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蘭 王一小
(1.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97;2.棗莊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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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育探索
論好生活與道德教育
傅金蘭1,2王一小1
(1.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0097;2.棗莊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
好生活包含了某些正向基礎價值的實現(xiàn),如健康、幸福、助人、自尊等。好生活是一種與善密切相關的生活,過一種有德性的生活是大多數(shù)向善之人的追求。在澄清人們對好生活的誤讀基礎上,提出道德教育在引導學生過一種“有思”的個人善的好生活和建立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方面應該有所作為。
好生活;善;價值觀;道德教育
每個人都想知道生活中追求什么才是值得的,什么樣的生活才是真正值得過的,以及怎樣才能找到好的生活,這些問題都是我們經(jīng)常要思考的。很多人認為我們今天的生活過得很好,有充足的食物和住房,娛樂和信息可以通過各種渠道很輕松地獲得。然而在物質世界極大豐富的同時,我們?yōu)槭裁磿?jīng)常陷入迷茫、困惑和失落的海洋?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們沒有真正弄清楚什么樣的生活是好生活以及怎樣才能過上好生活。
每個人都會憑借自己的理解與體驗來確定哪些東西歸屬于“善”的內在價值,并形成自己對好生活的理解,這些內在價值一般都會涉及“幸?!薄翱鞓贰薄俺晒Α钡群诵脑捳Z。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價值取向,他們會根據(jù)這些內在價值來籌劃自己的好生活圖景。不同的人還會根據(jù)自己的理解來確定不同的價值等級排序,如有的人會選擇豐富的物質生活優(yōu)先,有的人會崇尚社會地位的升遷,還有的人會重視精神生活的充實、高尚道德的形成,那么究竟哪些方面應該被視為具有真正“善”的價值呢?現(xiàn)實中人們對好生活又有哪些誤讀呢?
1.把好生活等同于簡單的個人“成功”
許多人把好生活等同于簡單的“成功生活”,如權力、金錢、地位等,這些簡單的社會“成功”幻影,在我們的生活中幾乎無所不在,以至于會遮住我們真正值得稱許的好生活目標。對當今世界推崇的外在表象的成功如若極度崇拜,人們就會為之付出沉重的代價,難怪有人指出這是一種“新型暴政”。[1]
當這些簡單的“成功”成為個人的主要奮斗目標時,真正的好生活就會由于被剝除了內在的價值與意義從我們的視野里被剝離出去,剩下的只能是空虛的生活、淺薄的生活。如果僅僅是為了外在功利性目標而生活,那么個體面臨的威脅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平庸和倦怠。當個體獲得他所追求的成功后,他就會產生一種難以言說的厭倦;反之,如若失敗,他又會產生一種難以平息的失敗感。在這兩極之間的搖擺只能導致大致相同的結果、相同的狀態(tài):空虛、孤獨、無聊、焦躁、煩惱……因此,缺失了內在價值與意義上的“成功的生活”是不能與真正的好生活直接畫等號的。當然也并不是說不能追求這些外在的“善”,在基本的社會成功之外,我們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價值追求,如幸福、智慧、美德等。真正的好生活就應該以“自由”“幸福”等真正的善作為最終目標。
以“成功”為目標的現(xiàn)代技術世界由于只關心生產、效率和成績,導致了它最終所強調的目的變成了手段本身的強化?,F(xiàn)實中,許多為實現(xiàn)目的而采取的手段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顛覆了目的本有的地位,使目的本身的價值日漸模糊。以至弗洛姆指出,我們陷落在各種手段之網(wǎng)中,卻忘記了我們真正的目的所在。[2]這樣名副其實的好生活目標追求就被遺忘了。在一個以競爭為主導氛圍的社會價值體系中,人們經(jīng)常無法也不愿停下來思考其追求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這種為了發(fā)展而發(fā)展的最終結果就是與他們所追求的好生活目標越來越遠。“世界好比一個陀螺,必須不停地轉動才不致倒下”。[1]可是在轉動的過程中,漸漸缺失了目標,因為轉動本身變成了目標。而且為了追求這種成功,對個人利益的追逐也會變得越發(fā)合理化。尤其是現(xiàn)代信息技術,更助長了整個社會所推崇的表象性目標。為了競爭,我們生活的意義和價值被摔得粉身碎骨,道德標準也隨之一降再降。這樣,“活著”“生存”“成功”形成了彼此通用的話語體系,即不論“好生活”的真正內涵是什么,它都必須讓位于這種簡單的“成功生活”“幸福生活”,最后人們面臨的困境只能是平庸、倦怠、冷漠、無思。
