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凌 吉根寶 羅良偉
(1.四川農業(yè)大學 旅游學院,四川·都江堰 611830;2.江蘇農林職業(yè)技術學院 管理系,江蘇·句容 212400)
現(xiàn)有旅游人類學研究大多遵循“東道主”—“游客”的基本范式,這一范式表明旅游人類學關注的旅游人群主要有兩類:東道主和游客。然而,課題組2008年至2013年期間對四川瀘沽湖景區(qū)的持續(xù)調研中,發(fā)現(xiàn)景區(qū)內有一個特殊的群體。這一群體大多最初以游客的身份到瀘沽湖旅游,然后由于各種原因不愿意離開,因而遷移到了瀘沽湖,并通過經營客棧等方式參與到當?shù)氐穆糜谓洜I活動中。他們在瀘沽湖較長時間居住,但又不打算定居于瀘沽湖。在五年的時間里,這一群體的數(shù)量持續(xù)增加。這一群體引起了課題組的興趣。這一群體遷移的動機是什么?這一群體有何特質?這一群體是“東道主”還是“游客”,或是屬于“東道主”、“游客”以外的旅游人群?
對旅游社會文化影響的探討,是旅游人類學研究的重要命題之一,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這一群體,屬于旅游導致的人口遷移現(xiàn)象,則應被納入旅游人類學對旅游影響研究中。對這一群體遷移動機、特質的探討,一定程度在理論上有助于豐富現(xiàn)有的“東道主”—“游客”研究內容,在實踐上能夠喚起學術界對這一特殊旅游人群的關注。
旅游是當今社會人口遷移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旅游行為就某種程度而言也是移民的媒介,因此,國內外學術界比較關注旅游中的人口流動現(xiàn)象,并用“旅游移民”一詞對這一現(xiàn)象加以描述、研究。 就文獻來看,旅游消費型移民與旅游勞務型移民是西方旅游移民研究對旅游中的遷移人群常用的分類方法。其中,旅游消費型移民是一種追求生活方式、文化體驗及休閑的人口遷移現(xiàn)象。旅游勞務型移民則是由于旅游目的地的旅游勞動力短缺而產生的外地人口遷入的現(xiàn)象。根據(jù)從事的工作內容,旅游勞務移民劃分為三個類型,即旅游企業(yè)主和從事較高技能管理職務的人群;從事底層的旅游服務與接待工作的人群;從事旅游代理商、導游等中間工作的人群。旅游經營者被歸為旅游勞務移民中的旅游企業(yè)主。然而,由于在現(xiàn)實中旅游經營的遷移動機具有多樣性,簡單以消費或獲取經濟利益動機為標準界定這一群體,在學術研究中一直受到質疑。
就文獻來看,在旅游人類學研究領域,目前僅有楊慧、徐紅罡等老師對本研究所關注的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的這一群體的屬性、行為特征等展開探討,其中楊慧老師明確指出這一人群被排除在東道主、游客的分類體系外,徐紅罡則提出不能僵硬地套用一般移民模式來解釋這一群體的現(xiàn)象。因此,對從游客到經營者這一群體的研究,屬于旅游移民研究與旅游人類學研究的交叉范圍,具有較大的空間。
本研究以位于四川省涼山彝族自州鹽源縣所轄的以摩梭人為主、多民族聚居的高原民族景區(qū)瀘沽湖景區(qū)為研究點,采用了有目的抽樣法,獲取材料的主要方法,輔以參與型觀察法與非正式交談,訪談內容圍繞經營者個人經歷、所經營客棧的發(fā)展歷史、影響決定在景區(qū)經營客棧的因素、與周圍社區(qū)的相處情況以及對未來經營活動的計劃與看法五個方面進行。
本研究有目的地選取了景區(qū)三位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展開研究,分別是達祖村的BS客棧經營者老L,男性,40歲,未婚,大學本科學歷,湖北黃岡人;博樹村的HQ客棧經營者小X,男性,25歲,未婚,大學本科學歷,四川雅安人;達祖村ZL客棧經營者F姐,35歲,未婚,大學本科學歷,上海人。本研究采用一種開放態(tài)度處理訪談內容:第一步是尋找原始材料中的重要概念,把材料中能被理解為相似含義的詞抽取出來。第二步是在這些概念之間建立聯(lián)系。如果概念彼此有所屬與統(tǒng)領關系,就把這些概念歸為一個語意群(即抽象出特質或者動機)。根據(jù)上述兩個步驟,本研究總結出這一群體的特質與動機。
三個研究對象的年齡跨度為從25歲到45歲,這一群體年輕、精力較為充裕,有“換一種生活方式”的時間成本。教育程度上,受教育程度較高,具有大學本科學歷,因此能較快地在新舊環(huán)境間轉換角色,具有適應新環(huán)境、親自管理客棧的能力。從家庭結構來看,3人均為單身,沒有更多的家庭義務對其遷移到瀘沽湖生活產生阻礙。盡管開客棧的經濟來源有區(qū)別,然而就經濟水平而言,自己或者家庭有較好的經濟水平,或通過朋友、或者通過家人能籌集到開客棧的啟動資金。并且,這一群體在瀘沽湖的經營時間都在1年以上。
