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華
【摘 要】《桑樹坪紀事》乃上世紀八十年代探索劇之集大成者,具有深刻的憂患意識和反思意識。本文以一個全新的角度解讀《桑樹坪紀事》,提出清醒者與麻木者的悲劇,并以清醒者與麻木者的視角進行反思。
【關(guān)鍵詞】《桑樹坪紀事》;悲?。宦槟菊?;清醒者;反思
中圖分類號:J8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5)11-0022-02
在深沉悲壯的音樂聲中,麥客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來,隨著旋轉(zhuǎn)的舞臺前進,前進,那凝重的基調(diào),仿佛在訴說著:這將是一個個的悲劇,一首首的哀曲。故事真正開始了。
麥客榆娃與小寡婦彩芳相戀了,郎有情妹有意,可是偏為世人所不容,最終含淚分離。有情人生離的哀傷尚未淡去,福林和青女的婚姻走進了我們的視線。易妹換妻,莫名地開始,悲慘地結(jié)束。在我們的一片驚愕之中,福林竟當眾脫掉了青女的衣褲,青女因此“香消玉殞”。愛妻疼子的王志科被誣殺人,含冤入獄,留下一個孤苦的孩子無依無靠。由人及畜,耕?;碜右嘁蚓砣肴藗兊纳胬Ь扯馈_@四個故事,這一出出,兩生兩死,生離死別,生者痛,死者悲,讓人看得沉痛,它們因何而起,又何時能終?那耕?;碜铀狼暗陌Q,是在控訴什么嗎?
作為反思題材,悲劇貫穿著《桑樹坪紀事》,意在震撼人心的同時,啟迪人們思考歷史生活的底蘊和民族命運。而它的悲劇魅力正是通過悲劇人物的命運展現(xiàn)出來的。在《桑樹坪紀事》中,其悲劇人物可分為兩類:一是麻木者,渾渾噩噩;另一類人則是清醒者,眾人皆醉唯他(她)獨醒。這樣分類有感于魯迅先生的“鐵屋子”比喻,話劇中所塑造的氛圍就如同一個“鐵屋子”,劇中大部分人物都是在屋子里昏睡的麻木者,而另外幾個人物則是屋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清醒者,意欲破萬難毀屋而出。魯迅先生亦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劇中的清醒者雖然斗爭過,反抗過,但都只是無奈之下的本能反抗,并且最終也沒有毀屋而出,故將其稱為清醒者而非猛士或反抗者。麻木者讓人覺得悲哀,清醒者使人感覺沉痛,他們體現(xiàn)的是不同的悲劇,也使人陷入不同的沉思之中。
隨著話劇的跌宕起伏,最震撼人心之處乃悲劇人物的麻木。那些麻木者,不曾知道悲劇也許是他們釀成的嗎?不曾意識到生命的窒息、精神的貧乏嗎?不,或許他們意識到了,只是覺得理所當然、無任何不妥之處,故無需改變,就那樣活著,麻木地活著。福林是麻木者的象征之一,陷入食與性的生存困境無法自拔而瘋,之前為不能娶妻而瘋,之后為失去妹妹而瘋,把青女也折磨得瀕臨崩潰。最終,受人挑唆,當眾脫下青女衣褲,還叫囂著:“那是我婆姨,花錢買來的,用妹子換的!”他親手制造了這個慘痛的悲劇,竟渾然不覺。面對此情此景,觀者覺得心中沉重,然而也只能啞然失聲。青女是一個悲劇女性,她的悲劇與她自身的麻木是分不開的。她曾經(jīng)有機會避免這個悲劇,可是她沒有選擇反抗。她本可以不嫁,但她為換兄弟的娶親錢嫁了;見到福林后她本可以走,但她聽從了人們的勸誡留下了。她是深受封建道德影響的麻木者,覺得苦覺得累,卻不覺得錯,想掙脫牢籠卻不知道真正的牢籠是什么。此外,劇中的大部分村民也屬于麻木者,如果不是李金斗提議易妹換妻,如果不是兩老對此一拍即合,如果不是村民們挑唆福林,如果不是村民們攔住要逃開的青女……只要一個如果成真,那么悲劇也許就不會發(fā)生。同樣地,在王志科事件中,如果村民們不是想霸占王志科家的窯,如果村民們考慮到孤苦無依的孩子,如果村民們不為爭奪食與性的生命需求而互相戕害,那么悲劇也不會發(fā)生。他們是悲哀的麻木者,喜歡看別人的悲劇,喜歡當看客并間接促成悲劇,孰不知他們在制造悲劇的同時,自己本身也是一個悲劇。麻木者的悲劇就像一個雪球,具有連鎖效應(yīng),越滾越大。和青女有一樣背景的月娃,會不會有一天也經(jīng)歷同樣的慘痛?麻木的眾人沒有解救他人,會不會有一天悲劇的車輪也滾到他們腳下?他們無意地制造了別人的悲劇,或許也正在不知不覺中鋪墊著自己的悲劇。一個悲劇的哀傷里透出另一個悲劇的凄涼,身在其中卻不知所以,恐怕只能用悲哀來形容麻木的人們。
