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彥琳
中國冥婚習俗研究綜述
摘要:冥婚習俗起源于殷商時期,其形成原因主要有靈魂不滅觀念、封建倫理觀念、安撫亡靈的親情寄托、現(xiàn)實社會的利益需求等。冥婚的基本類型為鬼娶鬼、嫁鬼夫、娶鬼妻,因時代不同、地域差別而衍生出的類型更是名目繁多。冥婚的儀式千差萬別,有的程序繁瑣,禁忌諸多。研究古代冥婚故事者多著眼于對冥婚內(nèi)容與形式的考察,研究現(xiàn)當代冥婚小說者則偏重于從文學與現(xiàn)實層面進行宏觀把握。冥婚風俗在當代仍延綿不絕,甚至在都市出現(xiàn),其原因與特點尚有待深入研究。
關鍵詞:冥婚習俗;形成原因;類型;儀式
冥婚,又稱幽婚、嫁殤婚、虛合婚、鬼婚、配骨、攀陰親、冥配、亡靈婚等,在我國已有3000余年的歷史。冥婚的本意是指男女死后結為婚姻,“男女生前未婚,死后由其親屬按婚嫁禮儀尋找配偶,舉行婚禮,然后將男女雙方的尸骨依夫婦禮儀合葬的一種婚俗”①齊濤主編:《中國民俗通志·婚嫁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29頁。。長期以來,冥婚的內(nèi)容、形式不斷地發(fā)生變化,衍生出活人與死人結為配偶的現(xiàn)象,其所承載的現(xiàn)實意義也日益豐富。近年來,有關冥婚的新聞報道逐漸增多,使這種畸形的婚喪習俗呈現(xiàn)出非常高的曝光率,特別是一些明星的冥婚行為,甚至被貼上了感人、深情之類的標簽,在當下積極倡導文明新風的社會中顯得格外刺眼。因此,正確認識這一習俗的糟粕與落后成分,使其不越出法律、道德的軌道,對于今天的社會文明建設是很有必要的。
早在上世紀30年代,民俗學者黃石就著有《冥婚》②高洪興編:《黃石民俗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一文。但后來這一研究卻長期中斷,直至20世紀90年代才有新的論文發(fā)表,至本世紀初相關研究成果逐漸增多。經(jīng)筆者在“中國知網(wǎng)”檢索,截止查閱時的2015年3月23日,以冥婚為題的論文有57篇,內(nèi)容涉及冥婚的論文則達844篇。此外,專門研究冥婚的學術著作尚未見出版,雖然研究婚姻史、風俗史的著作多將冥婚辟為獨立的章節(jié)來做介紹,一些研究社會生活史的著作也會涉及冥婚。這些論著分別以冥婚的演變過程、社會根源或相關文學作品為切入點,從不同的側面、不同的角度做了比較系統(tǒng)的論述。梳理已有成果,以便于更加全面地了解這一特殊的社會現(xiàn)象,對于淳化新時期的社會風尚具有重要意義。
在多數(shù)研究冥婚的學術論文和著作中,均對冥婚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作了詳略不等的介紹,更有一些專門研究冥婚發(fā)展史的文章,對冥婚產(chǎn)生與盛行的原因作了較為深入的探討。
(一)冥婚的起源
關于冥婚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具體時間,學術界早先多以《周禮·地官·媒氏》所載“禁遷葬者與嫁殤者”③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14頁。為證據(jù),認為冥婚起源于西周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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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研究的深入及對古史資料的進一步發(fā)掘,冥婚的起源被進一步上溯到殷商時期。宋鎮(zhèn)豪指出:“冥婚之俗由來已久,早在商代的甲骨文上,便有武丁之妃婦好死后充當成唐、大甲、祖乙、小乙等先王‘冥婦’的記載?!雹偎捂?zhèn)豪:《夏商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年,第178頁。江林也認為:“甲骨文記載商代統(tǒng)治者為已故殷王娶冥婦,這是對冥婚的最早記載……殷商時代為神祖娶冥婦是一種宗教迷信現(xiàn)象,這是后世冥婚的起源和雛形。”②江林:《冥婚考述》,《湖南大學學報》2000年第1期。
(二)古代冥婚的發(fā)展狀況
冥婚作為一種延續(xù)已久的社會現(xiàn)象,歷史上有不少史籍、墓志、地方志均做過記載,學術界眾多介紹冥婚發(fā)展的文章,也基本是圍繞著這些歷史文獻展開論述的。其中,江林的論述較為全面,他將冥婚的發(fā)展分為四個階段,即殷商冥婚起源期、魏晉南北朝冥婚發(fā)展期、隋唐五代冥婚興盛期、宋元明清冥婚繼續(xù)發(fā)展期,并進而對各個階段冥婚的發(fā)展狀況做了描述。③江林:《冥婚考述》,《湖南大學學報》2000年第1期。
黃景春通過對《漢故相小史夏堪碑》所載夏堪夭歿后聘妻謝氏并靈合柩之事、1974年從洛陽市李屯東漢墓中發(fā)掘的許蘇阿銅和刑憲女二人冥婚合葬的鎮(zhèn)墓文,以及曹操為夭折的愛子倉舒聘甄氏亡女等資料的分析,證明雖然史籍記載甚少,但“漢代同樣存在冥婚”。④黃景春:《論我國冥婚的歷史、現(xiàn)狀及根源——兼與姚平教授商榷唐代冥婚問題》,《民間文化論壇》2005年第5期。
