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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當代“媒介反腐”的生存空間與結構優(yōu)化*

2015-02-20 12:52彭華新
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 2015年2期
關鍵詞:媒介權力傳統(tǒng)

■彭華新

論當代“媒介反腐”的生存空間與結構優(yōu)化*

■彭華新

伴隨著中國政治文明進步和媒介環(huán)境發(fā)展,“網絡反腐”成為一道媒介景觀,同時也進入了不少研究者視野。但是,在媒介語境中,建設性的“反腐”理應涵括“網絡反腐”與“新聞反腐”兩種模式,形成平行的“媒介反腐”雙軌結構,催化傳統(tǒng)新聞與網絡媒體的各自優(yōu)勢。在實踐中,當今的“網絡反腐”與“新聞反腐”生存空間各異,各自的技術劣根和媒介陋習等“原罪”制造了話語權爭奪,降低“媒介反腐”效能,破壞政治文明進程?;诖?,有必要祛除“媒介反腐”任何一端的話語霸權,加強法治規(guī)范,并使其反腐效能長效化和深遠化,從而充分發(fā)揮“媒介反腐”的積極社會效應。

媒介反腐;網絡反腐;新聞反腐;輿論監(jiān)督;網絡媒體

在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中,“媒介反腐”是輿論監(jiān)督功能在政治領域的具體顯現,即傳統(tǒng)新聞控制者(新聞反腐)和社交媒體使用者(網絡反腐)通過信息傳播方式對社會腐敗現象進行曝光、質疑、評論、通報,以達到勸誡、威懾和懲罰腐敗分子的目的?,F有研究成果中,“媒介反腐”“新聞反腐”并不多見,更多的是“網絡反腐”。在以傳統(tǒng)媒體和網絡媒體組成的當代媒介二元結構中,這隱含了一個問題:傳統(tǒng)媒體的“新聞反腐”功能嚴重弱化,沒有履行應有的社會責任,從而被理論界忽視;相反,以社交媒體為主力軍的“網絡反腐”功能異常強大,成為一道媒介景觀。本文從這一不平衡結構出發(fā),認為“媒介反腐”理應包含“新聞反腐”和“網絡反腐”兩部分,二者理應同時積極地發(fā)揮社會效應,并服務于政治文明和社會核心價值觀的建構。

一、當代“媒介反腐”的權力依據與時代表征

1.“媒介反腐”的權力依據

媒介的公共性是其“反腐”功能的權力起點,即它在理論上不代表自身利益,也不侵擾私人空間,而是站在公共立場,針對公共事務,傳播公共信息,滿足公共利益。近代報業(yè)以降,“公共性”便被高調標榜。新記《大公報》“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其中“不私”就是指報紙無私圖,無私用。而“反腐敗”正是針對濫用公共權力而損害公共利益進行的。我國學者王滬寧對“腐敗”三種類型的定義均繞不開公共性,“第一種是以公職為軸心的定義,即腐敗是濫用公共權力……第二種是以市場為軸心的定義……第三種是以公益為軸心的定義……”①腐敗行為的公共性決定了媒介對其進行監(jiān)督的權力使命。

媒介的正義性是其“反腐”功能的權力支點。大眾媒體從誕生之日起,就確立了“鐵肩擔道義”的情懷。20世紀初美國雜志《麥克盧爾》發(fā)表了三篇揭黑文章,其中第二篇便是揭露政府官員腐敗,從而掀起“扒糞運動”(muckraking)。同時代的中國報業(yè)也嘗試傳播正義主張,如王韜的“直陳事實,舉其利弊”。當今社交媒體“大V”更是把自己想象成正義斗士,批評政府、批判社會。對不同類型的媒介操縱者和使用者而言,他們時時宣稱自己行為的正義性,在批判和監(jiān)督官員這一點上更是如此?!芭u社會的不平等、追求社會公正,只是輿論監(jiān)督的一個現實目標,它在根本上是人類為了追求社會均衡、社會發(fā)展而設的價值前提。這種前提所要達到的是一種政治、文化和人性的和諧境界,這種境界我們稱之為‘社會正義’”②。無論這種“社會正義”是自我想象抑或是自我標榜,總之,如同古代農民起義的“替天行道”旗號,正義屬性賦予了媒介監(jiān)督權力合理性。

