳莫大于《論語》?!保ā稘h書·揚雄傳》)
那么,“五經(jīng)”到底是講什么的呢?它們?yōu)槭裁礆v經(jīng)兩千多年,依然有著鮮活的生命力?概括地來講,在“五經(jīng)”中,第一部是《周易》,它講的是“天道”,代表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與哲學思想;第二部是《尚書》,它講的是“王道”,代表著中國人的政治思想;第三部“禮”比較復雜一些,包括《周禮》《儀禮》《禮記》,習慣上稱“三禮”,它講的是“人道”,代表著中國人以敬為原則的行為規(guī)范;第四部《詩經(jīng)》講的是“人情”,代表著中國人的心靈世界與人生情懷;第五部《春秋》講“是非”,講名分,代表著中國人的價值判斷與對責任的擔當?!拔褰?jīng)”是中國文化的重要載體,是中華民族在數(shù)千年的風風雨雨中積累起來的文明成果。這成果至少包括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第一是“人生智慧”,第二是“價值體系”。這“價值體系”是由“人生智慧”生發(fā)出來的,是為人類的永久和平而產(chǎn)生的。
在“五經(jīng)”中,《周易》重在“推天道以明人事”,《尚書》講敬德愛民,《禮》主一個“敬”字(《禮記·曲禮上》:“禮者,敬而已矣”),《詩》講“止乎禮義”(《毛詩序》:“發(fā)乎情,止乎禮義”),《春秋》堅持以“禮”為價值尺度的評斷體系。“五經(jīng)”代表著以道德為核心價值的文化體系,與西方以利益為核心的文化是迥然不同的。
“五經(jīng)”對于中國人來說,有著非常偉大的意義。宋朝有一個叫契嵩的和尚說:“‘五經(jīng)’之治,猶五行之成陰陽也,茍一失,則乾坤之道繆矣。”(《鐔津集·問經(jīng)》)一個信奉釋伽牟尼的僧人都是如此的感受,何況以“五經(jīng)”為業(yè)的儒生呢?元代學者王惲在《醉經(jīng)堂記》中說:“五經(jīng)者,圣人之成法,生民之大命系焉?!薄笆ト酥煞ā本褪羌榷ㄖ?,就是你得遵照它執(zhí)行的既定之法,而且是生民的命運所維系的一種經(jīng)典。言外之意,若沒有這個法,天將不成為天,地將不成為地,人也自然不成其為人了。這個經(jīng)典是中國一切文化的源頭。比如我們現(xiàn)在說中國古代文化,一般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像子學、史學和以文集為載體的文學,都是從“經(jīng)”這個源頭生發(fā)出來的河流?!笆贰笔菍嵉?,“子”是虛的,“文”是活的,而“經(jīng)”則是渾然的,包容著一切,博大精深。
以“五經(jīng)”為代表的中國文化體系具有著博大的胸懷與高度的道德自覺精神。這種胸懷、這種精神所體現(xiàn)的境界層次,我們在其他的文化里很難見到。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它永遠面對的是未來,而不只是眼下利益,它要“為萬世開太平”(張載語)。比如,像現(xiàn)在受西方價值觀的影響所普遍高揚的民主、法制、發(fā)展、科學、創(chuàng)新等,仔細思考一下,其所關注的幾乎全都集中在物質(zhì)利益上,而且都是當下的利益。現(xiàn)代科學技術確實創(chuàng)造出了便于人類生活的許多新成果,而且也大大提高了人類的生活質(zhì)量,但每一項新的發(fā)明,解決的都是眼下難題,卻很少考慮其對明天人類繼續(xù)生存可能帶來的災難性后果。原子彈發(fā)明了,解決了日本侵略者一時的猖獗,卻帶給了人類前所未有的滅亡恐怖;轉(zhuǎn)基因玉米、大豆、土豆之類食品發(fā)明了,解決了一大批人的饑餓問題,卻威脅到了人類的生殖功能與免疫系統(tǒng)。但中國傳統(tǒng)不是這樣。如在兩千年前的西漢,中國人就發(fā)明了溫室培養(yǎng)蔬菜的技術,冬天可以吃到新鮮蔬菜。有個叫召信臣的人給皇帝上書,要求禁止,理由是,這是“不時之物”,違背自然規(guī)律,“有傷于人”。皇帝聽了他的話,便禁止了這項技術的發(fā)展。漢宣帝時,西羌造反,當時國庫空虛,因為漢武帝時用兵過多,耗盡了國庫。關于籌措軍費的事,大臣們進行了討論,提出了兩個方案:一是讓囚犯掏錢贖罪,贖罪的錢用于軍費;二是加大稅收,讓百姓負擔。用現(xiàn)在人的觀念看,第一個方案是很不錯的,既解決了軍費問題,也不會加大百姓的負擔。但在當時被否決了,宣帝選擇的是第二個方案。原因是,如果讓犯人掏錢贖罪,盡管可以籌措到錢,但其后果會造成人對“利”的追求——錢既然可以贖罪,自然就可以買到一切,人們便會為錢奮斗,這樣會把老百姓引到唯利是圖的方向上去。而加大賦稅,是讓老百姓懂得“義”,知道君民一體的道理:國家有了難,老百姓有責任、有義務幫助國家渡過難關;如果百姓有了難,國家也會打開國庫,救濟百姓。這有關乎“教化”,利于長治久安。這是兩個典型的例子,說明中國文化更關注“子子孫孫”的平安,關注萬世太平,而不是眼下利益。如果中國社會不脫傳統(tǒng)文化之軌,就不可能發(fā)生八十年來以破壞環(huán)境、浪費子孫資源為代價的發(fā)展模式,出現(xiàn)生態(tài)危機。