唐代是冥婚習俗發(fā)展的興盛期,故學者們格外關注,研究成果也較為集中。周一良列舉了懿德太子與裴粹女、韋后弟洵與蕭至忠女、建寧王琰與興信公主女等冥婚事例。⑤周一良:《敦煌寫本書儀中所見的唐代婚喪禮俗》,《文物》1985年第7期。蔣廷瑜也記述了韋玄貞長子韋詢、三子韋泂都曾舉行冥婚的史實,認為:“既然韋家長子韋詢、三子韋泂都以‘冥婚’了結,二子韋浩、四子韋泚恐怕也不會例外。”⑥蔣廷瑜:《韋玄貞流放欽州早夭兒地府“冥婚”》,《文史春秋》1994年第5期。對蔣氏之觀點,鄧星亮表示贊同,并提出了兩個理由:“一是從韋泂的墓志銘來看,唐中宗復位后,為他和韋庶人兩方的未婚早亡的親戚舉辦冥婚已成定制;二是從史載來看,唐中宗對韋庶人的四個亡弟追加的待遇不偏不倚,公平一致。”⑦鄧星亮:《唐代冥婚略考》,《攀枝花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此外,段塔麗認為在經(jīng)濟、文化都異常繁榮的唐代,婚姻禮俗方面也表現(xiàn)出更多的自由和開放,并以《唐故昌豐縣開國男天水趙君墓志銘》所云的“爰求勝族,冥婚劉氏”的記載為據(jù),認為“唐代婚姻注重門第,而作為亡故人婚姻的冥婚亦同樣如此”⑧段塔麗:《從唐墓志看唐代社會的婚姻習俗》,《文博》1998年第5期。。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歷史系的姚平教授,通過對唐代冥婚墓志、敦煌冥婚書儀以及唐代小說筆記中有關冥間結婚和離婚記載的分析后指出:“到了唐代,對冥婚持鄙視態(tài)度的傳統(tǒng)似乎忽然煙消云散。不僅正史、墓志銘、唐代文學作品中都有關于冥婚的記載,連唐代的文物遺址中也有冥婚的痕跡……冥婚似乎已被唐代的各個社會階層所接受,并成為一時風尚?!雹嵋ζ?《論唐代的冥婚及其形成的原因》,《學術月刊》2003年第7期。鄧星亮也運用大量史料,從宮廷冥婚、民間冥婚、唐代文學作品中的冥婚三個方面,對唐代大量出現(xiàn)的冥婚現(xiàn)象、類型及儀式進行了全面探討。
(三)冥婚產(chǎn)生與盛行的原因
被歷代賢哲斥為荒誕不經(jīng)且頻被禁止的冥婚因何產(chǎn)生又為何屢禁不止?這一問題歷來是學術界探討和爭論的焦點。
黃石先生最早將冥婚產(chǎn)生的原因歸結為四點:怕夭殤的男女來作祟;父母替子女完成終身大事的愿望;借此來敦友誼或攀富貴;使夭殤的子女可以進入祖墳安葬。⑩高洪興編:《黃石民俗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58-159頁。黃景春對黃石的觀點表示贊同,并作了三點補充:“冥婚使孤魂游鬼有所歸依,降低了它們的危險性”;“舉行冥婚也是出于延續(xù)香火和財產(chǎn)繼承的需要”;“冥婚長期存在跟民間巫覡(包括陰陽先生、風水先生、巫婆等)的積極撮合有直接關系”。①黃景春:《從一篇東漢鎮(zhèn)墓文看我國冥婚習俗》,《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其后他又從原始宗教信仰視角進行了分析,認為:“中國古代以死為歸的冥世信仰和建立在宗法性家族制度基礎上的祖先崇拜,是冥婚習俗形成和傳承的宗教基礎?!雹邳S景春:《我國冥婚習俗的宗教學分析——兼談當代冥婚造成社會問題的解決途徑》,《民間文化論壇》2013年第2期。
在眾多涉及冥婚形成根源的論著中,基于宗教文化中“靈魂不滅”觀念所衍生出的各種解讀始終占據(jù)主導地位。如陳江認為:“冥婚起源于靈魂不滅的觀念,父母出于對夭亡子女的思念與疼愛,企圖通過這一婚姻形式來安撫死者靈魂,使他們在冥界仍能結為夫妻,并藉此減輕自己喪子喪女的悲痛。”③陳江:《百年好合——圖說古代婚姻文化》,廣陵書社,2004年,第71頁?!吨袊袼淄ㄖ尽せ榧拗尽坊狙赜昧诉@一觀點:“之所以形成冥婚這種習俗并盛行不衰,主要原因在于靈魂不滅和‘無妻不繼子,無子不繼孫’等封建倫理觀念影響所致。此風俗認為:孤魂在陰間沒有個家,要受到欺辱;孤墳不能進宗族塋地,會影響日后家族子孫后代的繁衍;而且,男子未婚而亡,是不能過繼兒子的,因為不僅沒有人繼承其財產(chǎn),也將沒有人奉祀其靈位。在這種觀念的制約和影響下,一般人家就會為未婚而亡的男子尋找一個新近亡故的未婚女子結為鬼親,從而導致了冥婚風俗屢禁不止?!雹荦R濤主編:《中國民俗通志·婚嫁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30頁。楊朝霞也認為:“古代科學的落后使人們產(chǎn)生畏懼鬼神的心理,而隋唐時佛教在中國的普及和發(fā)展則加劇了人們相信鬼神和極樂世界存在的社會心理,再加上統(tǒng)治階級的倡行,這是冥婚之俗并未因時代推移而消逝的主要原因。”⑤楊朝霞:《冥婚形式及原因探析》,《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侯法花從民俗角度進行了解讀:“(冥婚)背后貫穿的是人的靈魂觀念和鬼神信仰,體現(xiàn)了民眾的家族意識和功利思想?!雹藓罘ɑ?《冥婚的民俗學解讀》,《法制與經(jīng)濟》2010年第8期。張菁則將冥婚延續(xù)至今的原因歸因于儒家生死觀、道家生死觀以及原始巫術文化的相互滲透。⑦張菁:《冥婚風俗背后的宗教文化心理探微》,《群文天地》2011年第6期。
也有學者從其他層面進行了解讀。楊澤曦在繼承前輩學者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另辟蹊徑,以中國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為出發(fā)點,認為:“冥婚習俗流行的根源:第一是一種由陰陽五行觀、土地情結和風水觀結合的,廣泛被中國人認同的和諧均衡宇宙觀下的生命體認;第二是人類學視角下‘過渡禮儀’的體現(xiàn)。”⑧楊澤曦:《中國冥婚習俗流行根源初探》,《天府新論》2007年第12期。陳華文、陳淑君則將冥婚視為一種特殊的文化,是將生與死結合在一起,從而達到“生與死同質(zhì),即死活都一樣的價值建構”,并認為“冥婚被傳統(tǒng)社會長期傳承并還有所發(fā)展,這是非常重要的情感、社會文化和信仰的原因”。⑨陳華文、陳淑君:《冥婚:婚俗與喪俗并存的生死同質(zhì)信仰》,《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12年第3期。
