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希

路燈

它毗鄰一棵樹，

個頭比樹高，腰桿比樹直，

它俯視樹頂無邊的狂妄，

默不作聲。

只待夜幕降臨，列隊集結(jié)，

沒有出發(fā)，站在原地，

靠蜿蜒的隊伍，攻城略地，

以黑暗為食，

圍剿最深的夜。

當它開始思考，光芒

吐露心事，

人們向它聚攏，久久不愿散去。

它是扎根水泥地的星星，

負責把思想引入高空。

魚

魚在水里，想照照鏡子。

水里沒有鏡子。水就是鏡子。

一個冰冷的空洞，取走

所有的記憶和真實。

但魚始終沒忘，流水曾許給她的目光，

一個旋渦。

流水陸續(xù)遠去。

一尾魚懷上誓言的卵子，

不能再閉上眼睛，

當身體一點一點失去重量，

漂浮起來，腹部朝天。

像一塊醒不來的化石，

停在時間另一側(cè)。

只剩影子，試圖

還原現(xiàn)場。

出海

1

大海。吞噬的力量，

遺傳在船民的目光里，是安靜的。

那種藍，在黑色和綠色間游蕩，

被涂滿船身，藏進禱詞。

失去肉身的貝類，

依靠腐爛，發(fā)出的吶喊，也是安靜的。

等潮來，戰(zhàn)栗無聲無息。

藍色的船只啟動馬達，成隊出海。

2

它從三都港出發(fā)，于波濤處

將海浪一片一片掰開，

如雪水入土，如陰謀破碎。

它捆綁在大海的裸體上顛簸，

梭魚、海鳥、燈塔、濕重的空氣，擠壓出

殘月的疼痛。一條船，

木紋精密，桅帆呼嘯，詮釋

它存在的意義：令海生畏。

進城的老人

她要出走。像月亮那樣

不與候鳥糾纏。

在風景稀疏的窗口，她

把孤寂遞出去。匆匆?guī)祥T。

她忘了剛剛的來路，

等待路人問起，她的去處。

要去的地方，也沒有多余的人。

一把單薄的鑰匙攥在手心，

如一位知交，

和她困在同一種急切里。

知道她在想什么。

矮墻邊的蒿草，散發(fā)

舊書信的味道，守著她的往事。

兒子不能把她交給任何一株蒿草，

或者往事。那些曾經(jīng)新鮮的人物，

停留在老家的冥想里，

如隔世鐘聲，真實

而空洞，還不能延時支取。

她要被帶回那座高樓。

車窗搖起，一個很遠很遠的清晨，

她坐在灶膛前，燒火煮飯。

鐵鉗整理著草木的身體，

特別干燥。送進灶膛時，

發(fā)出熱鬧的響聲，

耗盡整個冬季。

身旁的兒子，小臉通紅、溫熱。

小暑

他喜歡南風，蓬松的

影子。帶他穿行，

去田野。一個水蜜桃

或者象環(huán)葡萄，在身體內(nèi)部

重構(gòu)成熟的內(nèi)容，

呼之欲出的香甜，待一瓶

深井打撈的冰鎮(zhèn)啤酒

推開胸懷。

還可能，遇上明月的浮夢。

小滿未至

翻了一夜的文字，

沒找到小滿的樣子。

一個在路上行走的節(jié)氣，

在出發(fā)和抵達之間。

慢于一封信，慢于耐心，

慢于與山巒相遇。

我知道他在途經(jīng)的暖風懷里，

塞了地址，

給溪流響聲留下齒印。

唯獨，屏蔽我。

黎明的面頰，晨光微醺，

與我的羞赧，

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