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妮妮 楊廷君
摘 要:人類語言“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和諧語序與語言類型的對應關系是:SVO型——被領有者(中心名詞)+領有者(領屬語),SOV型——領有者(領屬語)+被領有者(中心名詞)。本文從類型學的角度,探討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中領有者和被領有者在語序上的共性和個性,并從語序和諧性和認知心理角度,對領有者和被領有者的語序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名詞性領屬結構 領有者 被領有者 語序類型學
一、引言
“領屬”是一個基本概念,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領屬結構在國內外研究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國內學者主要關注對漢語領屬結構事實的分析,側重于領屬結構引起的復雜句法變化的研究(張伯江,1994;沈陽,1995;沈陽、陸儉明,2004)。國外學者對領屬結構的研究由來已久。Jesperson的傳統(tǒng)描寫語法,Chomsky的轉換—生成語法等都對此有過研究。但主要是對單一語種的研究,缺乏共時的跨語言比較研究。吳早生等在《漢語領屬結構的信息可及性研究》一書中運用語言類型比較的方法對漢語領屬結構作了闡述。
現(xiàn)代語言類型學發(fā)源于20世紀30年代,完善于60年代。Greenberg在1963年的著作Some universals of grammar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the order of meaningful elements被語言學界公認為當代語言類型學的開山之作。
劉丹青指出,類型學以驗證為主的研究方法是由類型學的研究目標決定的。類型學追求人類語言的普遍規(guī)律和傾向,注重研究不同語言要素之間的關系,并根據(jù)重要的語言要素特征給語言分類(劉丹青,2003:26)?,F(xiàn)代語言類型學不僅研究語言類型的各種差異,而且把語言類型和語言共性結合起來進行研究。
當代語言類型學像其他流派一樣,主要關注語法研究,其中語序成為當代類型學的核心領域。正如上面提到Greenberg里程碑式的論文就是圍繞語序展開的。
二、語序類型學中名詞性領屬結構的相關理論
美國當代語言學家Greenberg的語序類型學理論把人類語言的語序大致分為三種:VSO、SVO和SOV。Greenberg的語序類型學還提出另外幾個參數(shù),其中“N”指“中心名詞”,“G”指“領有者”,用語言描述如下(轉引自曹聰孫,1996):
VSO—NG 謂·主·賓—中心名詞·領有者
SVO—NG 主·謂·賓—中心名詞·領有者
SOV—GN 主·賓·謂—領有者·中心名詞
Greenberg(1966)抽樣選擇了30多種語言作為語料,歸納出跟語序有關的45條共性,與名詞性領屬結構有關的是共性2(Greenberg Universals 2):在具有前置詞的語言中,領屬語幾乎總是后置于中心名詞。在具有后置詞的語言中,領屬語幾乎總是前置于中心名詞(劉丹青,2003:37)。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Greenberg的GU2中,“領屬語”對應我們所研究的名詞性領屬結構中的“領有者”,“中心名詞”對應名詞性領屬結構中的“被領有者”。
三、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中領有者和被領有者語序的共性和個性
英語中的名詞性領屬結構有兩種:一種是“領有者+s+被領有者”,如“Lucys skirt”;另一種是“被領有者+of+領有者”,如“a book of John”?,F(xiàn)代漢語中的名詞性領屬結構只有一種:“領有者+的+被領有者”,如“爸爸的墨鏡”。
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共性在于:從表面上看,英語中“領有者+s+被領有者”結構對應于漢語中“領有者+的+被領有者”結構,英語中“s”相當于漢語中“的”。如英語“Jacks bike”譯成漢語為“杰克的自行車”。
二者的個性在于:英語中除了有“領有者+s+被領有者”結構,還有“被領有者+of+領有者”結構。漢語則沒有類似的結構。另外,漢語中,“的”標記在有些情況下可以隱現(xiàn),如“大象(的)鼻子”。而英語中的“s”標記不能隱現(xiàn)。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兩種語言中都存在“領有者前置于被領有者”的情況。但英語中除了有“領有者前置于被領有者”的情況,還有“被領有者前置于領有者”的情況,而漢語中沒有。