第二,這種文化的價值取向,觀照的永遠是天下,而不只是個人、家族、民族或國家的利益。它是把道義放在核心位置的,道義高于一切,也即所謂的“天理”。既然是天理,就是天下人都應該遵循的。朱熹在《答何叔京》中說:“天理只是仁、義、禮、智之總名,仁、義、禮、智便是天理之件數(shù)。”而這中心是一個“仁”字?!叭省币暿澜鐬橐粋€有機的整體,而不是不同部件的組合;事物間的關系不是物質(zhì)性的結(jié)構關系,而是生命性的命運聯(lián)系。韓愈在《原道》中說:“博愛之為仁?!庇萌市慕游铮隳芘c萬物相通、相貫、共生、共榮?!叭省敝刑N含著天地萬物的生機,故《釋名》說:“仁,生物也?!薄短?jīng)·玄數(shù)》范望注說:“長養(yǎng)萬物曰仁?!彼稳隧棸彩馈俄検霞艺f》卷六說:“何謂天地之心?曰:仁而已矣。天地之至仁寓之于人,才有人形,即有仁心,故曰:‘仁者,人也?!衷唬骸?,人心也?!衷唬骸苏撸斓刂囊??!瘡退阅芤娞斓刂恼撸云溆猩庖?。凡果實之心皆名曰人,字亦作仁,故天地之心亦名曰人,人之名蓋出于此?!薄吨芤住分写笾v一個“生”字,如《易傳》說:“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為易”。又說:“乾……是以大生焉”;“坤……是以廣生焉”,這諸多的“生”,所展示的便是天地的“仁”心。故《系辭》言易之道說:“仁者見之謂之仁,知(智)者見之謂之知(智)?!边@里的“仁”與“智”有很大學問:“生生”為天地之道,這個道從其育養(yǎng)萬物之德而言是“仁”,從其所達成“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暮椭C方式而言則是“智”??鬃用鞔_說:“仁者安仁,知(智)者利仁?!奔磳⑦@“仁”與“智”統(tǒng)一起來。也正是在以“仁”為核心的生命智慧中,中國人建構起了“天人一體,物我一源”(真德秀:《蒙齋銘》)的世界觀,以為“天地者,人之體;故人者,天地之心也”。(衛(wèi)湜:《禮記集說·禮運》引長樂陳氏說),將人與天地萬物的生命綰結(jié)在一起。即宋儒程顥所說:“醫(yī)書言手足痿痹為不仁,此言最善名狀。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認得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諸己,自不與己相干,如手足不仁,氣已不貫,皆不屬己?!保ā抖踢z書》卷二)在這種整體觀念的觀照下,眾生之間彼此相連,痛癢相關,故能以相互寬容、理解、尊重、體諒、禮讓、關愛的方式,營造和諧的自然生態(tài)與人文生態(tài),從而在和諧的氛圍中獲得全面放松,實現(xiàn)人類整體利益的最大化。任何為了個體、集團、民族、國家的利益而忽略天下整體利益的行為,都是反天理、反道義的。如果我們仔細思考一下,日本人對人彬彬有禮,看起來很有教養(yǎng),義、禮、智、信都能做到,可是“二戰(zhàn)”時,為什么會在南京舉行滅絕人性的大屠殺?原因就是在于他們的文化中缺少一個“仁”字,缺少“天理”的概念,而只知有物質(zhì)利益。正是中國文化所具有的天下觀念,使中國人關注天下政治上的一統(tǒng),遠過經(jīng)濟上的占有。因而,強大不是掠奪別人的利益,而是要以“天朝”的權威維護天下的和平秩序。在明代曾有過鄭和下西洋的壯舉,當時動用了兩萬七千人的大軍,六百余艘船只。船只大者長四十四丈,闊十八丈;小者長十八丈,闊六丈余。一支浩浩蕩蕩的艦隊,穿行于大洋,途經(jīng)二十多國,遠達非洲東岸、紅海海口。但這樣一支武裝精良的大軍,七下西洋,卻只是為了“曜兵異域,示中國富強”(《明史·鄭和傳》),而不帶有任何經(jīng)濟目的與侵略性質(zhì)。四夷國家雖然對“天朝”進貢殊方異物,但“天朝”的賞賜卻十分優(yōu)厚,一度曾成了沉重的經(jīng)濟負擔。
“五經(jīng)”所代表的文化體系中的未來觀念與天下觀念,對于世界和平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因為這兩種觀念決定了其包容一切的大胸懷,和以和諧為主旨的大精神。世界今日的許多爭端,源自不同文明、不同宗教的沖突,而“五經(jīng)”所代表的文化可以容納一切宗教和文明,因為它高于一切宗教與文明的信仰和理則存在,這就是天下道義。
作者:劉毓慶,山西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山西大學國學研究院院長。山西省古典文學學會會長、中國詩經(jīng)學會副會長,中國屈原學會常務理事,中國辭賦學會、中國明代文學學會理事。
編輯:張勇耀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