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娜
語言及族裔的對立與雜糅
——論安扎杜爾“邊土”書寫中的語言跨界現(xiàn)象與族裔身份定位
呂娜
墨西哥裔美國女作家安扎杜爾的《邊土》是當代跨越邊界和學科的奇卡納文學代表性作品。這部作品的典型特征是語言的“混血”與雜糅的現(xiàn)象。安扎杜爾認為語言是身份認同的主要依據(jù)之一,因而她在創(chuàng)作中通過語言雜糅的表現(xiàn)手法表達了她對美國“主流文化觀”傳統(tǒng)觀念的否定及顛覆,并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新語言體系來確立美國少數(shù)族裔與白人群體之間的“混血”關系,在消解少數(shù)族裔與白人之間以及族裔內(nèi)部性別之間“非此即彼”二元論對立關系的同時,構建起“尼潘特拉”中間狀態(tài)的身份認同體系,為美國當代族裔文學研究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嶄新視角。
邊土意識;語言“雜糅”;身份認同;安扎杜爾
美國著名作家和文學理論家格洛里亞·安扎杜爾(Gloria Anzaldúa 1942-2004)是奇卡納女性主義代表者,其研究領域極為廣泛,尤其在奇卡諾/納(Chicano/Chicana)文學研究、美國少數(shù)族裔研究、女性主義研究和美國文化研究等領域卓有建樹。作為一位多產(chǎn)作家,安扎杜爾的許多小說、詩歌和文學評論作品獲得美國學術界的廣泛認可并被授予許多重要獎項。1987年安扎杜爾發(fā)表的 《邊土》(Borderlands/La Frontera,1987)堪稱經(jīng)典之作,成為美國西班牙裔文化和身份建構的世紀宣言,被評為1987年度38部美國最優(yōu)秀著作之一,而后又成為20世紀最重要的百部書籍之一。美國奇卡諾著名研究學者索尼婭·薩迪瓦爾·胡 (Sonia Saldivar-Hull)將其視為一部跨邊界、跨學科的作品,來自不同學科的學者正在用這個理論修改他們的理論范式[1]。安扎杜爾本人也認為邊土理論是她傾注一生的大課題,其全部著作都是該課題的組成部分。語言特色,即語言的混合與雜糅是《邊土》這部著作中的最顯著特征,安扎杜爾以作品中彰顯的多重文化維度而感到驕傲。
安扎杜爾本身就是一位具有復雜文化背景和多重身份的女性,而混合的血統(tǒng)及其混合的文化背景也是奇卡納人最典型的身份特征之一。在《邊土》一書中,從目錄和章節(jié)標題到小節(jié)標題都體現(xiàn)出語言的雜糅性。同樣,在正文中,同一章里也同時用到英語、西班牙語及其語言的變體。因此,讀者在開卷之時就受到了來自語言和文化的巨大沖擊,這注定不是一部傳統(tǒng)的、迎合“主流意識”的作品。
《邊土》共有七個章節(jié),其中有四個章節(jié)為雙語標題,如第一章“The Homeland,Aztlan/El otro Mexico”和第七章“La conciencia de lamestiza/Towards a New Consciousness”。另有兩個章節(jié)為英語標題,唯有第二章節(jié)為純西班牙語標題“Moviemien
tos de rebeldia y las culturas que traicionan”,但所有章節(jié)的小標題均采用英語和西班牙語及其變體的雜糅語言。
《邊土》這部作品將八種語言的變體,即兩種英語的變體和六種西班牙語的變體同時運用在這部著作中,安扎杜爾的作品其實就是英語和西班牙語的混合體(Spanglish)。實際上,每一種語言都是一個價值體系,這就是安扎杜爾創(chuàng)造的“邊土語言”(borderland language)。安扎杜爾創(chuàng)作中的文學語言體現(xiàn)出美國少數(shù)族裔的政治文化,“而少數(shù)民族政治文化是一個派生性概念,它的涵義源于政治文化”[2],而創(chuàng)作語言的選用本身就體現(xiàn)出當代“語言轉(zhuǎn)向中的話語意義及其權力”。