一些學者對特定區(qū)域冥婚盛行的原因進行了探討。謝聰輝認為,冥婚是臺灣民間社會所保存的因“深植于傳統(tǒng)信仰,與中國家庭結構、生存秩序和靈魂歸依有關”而“能堅持其韌性與活力”的宗教習俗。此外他又進一步指出:臺灣冥婚儀式反映了當?shù)孛癖姷幕昶怯^,其主題內(nèi)涵是使“女有所歸”,“就是女子于適婚年齡透過婚姻儀式與男子結合而得到歸宿”,得以“享受生前、死后的子女奉養(yǎng)與奉祀”,“與夫家家族成為生命共同體,這才是臺灣冥婚儀式背后的真正文化意義”。⑩謝聰輝:《女有所歸——臺灣冥婚儀式的文化意義》,《臺灣人文》1998年第2期。李全平將山西雁北地區(qū)當代冥婚現(xiàn)象盛行的原因歸結為兩個方面。一是“姒女”傳說的影響?!案鶕?jù)當?shù)貍髡f,未婚女子死亡后若不進行陰配,便會成為孤魂野鬼無家為安,數(shù)年后會轉變?yōu)橐环N惡鬼,這種鬼人稱‘姒女’”。古老的傳說“潛在地存在于人們的觀念里”,通過對故事的不斷重復,“使得故事所附帶承載的信仰和觀念逐步糅進了地方文化,從而構成冥婚發(fā)生背景的地方性特征”。二是利益交易的影響?!霸谮せ榈恼麄€運作過程中除了文化習俗的安排外,其間始終縈繞著利益的絲線”,“到當前社會,利益逐漸演變成為冥婚廣泛盛行、花樣迭出和儀式翻新的根本驅(qū)動力”,“冥婚的文化意義在式微,而利益因素在放大凸顯”,并“逐漸由一場負載著傳統(tǒng)文化意義的習俗轉化成一場赤裸裸的經(jīng)濟交易”。①李全平:《山西雁北地區(qū)當代冥婚現(xiàn)象研究》,《民俗研究》2009年第2期。馬曉榮分析了山西省洪洞縣冥婚習俗存在的四個主要原因,即父母強烈的責任感、強烈的感情宣泄方式、利益的驅(qū)使與政府的不作為。②馬曉榮:《地域環(huán)境對冥婚現(xiàn)象的影響研究——以山西省洪洞縣為例》,浙江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23-24頁。
唐人將冥婚視為“古之遺禮”③周紹良主編:《唐代墓志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084頁。,因此唐代冥婚習俗盛行的原因始終是學術界研究的重點。同時,由于相關史料較多,也很適合進行深入地專題性研究。李斌成等人指出,在唐代,“上起皇帝,下至平民”舉行冥婚可謂普遍現(xiàn)象,這主要是因為“冥婚實際上是對死者和生者都是一種精神安慰”。④李斌成等編:《隋唐五代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第280頁。姚平將唐代冥婚興盛的原因概括為四點:唐人比前代更重喪葬;受佛教影響唐人對死后世界的觀念發(fā)生了變化;唐人對風月的開放態(tài)度;增進交往、伸張權勢、炫耀財富的需要。⑤姚平:《論唐代的冥婚及其形成的原因》,《學術月刊》2003年第7期。黃景春對姚平的觀點提出了質(zhì)疑,指出:“姚文似乎沒有抓住問題的關鍵,有的地方還有因果倒置之嫌。形成冥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以為最根本的原因有三:對死者作祟的恐懼;為人父母者自身情感宣泄的需要;宗法性家族制度的要求。”⑥黃景春:《論我國冥婚的歷史、現(xiàn)狀及根源——兼與姚平教授商榷唐代冥婚問題》,《民間文化論壇》2005年第5期。鄧星亮則將冥婚在唐代盛行的社會原因總結為五個方面:“第一,冥婚的歷史淵源已久,一旦獲得社會的認可,便有繼續(xù)存在下去,并在合適的條件下風行普遍的可能”;“第二,唐開國百年來的長期穩(wěn)定和繁榮,為包括冥婚在內(nèi)的各種社會風俗的風行提供了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和客觀環(huán)境”;“第三,佛教在唐朝的普及和流行,使得中國人關于死后世界的觀念更趨精致和完善,這種成熟的死后世界觀,是刺激冥婚風行的另一個原因”;“第四,人類社會生活及為其服務的文化組成了一個嚴密的有機系統(tǒng),作為其中一個組成部分,冥婚所具有的社會調(diào)節(jié)功能,是它自身風行的一個最重要原因”;“第五,舉行冥婚之后,冥婚夫妻的亡靈就有所依附,能進入家祠享受祭祀”。⑦鄧星亮:《唐代冥婚研究》,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第40-43頁。李詩語通過對唐朝著名的15個冥婚案例的分析后認為,冥婚行為的出發(fā)點是父母愛護子女的一種本能心理表現(xiàn)。⑧李詩語:《唐代冥婚風俗新議》,《乾陵文化研究》(第四卷),三秦出版社,2008年。馬格俠、李旦通過大量史料的展現(xiàn),對唐代的冥婚現(xiàn)象做了細致地整理,認為冥婚已成為“唐人婚制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而其之所以盛行,“除了禮制的改革,社會的開放等因素外”,主要是因為:一、“藉冥婚以安慰死者”;二、“藉冥婚以合禮,完成靈魂的歸依與祔祭”;三、“藉冥婚以取得實際利益”,因為“冥婚不僅能提供鞏固聯(lián)盟與勢力的機會,更可以為冥婚家庭帶來諸多實際利益”。⑨馬格俠、李旦:《也談唐代冥婚習俗及其原因》,《寶雞文理學院學報》2010年第1期。陳虹則將唐代冥婚產(chǎn)生與發(fā)展的原因歸納為五點:迷信思想的影響;家庭倫理觀的影響;唐代經(jīng)濟發(fā)達為冥婚的發(fā)展提供了條件;統(tǒng)治階級的“身體力行”;獲得實際利益。⑩陳虹:《唐代冥婚發(fā)展緣由初探》,《商場現(xiàn)代化》2012年第27期。
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歷史研究》刊載了一篇題為《“生死異路,各有城郭”——讀駱駝城出土的一件冥婚文書》的文章,認為1998年甘肅省高臺縣博物館在清理駱駝城98-6號古墓時獲得的一件墓葬文書,“不僅為研究唐以前的冥婚現(xiàn)象提供了難得的素材,也為解決以往冥婚研究中存在的一些爭議性問題帶來新的希望”。關于唐代冥婚盛行的原因,作者通過對文書的解讀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中國古代與冥婚相關的死后觀念確實源于本土信仰,唐代冥婚現(xiàn)象的盛行不必從受到佛教地獄觀念影響的角度進行解釋?!??劉樂賢:《“生死異路,各有城郭”——讀駱駝城出土的一件冥婚文書》,《歷史研究》2011年第6期。
《周禮·地官·媒氏》中所記載的遷葬與嫁殤是冥婚最基本也是最主要的兩種形式,鄭玄注:“遷葬,謂成人鰥寡,生時非夫婦,死乃嫁之……殤,十九以下,未嫁而死者,生不以禮相合,死而合之?!雹汆嵭ⅰ①Z公彥疏:《周禮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14頁。然而,由于冥婚存在的時間較久、流行的范圍較廣,形式和內(nèi)容都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出現(xiàn)了諸多的差異。由此,冥婚在歷朝歷代及特定地區(qū)所呈現(xiàn)的不同類型和儀式,也一直是學者們關注的重點。