四、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類型學分析
(一)Greenberg的相關理論
Greenberg(1966)的抽樣語料中沒有漢語,正如劉丹青所指出的那樣,漢語恰好在這些方面似乎構成了GU的例外,不僅僅限于領屬定語的位置(劉丹青,2003:38)。劉丹青一共列出了Greenberg語序共性中的6條與漢語不一致之處,其中就包括領屬定語的位置。
Greenberg第一次從理論上和方法上把不同語言結構的語序放在一起,以各種方式考察不同語序之間的相關性和蘊涵性。在此基礎上,他發(fā)現(xiàn)了語序之間有和諧與不和諧之分。
SVO 中心名詞+領屬語(和諧)NG 領屬語+中心名詞(不和諧)GN
法語 德語 俄語 泰語 英語 漢語 英語 德語
SOV 領屬語+中心名詞(和諧) GN 中心名詞+領屬語(不和諧)NG
日語 蒙古語 土耳其語 匈牙利語
匈牙利語 朝鮮語 波斯語
(二)領有者與被領有者語序的類型學分析
在典型的VO型語言里,領屬語一般在中心名詞的后面。對應于名詞性領屬結構,指領有者在被領有者的后面。在OV型語言里,情況正好相反,領屬語一般在中心名詞的前面。上面提到,VO型語言中,領有者在被領有者的后面,但這種情況并不是絕對的。英語雖然是VO型語言,英語中的名詞性領屬結構卻有兩種情況,被領有者可以在前,也可以在后。如:
(1)the tail of a dog (被領有者在前)
(2)a dogs tail (被領有者在后)
SVO型語言與VO型語言的語序特點大致相同,但仍有三個語序特性介于VO型語言和OV型語言之間(李金滿,2010:47)。換言之,這三組成分的語序在一些SVO語中與VO語中的次序一致,而在另一些SVO語中卻和OV語中的次序一致。在這三個語序特性中,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中的領有者和被領有者之間的語序特性便是其中之一。
英語和漢語都屬于SVO型語言。一般來說,按照VO語語序,被領有者應該在領有者之前,如“the book of my father”;此時,英語作為SVO型語言,與VO語語序一致。但英語中也有被領有者在領有者之后的情況,如“my fathers book”;此時,英語作為SVO型語言,與VO語語序不一致,反而與OV語語序一致。漢語中只有一種情況,即領有者在被領有者之前,如“爸爸的書”。因此,英語名詞性領屬結構中被領有者在領有者之后的情況和漢語名詞性領屬結構的語序屬于Greenberg所闡述的SVO語中的第二種情況,即:領屬語+中心名詞。
五、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和個性分析(從語序和諧性和優(yōu)勢語序的角度)
(一)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分析
Greenberg(1963)用“優(yōu)勢”與“和諧”這兩個概念來解釋語序蘊含共性。從語言類型學上看,語序和諧原則是影響和制約語序的一個原則。劉丹青(2002)把當代語序類型學比較重要的參項分為以下幾個大類:
1.具有語序蘊涵性(單向)或和諧性(雙向)的參項。
2.具有優(yōu)勢語序的類型參項,即AB和BA兩種語序中,有一種語序更占優(yōu)勢。
3.語序不太穩(wěn)定的參項,即該結構的語序難以從其他語序推知,因為在其他類型相同的語言中這種結構的語序常常不一致或不穩(wěn)定。
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的語序共性體現(xiàn)了語序的和諧性原則。英語和漢語都屬于SVO型語言,根據(jù)語序類型學有關語序蘊含共性的分析,SVO型語言雖然以“中心名詞+領有者”語序為優(yōu)勢語序,但前者并不蘊涵后者。換言之,中心名詞可以在領有者之前,也可以在領有者之后。在名詞性領屬結構中指被領有者可以在領有者之前,也可以在領有者之后。這就為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中都存在“領有者+被領有者”語序提供了可能。
需要指出的一點是,上面提到Greenberg對SVO語語序和諧與不和諧的劃分是從SVO語與VO語是否一致的角度來看的。Greenberg(1963)并沒有簡單地把SVO歸為VO語言,而是把SVO與VSO、SOV分別開來考察。李云兵(2008:19)指出,SVO語言的領屬語在名詞前很普遍。這種不對稱反映的一個事實是,在許多語言中,領屬語和名詞的語序對應于主語和動詞的語序,而不是對應于賓語與動詞的語序。