[3]在各種語言和語言變體的不斷轉(zhuǎn)換中,安扎杜爾在西裔語言和盎格魯-撒克遜英語之間不斷進行轉(zhuǎn)換,除具有政治文化的意義以外,還在于強調(diào)語言轉(zhuǎn)換而引發(fā)的文化多樣性和復雜性。由此,讀者也會不自覺地加入到邊土經(jīng)歷的敘事中來。在《邊土》的第二版前言中,安扎杜爾就此語言現(xiàn)象指出:“書中從英語到西班牙語,到墨西哥北部的方言,到德克薩斯的墨西哥語,到零星的那瓦特語,或是這些語言的混合,都展現(xiàn)出我的語言,一種新的語言——是邊土的語言,在文化的接合點上語言也相互交叉,并獲得新生,原來失去了生機的語言在這里卻獲得了重生。 ”[4](P20)
實際上,將語言雜糅方式應用到文學創(chuàng)作中并不是自安扎杜爾方才有之的寫作技巧。安扎杜爾采取這種方式也是她在寫作時有假想的讀者存在使之亦然,即安扎杜爾在書寫時想到她的西語裔同胞是她作品的主要讀者。此外,安扎杜爾不僅在她的文學作品中展現(xiàn)了這一特色,還將這一雜糅特征上升至理論高度,開創(chuàng)了新女性混血理論(New Mestiza)和邊土理論(Borderland theory),并在后者中提出了“尼潘特拉”(nepantla)中間狀態(tài)的新理論。這是前所未有的[5](P77)。
用符號和代碼的轉(zhuǎn)換作為邊土經(jīng)歷中的生存手段是極具明顯諷刺意義的創(chuàng)作手段。奇卡諾民族對古老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充滿敬畏和向往,但是當“主流文化”堅持一種語言、一種膚色時,符號和語言的轉(zhuǎn)換是讓邊土少數(shù)族裔人群幸存下來的手段之一。作品書名的雙語呈現(xiàn) (The Borderlands/La Frontera)和書中章節(jié)雙語題目的并用都鮮明地體現(xiàn)了墨西哥人矛盾的生存狀態(tài)及其跨文化的邊土體驗和邊土意識。因而,這種邊土狀態(tài)書寫的語言表現(xiàn)形式對所有西語裔的美國人而言具有重要的族裔啟示意義。
《邊土》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以小說敘事形式構成全書的主體部分;第二部分則以詩歌的形式出現(xiàn)。其中第一部分第五章“如何馴服野蠻的語言”就是專門敘述邊土語言的章節(jié)。安扎杜爾指出,剝奪一個民族的語言甚至比戰(zhàn)爭還要殘酷。對安扎杜爾本人而言,童年的記憶歷歷在目,她依然記得讀書時常因為糾正老師念錯自己的名字而被罰思過。在這些美國老師看來,既然你選擇留下來成為美國人,就得說美國話;如果不喜歡這里,就滾回墨西哥去。這就意味著,既然你選擇成為美國公民,就一定要學會忘記:忘記自己的族裔性,忘記自己的族裔和族裔語言,重新學習另外一種語言。這一點與基督教文化在中國明清時期的境遇正好形成了相反的態(tài)勢。明清時期,基督教文化進入中國并試圖反客為主,占據(jù)中國文化的主導地位,最后被中國至高無上的王權打敗而不得不采取迂回的方式在中國傳播基督教文化,進而在異質(zhì)文化的交流中反倒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播到了歐洲[6]。
墨西哥移民及其后裔幸而有像安扎杜爾這樣族裔意識強烈并意志堅定的學者,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族裔和文化,使用雙語進行創(chuàng)作,在兩種語言之間靈活穿梭,才使廣大讀者看到了《邊土》這樣的作品,體會她開創(chuàng)的新女性混血理論和邊土理論。但這種理論的建立和實踐并不是為了將兩種文化處于對立狀態(tài),而是為了在兩種文化之間達成相互妥協(xié)與相互包容,正如她將不同語言融合于同一文本中一樣,安扎杜爾不是為了嚴格區(qū)分西班牙語和英語,而是將這一文本充當其“邊土”的范本,是將兩種文化融合在一起的一個區(qū)域。雖然她相信這部作品的一部分讀者是西語裔人群,但在作品中,她也在展示對英語為母語的讀者發(fā)出了誠懇的邀請,希望英語讀者通過這個語言雜糅的文本參與到邊土文化中來,為美利堅民族不同族裔之間的融合做出一份貢獻。