第一,心理特征。一是,在對旅游的態(tài)度上,都喜歡旅游;并且旅游經歷,尤其是到瀘沽湖的旅游經歷,是促使他們發(fā)生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的心理轉變的重要因素。在本研究中,三個旅游經營者都愛好旅游,老L與小X曾是背包客,F(xiàn)姐喜歡做“自由人”;在瀘沽湖旅游的愉快經歷,是他們遷移到瀘沽湖經營客棧的心理動因。
二是,在經營客棧前,或多或少有過心理創(chuàng)傷的個人經歷,這一點刺激他們離開家園,到瀘沽湖經營客棧。老L曾經是公務員,工作的壓抑讓他辭職回到瀘沽湖;F姐在遷移到瀘沽湖前有一段感情的創(chuàng)傷;小X也有其不愿意吐露的往事。
第二,文化特征。一是,他們仍然保留著原有的文化傳統(tǒng)、生活習慣,并且這一傳統(tǒng)不會因為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而發(fā)生根本性改變。二是,他們很清楚自己與當?shù)厝说牟煌?,既認為自己沒有融入當?shù)匚幕目赡苄?,也明確自己沒有融入當?shù)匚幕膹娏乙庠浮?/p>
第三,行為特征。一是,社會活動基本在有共同經歷的、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之間展開,而與本地人的交往大多限于與經營有關的事務。二是,在對未來的打算中,明確自己有一天會離開,但是不確定離開的時間。
根據(jù)對四川瀘沽湖景區(qū)三位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的案例材料整理及特質分析,本研究歸納出案例對象的四個遷移動機,即獲取經濟利益、追求人生價值、逃避現(xiàn)實生活與認同景區(qū)生活。第一,獲取經濟利益不是這一群體的唯一目的,但是其重要目的。第二,這一群體同時把客棧視為自己在瀘沽湖的“家”,將經營客棧視為自己的事業(yè),并在經營的過程中收獲愉悅、實現(xiàn)人生的 價值。第三,這一群體有著逃避現(xiàn)實生活的心態(tài),尋找一個能脫離過去的環(huán)境、換一種生活方式的地方。第四,這一群體喜愛景區(qū)的環(huán)境與生活方式。生活在景區(qū)、深度體驗景區(qū)的環(huán)境與生活,是他們遷移到瀘沽湖的重要原因。
“東道主—游客”是旅游人類學研究的基本范式。在中國,“東道主”原意為東方道路上的主人,后唐宋文人在表達“主人”義時,截取“東道主”當作一個詞來使用,后人漸漸直接把其當成是指“主人”。國內旅游研究中的“東道主”一詞,直接譯自英文host。根據(jù)牛津高級英漢雙解詞典,host的基本含義是“邀請客人吃飯、參加宴會或者到自己家中的人”。國外旅游研究較少有對host做出明確定義,只是在實際使用中host與tourist一詞成對出現(xiàn),并與local一詞緊密相連。在國外旅游研究中,“東道主”有著自己特征,一是行為特征,即定居在旅游社區(qū);二是情感特征,對定居的社區(qū)有著歸屬感和承諾。其中,“歸屬”與“承諾”是“社區(qū)意識”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提供了一個區(qū)分“本地”與否的社會和文化界限?!坝慰汀钡奶刭|較明確,一是短暫離家后返回;二是沒有獲取報酬的目的,僅僅是體驗變化、進行休閑。
因此,本研究中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這一群體,既非“東道主”,也非“游客”。首先,在行為特征上,這一群體既不定居在景區(qū),也非短暫離家后即返回;只是較長時間的停留,并且明確要離開,只是不清楚離開的時間。其次,在心理上,這一群體盡管喜愛景區(qū)的環(huán)境,但對景區(qū)沒有歸屬感與承諾,沒有融入景區(qū)文化的強烈意愿,并清楚自己與景區(qū)當?shù)鼐用竦牟顒e。最后,這一群體的動機比較復雜,既有經濟目的,也是體驗一種新的生活。
根據(jù)對四川瀘沽湖景區(qū)三位從游客到旅游經營者的特質的總結與動機的分析,本研究認為,這一群體既非東道主、也非游客,是伴隨旅游的發(fā)展出現(xiàn)的新群體。這一群體有著西方移民研究中的“旅居者”(Soiourners)特征,可以用“旅居者”一詞指代這一群體。