從以上觀點可以看出,SVO語語序作為一種混合型的語序,其內部是和諧的。因此,在SVO語內部,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體現(xiàn)了語序的和諧性原則。
(二)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個性分析
優(yōu)勢語序是人類語言中應值得引起注意并需要得到合理解釋的現(xiàn)象。Greenberg(1966:97)首次明確提出:“一種優(yōu)勢語序總是能存在,而其反面,即劣勢語序,卻只能在與該語序和諧的結構也存在的情況下存在。”
英語名詞性領屬結構的優(yōu)勢語序是“被領有者+領有者”,如“the computer of my brother”。而漢語的名詞性領屬結構的語序“領有者+被領有者”,本身就是優(yōu)勢語序。
六、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和個性分析(認知心理角度)
(一)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分析
張敏(1998:323)根據(jù)Sailor的描述總結出原型領屬具備以下兩個條件:
1.領有者必須是有生命的,特別是人類,最為原型的是“自我”。
2.領有物(被領有者)必須是可以想象的具體實體。
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存在相似點是與人們共同的認知心理分不開的。人們的認知心理中,生命體總是比非生命體更顯著,即生命體的認知凸顯度高。因此,生命體總是放在非生命體之前,生命體領有非生命體。如Lilys dress,the birds nest;“爺爺?shù)膿u椅”“熊貓的棲息地”等。另外,和物相比,人總是更為顯著,人的凸顯度更高。所以,一般來說,人會置于物的前面,人領有物。總之,無論在英語中,還是在漢語中,名詞性領屬結構的順序與認知凸顯度的高低有關。認知凸顯度高的物體便成為領有者,并置于被領有者的前面。也就是說,英漢兩種語言中基本都是認知參照點在前,中心語在后。
(二)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個性分析
英語民族的認知心理傾向于空間結構和認知主體的行為方式。漢民族的認知心理是遵循時間的先后順序,注重認知對象的重要意義。不同的心理出發(fā)點決定了不同的認知側重點。英語民族的認知側重點是先確定形式,然后再確定形式表達的意義。漢民族的認知側重點是先確定意義,然后再確定意義的表達形式。
英語是形合語言,形態(tài)結構要求嚴格,其意義不能隨便用某種形式表達,而要遵循一定的形式要求。因此,不能完全根據(jù)意義來確定領有者和被領有者的先后順序。劉宓慶(2006:486)認為,英語習慣于順序思維,但因為有“形”的支持,也習慣于逆序、混合式思維。所以英語中既有“領有者s+被領有者”的結構,如“my teachers cup”;又有“被領有者+of+領有者”的結構,如“the cup of my teacher”。
漢語的領屬結構通常遵循時間順序,所以就出現(xiàn)了認知參照點始終在前,中心語在后的情形。漢語是意合型語言,形態(tài)上的限制小?,F(xiàn)代漢語中的名詞性領屬結構通常遵循“領有者+的+被領有者”的形式,沒有別的例外情況,如“狗的鼻子、小男孩的足球”等。
另外,張志公(1985:4~16)指出“漢語語法是強制性中有靈活性,靈活性中又有強制性。漢語中帶有強制性的規(guī)則較少,既有規(guī)則又有可選擇的方式多。因此,表達需要上選擇的余地就很大?!睗h語語法既有強制性,又有靈活性,而英語語法由于有形態(tài)的限制一般只具有強制性,必須遵循一定的表達規(guī)則,否則就不符合表達規(guī)范。
七、結語
本文在類型學理論的指導下,探討了英漢名詞性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和個性問題,指出兩種語言領屬結構語序的共性體現(xiàn)了語序的和諧性原則,個性則源自優(yōu)勢語序的存在。另外還從認知心理角度探究了其共性和個性的動因。但限于篇幅,本文僅聚焦于詞組層面,句子層面的領屬結構還有待進一步研究。此外,本研究僅關注英漢兩種語言,對多種語言的領屬結構語序進行研究則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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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妮妮 楊廷君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