輿論監(jiān)督功能合法性是“媒介反腐”的權力基點。有學者在本世紀初給“輿論監(jiān)督”下的定義就是專門針對反腐的——“輿論監(jiān)督是指新聞媒介代表公眾(公民)對權力運作尤其是權力濫用導致的腐敗進行的監(jiān)督?!雹圻@一定義指出了“反腐”在“輿論監(jiān)督”中的核心地位。1987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要通過各種現代化的新聞和宣傳工具,增加對政務和黨務活動的報道,發(fā)揮輿論監(jiān)督的作用,支持群眾批判工作中的缺點錯誤,反對官僚主義,同各種不正之風作斗爭。”④這為輿論監(jiān)督權力的行使披上了宗旨性的合法外衣,雖然后來的宣傳政策和管理規(guī)定在微觀層面上幾度變遷,但“輿論監(jiān)督”在宏觀層面上的合法地位不可動搖,這也給后來的“反腐”功能標注了合法注腳。

2.“媒介反腐”的時代表征

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以來,國家層面的“反腐”工作不斷升溫,曾經位居廟堂、指點江山的眾官員頻頻“落馬”,媒體頻繁曝光紀委“戰(zhàn)利品”?!胺锤币粫r成為媒介盛宴。從社會心理和媒介環(huán)境兩方面可以窺探“媒介反腐”的時代表征。

當代社會心理。隨著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后工業(yè)社會的轉型,社會價值觀發(fā)生轉變,政治主導型思維轉為經濟主導型思維,集體思維轉為個體思維,社會成員呈散狀分布,特別是年輕人,容易產生“烏托邦沖動”⑤,理性價值觀和自我表達的欲望打破了對權威和超自然力量的敬畏,從而形成了民眾與權力對立的二元社會結構,打破傳統(tǒng)的政治共識。在這種社會心理基礎上,“媒介反腐”得以滋長的土壤異常肥沃,媒體上出現的貪腐數據刺激了大眾神經,不斷上漲的受賄額度和不斷攀升的官員級別無疑也增加了人際傳播的興奮度。

當代媒介環(huán)境。“當代媒介環(huán)境是指以報紙、電視為載體,以官方新聞、民生新聞為核心的傳統(tǒng)媒體,向以微博為代表的網絡媒介的進化和共生,這一環(huán)境為各種社會行為提供了大背景。”⑥當下的“媒介反腐”中,傳統(tǒng)新聞和社交媒體分別用各自的話語方式傳播“反腐”,相較而言,社交媒體具有更高的興奮度,一方面,由于缺乏“把關人”,它在傳播“反腐”信息時尺度更寬,不懼觸動權力階層利益,另一方面,它在批評腐敗現象之時不忘奚落傳統(tǒng)媒體的保守和膽怯。以此觀之,“反腐”與當代媒介環(huán)境的特質吻合,適應其傳播規(guī)律。反腐成果極度滿足了社交媒體使用者的味蕾,他們根據已有信息深入聯(lián)想、挖掘和評價,形成了制度層面的“媒介反腐”。

二、“真民粹”與“假精英”并存的二元空間

1.網絡反腐:“反權威”的無形陣地

目前網絡反腐的種種跡象表明,雖然網絡在反腐輿論戰(zhàn)場中所向披靡,實效很高,但也不得不承認它與生俱來的民粹主義習性?!霸诟旧?,民粹主義作為一套思想體系在與政治尤其是與代議制政治有著根本性的矛盾,民粹主義認為政治是混亂和腐化墮落的?!雹呔W絡反腐不相信任何代言,包括政府官員、政治精英、官方媒體,甚至民間調查團,浙江“錢云會案”中,網上對王小山調查團的質疑就是一例。這種強烈的質疑精神堅持了“反腐”的前進方向,但同時這種執(zhí)拗也造成了另一種“專制”,即他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信息”,傷害了監(jiān)督中的程序正義。總體而言,網絡反腐的民粹傾向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全民化生存。首先是監(jiān)督主體的全民化,在幾乎人人使用社交媒體的今天,監(jiān)督主體無影無蹤,但卻無處不在,人們可以隨時曝光所遇的腐敗現象,如新浪微博上70歲的“廣州區(qū)伯”多年來致力于用手機公布公車私用現象;其次是監(jiān)督客體的全民化,無論級別高低,擁有公共職務的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反腐”對象,上至國企、黨政高官,下至基層警察、教師、普通公務員,甚至保安,都可能因某一細節(jié)接受輿論監(jiān)督,連廣州某學校食堂大媽偷吃骨頭后扔回湯內這種瀆職行為也受到了廣泛譴責。