“旅居者”是芝加哥社會學系蕭振鵬提出的西方移民研究的一個社會學概念。他把旅居者界定為“一個在另一個國家度過了很多年卻沒有被同化的陌生人”。其中,“同化”是理解“旅居者”含義的關鍵,其核心在于“是否分享共同的歷史、經驗與文化生活”?!奥镁诱摺?,有四個重要特點,一是心理特征,即旅居者在心理上不排斥旅居地文化,也不主動融入旅居地文化,與旅居地文化始終保留著心理距離。二是文化特征,旅居者有“內群體性”,即在群體內部,共享文化傳統(tǒng)、文化習俗與價值觀念而凝聚成自己的文化群體,他們既不嘗試把自己的文化帶入旅居地,也不嘗試把旅居地的文化帶入群體內部。三是行為特征,由于在心理上與旅居地文化保持心理距離、在文化上共享內部群體文化,旅居者的社會活動基本展開在群體內部,除了與工作有關的事務之外,他們也許會較少地參與其他社區(qū)生活。并且,盡管旅居者在旅居地做較長停留,但對何時終止旅居持有模糊的態(tài)度。四是動機特征,旅居者到旅居地帶有工作目的,盡管工作不是唯一目的,但也是影響他們遷移到旅居地的重要因素。旅居者是國際移民的一個特殊類型,是遷移中的“新移民”。
本研究認為,與三個案例對象具有相同特質的這一群體,與“旅居者”在心理、文化、行動以及動機方面有著共性。在心理特征方面,這一群體與旅居者都抱著不排斥、不融入、保持心理距離的態(tài)度;在文化特征上,均保留著原有的文化傳統(tǒng)、生活習慣;在行動特征方面,二者的社會活動在內部展開、不確定停留期限;在動機特征上,均帶有工作目的,案例研究對象正是通過經營客棧來獲取經濟利益、實現(xiàn)人生價值。因此,可以借用“旅居者”一詞指代這一特殊群體。
從游客到旅居者不僅是地域的遷移,更是一種身份的轉換。較之普通“旅居者”的特征,這一群體還有著自己的特殊性。具體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旅游對這一群體的特殊意義。這一群體或多或少抱有逃避現(xiàn)實的心態(tài),旅游正是一種使人們暫時逃避到“第二現(xiàn)實”中的游戲,讓人們能按照幻想生活。這一群體遷移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在旅居地旅游的經歷暫時滿足了他們逃避的心態(tài);然而僅僅是短時間的旅游,卻不能徹底驅散他們內心的陰影。這也再次說明,旅游是一個具有現(xiàn)代性的社會行為,是介于游客與旅居者之間的生產力。從游客到旅居者的這一群體,是旅游對社會關系再生產的結果。二是,這一群體熱愛旅居地的環(huán)境,旅居地能夠給他們提供一個安全的“避難所”,在這里他們“詩意地棲居”,通過時間治療心靈的傷痕。三是,這一群體有遷移到旅居地的基礎條件,不僅要有經濟能力、經營能力,還要有經營的必要性(獲取經濟利益),這些基礎條件是他們能夠遷移的重要“成本”。
“東道主——游客”是旅游人類學研究的基本范式,這一范式從本質上表明的是旅游人類學關注的常規(guī)對象,或為東道主,或為游客,或是東道主與游客之間的關系。以“東道主”、“游客”劃分旅游人群,在現(xiàn)實上已經成為現(xiàn)有旅游人類學領域關于旅游業(yè)對當?shù)厣鐓^(qū)影響的研究未闡明的假設。但這一假設,已經很難涵蓋本研究的對象——“旅居者”這一旅游中的“新移民”群體;這一新群體,無疑應當納入旅游人類學對旅游的影響研究當中?;诖?,本研究提出考慮在既有的移民研究理論指導下,對這一群體的內涵、類型、動機、行為特征等基礎問題展開深入探討,從理論上既拓展了旅游移民研究的視野,也為對旅居者的后續(xù)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從實踐上實現(xiàn)對“旅居者”這一旅游新群體現(xiàn)象的充分關注。
[1]楊 慧,凌文峰,段平.“駐客”:“游客”“東道主”之間的類中介人群——麗江、 束河、 大理沙溪旅游人類學考察[J].廣西民族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9):44-50.
[2]Oigenblick L,Kirschenbaum A.Tourism and Immigration:A lternative Approaches[J]. 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2002,29,(4):B1086-1100.
[3]劉學蔚.從 “陌生人”到 “旅居者”——西方移民研究思潮略論[J].湖北社會科學,2013,(10):105-108.
[4]曹興平.貴州民族旅游村寨社區(qū)居民的社區(qū)感研究[J].貴州民族研究,2013,34,(2):155-158.
[5]彭兆榮.“東道主”與 “游客”一種現(xiàn)代性悖論的危險[J].思想戰(zhàn)線,2002,(6):4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