(一)冥婚的不同類型
上世紀30年代,黃石即將冥婚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一對生前已經(jīng)定下婚約的男女,還沒有結婚,就有一個死去了,那仍然生存的一個,不忍忘了前訂婚約,就用人或物做死者的代表,把她迎娶回來,或出嫁了過去,做死人的新婦。假如這是女死男娶,世俗就叫做‘娶鬼妻’。反過來說,假如是男死女嫁,就叫做‘抱主成親’,也有叫‘歸門守孝’,在古時則叫做‘嫁殤’”;另一種是“男女雙方,生前本無婚約,一方死后,他或她的家人,恐怕死者在地下不安,于是查訪一個也是未婚而死的男子或女子,年紀相差不多,堪當聯(lián)成配偶的,托人向他或她的父母說合,為死者結成冥世的夫婦。這在古時叫做‘遷葬’,現(xiàn)代俗世卻叫做‘結陰親’”。②高洪興編:《黃石民俗學論集》,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150頁。
進入21世紀后,有關冥婚的論著開始增多,對于冥婚類型的論述也更加具體和詳細。徐吉軍等編寫的《中國風俗通史·宋代卷》收錄了黃石先生關于冥婚的分類觀點,同時指出宋代出現(xiàn)了專門以撮合冥婚為業(yè)并“資以生”③徐吉軍等編:《中國風俗通史·宋代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358頁。的鬼媒人。陳江將冥婚分為三種類型:一是娶鬼妻,即訂婚后女方死去,男方將未婚妻的木主請入家中,舉行婚禮,此后,男方可再與其他女子結婚;二是嫁鬼夫,即訂婚后男方死去,女方抱著未婚夫的木主或公雞等象征性的物品舉行婚禮,此后,女方不得再嫁他人;三是鬼娶鬼,其中多數(shù)成婚男女在生前已有婚約,死后由他人代行婚禮;少數(shù)生前并無婚約,死后由他人包辦聯(lián)姻。④陳江:《百年好合——圖說古代婚姻文化》,廣陵書社,2004年,第70頁。所涉及的冥婚方式與黃石先生基本相同,只是分類方法略有不同,同時說明“娶鬼妻”的男方還可以結婚,“嫁鬼夫”的女方則不能嫁人?!吨袊袼淄ㄖ尽せ榧拗尽犯氈碌貙②せ闅w納為五種,基本涵蓋了從古到今所有的冥婚類型:一、男女訂婚后雙雙死亡,經(jīng)雙方父母商量后結為鬼夫妻,先舉行婚禮,再舉行葬禮,將兩者的棺木合葬于一穴;二、訂婚后男子死亡,女子到男家與男子的木主牌位拜堂成婚并為其守寡,成為封建禮教的殉葬品;三、訂婚后女子死亡,男方到女方家參加葬禮,并將死者木主牌位請回男家供奉,承認死者為自己的妻子;四、未訂親女子死亡,女家為其尋一個活的丈夫;五、雙方生前并沒有婚約,死后由父母做主,擇吉日遷棺合葬而結成鬼親,是最為常見的一種冥婚。⑤齊濤主編:《中國民俗通志·婚嫁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30-431頁。
汪毅夫從福建、臺灣方志和譜牒中輯錄了大量明、清、民國時期的冥婚案例,并對其不同類型做了區(qū)分。從喪葬形式上,可將冥婚分為“遷葬”與“歸葬”兩大類。所謂“遷葬”,是將已死男女遷至一處合葬的冥婚;所謂“歸葬”,是“未婚妻聞訃自盡以求合葬(或附葬)的”冥婚,其中又分為“尸歸夫家而葬之”“身死夫家而葬之”兩種類型。從婚姻形式上,可將冥婚分為“嫁殤”和“嫁于殤”兩大類?!凹逇?嫁死人也)是為未婚女性死者包辦的同男性生者的婚姻”,“嫁于殤(嫁于死人也)執(zhí)行的則是未婚女性生者同未婚男性死者的婚約”,后者也有“上門守貞”“望門守貞”兩種類型。就史料記載而言,冥婚又有“合喪”“苗媳守貞”“夫家移柩從于女而合葬”“過門待嫁而嫁于殤”“延婿入贅而嫁于殤”等具體類型。作者指出:“最遲肇始于明代、至少發(fā)生于閩臺,歸葬漸盛于遷葬、嫁于殤亦漸盛于嫁殤,為生者與死者包辦締婚亦盛于為死者聯(lián)姻矣”,并斥責了“歸葬和嫁于殤乃是冥婚舊俗極端劣質(zhì)化的產(chǎn)物”的觀點①汪毅夫:《閩臺冥婚舊俗之研究》,《臺灣研究集刊》2007年第2期。。
其實,通過簡單的分析不難得出冥婚可能具有的六種類型,即以男女雙方生前是否有婚約而分為兩大類,其中每大類又可以男方亡、女方亡或雙雙死亡再各分為三類。應特別指出的是,冥婚的模式并不局限于父母為夭殤子女舉辦婚禮,還包括子女為父母、晚輩為長輩舉行冥婚的情況。如在河南盧氏:“有的人,其父早喪,其母改嫁,其子女長大成家立業(yè)后,遇有未婚女子死亡,不論新喪或故喪,將其尸骨迎歸,葬于父墓之側以母祀之,謂之‘配干骨’?!雹诓芙鹭斨骶?《盧氏民俗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57頁。義馬也存在同樣情況:“男人未婚死亡,或死后妻子改嫁他人,晚輩人給遺骨找一未婚死亡的女骨相配合葬,俗稱續(xù)干骨,亦稱配骨?!雹鄞骶扮骶?《義馬民俗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238頁。黃景春在山西省陽泉市進行實地調(diào)查所涉及的30多個冥婚案例中,年齡最大的91歲,最小的僅10歲,只要是死后沒有配偶的,無論男女、不管年齡大小都可以舉行冥婚。④黃景春:《神秘的冥婚》,《百科知識》2011年第16期??梢姡せ榈目刹僮鞣秶哂袠O強的延伸性。
(二)冥婚的各種儀式
關于冥婚的儀式或操作程序,各種史籍、墓志或小說提到冥婚時都會有所涉及。但由于時代先后不同、各地風俗不同,具體的做法也千差萬別,不可能形成統(tǒng)一的模式。要想對冥婚儀式作出完整的統(tǒng)計或歸納出比較規(guī)范的操作程序,是十分困難的。故學者們除介紹一些普通儀式外,更多地就一些特例進行了研究。
