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南京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南京210003)
馬克思宗教理論的社會學向度
——以世俗化為中心的考察
張強
(南京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南京210003)
摘要:馬克思宗教理論蘊含著豐富的宗教社會學資源。馬克思將唯物史觀作為認識宗教現象的前提基礎,實現了世俗化理論的創(chuàng)造性變革,他不僅闡明后來體現在宗教社會學理論中的一般原理,而且清晰地揭示出社會生活的實踐本質,將“人的宗教”深化為“實踐的宗教”。馬克思著重論述了宗教世俗化的種種表現,并對宗教消亡問題作出了符合社會發(fā)展現實的評論。
關鍵詞:馬克思宗教理論;社會學;世俗化
雖然馬克思一直都被學界奉為西方社會學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但在社會學永恒的主題——宗教研究方面,馬克思與涂爾干、韋伯、席美爾等人相比,所做的貢獻與受到的關注似乎并不匹配。毫無疑問,馬克思對宗教的論述大多是零散的、附帶的,卻具有深邃的洞察力。長期以來,關于馬克思宗教理論的研究,基本上都將著眼點置于“鮮明的批判性”和“徹底的革命性”方面,力求把這種批判特性同馬克思主義的實踐特征聯系起來,進而凸顯出相應的精神內涵和時代價值。這一點從上世紀80年代初以來持續(xù)不斷的圍繞“鴉片論”展開的爭辯中能夠清晰地反映出來。應該承認,這樣的分析進路帶有強烈的現實關懷,可以在當代中國的大背景下充分再現馬克思宗教理論的生機和活力。當然,如果從更為客觀的角度看,這種方式的研究在某種程度上遮蔽了馬克思宗教理論所蘊含的社會學向度,尤其是對于世俗化問題有意無意的忽略,造成了馬克思主義在宗教社會學領域的沉默與失語。
實際上,馬克思宗教理論可被視為19世紀歐洲逐漸興起的宗教學研究的前奏或序曲。特別是對宗教社會學而言,馬克思的很多論斷都具有引領價值。正如有的學者所說,從思想史層面看,馬克思宗教理論實質上意味著西方世俗化進程中對于傳統(tǒng)宗教神學的一種反叛。“無神論乃宗教世俗化的宗教哲學基礎。而宗教的研究也從宗教義理以及神正論轉向對宗教的社會與文化研究,宗教社會學興起。在這一意義上,馬克思從意識形態(tài)批判層面展開的宗教批判,也激起了宗教義理研究向宗教社會學研究的轉變,馬克思的宗教批判思想也蘊含著一定的宗教社會學內容?!盵1]值得關注的是,受整體思想氛圍的影響,馬克思根據當時日漸明朗的世俗化趨勢,對西方社會之中的宗教現象和宗教問題提出了獨到而精準的見解,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社會學研究中的宗教世俗化理論。
對于宗教社會學而言,世俗化及其相關理論自有其獨特的貢獻,不僅在于提供了一種分析宗教現象的立場和方法,更在于集中反映了人們對現代社會與宗教變遷之間動態(tài)關系的持續(xù)關注與追問??梢哉f,世俗化一直是宗教變遷的主要方向之一。宗教的發(fā)展史某種程度上可以濃縮為世俗化的歷史,世俗化能夠清晰地展現出人類宗教信仰進步的過程。宗教社會學的出現乃至興起,恰恰是世俗化時代社會不斷“祛魅”的結果。
在摒棄了信仰主義立場之后,人們習慣于將宗教視作一種社會現象,所關注的也主要是宗教的社會層面。在社會學者看來,宗教曾是鞏固社會生活的象征性手段,某種程度上構成人類經營社會生活不可缺少的基本要素。問題在于,社會循著歷史的軌跡走向分化之后,宗教的功能相繼被其它社會部門所取代,宗教與社會之間的高度親密關系趨于瓦解,而宗教在現代社會中的地位與影響自然需要重新評估。于是,“由歐洲的啟蒙理念和經驗生發(fā)而來的、以經典社會學家們的某些論述為基礎的有關宗教在現代化進程中趨于衰落的各種觀點”[2],即經典世俗化理論便在早期的社會學研究中占據了重要位置。