長期的殖民統(tǒng)治使西班牙語成為拉丁美洲大部分地區(qū)的官方語言。但美墨戰(zhàn)爭后,墨西哥的大部分領土被美國掠奪,成為美國西南部的幾個州。為了便于統(tǒng)治,美國政府制定語言政策,禁止在美國定居的墨西哥人使用西班牙語,出現(xiàn)了唯英語為官方語言的時期?!哆呁痢吩凇叭绾务Z服野蠻的語言”(How to tame a wild tongue)這個部分中提及了那段歷史。這里所謂野蠻的語言指的就是西班牙語。在那個年代,學生只要一踏進學校的大門,就禁止
說西班牙語,一旦違反規(guī)定,他們就要受到懲罰[7]。然而,對于出生在西班牙語家庭的兒童而言,西班牙語是他們的母語。這無疑將在他們的心靈上產(chǎn)生無形的傷害,使他們從小滋生叛逆精神。
在新一代墨西哥移民家庭和社區(qū)內(nèi),奇卡諾人保持著使用雙語的習慣。在家庭成員之間的交流中,他們使用西班牙語。同時,為了適應美國的移民生活,他們努力講一口標準的美國英語。即便如此,對于美國人來說,他們的口音和特殊身份使之永遠成為美國人眼中的異類。
此外,對拉美人和墨西哥人而言,奇卡諾/納人又是其文化和族裔的“叛徒”:在自己的族群里,他們說的不是純正的西班牙語,而是奇卡諾式西班牙語。奇卡諾西班牙語對奇卡諾人來說既是標準英語、標準西班牙語、非標準英語和非標準西班牙語的組合,又是吸收了較為原始的猶他-阿茲特克語系(Uto-Aztecan)中的納瓦特爾語成分。這種語言的變體在美利堅民族語言大系中處于非常尷尬的境地,因為標準英語和標準西班牙語都對這種語言持不認同的態(tài)度,安扎杜爾對這種語言變體受到的負面評價稱為“語言恐怖主義”(linguistic terrorism)。但安扎杜爾認為奇卡諾西班牙語是一種“活的語言”[5](P77),“對于那些不是西班牙人而又不居住在以西班牙語為母語國家的人,對于那些居住在以英語為統(tǒng)治性語言的國度卻又不是盎格魯人的外國人,對于不能完全認同標準西班牙語和標準英語的人來說,除了創(chuàng)造自己的語言,還有什么其他出路嗎?”[5](P77)因此他們只能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語言,而他們獨特的語言也映射出身份的獨特性:“奇卡諾西班牙語產(chǎn)生于奇卡諾人成為獨特民族的需要。我們需要一種在自己族群內(nèi)相互溝通的語言,一種私密的語言。對于我們中的一些人來說,語言要比美國的西南部更像我們的家園——這對于很多現(xiàn)在居住在中西部和東部的奇卡諾人尤為如此。”[5](P78)奇卡諾人正通過這樣的方式克服族裔語言的缺失,以確立其獨特的身份認同。
事實上,奇卡諾/納人還會根據(jù)不同的場合使用不同的語言和語言的變體,穿梭于各種不同的語言之間,正如他們的身份一樣,始終處于不斷地協(xié)調(diào)中:“在學校、媒體場合和工作地點,我都用標準英語;在閱讀西班牙文學和墨西哥文學時,我就會拾起我的西班牙語和標準的墨西哥西班牙語……;與墨西哥人在一起,說標準的墨西哥西班牙語或北部墨西哥的方言;與我的父母、弟弟、姨媽和其他長輩交談,我都采用奇卡諾德克薩斯西班牙語。”[5](P77)在《邊土》中,安扎杜爾在不同語言間的相互轉(zhuǎn)換也受其創(chuàng)作目的的制約。當試圖描述其內(nèi)心的痛苦、土著文化和土著居民受到壓迫的歷史時,安扎杜爾常采用奇卡諾西班牙語來表達。如maquiladoras一詞就主要用于指那些美國人開辦的、用最低勞動報酬雇傭墨西哥移民的工廠;pocho也是典型的詞匯,主要指被美國文化同化,說西班牙語的墨西哥人;語言同化使他們的西班牙語在口音上也發(fā)生了變化,例如,Mojados就是指經(jīng)歷艱難險阻,踏過格蘭德河而非法進入美國境內(nèi)的墨西哥人。這樣的例子在書中不勝枚舉。