2.把好生活等同于物質上的充裕
自啟蒙時代起,享受生活與娛樂的觀點就開始深入人心,到了18世紀,伊壁鳩魯享樂主義更是蔚然成風。當人們確信不會有“來生”時,他們就不再把好生活寄希望于虛無縹緲的未來,而是努力地在此時此刻此地找到它,結果走向了單一的享樂生活。在這種生活觀念指導下,人們變得逃避奉獻,厭惡道德,責任感被貶低,道德也不再是好生活的本源。
另外,許多學者指出當前社會彌漫著嚴重的流行性物欲癥氣息。當基本的生存需求滿足后,如果出現(xiàn)過飽和狀態(tài)就必然會產生生存意義和生命價值感的危機。這種危機的后果之一就是我們將成為空洞而無聊的人,即不知道什么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因此,我們必須要思考:什么是我們好生活的主導價值?什么樣的生活是有意義和有價值的?什么才應該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假如個體將好生活只局限于目前的物質標準,局限于越來越擁有一切,那么真正的答案是無法找到的。
追求一種沒有價值標準的生活,充其量只是“一種無休止的運動”,人們的內心深處必然會充滿無聊感和無止境的追求帶來的徒勞感。外在的物質世界在轉移我們注意力的同時,使我們聽不到內心深處對真正有意義活動的渴求,使我們沒有機會進行自我選擇,也無法將心靈深處真正的善表達出來。弗洛姆認為,我們對消費的追求已經(jīng)跟人類的原始需要絕緣。消費也失去了其本來的意義——給人一種更幸福的生活。消費本來是通向幸福的手段,但是現(xiàn)在,消費自身成了目的。[3]最后的結果是人們不僅同他生活中所密切接觸的、真正需要的東西相疏離,而且同生活中潛在的積極的社會力量相隔離。這種積極生活意義的消逝,實際上是人們對好生活、善的生活軌道的偏離。大量的消遣會使人在愉悅度日時忘卻了什么是真正的好生活。這些傳播媒介在用廉價的、缺乏真實感的垃圾來充塞人們的心靈時會造成真正的無聊。如果這種無聊感繼續(xù)增加,那么我們所追求的好生活只能成為縹緲的海市蜃樓,最后只能求助于無限地追求以簡單的“成功”為目標或被流行性物欲癥所遮蓋。而且當神經(jīng)長時間地處于被刺激的麻木狀態(tài)時,就難免出現(xiàn)分辨力鈍化,并陷于一種無助的狀態(tài)中。
好生活與道德是相通的,“善”與“好”是溝通好生活與道德的橋梁。道德所追求的目標是善,善也是道德的應有之義。而善是一種正面的價值,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以“好”來表示正面的價值,因此好與善也是連在一起的。道德意義上的“善”與“好”之間則更是有著內在的聯(lián)系。作為道德規(guī)定的善,與好生活中的價值追求是彼此相通的。亞里士多德就曾指出,道德就是要實現(xiàn)生活之“好”,追求生活之完滿。每一個追求生活之完滿的人,都內在地需要過一種有德性的生活,使生命處于一種生機勃發(fā)的狀態(tài),這對人來說無疑是有積極意義的。好生活就是以道德上“善”的價值作為根據(jù)的。這些“善”的價值,包含同情、幸福、自尊、友誼等多個方面。這些基礎價值本身在屬性上就是道德的,它在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著人生的目的與意義,與基本的人生愿望緊密相連。而且正是這些在道德上“善”的價值才最終使真正的好生活成為現(xiàn)實,并內在地促成了我們好生活的實現(xiàn)。
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就主要探討了“人應當怎樣生活”的問題,探討了德行或美德這一能使人生幸福、使人生活得好的主要因素。亞里士多德認為人的道德生活就是一種“善生活”或“好生活”。道德是與實實在在的善密切相關的,我們的一切其他追求都是為了它,它是我們最終的追求目標。在推論出有一個最高的善之后,他將這個最高的善與每個人的生活緊密聯(lián)系起來:擁有這種善的知識就像射手需要有一個靶子幫助他一樣,幫助我們命中正確的東西。[4]他認為一個射手只有知道靶心在哪里,才更有可能射中目標。同樣對于人來說,如果我們有做人的最高目的,就有可能實現(xiàn)我們的好生活目標。也就是說我們的人生要有一個與道德相統(tǒng)一或一致的最高的善。