馬克思之前的世俗化理論,試圖尋求宗教存在的世俗基礎,把宗教歸結為人類意識的產物。雖然否定了神啟觀念,“但并沒有揭示出宗教的真正本質和根源,而且隱藏著把宗教看做基于抽象人性的永恒存在的危險”[3]299。而馬克思則將唯物史觀作為認識宗教現象的前提基礎,實現了世俗化理論的創(chuàng)造性變革。馬克思從不主張從超驗性的義理層面談論宗教,而是從現實的社會生活及其歷史生成方面探究宗教的本源。馬克思指出:“宗教從一開始就是超驗性的意識,這種意識是從現實的力量中產生的。”[4]587
在探討當時歐洲各國普遍存在的“猶太人問題”時,馬克思敏銳地覺察到猶太教已經背負了太多一種宗教根本無法承受的東西,猶太人的生活境遇不能以其特殊的宗教信仰來加以解釋,相反,猶太教的命運只能用“那些在猶太人的宗教中得到幻想反映的市民社會的實際要素來說明”[4]308。這也就意味著:
在我們看來,宗教已經不是世俗局限性的原因,而只是它的現象。因此,我們用自由公民的世俗束縛來說明他們的宗教束縛。我們并不宣稱:他們必須消除他們的宗教局限性,才能消除他們的世俗限制。我們宣稱:他們一旦消除了世俗限制,就能消除他們的宗教局限性。我們不把世俗問題化為神學問題。我們要把神學問題化為世俗問題。[4]27
我們不是到猶太人的宗教里去尋找猶太人的秘密,而是到現實的猶太人里去尋找他的宗教的秘密。[4]49
在剝掉了猶太教的宗教外殼,使它只剩下經驗的、世俗的、實際的內核之后,才能夠指明那種可以消除這個內核的實際的、真正社會的方式。[4]307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則更進一步將宗教本質的基礎置于“現成物質世界”之中。
如果他真的想談宗教的“本質”即談這一虛構的本質的物質基礎,那么,他就應該既不在“人的本質”中,也不在上帝的賓詞中去尋找這個本質,而只有到宗教的每個發(fā)展階段的現成物質世界中去尋找這個本質。[5]
將社會視為宗教的本質,是經典社會學家的普遍共識。馬克思的獨到之處在于,他不僅闡明了后來體現在宗教社會學理論中的一般原則,即“從地上升到天上”,而且清晰地揭示出社會生活的實踐本質,將“人的宗教”深化為“實踐的宗教”。
我們的出發(fā)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還可以描繪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反射和反響的發(fā)展。甚至人們頭腦中的模糊幻象也是他們的可以通過經驗來確認的、與物質前提相聯系的物質生活過程的必然升華物。因此,道德、宗教、形而上學和其他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它們相適應的意識形式便不再保留獨立性的外觀了。它們沒有歷史,沒有發(fā)展,而發(fā)展著自己的物質生產和物質交往的人們,在改變自己的這個現實的同時也改變著自己的思維和思維的產物。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4]525
實際需要的宗教,按其本質來說不可能在理論上完成,而是只能在實踐中完成,因為實踐才是它的真理。[4]53
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種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4]501
馬克思不但徹底拋棄了以神秘、奇跡或魔力來談論宗教的神學式敘述,將宗教完整地置于嚴謹的社會學研究之下,而且在從事這項研究的過程中探索出科學有效的方法。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將這種分析宗教的方法作為“唯一的唯物主義的方法”,因而成為“唯一科學的方法”。
事實上,通過分析找出宗教幻象的世俗核心,比反過來從當時的現實生活關系中引出它的天國形式要容易得多。后面這種方法是唯一的唯物主義的方法,因而也是唯一科學的方法。[6]429
從20世紀宗教社會學的發(fā)展來看,馬克思宗教理論的觀點和方法均產生了積極的示范效應。盡管很多學者并不贊同唯物史觀立場,但在具體問題的分析上,紛紛采納或借鑒其方法,形成了所謂的“方法論上的無神論”[7],對于推動世俗化問題的深入研究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