在《邊土》的前兩版中,為了便于讀者理解,作者將第一部分第二章的標題 “Movimientos de rebeldíay las culturas que traicionan/Movements of Rebellion and Cultures That Betray”采取了西班牙語和英語的雙語表達方式。但在該書的第三版中,作者卻只留用了西班牙語。這種創(chuàng)作語言的改變旨在安扎杜爾對其自身文化傳統(tǒng)的再次強調(diào)。在該章的開端,作者以大段的西班牙語進行創(chuàng)作,也意在回溯土著文化,并希望從祖先那里獲得智慧和力量,從而重塑奇卡諾社區(qū)人們的行為準則;最后一句中西班牙語和英語的結(jié)合則是安扎杜爾創(chuàng)造的混血文化和混血語言的表現(xiàn)形式,旨在說明奇卡諾/納人雖然可以用英語流利地表達,但他們更愿意以其民族固有的文化傳統(tǒng)來對抗美國的“主流文化”,宣泄長久以來內(nèi)心的壓抑。
這部作品本身就具有雙重標準,是墨西哥移民與美國白人以及西班牙語與英語之間對立與矛盾的集合。作品中雖然并沒有高度理論化的語言學論述,但讀者要想完全理解作者的意圖也實屬不易,因為語言的障礙和語言符號的相互轉(zhuǎn)換時常會使讀者陷于對作品理解的困惑之中。然而,安扎杜爾雖然預料到讀者在理解上的困難,卻執(zhí)意不做改動,其出發(fā)點主要源自兩個方面:一方面,安扎杜爾意在迫使讀者接受墨西哥移民在美國社會中的這個事實;另一方面,她希望讀者的理解障礙并不會妨礙她創(chuàng)造混血語言和獨特混血文化的嘗試,因為即使讀者不能讀懂該作品的全部內(nèi)容,也可以從文字的形式上產(chǎn)生情感上的共鳴。因此,安扎杜爾在《邊土》創(chuàng)作中語言的選擇就具有了墨西哥族裔語言與白人英語之間的文化和話語權之爭的意義。美國政府連美利堅民族內(nèi)部的多元文化與多種語言現(xiàn)象中的矛盾都沒有得到解決,這也促使安扎杜爾在其小說創(chuàng)作中不得不采取語言雜糅的方式來表達墨西哥裔美國人的文化訴求和語言訴求。
安扎杜爾《邊土》這部著作創(chuàng)作的宗旨在于描述由地理邊界引起的邊界文化現(xiàn)象。在這樣復雜的邊界文化中,各種語言雜合交集現(xiàn)象也是美國的墨西哥移民在心理結(jié)構上所處的一種中間狀態(tài)。對于這種中間狀態(tài),安扎杜爾在這部作品中創(chuàng)造了前面所提及的一個新詞——“尼潘特拉”。雖然由于安扎杜爾的突然去世使其包括這個理論在內(nèi)的一系列相關理論尚未得到應有的關注和認可[1],但是“尼潘特拉”的中間狀態(tài)的確是安扎杜爾又一具有代表性的理論創(chuàng)新。
“尼潘特拉”這個詞最早是16世紀墨西哥印第安阿茲特克人(Aztec)旗下的納瓦特爾分支使用的詞匯,后來墨西哥人用這個詞來形容在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下既受壓迫又想保留本族文化的生存狀態(tài)[8]。在“尼潘特拉”的世界里,人們心懷民族的歷史感,有著自己的情感家園和精神家園。實際上,這種現(xiàn)象與安扎杜爾在《邊土》中提到的邊界文化具有異曲同工之妙處。
同邊土理論一樣,“尼潘特拉”原指不斷轉(zhuǎn)變的閾限空間,是模糊、焦慮和失控的空間維度。但對于安扎杜爾而言,這個概念更加強調(diào)精神和超自然的維度。對于邊土理論的應用和詮釋,大多數(shù)學者并沒有像安扎杜爾所意指的那樣,讓這個概念具有思維上更加開闊的視野,而是非常有限的詮釋。這個概念義旨在從心理的、社會的、政治的、精神的、歷史的、創(chuàng)造性的以及想象中未盡言說等維度進行理論性的描述??梢哉f,“尼潘特拉”這個概念義的創(chuàng)新也是安扎杜爾對其邊土理論范疇義的延伸。