20世紀90年代,江新建對歷代古籍中記載的各種冥婚儀式作了簡要介紹,如宋人康與之《昨夢錄》所載遷葬儀式、周去非《嶺外代答》所載迎茅娘儀式、《明史·列女》所載類似遷葬的一種變相的人殉儀式、清人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記載的“女或抱主成親,男或迎樞歸葬”的儀式等。⑤江新建:《古代冥婚習俗》,《民族論壇》1993年第1期。江林在《〈太平廣記〉與唐代婚姻禮俗》一文中,將冥婚看作唐代婚姻禮俗中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并通過對《太平廣記》與《舊唐書》《新唐書》等文獻資料的綜合研究,較為詳盡地描述了“兩柩合葬”“以骨同棺”這兩種不同的冥婚方式。⑥江林:《〈太平廣記〉與唐代婚姻禮俗》,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1年,第36頁?!吨袊L俗通史·隋唐五代卷》引“敦煌文書伯3637號寫本”中保留的冥婚婚書范本、女方答冥婚婚書范本以及“斯1725號寫本”中的男家祭文范本,論證了唐代的冥婚“與生人婚配程序一樣”,“也要先通婚書、書信納聘”。⑦吳玉貴:《中國風俗通史·隋唐五代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393頁。鄧星亮認為,冥婚“在唐代社會里作為一種成熟的風俗,有著嚴格而規(guī)范的操作儀式”,并通過對敦煌文書《大唐吉兇書儀》和《書儀鏡》的解讀,得出了唐代家長為夭亡子女舉行冥婚禮的大致步驟:一、“亡人家長通過媒人的溝通,婚書往來,書信納聘”;二、“男女雙方家長各取出亡人靈樞,‘于棺東鋪席置祭盤’,進行靈祭,并宣讀祭文”;三、“男女雙方家長拾撿夭亡子女的尸骨同棺合葬”;四、“合葬成墳后,再在墓左進行墓祭,并讀墓祭文”。⑧鄧星亮:《唐代冥婚研究》,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年,第34-35頁。
俗話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冥婚儀式的地域性差別十分明顯,學者們的研究也各具特色?!吨袊袼淄ㄖ尽せ榧拗尽贩謩e介紹了北京地區(qū)由鬼媒人進行說合并花轎迎娶的冥婚習俗,福建、臺灣一帶人鬼通婚的舊俗以及泉州一帶曾經(jīng)存在過的娶木主的風俗。⑨齊濤主編:《中國民俗通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431-433頁。左玉河介紹了舊北京的冥婚儀式:當?shù)胤Q之為“搭尸骨”,雙方親家稱為“骨尸親”,雖然沒有形成定例,但在通常情況下,也要由媒人介紹,經(jīng)過合婚、放定等程序,然后決定婚禮吉日,迎娶儀式一般在夜間舉行。①左玉河:《婚喪嫁娶》,中國文史出版社,2005年,第75-77頁。楊朝霞列舉了河北省一些地方志中關于冥婚形式的記載、邊遠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冥婚習俗以及臺灣所流行的“娶鬼新娘”“放紅包選婿”等冥婚方式。②楊朝霞:《冥婚形式及原因探析》,《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學報》2006年第2期。汪毅夫認為,“冥婚的一切禮儀和正式婚俗相同,不過因為女子死在床上,務要收殮,所以許多禮節(jié)只能縮短時間進行”,并比較詳細地介紹了閩臺地區(qū)“請鞋”“撥棺”這兩種冥婚儀式。③汪毅夫:《閩臺冥婚舊俗之研究》,《臺灣研究集刊》2007年第2期。李全平在深入田野調(diào)查的基礎上,對山西省雁北地區(qū)當代冥婚儀式作了細致地描述,“一如該地區(qū)現(xiàn)實中的婚姻形式,冥婚中男家始終是主動意義上的娶方,表現(xiàn)為男家要有一定的物品和金錢方面之花費,諸如‘行聘禮’和一定的‘喪葬費用’”;“冥婚的整個過程伴隨著一系列的儀式,如‘炸油糕’、‘動鼓樂,宴筵賓客’以及‘媒妁說合,履行冥婚手續(xù)’等”。④李全平:《山西雁北地區(qū)當代冥婚現(xiàn)象研究》,《民俗研究》2009年第2期。劉倩在研究河南冥婚風俗的過程中,曾就冥婚儀式等問題對豫西嵩縣閆莊村進行重點調(diào)查。據(jù)當?shù)厝朔Q:“‘配干喪’(即舉辦冥婚)跟活人結婚一樣,有媒人說合,只是年齡不論。過去彩禮不重,舊社會時候弄倆布(10丈自織土布),那時候缺吃,給女方家挖斗麥,富家再給拿幾個錢。1960年代掏百八十元。這就算‘定住’了。要逢男方家‘濕喪’,才起埋入老墳?!雹輨①?《觀念與實踐的“文化悖理”——河南冥婚風俗研究》,《民間文化論壇》2009年第4期。馬曉榮以實地田野調(diào)查為基礎,詳細記載了山西洪洞地區(qū)“熱葬冥婚”和“干骨冥婚”這兩種儀式,其中都包括談價(男方必須付錢給女方)和安葬兩個步驟,程序繁瑣而且還有諸多禁忌。⑥馬曉榮:《地域環(huán)境對冥婚文化現(xiàn)象影響研究——以山西省洪洞縣為例》,浙江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19-22頁。陳明君、甘孝波專門介紹了南寧市馬山縣周鹿鎮(zhèn)的冥婚儀式,包括“占卜儀式、招魂儀式和冥婚進行儀式三個過程”,并認為“冥婚儀式不僅反映了當?shù)鼗榧揲L幼有序的婚姻觀念,而且還反過來強化了這種婚姻觀念”。⑦陳明君、甘孝波:《冥婚儀式與婚嫁長幼有序觀念研究——以南寧市馬山縣周鹿鎮(zhèn)為例》,《民族論壇》2013年第4期。
冥婚習俗長期流行,逐漸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題材。古代記述冥婚故事的文學作品以小說和戲劇為主,如志怪小說中的人鬼戀情即為冥婚的一種形式;現(xiàn)當代以冥婚為主題的文學作品則除小說、戲劇外,還有電影和電視。
文學作品中描述的冥婚雖然是虛構的,但卻是對現(xiàn)實社會中冥婚的一種真實性反映。對此,鄧星亮認為:“盡管文學作品具有一定的虛構性,但不容置疑,唐時種種與冥婚有關的傳說,都是在冥婚風俗流行的社會背景影響下產(chǎn)生的?!雹噜囆橇?《唐代冥婚略考》,《攀枝花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日本學者繁原央也認為“冥婚故事當然是以冥婚習俗為背景而產(chǎn)生的”⑨[日]繁原央:《中國冥婚故事的兩種類型》,《民間文學論壇》1996年第2期。。因而,學者們在研究古代冥婚時常引用文學作品作為例證,甚而有人專門就文學作品來研究冥婚。