第二,娛樂化生存。根據對不同社會階層和年齡階段網民的調查發(fā)現,60%以上人群收看反腐新聞并非真正關注國家政治文明的推進,而在于尋求感官刺激,獲取心理平衡。網絡上反腐娛樂化應運而生。首先是話題戲劇化,“小偷反腐”“二奶反腐”“寵物反腐”等話題在網絡上具有強大的傳播力,故事性強、戲劇化明顯;其次是角色喜劇化,被曝光的官員在網絡反腐新聞中一改端莊、威嚴形象,經過圖片、漫畫和語言包裝,轉型為類似于喜劇小品中的角色,重慶北碚區(qū)原區(qū)長雷政富、陜西安監(jiān)局長楊達才(微笑哥、表哥)在反腐新聞中均成為網絡小丑;再次是語言戲謔化,為了提高傳播力,網絡傳播者用戲謔式語言表達嚴肅的政治反腐事件,形成廣為傳誦的網絡名言,如“我爸是李剛”,對抗的是涉嫌掩蓋真相的權力。反腐的娛樂化生存可視為消費主義在政治領域的延伸,其背后的力量是“大眾的反叛”⑧,使嚴肅的政治敘事轉向廣場式的全民狂歡。

第三,暴力化生存。網絡反腐具有兩種暴力,其一是顯性暴力,即使用辱罵等語言暴力有意傷害貪腐者及其家屬;其二是隱性暴力,雖然沒有明顯的語言攻擊,但在沒有證據證明貪腐的情況下,強行暴光官員家屬隱私,強行暴力進入其私人領域,以期進一步獲得證據。兩種暴力的目的均在于制造強大的輿論壓力,擊破對方心理防線,強占話語優(yōu)勢,“話語強占,作為民粹主義網絡行為,源于信息的不透明、不暢通以及現實生活中客觀存在的不公正、不公平現象,這些現象給網絡民粹主義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在信息渾水狀態(tài)下,話語強占可以達到話語壓制的效果?!雹?/p>

2.新聞反腐:“生產權威”的傳統(tǒng)陣地

相比網絡反腐,以報紙、電視為代表的傳統(tǒng)媒體的新聞反腐站在另一條話語軌道上,其反腐效果并不明顯,缺乏主動調查的勇氣,缺少急先鋒的犀利,往往只是通報紀委的反腐成果,不僅如此,由于錯綜的權力和利益關系,傳統(tǒng)媒體往往對某些重大貪腐隱患裝聾作啞,對某些明顯的瀆職現象三緘其口,對某些強烈的社會質疑充耳不聞,因此,以知識和權力自居的媒體記者們被冠以“假精英”頭銜。盡管如此,傳統(tǒng)媒體仍然生活在權力的沃土之上,新聞反腐在某些方面仍然顯現出高度的權威效應,其權威化主要有以下三種生存方式。

第一,官方權威附體。官方身份是傳統(tǒng)新聞的主要標志,即使是致力于調查性報道的民生新聞,它在本質上仍然依附于官方權力,采取的是“小罵大幫忙”方針,這與我國媒體是黨的“喉舌”性質有關。黨和政府的權威性同時附體于傳統(tǒng)新聞,權威的“一致性”決定了傳統(tǒng)新聞不主動反腐的傾向。同時,官方權威附體還使傳統(tǒng)媒體壟斷了某些信息資源,掌握了獨家發(fā)布權,比如央視對反腐審判過程的獨家直播權,這種資源獨占為傳統(tǒng)新聞生產了權威。