“尼潘特拉”范疇義維度的擴展又是個痛苦的過程,因為這個概念范疇義的演進意味著對傳統(tǒng)概念的背離,因而是持續(xù)發(fā)生變化、同時又因其與時俱進而令人難以追蹤的概念?!澳崤颂乩备拍盍x的演進也是自我成長的過程,因為這個過程也是處于多元文化境況中的人們進行自我反省和不斷選擇的過程。因此“尼潘特拉”這種過渡狀態(tài)與中間狀態(tài),將人們大腦中的不同類別的活動鏈接起來,對現(xiàn)有價值觀再次進行審視,并經(jīng)歷著精神上的不斷協(xié)調(diào)與轉(zhuǎn)變[1]。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安扎杜爾的“尼潘特拉”的中間狀態(tài)與墨西哥裔美國人的身份認同問題也密切相關。安扎杜爾在《邊土》中使用的語言栩栩如生地反映了這種中間狀態(tài),在其創(chuàng)作中通過語言不斷轉(zhuǎn)換的方式將其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并將這種語言的中間狀態(tài)恰如其分地反映出墨西哥裔美國人身份的雜糅性和模糊性,即身份認同與異質(zhì)文化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
那些游走于不同臨界點和不同語言之間的奇卡諾人雖然生活在多種文化并存的社會境況之中,尊重各種異質(zhì)文化之間的差異性,但他們卻從不輕易地將自己劃歸其他任何文化和價值體系中,而是創(chuàng)造了雜糅混合的語言,這種現(xiàn)象亦可被看作是墨西哥裔美國人價值觀念的“尼潘特拉”狀態(tài)。
語言的作用不僅可以反映人的身份,還可以重塑其身份,這也是安扎杜爾“尼潘特拉”中間狀態(tài)所意在表現(xiàn)的一個層面。因為“族裔身份同語言身份是同胞姐妹——我就是我的語言”[5](P75)。身份認同本身也是語言存在于世界的基本因素之一,這種具有強烈自我認同感的語言觀是對安扎杜爾對“語言恐怖主義”的有力回擊,因而墨西哥裔語言的混雜性也是安扎杜爾表達多重聲音的媒介、呼喚內(nèi)心力量的手段和對身份認同的充分展示與表達。這就充分表現(xiàn)了安扎杜爾對語言力量的充分肯定。于是,安扎杜爾在經(jīng)歷了痛苦、困惑和反省之后,終于在“尼潘特拉”的中間狀態(tài)下形成了她對語言作用于身份的認識質(zhì)變。
墨西哥裔美國人的身份特征不是簡單的兩種或三種文化的簡單融合,“我們不完全認同安格魯美國的文化價值觀,我們也不完全認同墨西哥人的文化價值觀,我們認同的是兩種文化之間的相互協(xié)同和相互作用,是具有不同程度安格魯文化色彩和不同程度墨西哥文化色彩的中間文化”[5](P43)。他們的身份特征是具有民族特色、具有獨特歷史與文化和獨特審美的文化。因此,安扎杜爾在其創(chuàng)作中采取了“混血的”語言方式來描述墨西哥裔美國人的身份和塑造身份。
安扎杜爾又進一步通過語言的雜糅和相互轉(zhuǎn)換來體現(xiàn)她的“新女性混血意識”,通過有悖于傳統(tǒng)文學標準的語言表達方式向廣大讀者世界展示出她對墨西哥裔美國人多重身份和混血哲學的創(chuàng)作思路。英語、西班牙語、土著語言及其各種語言的變體在其作品中并存,多種語言在其創(chuàng)作中的有機融合和創(chuàng)新體現(xiàn)出其邊土意識的新領域;不拘一格的寫作風格不僅是安扎杜爾表達個人理想和政治文化思想的媒介,而且也正是對有關種族、民族、性別等問題的舊觀念和霸權文化主義的抵抗。
安扎杜爾的寫作風格獨樹一幟,其各種語言符號的靈活轉(zhuǎn)換向世人展示了她調(diào)整身份認同的能力與潛智,例如其語言符號的轉(zhuǎn)換技巧,其中包括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轉(zhuǎn)換方式,都在時刻暗示著墨西哥裔美國人身份認同的變化狀態(tài)。事實上,世間所有的客觀事物均一直處于不斷地變化之中,這也是安扎杜爾堅持以變化的、不同的視角審視墨西哥裔美國人的身份及其語言的原因所在?!案衤妍悂喴恢痹谧穼ひ环N表現(xiàn)自我的恰當方式,這種方式可以向世人傳達由于歷史、政治、社會和語言等因素對墨西哥裔美國人的壓迫導致的內(nèi)心傷害,而與此同時,她所使用的語言也正與之要表達的多重身份——新女性混血意識相契合?!盵9]這也是邊土文化的風格,這種風格“是具有混血性質(zhì)的,包括詩歌、記述和評論——我們跨越不同的文學樣式,跨越邊界。這是一種新的詩學,也是一種新的美學”[10]。因而,安扎杜爾的文學創(chuàng)作及其學術思想為當今人類社會的文化多元性思考提供了全新的視角。