宗教的世俗化,固然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同時也是宗教應對現代社會挑戰(zhàn)的表現。這種挑戰(zhàn)在人類歷史進入近代之后日益加劇,社會結構的分化導致了宗教與社會的分離。首當其沖的是宗教與國家政治權力的分離,包括宗教與教育、法律等領域的分離;繼而是宗教與社會公共生活的分離,宗教曾經在道德觀念、價值取向等方面的影響逐漸衰退,直至完全喪失?!半S著社會的進化,宗教的(神圣的)成分逐漸從非宗教的(世俗的)成分中分離或分化出來。宗教早先的一部分功能趨于喪失——例如,像在西方社會中那樣,宗教喪失了部分教育、慈善以及政治方面的功能?!盵8]簡單地說,宗教在現實社會中的地位趨于邊緣化,日益成為私人化的信仰。在這種情況下,諸如宗教如何適應人類社會的變化、如何在現代社會實現有效的定位等問題就成為宗教社會學研究的焦點,而世俗化理論對這些問題的解答實際上反映出宗教在現代社會中表達方式和作用功能的轉換。
馬克思對世俗化的理解,主要依據的是當時歐洲宗教與社會的關系方面所發(fā)生的變革??傮w上看,隨著現代化歷史的展開,特別是理性對人類精神的啟蒙,科學對自然奧秘解釋能力的大幅增強,以及世俗文化的空前膨脹,社會中宗教的比重呈不斷下降的趨勢。“宗教越來越變成一種不是作為命運、而是作為一種理性的或者非理性的意志問題而被接受、或被摒棄的個人信仰……當這種情況發(fā)生時,這種宗教方式就變成倫理的和美學的了——而且不可避免地變得微弱淡薄了?!盵9]在馬克思看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將人類的理性從神學的禁錮中解放出來,促成了現代科技的迅猛發(fā)展。
現代自然科學和現代工業(yè)一起變革了整個自然界,結束了人們對自然界的幼稚態(tài)度和其他幼稚行為。[10]
現代科學的發(fā)展,使人類在改造世界過程中萌發(fā)的種種設想逐一變?yōu)楝F實,充分彰顯出理性的光輝,極大提升了人類窮盡一切自然奧秘的能力和信心,激發(fā)出強大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茖W摧毀了神學的精神獨裁,“自然界無窮無盡的領域全都被科學征服,不再給造物主留下一點立足之地”[11]。馬克思認為,科學無疑是推動社會世俗化的重要進步力量。
隨著財富的發(fā)展,因而也就是隨著新的力量和不斷擴大的個人交往的發(fā)展,那些成為共同體的基礎的經濟條件,那些與共同體相適應的共同體各不同組成部分的政治關系,以理想的方式來對共同體進行直觀的宗教,個人的性格、觀點等等,也都解體了。單是科學——即財富的最可靠的形式,既是財富的產物,又是財富的生產者——的發(fā)展,就足以使這些共同體解體。[12]
正是科學解開了從前不可理解的“奇跡”,使神學的說教變得蒼白無力,使人們在認識領域也經歷了深刻的世俗化洗禮,傳統(tǒng)的超驗信仰被判為幻想。
關于某種異己的存在物、關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問題,即包含著對自然界的和人的非實在性的承認的問題,實際上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了。[4]196-197
從歐洲歷史經驗來看,世俗化意味著社會的“祛魅”過程,也就是在現代化的直接推動下,原先籠罩在諸多社會領域之上的“神圣帷幕”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宗教對世俗世界的合理化論證“或是被完全取消,或是作為缺乏社會實在性的修辭上的裝飾而被保留下來”[13]。對馬克思而言,社會與宗教的分裂,導致了宗教從帶有統(tǒng)攝性質的社會系統(tǒng)轉變?yōu)閱渭兊男叛霈F象?,F代社會中,無論個人或是群體如何虔誠地信仰,都不可能使宗教回歸社會的中心。這就意味著,世俗化必然伴有現代社會功能—結構的變化,宗教變得越來越邊緣化。