第二,專業(yè)主義精神的權威生產。新聞專業(yè)主義不僅包括專業(yè)的媒介技能,更包括社會信念、新聞倫理、職業(yè)道德等人文內容。在缺乏“把關人”:真實性尚無法驗證的網絡信息中,專業(yè)主義精神是其劣根所在,也正因如此,專業(yè)主義精神賦予了傳統(tǒng)新聞相應的權威優(yōu)勢。在“反腐”這類涉足政治文明的新聞中,專業(yè)主義要求尤其顯著,態(tài)度嚴肅、信息真實、立場明確屬于一種典型的專業(yè)意識形態(tài),“新聞業(yè)對客觀性的信念……同時還是一種政治承諾,指導人們應該選擇哪些人來評判我們的言行”。⑩真實性和客觀性是專業(yè)主義的最起碼要求,舒德森將其上升至有關意識形態(tài)的“政治承諾”,從而形成指導言行的權威,這正是傳統(tǒng)新聞中專業(yè)主義權威產生的過程。

第三,儀式功能的權威彰顯。無論是《新聞聯(lián)播》式新聞,還是民生類新聞,都具備“儀式共享”功能,這也是傳統(tǒng)新聞權威的來源之一。信息傳遞對于儀式共享的意義在于,人們不僅關注信息傳遞的內容,而且在乎信息傳遞的形式。聯(lián)播類新聞是一種權力化儀式,依附于政治性莊重嚴肅的儀式,“新聞聯(lián)播是一種把全國人民‘召集’在一起的電視政治儀式……它必然以與‘日常生活’的‘疏離’為表征,將現實神圣化和符號化,人們在這種儀式中找不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保?1)而民生新聞的儀式在于日常生活中的對話儀式,其魅力在于本土化的文化敘事和權力博弈。在新聞反腐中,儀式功能牽引出的政治寓意遠遠高于其信息本身。

三、網絡反腐與新聞反腐的互惠與互斥

1.媒介互惠:各取所需的生存智慧

“網絡流傳”與“新聞調查”前后相因。網絡信息“捕風捉影”“含沙射影”式的反腐模式是當今社會利益博弈復雜性的表象,雖然具有種種弊端,比如造成誤傷、濁化社會空氣等,但隨著利益博弈的深入和反腐證據的掌握,也給傳統(tǒng)媒體的新聞反腐制造了話題,隨著網絡話題向新聞話題的轉化,網絡話題全民化、娛樂化和暴力化所制造的強大傳播力同時也傳承給了傳統(tǒng)新聞。在證據確鑿、全民關注的前提下,傳統(tǒng)新聞也會謹慎地關注網絡傳聞,這種情況一般是“異地關注”,或上級行政屬地媒體對下級行政屬地事件的關注。比如2014年10月,深圳某豪宅小區(qū)兩鄰居因養(yǎng)狗沒拴牢吵架,一家在網上發(fā)帖指責對方是住幾千萬元別墅的官員,另一家也在網上發(fā)帖指責對方的親戚是高官,互指財產來源不明。“網絡對罵”最終在《南方都市報》整版呈現,引起了紀委重視。網絡話題向新聞話題轉向,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媒介反腐”的效力,隱含官方態(tài)度,加強新聞專業(yè)主義約束,從而提升權威性,不僅使民眾關注度升溫,也導致事件走向更理性的解決通道。

“新聞報道”與“網絡評論”上下相承。另一種情況是,在傳統(tǒng)媒體根據官方口徑通報某例貪腐案件之后,網絡評論會緊隨其后,其傳播效應遠遠超過前者。此類網絡評論一般有三種:第一種是背景發(fā)掘,根據傳統(tǒng)新聞信息,將當事人的個人發(fā)跡史、家族系譜、人脈關系掘地三尺;第二種是事件聯(lián)想,即網絡評論對傳統(tǒng)新聞進行逐字逐句考究,尋找其中暗含的政治寓意,同時聯(lián)想事件的擴延范圍和方向;第三類是情緒發(fā)泄,如對落馬官員曾經的豪言壯語進行反諷,對其“政績”進行清算等。民眾對涉嫌貪腐的官員可能素有積怨,但在新聞報道正式通報之前,公開的情緒發(fā)泄存在風險,新聞報道之后,民眾情緒“泄洪”才獲得安全感。