[1]Ana Louise Keating.From Borderlands and New Mestizas to Nepantlas and Nepantleras:Anzaldúan Theories for Social Change[J].Human Architecture: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Self-Know ledge,2006(Vol.4,Iss.3).
[2]鄭流云,李樂為.社會轉(zhuǎn)型期少數(shù)民族政治發(fā)展的影響因素及其實現(xiàn)路徑[J].甘肅社會科學,2015(2).
[3]胡鐵生,等.語言轉(zhuǎn)向中的話語意義及其權力[J].外語教學,2016(3).
[4]Gloria Anzaldúa.Borderlands/La Frontera:The New Mestiza(Second edition)[M].San Francisco:Aunt Lute Books,1999.
[5]Gloria Anzaldúa.Borderlands/La Frontera:The New Mestiza (Third edition)[M].San Francisco:Aunt Lute Books,2007.
[6]胡鐵生,綦天柱.基督教文化在明清的境遇及文化的相互影響[J].學習與探索,2015(8).
[7]Maria herrera-sobek&Gloria Anzaldua.Place,Race, Language,and Sexuality in the Magic Valley[J].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PMLA,Special Topic:The History of the book and the Ideal of Literature,2006(Vol.121,No. 1).
[8]W ikipedia:“Nepantla”quoted from:W ikipedia,the free encyclopedia[EB/OL].W ebsite:https://en.w ikipedia.org/ w iki/Talk:Nepantla,2016-03-09.
[9]Tereza Kynclová.Constructing Mestiza Consciousness-Gloria Anzaldúa's Literary Techniques in Borderlands/ Frontera-the New Mestiza [J].Human Architecture: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Self-know ledge IV,2006(Special Issue).
[10]Gloria Anzaldúa.Border Crossings[J].Trivia New Amherst,1989(Iss.14).
[責任編輯:劉烜顯]
呂娜,吉林大學公共外語教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吉林 長春 130012
H 0-05
A
1004-4434(2016)10-0125-0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代奇卡諾文學研究”(12CWW 039);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多元文化視野下西班牙語裔美國文學研究”(12YJC752022);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吉林省高校外語教師教學能力研究”(2013B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