同時,好生活和道德二者又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雖然好生活也會受到外在運氣的影響。亞里士多德指出人類的好生活確實需要外在的好運,外在的善作為工具或手段也是必要的;但同時他又強調內在的善是最重要的,好生活并未完全受到運氣的擺布,因為外在的善并不是好的生活當中最重要的要素。亞里士多德把“穩(wěn)定的好生活”理解為這樣一種生活:這種生活是建立在穩(wěn)固品格的基礎上,而且就在于按照品格和知性的美德來活動。[5]這種內在的善,即靈魂的德行活動恰恰就是實現(xiàn)好生活的主要方面,也體現(xiàn)了好生活與道德的相通性。
生活中每個人都可以聽從自己內心深處良心的呼喚,做出自己的道德選擇。斯多亞派主張:外在的生活之“好”不是真正的,而病痛、厄運等也不是惡,因為它們與心靈之痛無關。有一樣東西取決于我們、并不能被任何力量奪去: 向善和遵從理性的愿望。[6]一個享有福祉的、向善的人不會去做他憎恨的、卑賤的事。道德本身的這種穩(wěn)定性使得它成為好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實現(xiàn)好生活的一種必要方式。
柏拉圖認為好生活之“善”包括公共生活的“善”和私人生活的“善”,二者是密切相連的。因此好生活就不僅僅意味著個人的幸福生活,它還包含著愿意承擔責任的公共意義上的好生活,即真正的好生活包括對個人生活的“好”或“幸?!钡淖非?,以及對公共的善的生活的追求。既然道德與好生活是相通的,而且一種幸福的、富有成效的好生活就在于過一種有德行的生活,那么如何過一種有德行的生活應該成為道德教育應承擔的任務。尤其是學校道德教育中,其根本作為應指向引導學生對好生活的主動建構,致力于使人更好地生活,因此學校道德教育應對學生這兩方面的好生活追求與實現(xiàn)給予關注。
1.引導學生過一種“有思”的個人善的好生活
在實際生活中,每個人都會形成自己個人好生活的基本觀念,如快樂、自由、愛、成功、尊重等?,F(xiàn)代社會盡量讓不同的公民自由地選擇和追求他們心目中認可的個人好生活。既然允許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好生活的權利,既然真正道德意義上的“善”指的是內在的善,這種內在的善的實現(xiàn)就要靠教育。對處于人生蓬勃激發(fā)年齡階段的學生來說,需要有人給他們對好生活的價值取向以引導。因此,高等學校道德教育承擔著重要的任務,它應該致力于培養(yǎng)和發(fā)展學生的道德思維能力,幫助學生為自己尋找位置,提供給自己定位的意見,激勵學生探索什么對我是好的,同時對他人也是好的,什么是真正的好生活,幫助他們發(fā)現(xiàn)生活的意義與價值,從而使每一個嚴肅的學生生機勃勃、興致盎然,而不是處于一種“無思”與從眾的漠然狀態(tài)。
真正的好生活應該是一種“有思”的生活、自己主動思考與選擇的生活。引導學生過一種“有思的生活”也是美好生活的應有之義。如果只為了那些遙遠的毫無意義的個人簡單成功而不斷競爭,對學生來說只能產生能力和活力上的浪費,最終會形成錯誤的價值判斷標準。在道德生活方面,對“思”的理解有很多,如海德格爾的生存之“思”、阿倫特的心靈之“思”。阿倫特認為由于人們的道德無思狀態(tài)斷絕了人心中的兩個伙伴之間的關系,自己不能聽到他者異議的聲音,每個人都服從于相信別人所說的一切。在道德教育中,教育者的職責是要使學生獲得盡可能多的思考力,聽從自己的良心之聲,從而使之成為指導行動的觀念,或指導行為的原動力。
2.幫助學生建構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
好生活和道德所共同指向的內在價值的實現(xiàn)都要依賴于教育。在《說文解字》中有:“育,養(yǎng)子使作善也?!彼赋鼋逃哪康氖鞘谷藶樯啤倪@個意義上來說,教育是實現(xiàn)善的一種必要方式,赫爾巴特就曾提出教育的目的即是道德。柏拉圖認為要實現(xiàn)哲學王統(tǒng)治下的德行城邦和社會,首要的就是依賴于教育。沒有教育,美好城邦和美好生活的實現(xiàn)就無從談起,因此好生活就存在于如何生活的道德教育實踐活動之中。
