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寶亮

（岳麓書社，湖南 長沙410006）

雷炳炎《明代宗藩犯罪問題研究》，中華書局2014年出版。

明太祖朱元璋懲宋元孤立無援，而大封同宗，借以鞏固大明江山。在實行分封的同時，又給予宗藩以優(yōu)厚待遇和種種特權，由此引發(fā)有明各種宗藩問題和弊竇，宗藩的消極影響也遠逾前代。一直以來，宗藩問題就是明史研究的熱點。雷炳炎所著《明代宗藩犯罪問題研究》算得上是一部全面系統(tǒng)研究明宗藩犯罪的學術專著。

本書開篇敘述了明代宗室分封的由來、明代親郡王府的規(guī)制、有明一代宗室分封的規(guī)模，介紹了明宗室事務管理的相關機構，并涉及宗藩地位變化及其與各種宗藩問題的關系、宗藩政策調整與改革等等，為下一步論述明宗室犯罪作了必要的背景介紹與知識鋪墊。

作者認真爬梳《明實錄》，從中輯錄出大量宗藩犯罪鮮活生動的案例，給我們展示了明代宗藩形形色色的犯罪表現(xiàn)：有覬覦帝位而謀反者，有僭越禮制者，有弒父殺兄、同宗相殘者，有私娶娼妓、濫收妾媵者，有淫亂至親者，有巧取豪奪民田者，有逼民為奴者，有訛詐官民財物者，有打殺官民者，有公開搶劫者。透過這些案例可以看出，膽大妄為是明宗藩行為的一大特點：有政治野心則舉兵反叛中央，如漢王朱高煦之亂、安化王朱寘鐇之亂、寧王朱宸濠之亂；無政治野心則作惡地方，其殘害百姓的情節(jié)也令人發(fā)指，甚至地方大員也難逃其毒手：如楚藩宗人朱蘊鉁等糾集同宗三千余人，持械闖入巡撫衙門，群毆并打死了掛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銜的湖廣巡撫趙可懷，副使周應治、竇子偁也被擊傷。明代著名文學家袁宏道曾就此事而發(fā)感慨：“國體藩規(guī)俱莫論，老臣涂血也堪憐！”明代不法宗藩之橫暴可見一斑。

該書對明代宗藩犯罪問題的研究可謂深入細致，茲舉兩點說明：其一、關于明代王府官與宗藩犯罪的關系。該書認為，有明設立王府官，本意是倚重王官管理王國、輔導宗藩，明初王官地位頗高，且有上升至中央政權為官的機會，但朝廷對王官逐漸由倚重到歧視，正統(tǒng)以后，伴隨藩禁制度的形成，王官的升轉被限制在王府內，王官無上升機會，這不僅造成王官隊伍的庸劣化，而且導致不少王官不安于位或自甘墮落，甚至與非法宗室同流合污，成為宗藩犯罪的教唆者與參與者，這種政策變化帶來的惡果教訓深刻。其二、作者在充分占有史料的基礎上，經(jīng)過統(tǒng)計、分析，得出了明代宗藩犯罪的人員構成和地理分布情況：將軍、中尉等中下層宗室犯罪所占比例大；西北地區(qū)宗藩犯罪眾多。而這兩點都與宗藩的經(jīng)濟地位不斷惡化有著緊密關系，根子也出在朝廷的宗藩政策上。

應當指出，永樂以后，明廷對宗室的種種限制和防范逐漸加強，進而達到嚴苛的地步，是宗藩犯罪的重要誘因。如禁止宗室從事四民之業(yè)；禁止宗藩入京朝覲奏事；嚴禁諸王相見及宗室出城；等等。宗室不能為官和從事四民之業(yè)，本身沒有謀生出路，只能依靠宗祿維持，屬于宗室上層的親郡王自然不成問題，但對于中下層宗室后果就很嚴重，由于宗祿不足且經(jīng)常拖欠，導致中下層宗室經(jīng)濟犯罪頻發(fā)。宗室“徒擁虛名，坐糜厚祿，賢才不克自見，知勇無所設施”，無疑是個人的人生悲劇。有些宗室因為無所事事，于是自甘沉淪，過起了寄生蟲般的腐朽生活，淫亂敗倫之事迭出。

宗藩犯罪對明代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有著深遠的負面影響：宗藩憑借特權挾制官府，破壞了明王朝地方統(tǒng)治秩序；宗藩兼并土地，損害工商業(yè)的種種活動，阻礙了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當然，宗藩對明代社會的危害尤甚：擄民妻女、招集匪類、明搶暗奪、草菅人命、橫行鄉(xiāng)里，種種惡行，不一而足，嚴重損害了廣大百姓的利益，敗壞了社會風氣，激化了社會矛盾，宗藩的胡作非為，是導致明王朝衰敗的重要原因。對這些“天潢貴胄”，朝廷因其身份地位特殊，很難進行有效、長久的管理，只能采取一些臨時的應對舉措，正如作者在書中所指出的：“宗藩問題很難指望通過某些政策調整來得以解決，伴隨明王朝走向全面崩潰，宗藩問題才最終畫上了句號?！?/p>

該書體系完整，章節(jié)設置明晰，作者還在正文后附設五表，可以直觀、詳細地了解明代親王、郡王分封情況以及親王、郡王、將軍、中尉的犯罪及懲處情況。全書注意從實際案例出發(fā)，結合明代宗藩制度的前后演變，對宗藩犯罪現(xiàn)象進行分析，論從史出，避免了理論空洞化，所下的功夫可以概見。

略感不足的是，本書史料來源似乎過于單一，書中宗藩犯罪案情史料大多出自實錄，該書對筆記、方志、明人文集的記載有所涉及，但還略顯不夠。而且一些案例的陳述在各章也有重復。本書所研究的主體似可延伸至南明，南明時的明王朝雖已分崩離析，不少明宗藩還存在，特別是在鼎革之際，有些宗藩不甘寂寞，野心勃勃，又生出許多事來，比較著名的如靖江王朱亨嘉、楚藩宗人朱容藩等，如能將此時段南明宗藩的犯罪活動納入研究視野，該書就更為全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