與傳統(tǒng)社會相比,現代社會并不輕易承認任何形式的權威,包括宗教在內的各種思想、觀念和制度都受到了無情的批判?!耙磺卸急仨氃诶硇缘姆ㄍッ媲盀樽约旱拇嬖谧鬓q護或者放棄存在的權利?!盵14]在政治領域,現代國家已經從宗教中解放出來,其“權威形式”同“信仰形式”實現了有效的區(qū)分,普遍走上了“政教分離”的發(fā)展道路。
民主制國家,真正的國家則不需要宗教從政治上充實自己。確切地說,它可以撇開宗教,因為它已經用世俗方式實現了宗教的人的基礎。[4]34
甚至在絕大多數人還信奉宗教的情況下,國家也是可以從宗教中解放出來的。絕大多數人并不因為自己是私下信奉宗教就不再是宗教信徒。[4]28
現代社會發(fā)生的最為顯著的變化之一,就是從宗教取向的世界觀向俗世取向的世界觀轉化,從信仰權威向理性權威轉移。這樣一來,法律在調整社會關系方面的作用和價值得到了廣泛的認可,并為宗教信仰自由這一基本人權提供了堅實可靠的保證。宗教獲得了繼續(xù)存在的政治保障,而舊有的種種特權則喪失殆盡。
在人權這一概念中并沒有宗教和人權互不相容的含義。相反,信奉宗教、用任何方式信奉宗教、履行自己特殊宗教的禮拜的權利,都被明確列入人權。信仰的特權是普遍的人權。[4]40
擺脫了宗教的政治解放讓宗教持續(xù)存在,雖然不是享有特權的宗教。任何一種特殊宗教的信徒同自己的公民身份的矛盾,只是政治國家和市民社會之間的普遍世俗矛盾的一部分。[4]37
現代社會以“自己的方式廢除了出身、等級、文化程度、職業(yè)的差別”[4]30,使個體擺脫了各種自然發(fā)生的和傳統(tǒng)形式的社會聯系,獲得了形式上的獨立。社會之中出現了所謂的“私人領域”,個體在其中擁有形式上的自由。宗教于是“被推到許多私人利益中去”,從而“在表面上具有純粹個人事務的形式”[4]32。
人把宗教從公法領域驅逐到私法領域中去,這樣人就在政治上從宗教中解放出來。宗教不再是國家的精神;因為在國家中,人——雖然是以有限的方式,以特殊的形式,在特殊的領域內——是作為類存在物和他人共同行動的;宗教成了市民社會的、利己主義領域的、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的精神。它已經不再是共同性的本質,而是差別的本質。它成了人同自己的共同體、同自身并同他人分離的表現——它最初就是這樣的。它只不過是特殊的顛倒、私人的奇想和任意行為的抽象教義。[4]32
個人可以根據自己的偏好選擇宗教信仰,這無疑是人類發(fā)展史上的一大進步。宗教信仰自由“既是自由競爭這一經濟形式在信仰領域的要求和反映,也是宗教世俗化的表現”[3]305。馬克思對此作出了積極的評價,并視其為具有普遍意義的原則,成為無產階級政黨對待宗教的基本政策。
馬克思依據現代社會所造成的人的角色專門化和需求多樣化的現實,將世俗化視為宗教從公共事務變成個人私事的過程,深化了世俗化論題中的“私人化”研究。同時,馬克思在深刻洞察社會發(fā)展趨勢的基礎上,提出了“使宗教信仰成為私人事情”的論斷,也為宗教在世俗社會的繼續(xù)發(fā)展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條件,與當時歐洲盛行的一些絕對排斥宗教、極端仇視宗教、盲目消除宗教的思想形成了鮮明對比,具有不可忽視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在寬泛的意義上,新教對天主教社會生活的宗教維度的拒斥,為將宗教從社會中分離(以及世俗化理論的發(fā)展)的德國社會學傳統(tǒng)的產生,以及在更寬泛的意義上為社會性質本身的問題化,提供了背景并造成了影響?!盵15]馬克思圍繞世俗化論題展開的相關論述,無疑受到了這種思想氛圍的感染。他所著重談論的世俗化的表現,從“分化”到“弱化”,從“邊緣化”到“私人化”,實際上都意味著一種整體層面的“轉化”,即在人性的深處,曾經被傳統(tǒng)和宗教塑造、強化的信仰稟賦,已經逐漸轉化為具有理性化和契約性特征的社會習性。馬克思運用世俗概念對現實生活進行社會學分析,給人們展現了一片“沒有天使的天空”?,F在的問題在于,人類的信仰時代已經落幕,而且基本可以肯定沒有任何再現的可能性,那么宗教的消亡是否指日可待?
