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驍

蘇昆《白蛇傳》青春新希望

■周驍

作為中國古代四大民間傳說之一的《白蛇傳》，大家并不陌生，《白蛇傳》起源于唐傳奇《白蛇記》及明話本《西湖三塔記》。到明代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警世通言》），故事已初步定型。關于白娘子的傳說，改革開放以來，電影、電視、戲曲、話劇等作品都層出不窮，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在戲曲舞臺上，《白蛇傳》的作品也屢見不鮮，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京劇的《白蛇傳》。該劇突出了白娘子為了自由愛情而與世俗倫理激烈爭斗并取得成功的一面，矛盾沖突非常尖銳，表達了人民對男女自由戀愛的贊美和向往以及對封建勢力束縛人性的憎恨。由于是特殊時代背景下的作品，該劇的立意在當時有其非常積極的時代意義。

在昆劇中，白蛇題材同樣擁有深厚的歷史積累，之前大都依據(jù)清代方成培的《雷峰塔》傳奇，這里的白娘子成了為愛情一往無前的癡情女子，許仙則是猶疑不定、借酒試探、逃入寺中的市井形象，法海禪師捉妖除怪的初衷也不過是為了和妖魔一較高下，從現(xiàn)在的角度看，這樣的人物形象略顯不合時宜。

江蘇省蘇州昆劇院的昆劇《白蛇傳》是個新編劇目，在方成培《雷峰塔》的基礎上，繼承了《水斗》《斷橋》等經(jīng)典折子戲，同時在人物形象上去掉了主人公身上一些不美好的因素，結構上更偏向于京劇的《白蛇傳》。另外，較于京劇《白蛇傳》，矛盾沖突不那么激烈，但全劇依然著重體現(xiàn)那種真情、美好但又凄美的意境。

從劇情上看，全劇十折戲《游湖》《結親》《說許》《驚變》《盜草》《上山》《水斗》《下山》《斷橋》《合缽》，依舊依照傳統(tǒng)傳奇的脈絡，著重突出了白娘子的真情真意，以許仙質樸和法海的嚴厲為輔，在這三者間各自的矛盾中層層鋪墊、娓娓道來。劇情發(fā)展中也增添了小青的率真和古靈精怪，以及《水斗》中小花臉“烏龜”和武生“護法神將”對手戲的風趣和幽默，使得矛盾不那么激化，也增加了全劇的看點。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蘇昆版《白蛇傳》中，白娘子突出“癡心”兩個字，就像劇中同場曲唱的“一點癡心，換得情深愛長?！彼龑υS仙的愛是真誠的、執(zhí)著的、深切的，正是由于對許仙真誠的愛戀，《端陽》中一句“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便讓她不忍拒絕許仙勸酒而冒險飲酒；也正是由于她的癡心，才使得她不顧生死，而闖昆侖盜仙草，歷經(jīng)艱險、舍生忘死，以至于仙翁都感念她的真情真意而贈與靈芝。而后，更是為了這“癡心”到金山寺索夫，被法海逼迫，與金山寺護法神將相斗。相較京劇中的白娘子激烈爭斗，這里弱化了矛盾沖突，角色間對話更加理性和客觀，更體現(xiàn)了當下人對白娘子的理解。在《斷橋》中，白娘子與許仙相見并原諒了他之前的種種，可見白娘的“癡心”是始終如一的。

許仙的形象則有別于清《雷峰塔》中疑心、搖擺、試探、躲避、逃跑等性格特征，而是個質樸、清貧、忠厚、懂得感恩的形象，雖是小商人身份，卻頗有書生的單純、質樸、清高氣質。雖然在“端陽”后依然有彷徨，在猶豫中被法海拉上了金山寺，但這也符合人物的心理。在寺中，他親眼看到了娘子率領水族與法海的爭斗，他終于明白了，法海所言不虛，娘子果然是蛇妖。但是娘子即便是妖，卻懸壺濟世，治病救人，而且對自己如此情深意重，不顧生死地盜仙草救活自己，甚至懷著身孕與護法將軍爭戰(zhàn)。這樣的真愛，比人間的愛還要純、還要真、還要深。因此，眼看著這一番惡斗，他為自己私上金山有負娘子而“愧”，為自己眼睜睜看著娘子受傷戰(zhàn)敗而“恨”自己無能相助。他不再猶疑，只為娘子“生生死死一片情”，他要下金山尋找愛妻，“縱一死也要聽她喚郎聲”。而后尋到白娘子，更是唱出“縱異類共死同生”的話語，許仙的形象得以完成。

對于法海形象的塑造，既不是出于與妖魔爭高下、與妖魔勢不兩立而決意除掉白蛇，也不是頑固不化地就要干涉婚姻愛情，而是為了執(zhí)行佛家維護人間清凈這一使命而斬妖除魔。他認為白蛇是欺騙許仙，而許仙說：“我家娘子，廢寢忘食，治病救人，難道也是迷惑眾人么？”法海：“這……”，法海在這里猶豫了，于是并未強求，只等端陽后再做計較。只是端陽后，許仙身死，法海才堅定了“人和妖難相共”的事實，認為白娘子即使無害人之心，也會妨害人間，為了人間清凈定要將白蛇驅趕回峨眉山的信念。而且，即使在水漫金山的《水斗》中，法海也并沒有出手對付白娘，這也是為了弱化矛盾的需要。但法海的威嚴與使命使得他猶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這是白娘子愛情悲劇的根源。

從舞臺呈現(xiàn)上看，原先有設計假山、綠樹等等的道具，但在正式演出時都去掉了，我覺得很好。昆曲藝術的表演賦予一種特殊的假定性特征，它的美學神韻妙在似與不似之間讓人聯(lián)想，幾圈圓場代表翻越崇山峻嶺、幾排跟斗代表飛躍懸崖峭壁，在這里，《游湖》中的一支槳，就是泛舟西湖之意；《驚變》中一條條白色綢帶讓人想到了蛇影；在《水斗》中群場演員甩起的衣袖就代表了滔天之水、水漫金山。這些充滿藝術假定性的舞臺處理是中國昆曲最具魅力和神韻的地方。同時，去掉了冗繁的道具，也使舞臺更簡潔、更具空靈感，給了演員更大的表演空間，也把觀眾的注意力更好地吸引在演員身上。這也跟昆曲一貫的寫意、淡雅的特性相符合。

值得一提的是蘇昆版《白蛇傳》的班底是一群90后新生代演員，主演白娘子的劉煜是個92后，她不但扮相秀麗，唱功也相當扎實。這似乎也是蘇昆的一個特色，之前的青春版《牡丹亭》就是當時的一批小蘭花演員，沈豐英、俞玖林作為主演擔當也是二十出頭一點，經(jīng)過了十年舞臺摸爬滾打也已經(jīng)晉升為一級演員，囊獲了戲曲梅花獎等榮譽。這似乎成為了蘇昆傳承的一種模式，啟用青年演員擔綱連本大戲的主演，現(xiàn)在，這一批年輕演員又通過一出大戲開始成長，使劇目和人才的傳承整體而有機的結合起來。

《白蛇傳》這一古老的愛情傳說，在今天被重新演繹搬上舞臺自有其特殊的深意。這是一個被金錢蒙蔽的年代，這是一個呼喚真情的年代，白娘子這位集美麗、癡情于一身的女性，用她自己的追求與癡心，向這個污濁的社會散發(fā)出神圣的光芒，讓人們看到愛情，看到美好，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