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雜志》同仁作品展示
樹根
它們走出來的時候,是不是
像武俠小說那樣故意露一個破綻
你的思想馬上插進去
你以為使用了最強的暗器
但結(jié)果卻中了連環(huán)套
第一層
那些裸露的樹根,與其說
告訴了你樹的秘密,不如說
巧妙地亮出了樹的來路,它們從
此開始,但此不是結(jié)束。你的
頭顱一直跟到高高的樹冠
還被漏下來的樹葉笑聲打得暈眩
第二層
樹根就踩在自己的身上一直行走
樹根到底是樹根的道路
還是樹的道路
第三層
好吧,就當樹根跟在樹的身后吧
跟著跟著,樹根也長出了葉子
陽光由上往下捋下來
還以為在熨著樹的連衣裙
這時候你還叫他樹根嗎
最后一層
名詞解釋:樹根
樹和自己的一場親子活動
又叫樹的雙親
最后的
哪里也不去了,就在這個小城
坐南朝北,守著一條江
這是我最后的地址
一封信可以到達的地方
守著江水和兩岸的秋天與漁火
看著寒風中的鷹、炊煙
棉田和菠蘿。守著
麻雀的故事,老照片,鄰居的舊生活
春天在安康,江南
江北,慢慢悠悠地長著
麥苗,水草在鄉(xiāng)村、城池
慢慢悠悠地長著
這是我最后的地址
一封信可以到達的故鄉(xiāng)
我一個人,慢慢悠悠地長著
變老了,左邊的秦嶺,右邊的巴山
鐵樹,也在日復一日
慢慢悠悠地長著,變老
這是一個四季分明
雨水充沛的城市,我的
最后的地址,有櫻桃
燕子、詩行和自由
兩岸有一些和我一樣的人
走過平平仄仄的大街
走過抑揚頓挫的小巷
哪里也不去了,就在這里
坐北朝南,守著一條江
守著我的土地,我花園里的
花,我的櫸樹和香樟
這是我最后的地址
一封信可以到達
一封信也不再到達的地方
在夜晚你行走于麥田
一株株的麥子中間
在你的視域里
那一株又一株站立的麥子
欲與你對話
當你察覺,它們又低頭不語
麥田里沉睡的人
在空闊的原野之上
我去覓求麥田中傳來的聲息
每當我試圖踏進它的深處
就發(fā)現(xiàn)它在緩緩關(guān)閉
如同一場宴會不宣而止
我無法放下自己的執(zhí)念
未能放棄找尋的努力
我渴望喚醒那位沉睡的人
好讓它收割我這樣的收割者
谷子
一粒谷子端坐在香火繚繞的祭壇,洞悉著人的一生
洞悉著人如何認知色、香、味,如何追求功名
如何飽受疾病、孤獨,和親人死去的悲傷
一粒谷子一直在對人說話,卻從來沒有誰聽懂
一粒谷子對人仁至義盡
它養(yǎng)活了人,人卻嫌不夠
把它煮了蒸,蒸了窖;把它熬出美酒來
再把酒糟拿去喂豬狗,把它欺騙了又欺騙
出賣了又出賣
一粒谷子從來不妄念有人把它高舉在頭頂
放到教堂頂尖,放在皇宮之上
一粒谷子沒有尊嚴。成熟之時就低下了頭
人的災(zāi)難與對一粒谷子的一知半解有關(guān)
昨夜,一個白發(fā)老者一邊給我把脈,一邊講述
“吃五谷生長的人,一定會生病和死去
一粒谷子永遠是最好的藥石
一粒谷子沒有國家,不會被寫進憲法
從來不知道傲慢和憤怒?!?/p>
遠
那些一直趕路的人
在擁擠的城市里
彼此離得太遠
我們所遇見的,除了車子
就是那群保持尖叫的動物
進進出出
街頭的號碼牌,連著房子和洞穴
我們像站牌,忙于漂泊
看了太多可能的地址
我居住的地方
靠近聾子、啞巴,語言稀少
我每天對話一個我
以解答某人孤獨的疑問
所有的鐵器過于冰冷、莊重
它們慣于忽視四周
老屋的房客
就像那時你曾在有限的空間里
做無限的游戲——
哦,是的,那并不比一座墳?zāi)箤挸ǘ嗌?/p>
有時夜里憑空打雷就像一次地震
而今認為那就是生活
的最平常不過的另一種玩法
后來那里住過學生,上班族,蟻族……
時隔今日已有十余年,老屋也翻新成了教學樓
至于那時的房客,就像某年雪地里
踩出的熟悉的腳印
院子里曾有一顆數(shù)十年的椿樹,它被擊倒的那晚
像一只災(zāi)難的風箏
跌在大地的懷里,那是我一直暗戀的那只
笑著和那些房客一起
談?wù)摴γ?,利益,以及共有的童?/p>
讓人流連。像椿樹上的一只鳥
拋棄妻子被天空大口吸去
霍家庵
秋末一聲鳥鳴
驅(qū)車十里,逛破廟,如過家門
不喜不悲
村中庵門常掩,草木出墻
路過的人隔墻問安,想說的話只說一半
荒廢一半
天底下,兩只秋蟲相遇,默不出聲
坐在暮年說話的人
心思漫長,像一場絕育手術(shù)
這些年氣候殺人
人間碰壁
活得似無道理
回城途中,路邊桃花蒙面
忽聽得身后庵門,吱呀一聲,萬物當面錯過
已是暮晚時分
不遠處,一頭水牛的姿勢
接近幸福生活
它一邊吃草,一邊給鷺鶿讓路
高級病房
朋友說,我的靈魂活躍
比俗世略高,病房也應(yīng)該配套
就這樣,我從人民醫(yī)院轉(zhuǎn)到了中醫(yī)院
可那些房那些床那些電視,都是舊的
人也還是那些舊人,他們說的話也是舊的
因為他們曾經(jīng),也如此安慰過別人
唯有時光還算新鮮
像剛剛打開的來蘇爾味
午后的光線
午后的光線變著法子漂亮
午后的光線扭著身子降臨貴陽
它在陽臺留影
讓兔子的雕塑更白,更乖
沐浴后的吊蘭,以苗條
對映偶然
一個孩子,用顫音
唱出1987年
光線持續(xù),聯(lián)系額頭、路牌與空想
似乎,想多久就多久
似乎想趁熱
找一個叫做永久的地方來停放
那地方你知道,暗而不黑
讓人心軟,讓人想起就不安
(責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