雖然“世俗化理論”這個專門術語起源較晚,但其基本觀點卻可以追溯到啟蒙運動。當時,很多學者都在熱情歌頌理性時代的到來,樂觀地認為現代化必然導致社會生活,乃至個人心靈中宗教的衰退。啟蒙運動“企盼一個沒有宗教的社會,并且樂觀地堅信沒有宗教和迷信的拖累,人類將會過得更好。最后,出現了這樣一個信條:現代性被等同于去宗教原則……宗教最后被指認為是‘飄蕩在現代社會邊緣地帶的岌岌可危、惶惶不可終日的幽靈’”[16]。這樣的論斷帶來的結果是:在宗教社會學研究的很長一段時期內,宗教的“世俗化”實際上就是宗教在現代化進程中逐漸趨于衰落的學術化表達。
馬克思所生活的年代,關于宗教消亡的各種表述充斥著社會學界,有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表現出脫離理性軌道的趨向。在這種情況下,以冷靜、客觀的態(tài)度討論世俗化問題,無疑需要勇氣和智慧。
馬克思認為,世俗化只能說明傳統(tǒng)宗教已經不適應現代社會發(fā)展的需求,并不必然導致宗教的消亡。雖然其地位和影響正被逐步削弱,但宗教能夠自我調適,最終走向與現代社會相適應的道路。宗教不僅會存在下去,“而且是生氣勃勃的、富有生命力的存在”[4]27。
至于政治解放必將徹底摧垮宗教的言論,馬克思提醒人們,現代社會呈現出高度的復雜化,各種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也必將相互交錯在一起,偶然性依然在很多方面制約著人,“偶然的個人”[4]574無法擺脫“身不由己”之感,因而“不要對政治解放的限度產生錯覺”。
人分為公人和私人,宗教從國家向市民社會的轉移,這不是政治解放的一個階段,這是它的完成;因此,政治解放并沒有消除人的實際的宗教篤誠,也不力求消除這種宗教篤誠。[4]32
世俗化雖然加速了人類的理智發(fā)展,但是現代社會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宗教、文化和社會變革之后,信仰系統(tǒng)的核心成分,尤其在認知層面上,仍然保持了相對穩(wěn)定性。事實上,馬克思的觀點隱含著這樣的論斷,即社會各領域的世俗化,并沒有使宗教的舊有功能完全消失,僅僅是改變了形式而已。況且,“社會層面上的世俗化,并不必然聯系個人意識層面上的世俗化。明顯地,宗教機構在很多社會方面都已失去了權力和影響力,但舊與新的宗教信仰和實踐仍然繼續(xù)在個人的生活中,有時候采取新的組織模式,又有時候導致宗教熱情的劇增”[17]。也就是說,宗教的消亡并不是一個可以輕松談論的話題。世俗化對許多人而言,最大的改變在于,宗教不再凌駕于一切現實之上,變得越來越具有個體主義色彩,滿足個體的靈魂需求,提供一種終極關懷?,F代化的生活并沒有拒斥對神圣感、使命感和意義感的追尋,宗教所反映的不過是對個體滿足的渴求。
當然,馬克思也沒有刻意回避對宗教消亡的論述,只不過相對于同時代的很多學者,他的表達更為謹慎,也更具原則性:
只有當實際日常生活的關系,在人們面前表現為人與人之間和人與自然之間極明白而合理的關系的時候,現實世界的宗教反映才會消失。只有當社會生活過程即物質生產過程的形態(tài),作為自由聯合的人的產物,處于人的有意識有計劃的控制之下的時候,它才會把自己的神秘的紗幕揭掉。但是,這需要有一定的社會物質基礎或一系列物質生存條件,而這些條件本身又是長期的、痛苦的發(fā)展史的自然產物。[6]97
總體上看,世俗化理論是社會學早期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集中體現了當時的社會學者了解現代世界命運的迫切心情和強烈愿望。馬克思對世俗化論題的探討可能并不構成其思想的核心,但也真實地反映了19世紀歐洲的知識分子試圖為他們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賦予一個清晰的解釋。這應當是社會學者必備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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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群喜)
中圖分類號:B0-0;C9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014(2015)03-0033-05
收稿日期:2015-02-27
基金項目: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軍事學項目“軍隊在執(zhí)行維穩(wěn)反分裂任務中貫徹黨的民族宗教政策問題研究”(13GJ003-076);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形勢下黨員領導干部信仰堅守問題研究”(13MLD019)。
作者簡介:張強,男,山西太原人,南京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宗教學理論、宗教與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