在當前的多元價值社會中,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必然要求一種即普世倫理。雖然每個人都有權追求自己所期望的美好生活,我們在選擇美好生活方面也具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們畢竟生活在一個共同的公共空間內,需要共有的公共善來維持和實現(xiàn)共同的好生活世界。負責、誠實、自制、無私、公正、仁慈等這些基本價值組成了一個綜合性的價值體系,共同為人類好生活服務。這些基本價值使我們的生活變得美好,它們一起共同構成了好生活或幸福的真正內涵;且這些基本價值應當成為學校公共教育的“參照點”,幫助學生確定和提煉這些價值并鼓勵他們追求這些價值,這是高校公民道德教育的主要目的。這也意味著高等學校道德教育應該弘揚一種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開展關于善的道德教育與公民教育,特別是與公共生活密切相關的品德教育,如誠實、寬容、合作等都是好的公共生活中所必須的,也是好的個體生活中所自然包含的。同時學校應該讓學生關注并反思公共生活中的共同的道德價值問題,以培育公共美德。因為一旦學生形成對他者冷漠和對公共生活疏遠的態(tài)度,其真正好的德行品質就無法形成,將來也不能積極地參與公共生活并推動社會的發(fā)展。
值得注意的是,建立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需要讓學生親身參與并體驗公共生活,使學生的生活主動地轉到社會性服務上來。一個人不經(jīng)過長期的實際鍛煉和體悟,是不能真正懂得善的價值和意義。關于善的知識,不是可以從書本或從別人那里獲得的,而應當不斷伴隨自己成長的反省與認知。也就是說,如果僅從書本去學習關于善的知識,學生得到的只能是關于好生活或道德的一個空洞的名詞。反觀我們的道德教育實踐,恰恰缺失了實踐體悟與感知這一環(huán)節(jié),所以我們應該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讓學生參與公共實踐活動,甚至可以對社會上的道德事件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而不是一味地重復別人的話語。本質上說,良心就是不求同,在大家都說“是”時能夠說“不”,保持足夠的批判性思維與能力。當然前提是自己必須具有判斷正確性的能力,這種能力是說“不”的基礎。一個人如果一味地求同與盲從,他就聽不到良心的呼聲,更不用說按良心的要求辦事、實現(xiàn)道德上的善了。[7]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教育者要注意如何引導并幫助學生樹立好的公共生活價值觀,這樣才能保持知識和行動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
[1] 費希.什么是好生活[M].黃迪娜,吳曉斐,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0:7-13.
[2] 埃·弗洛姆.為自己的人[M].孫依依,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8:180.
[3] 弗洛姆.健全的社會[M].孫愷祥,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109.
[4] 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M].廖申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5.
[5] 納斯鮑姆.善的脆弱性[M].徐向東,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458.
[6] 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譯.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7:47-48.
[7] 萬俊人.尋求普世倫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2001:28.
[責任編輯:陳學濤]
2016-04-07
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DEA150272);山東省青少年研究規(guī)劃課題(SDYSB150119);山東省本科高校教學改革研究項目(2015M215)。
傅金蘭(1974-),女,山東日照人,博士研究生,副教授;王一小(1989-),女,山東棗莊人。
G417
A
1002-1477(2016)09-0010-04
[DOI]10.16165/j.cnki.22-1096/g4.2016.09.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