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民
高爾斯華綏的小說《品質(zhì)》是蘇教版《高中語文》(必修三)中的一篇課文。對主人公格斯拉的解讀,人們往往從“實用”“世俗”的視角展開,于是對于其“餓死”的結(jié)局不能理解。雖然也可能會對他產(chǎn)生一些同情或感嘆,但更多的是驚訝于他為什么不與時俱進(jìn)、不做廣告等。這樣,對作品形象及其藝術(shù)魅力的感悟便打了很大的折扣。
如果不按“世俗的觀念”來解讀人物,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角度解讀格斯拉這一人物。
一、俯下身段:跟著“上帝”觸摸
按“世俗的觀念”,顧客是上帝。買靴子前是上帝,他們挑選靴店;買靴子時是上帝,他們挑選款式;買靴子后還是上帝,他們挑剔毛病;有的甚至?xí)d賬??墒牵谒囆g(shù)形象格斯拉面前,這個“上帝”似乎發(fā)生了變化,我們也須跟著“上帝”俯下身段去觀察,進(jìn)而觸摸到格斯拉的靈魂。
在確定給顧客做靴子前,格斯拉不僅自己贊美皮革,還希望別人同樣贊美皮革,“等我也贊美一番以后”,他才接受訂貨。而當(dāng)拿著顧客以前的靴子時,格斯拉“以立刻變得又批評又愛撫的眼光注視著靴子,好像在回想他創(chuàng)造這雙靴子時所付出的熱情,好像在責(zé)備我竟這樣穿壞了他的杰作”。身為“上帝”的顧客,似乎只能放下自己的身段,接受他的“批評與指責(zé)”。
來到“格斯拉兄弟”靴店里,人們更是決不會賒賬的。而同時“人們走進(jìn)他的店堂,不會像走進(jìn)一般店鋪那樣懷著‘請把我要買的東西拿來,讓我走吧的心情,而是心平氣和地像走進(jìn)教堂那樣”。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顧客對待格斯拉完全沒有按“世俗的觀念”,反而是放低自己,“心平氣和”地等候。作者這樣反常地安排人物,使我們不由得去尋找文中的答案?!八孟癜蜒プ拥谋举|(zhì)縫到靴子里去了”,一句話道出了人們對格斯拉兄弟敬仰的根本原因,而這也正是格斯拉身上的那一點“光芒”。雖然一個人的“光芒”很小,但是當(dāng)許許多多的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表達(dá)出贊揚與肯定之情時,他們又會讓這點“光芒”變得很大,很大。
小說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顧客——“我”,“我”也是被格斯拉兄弟“光芒”感染的一個人?!拔摇睆摹昂苣贻p時就認(rèn)識他了”,覺得“那幾雙靴子太美觀了”,也一直覺得“做靴子,特別是做像他所做的靴子,簡直是神妙的手藝”。但是“我”也會向他們老實地說出格斯拉兄弟所做的靴子并不是所有的都是完美無瑕的?!拔摇币苍?jīng)穿一雙“因為急需才在一家大公司買的靴子”,這也應(yīng)該能說明他們在今天這個時代做靴子的速度太慢了(一般半個月)。這兩件事讓我們看到格斯拉的靴子還是有不足之處的。當(dāng)然,“我”也會在他遇到困難時,訂下幾雙可能不必要的靴子,其實只是為了幫助他。
一個人能贊美他,也能指出他的不足,更能在他遇到困難時力所能及地幫助他的人,也許就是——朋友!“我”覺得自己和格斯拉兄弟是“朋友”,“我所去的第一個店鋪就是我的老朋友的店鋪”。于是在文中,作者通過讓“我”轉(zhuǎn)換為一個“格斯拉的朋友”的視角,不斷地講述兩人的生活,不停地描繪靴店的變遷,陸陸續(xù)續(xù)地講出自己對格斯拉兄弟的贊美與崇敬之情,充分展現(xiàn)了他們的精湛技藝與高尚品質(zhì)。
于是,跟著“上帝”,不按“世俗的觀念”進(jìn)行審美解讀,我們觸摸到了最真實的“底層的光芒”。
二、愿意代言:循著“對手”闡發(fā)
按“世俗的眼光”, 同行是對手。然而,格斯拉的同行對手——“年輕人”,卻是極力稱頌格斯拉的,這似乎有些反常。但是,如果我們循著這個“對手”的視角,對其進(jìn)行深入的闡發(fā),便會更深入地把握格斯拉反常行為背后的精神所在。
隨著格斯拉靴店生意的日漸冷清,他不得已用縮減店面的方式來維持。這樣,小說中出現(xiàn)了一個可以全程了解格斯拉制靴技藝的見證者。