(一)對古代冥婚故事的研究
研究古代冥婚故事者,多著眼于對冥婚內(nèi)容與形式的考察。
周俐著重探討了古代小說中的鬼婚母題,認為“鬼婚型小說”的演變經(jīng)歷了“兩個死人結婚”“入冢成婚”(指一個活人進入一個死人墳墓內(nèi),二人結為夫妻)、“人鬼通婚”三個階段,并引用了大量史料和文學作品中的實例加以論證。作者認為,“古代冥婚小說中的‘鬼婚型’小說數(shù)量大而且歷代不歇”,并將成因歸結為以下三點:一、中國人特別崇拜其親屬尊長變成的鬼和神;二、志怪小說“在六朝時期潮水般的涌出,與六朝注重迷信,崇拜鬼神,喜好玄學,講究清談的社會風氣是分不開的”;三、“中國封建社會扼殺人性的婚姻制度使人窒息,毀滅了多少青年男女的青春與幸?!?,冥婚小說可以“表達人們對封建婚姻制度的控訴與抗爭,對美好愛情的向往與追求”。①周俐:《中國古代小說中的冥婚》,《明清小說研究》1991年第2期。
日本學者繁原央對中國古籍中部分以冥婚為題材的作品做了介紹,認為這些“冥婚故事大多與幽靈相關,均取死女與生男相交往的形式”,“但它并不是如實講述冥婚習俗,而是從對冥婚的雙重性感情中產(chǎn)生兩種故事類型”,即“慰靈·解冤型”和“幽婚·立嗣型”。②[日]繁原央:《中國冥婚故事的兩種類型》,《民間文學論壇》1996年第2期。
顧希佳指出:“(繁原央)的研究為我們梳理了此類故事的一些軌跡,常有精到的見解,但是他把故事定名為‘冥婚’則似欠穩(wěn)妥?!壁せ榱曀椎摹盎咎卣魇菫閮蓚€死人舉行婚禮,并將此二人的棺木合葬”,與男人女鬼的“人鬼夫妻”型故事并不相同,因而,冥婚“并沒有給‘人鬼夫妻’型故事的產(chǎn)生造成多大動力,無論從故事情節(jié)結構的形成,還是從故事主題思想的提升,我們都看不出兩者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并進而指出“人鬼夫妻”型故事的產(chǎn)生背景“應該和人與仙侶婚戀故事、人與動植物婚戀故事的產(chǎn)生聯(lián)系起來加以思考”。③顧希佳:《生與死的戀情——“人鬼夫妻”型故事解析》,《民間文化》2000年第11-12期。
進入21世紀后,以某種冥婚小說或某一時段冥婚小說為研究對象的文章更是逐漸增多。
劉楚華將唐朝前期的大型志怪傳奇集《廣異記》中所載的人鬼情緣故事與六朝同類故事做了比較,論證了《廣異記》中的小說“已完全擺脫了輔教意識”,“漸遠宗教怖畏之心,而近說人間情愛”;“在構思和宗教元素處理上,已開始注入時代趣味,提升了小說創(chuàng)作意識的水平”。④劉楚華:《〈廣異記〉中的幽冥情緣》,《文學遺產(chǎn)》2003年第2期。崔伏閣以《搜神記》中的冥婚故事為例,考察了這一類小說的故事類型及其產(chǎn)生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方面的背景,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xiàn)的這類冥婚故事類型的重點不在人鬼愛情的敘述,而在于反映它現(xiàn)實和傳統(tǒng)方面的背景,它是當時自由風氣的促使,是當時門閥制度的刺激,更是上古萬物有靈論思想殘留的結果”。⑤崔伏閣:《〈搜神記〉中的冥婚及其產(chǎn)生背景》,《安徽文學》2007年第9期。此類個案性研究的論文還有陳為:《試論〈太平廣記〉中人鬼戀的基本模式》,《作家雜志》2008年第4期;李趙東:《〈搜神記〉中的人鬼戀》,《思想戰(zhàn)線》2008年第1期;張龍妹:《〈剪燈新話〉在東亞各國的不同接受——以“冥婚”為例》,《日語學習與研究》2009年第2期;范治梅:《悲歡人鬼戀陰陽兩世情——〈聊齋〉人鬼戀故事研究》,曲阜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李娜:《〈夷堅志〉人鬼戀故事研究》,華僑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等等。
宋文桃分析了冥婚小說從魏晉六朝志怪到唐代傳奇的演進歷程,并通過冥婚小說文本解讀不同時代的文化心理內(nèi)涵,認為“魏晉六朝冥婚小說與當時社會背景密切相關,共同推動了生命意識的高漲,而唐代冥婚小說則是唐代婦女地位和唐代婚戀思想的最直接的反映”⑥宋文桃:《魏晉至唐五代冥婚小說研究——兼論中國古代小說文體的獨立》,暨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年,第92頁。。張慶民以流行一時的盧充幽婚傳說為研究個案,考察了這一冥婚類型小說所包含的信仰觀念及其流行的現(xiàn)實基礎。⑦張慶民:《魏晉南北朝幽婚故事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黃海艷將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鬼婚戀小說分為“登門自薦”“再續(xù)前緣”“路遇入?!薄坝内ゅ忮恕彼姆N類型,分析了作品中普遍采用的“女鬼陽男”模式、“同類結合,異類分離”原則、時空設置存在的明顯陰性傾向以及空間選取上的孤寂幽僻等特點。⑧黃海艷:《魏晉南北朝人鬼婚戀小說研究》,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46頁。鄧星亮列舉了牛僧孺《玄怪錄》、戴君孚《廣異記》、李昉《太平廣記》以及唐代詩歌中有關冥婚的描寫,認為“唐代的冥婚風俗如此成熟與流行,已深深融入了唐代及后代的社會生活。因此,它必然會被文學作品所反映,并借助它來表達人們的思想和感情”⑨鄧星亮:《唐代冥婚略考》,《攀枝花學院學報》2005年第6期。。洪樹華將宋代以前的冥婚故事分為“合葬式”“入墓(廟)結為夫婦式”“女鬼自薦枕席結為夫妻式”三種類型,分析了冥婚故事作為宋之前志怪小說中常見題材所潛藏的文化意蘊。①洪樹華:《宋前文言小說中的冥婚及其文化意蘊》,《安徽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李衛(wèi)紅從思想風貌和美學風貌兩個方面對清代前中期的文言冥婚小說進行了研究,認為這一時期的冥婚小說“從多個角度反映了當時社會的真實的歷史狀態(tài),不僅表現(xiàn)出了動蕩不安的現(xiàn)實,而且反映了黑暗腐敗的官場”②李衛(wèi)紅:《清初至清中葉文言冥婚小說研究》,河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年,第40頁。。