2.媒介互斥:“真民粹”與“假精英”的對壘

網絡反腐和新聞反腐的互惠體現了兩類媒介在輿論監(jiān)督中工具性定位的區(qū)別,也正因此,兩種媒介的反腐價值無法相互取代。但更多時候,兩種媒介在反腐實踐中是相互排斥的,一方面網絡質疑新聞反腐的“假精英”身份,另一方面?zhèn)鹘y(tǒng)新聞斥責網絡反腐民粹式的非主流身份和非理性狀態(tài)。

網絡對傳統(tǒng)新聞“假精英”身份進行了詳盡縷析,在反腐功能上,直指其反腐的“虛偽”,主要表現為反腐的選擇性、表演性和滯后性。選擇性是指媒體反腐“只反人不反己”的態(tài)度,近年來,媒體內部腐敗案件層出不窮,以央視二套系列案為重點,網民稱“不見央視對此有任何報道”,從而認為傳統(tǒng)新聞反腐具有選擇性傾向,這種選擇性有損傳統(tǒng)新聞的權威性;表演性是網絡質疑傳統(tǒng)新聞反腐“假精英”身份的第二宗罪,盡管最近國家反腐程序逐漸透明化,重大案件直播審判,但網絡反腐者對此并不認可,仍認為這是彩排后的“表演”;滯后性是新聞反腐的“死穴”,網絡使用者指責傳統(tǒng)新聞缺乏反腐主動性,缺乏調查和質疑的勇氣,認為雖然制度束縛的能量不可小覷,但作為職業(yè)新聞人,有責任調查廣泛流傳的社會猜想,而不是簡單代替官方“辟謠”。

面對網絡質疑,傳統(tǒng)新聞針鋒相對,以主流媒體身份自居,斥責網絡反腐中的民粹式劣根。其宣稱的論點有二:其一,傳統(tǒng)新聞反腐的主觀目的在于推進政治文明,維護社會核心價值,因此它在反腐實踐中需要更加謹慎,而網絡反腐的“莽撞”正在沖擊社會核心價值,破壞政治文明的進程,因為網絡反腐往往是通過以犧牲隱私權、名譽權等“先發(fā)制人”的手段取勝的,其程序的非正義性證明了其手段的“專制性”;其二,網絡反腐處于一種盲目反智和反權狀態(tài),比如央視新聞曾經多次播出過評論節(jié)目《微博的底線到底在哪里》。跟新聞反腐相較,網絡社會在反腐過程中失去了應有的理性,這種非理性最大的后果是煽動了社會中“官民兩極”以及“貧富兩極”之間的仇視和不信任,并使這種不信任感滲透至任何社會事件中,希冀依此推動反腐。新聞反腐對網絡反腐的種種質疑,反映了兩種反腐話語權力的相互制衡,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網絡的劣根所在。

四、“媒介反腐”二元結構的優(yōu)化路徑

雖然我們在“反腐新聞”中擯棄“媒介中心主義(media centrism)”(12)的片面性,承認社會中復雜的權力關系以及深刻的政治文化語境,但也繞不開傳統(tǒng)新聞與網絡媒體二元結構業(yè)已形成的現實,這一結構組建了關于“反腐”的特有輿論場,甚至任何社會話題都有被牽引至這一輿論場的潛力,“倒逼”制度改良和社會改革。可以說,“媒介反腐”使整個社會陷入了“全民反腐”的狂歡狀態(tài),制造了“民治”與“民享”的想象。當然,這個二元結構組建的輿論場本身存在諸多弊端,無論對反腐效果提升、政治文明推進而言,還是對輿論監(jiān)督能力的培養(yǎng)而言,這些弊端都在散發(fā)負面影響力。因此,我們最終還得回歸媒介,從不同層面對“媒介反腐”進行結構優(yōu)化。