對于格斯拉制靴的方式,作為同行的年輕人對他其實是不理解的,覺得他做一雙靴子時間太長,既“不看同業(yè)競爭”,也“從不登廣告”,最后“餓死”,并認(rèn)為“這就是他的下場”。但是對于格斯拉的制靴技藝,年輕人“往往在旁邊看著他”,因此他可以有一個更加專業(yè)的評價:“我愿意代他說這句話——在倫敦,沒有一個人可以做出比他更好的靴子”;“他是個怪人。但是他做了頂好的靴子”。
于是,我們通過年輕人的“代言人”視角,更加清晰客觀地看到了格斯拉先生身上的“底層的光芒”。他始終秉承著一個手工工匠的親力親為、全身心投入、細(xì)致入微、一絲不茍的職業(yè)精神,最終,他以一個讓同業(yè)對手心悅誠服、高度評價的結(jié)果,從另一個角度來證明了自己制靴信念的堅定執(zhí)著與制靴操守的矢志不渝。
從前的格斯拉,獨自在二樓做著他的“靴子夢”,可后來他可以讓“年輕人”在旁邊看著他做。雖然年輕人不贊同他的許多做法,可是我們相信格斯拉做出“倫敦最好的靴子”的技藝與態(tài)度是或多或少對“年輕人”產(chǎn)生了影響的。
至少,循著“對手” ,不按“世俗的觀念”進(jìn)行審美解讀,我們感受到了最閃亮的“底層的光芒”。
三、照亮夢想:比著“哥哥”探究
按“世俗的眼光”,哥哥是同伴。兩兄弟長得很像,即使是“我”這樣的老顧客,也只能通過他們的話語才能判斷哪個是哥哥、哪個是弟弟。這樣的兄弟倆是一類人,他們的外貌、舉止、語言等都是極其相近的。那么,作者為什么要設(shè)置這樣一個人物呢?是不是多此一舉呢?如果我們從兄弟兩人的差別中進(jìn)行深入探究,則可以從比照的視角把握作者的用意,進(jìn)而更好地進(jìn)入格斯拉的人生境界。
按“世俗的眼光”,兩人應(yīng)該處于同一層面,兩人的遭遇與結(jié)局也應(yīng)該類似。他們的結(jié)局按世俗的講法應(yīng)該是這樣的:兩人都用心做靴子,遇到經(jīng)營不景氣失掉一間店面,但仍然堅持,最終雙雙死去。在作品中,作者似乎也是這樣安排的。
其實不然。兩人雖然最終都死了,但他們并不是一起死的,而且死亡的方式也不同——哥哥可能是因“失掉了另外一間店面,心里老是想不開”而死的,而弟弟是因“慢性饑餓”而死的。
這里,作者不按“世俗的觀念”,讓兄弟兩人的死亡產(chǎn)生了差別。哥哥先“走一步”,據(jù)弟弟說是“他失掉了另外一間鋪面,心里老是想不開”,那么弟弟“想得開”嗎?面對“大公司的不顧體面”,面對大公司“利用廣告而不靠工作把一切壟斷去了”,面對“生意一年年地清淡下去”,面對“很快就要失業(yè)了”,格斯拉的“紅胡子好像突然添上好多花白須毛了”,多了些“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東西:慘痛的東西和慘痛的奮斗”。這樣看來,格斯拉也是“想不開”的。那么問題來了:哥哥“想不開”而死了,格斯拉此時也“想不開”,他會怎么辦?
有了哥哥的例子,如果還是按照以前的做法,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格斯拉也會重蹈覆轍,走上一條不歸路。哥哥的死,留給了他對前途、夢想、職業(yè)等問題的更加廣闊的思考空間!但現(xiàn)實也告訴格斯拉,只要做出哪怕一點點改變,他就不會像他的哥哥那樣。到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不單單是一個職業(yè)操守的問題,更成為了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
按“世俗的觀念”,沒有了生命,其他還有什么意義?此時的格斯拉其實是處在一個是否秉承“格氏靴店”傳統(tǒng)的轉(zhuǎn)折點來思考問題的。是的,格斯拉在明明知道最終可能的結(jié)局時,仍然選擇了“從早到晚坐在那里做靴子……所有的錢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了……他經(jīng)常斷炊”。很多時候,因為不知道結(jié)局,便會“無知者無畏”,堅守自己的夢想。可一旦知道結(jié)局是死亡,世俗的人們往往知道該怎么做??筛袼估珔s沒有這樣去做,這是需要多么堅定的內(nèi)心和多么頑強的毅力啊!而這應(yīng)該就是格斯拉身上展現(xiàn)出來的“光芒”。
最終,比著“哥哥”, 不按“世俗的觀念”進(jìn)行解讀,我們點燃起了最堅定的“底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