(二)對現(xiàn)當代冥婚小說的研究
現(xiàn)當代以冥婚為題材的文學作品多方面地展現(xiàn)出與古代不同的特點,學者們對現(xiàn)當代冥婚小說的研究也偏重于從文學層面、現(xiàn)實層面進行宏觀把握。
吳志凌通過列舉大量的現(xiàn)當代冥婚小說,如王魯彥《菊英的出嫁》、鄭義《老井》、李銳《合墳》、王安憶《天仙配》以及網(wǎng)絡小說、奇幻小說、恐怖小說、懸疑小說、靈異小說等,分析了現(xiàn)當代作家在進行冥婚文學創(chuàng)作時的不同立場和敘事策略,認為“中國古代文學中,魏晉南北朝志怪小說冥婚題材保留了一種宗教意蘊,唐代傳奇冥婚題材則染上了青樓色彩……五四時期作家站在啟蒙立場將冥婚喪俗作為一種封建愚昧的蠻俗進行批判,新時期現(xiàn)實主義作家除了極力展示愚昧落后的蠻俗,還對歷史與當下的現(xiàn)實進行了深刻反思與批判,先鋒作家將冥婚作為一種敘事策略,關注生命的存在與生死悖論,網(wǎng)絡小說、奇幻小說中的冥婚題材則以促成讀者恐怖感為創(chuàng)作旨歸”③吳志凌:《冥婚故事與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文史博覽》2008年第11期。。
彭永彬認為,反映落后閉塞的客家山村實行“盲婚”陋習的小說《一個女性的三部曲》批判了舊的社會制度,表達了作者對主人公悲慘命運的無限同情。④彭永彬:《冥婚與盲婚:一曲催人淚下的女性命運悲歌——評李金發(fā)小說〈一個女性的三部曲〉》,《嘉應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陳宇對小說《菊英的出嫁》的當代審美經(jīng)驗進行了描述,認為作品最震撼人的地方在于“一個母親這種幸福感的巨大缺失以及為之進行烏托邦式的補償所引發(fā)的撼人心魄”,并指出“作為一種落后的習俗,‘冥婚’必須加以摒棄,對這一習俗的反思最終指向其植根的土壤——中國傳統(tǒng)文化”。⑤陳宇:《對冥婚習俗的文化反思——論〈菊英的出嫁〉的內(nèi)在意蘊》,《語文學刊》2007年第3期。趙亞宏通過對《菊英的出嫁》和《春陽》這兩篇作品人物性格的深入剖析,認為“這不是對古老習俗的簡單摹寫,而是在冥婚現(xiàn)象背后蘊藏著厚重的、悲涼的社會寫實”⑥趙亞宏:《只因陰陽兩相隔——對〈菊英的出嫁〉和〈春陽〉冥婚現(xiàn)象剖析》,《現(xiàn)代文學》2007年第12期。。程樂同也以《菊英的出嫁》為突破口,揭示了冥婚背后存在的深層民族文化心理內(nèi)涵。⑦程樂同:《冥婚習俗下的“菊英的出嫁”》,《長沙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09年第2期。
王超從禮教文化、民間信仰和招魂儀式三個層面,揭示了現(xiàn)代冥婚背后的文化意蘊,指出“進入現(xiàn)代,小說中的冥婚書寫不再津津樂道于神魔鬼怪,而是從更廣闊的文化立場對現(xiàn)代人之心靈進行解讀和拷問”⑧王超:《冥婚背后可聞人聲——論現(xiàn)當代小說中的冥婚現(xiàn)象》,《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3期。。吳瑩瑩通過對現(xiàn)當代一系列冥婚題材作品的解讀,將現(xiàn)代作家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創(chuàng)作目的歸結為三個層面:對封建禮俗的批判,對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對民族傳統(tǒng)的重新審視;對生命存在與生死悖論的關注,以期來重新審視其背后深厚的歷史文化,反思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現(xiàn)代人的精神失落。⑨吳瑩瑩:《冥婚題材在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意義的演變》,《焦作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
作為一種習俗,冥婚不但歷史悠久而且至今未絕,大陸和臺灣都依然在流行著這種風俗,相關報道也常見于各種報刊媒體。正如黃景春所指出的:“冥婚作為一種流行了幾千年的文化習俗,很難指望它會立即消失?!雹冱S景春:《論我國冥婚的歷史、現(xiàn)狀及根源——兼與姚平教授商榷唐代冥婚問題》,《民間文化論壇》2005年第5期。
1968年,臺北市市長高玉樹的兒子高成器與吳純純一起服毒自殺,高市長為他們舉辦了冥婚。著名學者李敖專門撰文對此事發(fā)表觀感時指出:“‘冥婚’雖然也是中國文化中的傳統(tǒng)‘巨流’,可是它卻一直‘藐視’傳統(tǒng)文化中的經(jīng)典部分?!雹诶畎?《從高玉樹為兒子“冥婚”看中國兩面文化》,胡楓編:《李敖精品文集》,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374頁。上海大學賈玉潔曾做過專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當代媒體報道或文人描寫過有冥婚習俗的地方就有山西、陜西、河北、河南、天津、山東、江蘇、上海、廣西、廣東以及臺灣、香港等地,其中山西、陜北地區(qū)冥婚習俗相當盛行,冥婚儀式氛圍濃厚,當?shù)厝巳园呀o無配偶的已故親屬配陰婚當作必須盡到的義務。③賈玉潔:《山西省陽泉市冥婚習俗調(diào)查與研究》,上海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13-21頁。黃景春也在研究冥婚的文章中分別介紹了近幾年發(fā)生在臺灣和山西的冥婚案例,這讓我們清楚地看到,“今天存在的冥婚實際上已分裂為兩種形式:農(nóng)村地區(qū)的冥婚,多發(fā)生在夭殤男女之間,仍不乏禳災延祀的企求;而城市里的冥婚,則是原本戀愛的情侶,一方意外死亡,活著的一方為了表達對死者的鐘愛之情而以冥婚的形式把對方視同配偶加以祭奠”④黃景春:《論我國冥婚的歷史、現(xiàn)狀及根源——兼與姚平教授商榷唐代冥婚問題》,《民間文化論壇》2005年第5期。。對于冥婚習俗至今仍風靡各地,作者也有充分的認識:“在中國當代社會,冥婚仍然不是零星現(xiàn)象,也不像有的人所臆斷的那樣只在某些偏僻農(nóng)村地區(qū)有殘留,而是在現(xiàn)代化大都市也還存在的一種遺俗。”⑤黃景春:《從一篇東漢鎮(zhèn)墓文看我國冥婚習俗》,《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09年第6期。