相對于麻木者而言,清醒者更體現(xiàn)出一份人性的本真。他們是浩瀚夜空中的幾顆明星,如同一縷陽光、一泓清泉,讓人安慰,讓人溫暖。彩芳是一個大膽潑辣、勇于追求的女性,是一個難得的清醒者。她面對愛情敢于拋開世俗偏見、掙脫道德束縛,義無反顧地追求;敢于在風聲鶴唳的年代里做出私奔的驚世駭俗之舉;能在危難關(guān)頭割舍情義讓戀人遠走。她對愛情不盲目,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追求,不任由別人主宰。更重要的是,她面對別人的悲劇時沒有持隔岸觀火的態(tài)度。遇見青女失魂落魄,彩芳關(guān)心她;看到福林施暴于青女,彩芳上前阻止;眼看王志科被批,彩芳安慰可憐的孩子。在一片漠然麻木的目光中,彩芳的愛心是一份珍貴的清醒。知青朱曉平是劇中一個特別的人物,他是作者理想的化身,正直、善良、不隨波逐流,是一個清醒的正義青年。在李金斗被打時挺身而出,看守榆娃時將其放走,都是一個熱血青年的正義之舉。大家可曾注意到話劇中的一位老人家?不顯山不露水,在話劇中總是蜻蜓點水般帶過,可他卻是一位清醒而智慧的老者?!袄罱鸲?,你不就是怕李姓的窯姓了王姓嗎?”“你這一告,不就是要娃的命了嗎?”他知道心愛的耕?;碜颖厮溃运麑幵赣H手把愛牛打死。牛的聲聲哀鳴,痛在他心里,牛兒仿佛知道主人的苦楚,掙扎著向主人靠近,老人家向牛兒伸出不舍的手,那一刻仿佛人牛心靈相通。他們是“鐵屋子”里的少數(shù)清醒者,清楚地知道“山重水復(fù)疑無路”,卻看不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內(nèi)心的苦楚比麻木者更甚。他們試圖挽救悲劇,可是往往事與愿違,他們本身也逃脫不掉悲劇的命運。他們想毀屋毀不了,想喚醒麻木的人們喚不了,夾在別人的和自己的痛苦之中,不知何去何從,活得比別人更為沉痛。
麻木者制造悲劇,本身亦是悲劇,他們的命運陷在一成不變的群體文化心理中,是一種文化糟粕下的悲劇。清醒者欲救他人而不能,欲救自身而無力,他們清醒,但依舊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他們的悲劇更體現(xiàn)在精神的苦痛上。他們都是看客,看別人的悲劇,而他們的悲劇又被觀眾看著,成了被看者。在麻木者和清醒者的對比較量中,麻木者以一種勝利的姿態(tài)占據(jù)全局,清醒者最終仍然依附在麻木者的大群體里生存,因為那是他們生存的土壤,離開了便無法成活。兩種人的悲劇交織在一起,而最終清醒者卻只能向麻木者靠攏,這似乎構(gòu)成了一個諷刺、另一個更大的悲劇,留給觀眾一個沒有答案的謎題,讓人們思索。
麻木者的悲劇使人不禁思考:他們?yōu)楹螘绱??是封建文化,還是特定環(huán)境?為什么他們的生活掙扎在食與性的生命需求里?是因為生活的貧乏,還是因為舊道德心理?該不該喚醒他們的思想生命意識?又該如何喚醒?這些問題似乎很明了,又似乎很復(fù)雜?!斑z忘歷史就是一種背叛”,不深刻了解那些特定的歷史、特定的年代,或許說再多也只是一種膚淺。誰能保證,如果我們處在那個年代,我們不會一樣瘋、一樣麻木?我們又能夠多么清醒、多么勇于奮斗?常說對待文化要“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但哪些是糟粕,哪些是精華?又如何正確去,如何正確???
面對清醒者,筆者認為他們有他們的幸福,他們知道自己的追求;他們也有他們的無奈,他們活得比別人更為沉痛。他們只是清醒著,沒想過、不知道如何毀壞“鐵屋子”,也許也不曾奢望能毀壞;不知道如何對待麻木者,更不知道倘若走出“鐵屋子”會怎么樣、能怎么樣。對待他們,又該如何?幫助他們成為猛士?但也許只是多一些犧牲者。讓他們順其自然?也許他們有一天終會成為麻木者。
清醒者沉痛,麻木者悲哀;兩種人,兩樣悲思。而我們,也許只能遺忘和銘記。遺忘,遺忘過去的苦痛,扔下包袱,帶著全新的勇氣和力量向前;銘記,銘記歷史的傷痕,謹記教誨,不再重復(fù)錯誤的足跡。
只有經(jīng)過積淀的事物才能體現(xiàn)出它的歲月光華。珍珠如此,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也如此。若干年前,一個新興的國度崛起;若干年后,一個古老的國度積淀。在共和國的成長歷史中,新的道路上充滿荊棘,歷經(jīng)苦難是一個必經(jīng)的過程,但共和國總會從挫折里走向新生,邁進一個新的時代。啟示反思并帶來希望,永遠的探索劇,永遠的《桑樹坪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