冥婚事件在網(wǎng)絡及媒體上也時有出現(xiàn)。2002年,香港BEYOND樂隊的葉世榮與已故女友舉辦冥婚,說是要給她名分。2010年初,香港明星米雪的男友尹志強去世后,她也曾想舉行冥婚,希望死后能與尹志強“雙棲雙宿”。汶川地震后,2010年3月末重慶驚現(xiàn)“冥婚女”。同年,在福建漳州殯儀館內(nèi),新郎與已故新娘舉行冥婚,這位被歹徒殺害的新娘被網(wǎng)友稱為“天堂最幸福的妻子”。這些人舉行冥婚的意圖或許尚有情可原,而在一些偏遠地區(qū),冥婚卻成了一些不法之徒斂財?shù)耐緩?,“冥婚案”的發(fā)生往往令人觸目驚心。甚至在一些公墓陵園區(qū),一些攤販公然出售以演藝明星為對象的“陰間結婚書”,這種明星“被冥婚”的做法顯然是荒誕不經(jīng)的,侵犯了公民的肖像權、名譽權。
20世紀90年代《中國民政》雜志曾刊載過一篇題為《“鬼婚”鬧劇》的文章,介紹了發(fā)生在當時中國農(nóng)村的幾個冥婚事例,涉及大學生、鄉(xiāng)鎮(zhèn)富商、曾下放農(nóng)村的省城老干部等不同身份的人物。作者在文章開頭就用“啼笑皆非、荒唐鬧劇”表明了自己的觀點,并運用形象的俗語為標題來形容這些冥婚所具有的特點,如“金瓜才能配銀瓜,西葫蘆只能配南瓜”“亂點‘鴛鴦’恥后人,誤入‘洞房’撫亡靈”“嫁狗不能隨狗,嫁雞不能隨雞”等。⑥張正德、黃建軍:《“鬼婚”鬧劇》,《中國民政》1994年第10期。其他一些期刊雜志也刊載過相關話題的文章。⑦如百水、蘇虹:《啼笑皆非看“鬼婚”》,《農(nóng)家參謀》1995年第7期;丁銳中:《“鬼妻”事件引起的思考》,《科學與無神論》2007年第6期,等等。由冥婚引發(fā)的犯罪事件也成為紀實文學的素材來源,《探秘“鬼妻”如何去天堂:殺人賣尸配陰婚》一文,對2007年春發(fā)生在河北省邯鄲市雞澤縣浮圖店鄉(xiāng)南莊的殺人賣尸案進行了詳細地調(diào)查報道。⑧南方:《探秘“鬼妻”如何去天堂:殺人賣尸配陰婚》,《大家故事》2007年第9期。
在百度上搜索“冥婚”詞條,相關結果竟多達679000余條,與冥婚相關的新聞事件、恐怖故事在網(wǎng)絡上也廣泛流傳,甚至有專門的冥婚貼吧供一些網(wǎng)友在網(wǎng)上尋找冥婚對象。在網(wǎng)絡發(fā)達的今天,恐怖文學作品已經(jīng)擁有龐大的讀者群,隨之而來的還有遍及網(wǎng)絡的傳說與傳聞。馬伊超就對網(wǎng)絡上流行的一張“冥婚照片”展開調(diào)查解密,這張照片的貼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曾遍布各大網(wǎng)站和論壇,相關懸疑故事更是令廣大網(wǎng)民唏噓不已、不寒而栗。作者對整個事件做了細致調(diào)查,并分析了潛藏在此則都市傳說背后的社會、文化背景,認為“愛情觀的變化給前人司空見慣的冥婚注入了恐怖因素,這一因素恰好契合了現(xiàn)代都市傳說的內(nèi)在需求”①馬伊超:《“尸體新娘”——一則中國都市傳說》,《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集刊》(第6輯),學苑出版社,2013年。。
冥婚作為一種在中國流傳了數(shù)千年之久的社會風俗,不僅有其深厚的社會歷史根源,同時也是各種因素綜合的產(chǎn)物。當代社會,在一些不發(fā)達的城市,特別是相對閉塞的農(nóng)村地區(qū),冥婚現(xiàn)象仍然普遍存在,許多人更是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也要以此方式來祭奠亡靈,由此也帶來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甚至是慘痛的社會悲劇。中國人歷來重視孝道,尤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喪葬文化上,冥婚作為喪葬形式的一種變體,是活著的人對死者的哀悼懷念,更是一種思念的寄托,但應約束在合理合法的范圍內(nèi),不應影響活人的正常生活,更不能違背道德、法律,封建迷信的成分更應摒棄?,F(xiàn)今發(fā)生的許多冥婚案例表明,以往那種封建迷信、消災辟邪的觀念正在逐漸減少,感情的因素在逐漸增多。從某種意義上說,冥婚應慢慢簡化為一種心靈的儀式。
但是,雖然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與時代的進步,冥婚事例在數(shù)量上比過去明顯減少了,程序也相對簡化了許多,卻未完全消失。雖有眾多學者從各個方面對冥婚進行了論述,然而這些文章多是以古代冥婚現(xiàn)象及冥婚的歷史為研究對象,少數(shù)學者在田野調(diào)查的基礎上對當代冥婚現(xiàn)象所作的考察,也往往局限于一時一地范圍內(nèi),且多著眼于冥婚儀式和具體操作過程,而對于當今社會冥婚現(xiàn)象所賴以發(fā)生的物質(zhì)條件和文化氛圍及其所引發(fā)的社會問題則較少涉及。冥婚習俗在當今社會仍延綿不絕、甚至在大都市改換面目出現(xiàn)的主客觀原因及其因社會變遷、時代更異而出現(xiàn)的新特點,仍有待深入研究。
[責任編輯王加華]
作者簡介:姚彥琳,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博士研究生(安徽蕪湖24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