1.去霸權化:從身份獨立到話語互嵌

從純技術角度而言,新聞反腐與網絡反腐二者先天性地建構了各自的獨特傳播身份,保守性和激進性的反腐特征分別從中衍生出來,同時也使我們必然承認和尊重這兩種天然秉性。人們無法要求傳統(tǒng)新聞脫離制度韁繩,毫無征兆地懷疑一切、批判一切,從而摧毀整個社會的凝聚形式,更無法接受網絡使用者在面對官員瀆職、權力濫用、公共資源浪費等現象時視而不見。據此觀之,兩種反腐模式生產出相對獨立且相互抵制的兩個公共空間,原有的代表公共權力和公共利益的傳統(tǒng)新聞話語霸權遭遇空前削弱。

保持身份獨立的同時,新聞反腐與網絡反腐二者之間的功能互嵌有繼續(xù)深入的空間。從上文所言二者之間的“互斥”可見,傳統(tǒng)新聞“假精英”的“虛偽”在于話語方式的以自我為中心,而非技術層面單極傳播導致的互動不足,權力的傲慢使其在多數場合自說自話。雖然大多數新聞機構開設官方微博,但這種形式上的“親民”并沒有得到實質認可,反而在話題評論中引發(fā)了更多的謾罵和指責。

可見,功能互嵌不僅在于技術功能,更關乎話語功能,即建構起“權威”與“民意”的溝通渠道和互滲通道。首先,傳統(tǒng)新聞報道中,從民意出發(fā),保證信息透明、意見平衡,而非一味站在官方立場發(fā)言,這種基本常識正是傳統(tǒng)新聞之不足,如2010年“我爸是李剛”案中,央視第一時間采訪肇事者父親李剛,而沒有采訪受害人家屬,意見失衡導致民眾廣泛質疑媒體為權力開脫責任;其次,網絡傳播中,祛除反智、反權的非理性,不僅要尊重“個體民意”,更要尊重公共利益,拒絕以“個體”代表“人民”發(fā)言的另一種話語霸權。

2.合法化:從問題糾察到法治規(guī)范

在媒介反腐中,無論是傳統(tǒng)新聞還是網絡媒體,都需要建立常態(tài)性自糾和互糾機制,保證“反腐者”身份和程序的合法性。由于傳統(tǒng)新聞與政治權力的接近,以及對話語權力長期的獨占,它的權力慣性使其擁有滋生腐敗的空間,事實證明,我國確實缺失對輿論監(jiān)督的監(jiān)督,市場性和權威性使某些媒體一邊享受貪腐紅利,一邊大唱反腐高歌,一邊監(jiān)督社會,一邊用監(jiān)督社會的權力來“勒索”廣告和贊助費。這種“殺雞取卵”的方式使傳統(tǒng)新聞與“民意”漸行漸遠。鑒于此,傳統(tǒng)媒體不僅需要自糾,更需要接受網絡和社會的理性批評,建立常態(tài)性監(jiān)督制度,防治“媒介腐敗”。

網絡媒體同樣需要進行自糾和互糾。長期以來,以社交媒體為主力軍的網絡媒體形成了“代表民意、抵制代言”的自信心理,作為對傳統(tǒng)新聞將網絡言論歸入“非主流”的回擊,社交網絡將報紙、電視等歸入老年人消費的“邊緣化”,暗指他們在意識形態(tài)建構和反腐等政治批判中不構成主要力量。對“邊緣化”的蔑視導致年輕的網絡使用者的發(fā)言形成了上文所言的“另一種話語霸權”,在這種霸權中他們公開地開展媒介審判、使用語言暴力、侵犯個人隱私。對于這些現象,運動式的問題糾察并不能祛除病根,建立常態(tài)的法治規(guī)范才是治根之道。2013年底開始,以央視為主力的傳統(tǒng)新聞媒體運動式地開展了網絡“大V”批評報道,雖然屬于媒介互糾,但缺乏常態(tài)化和制度化的規(guī)范,更多屬于兩類媒介之間的話語權爭奪。隨著法治建設的推進,網絡監(jiān)督逐漸走向規(guī)范,在2014年10月實施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中,形成了網絡法律問題的裁判規(guī)則,特別是關于“人肉搜索”的行為規(guī)范,體現出了網絡監(jiān)督法制化進程,即“‘人肉搜索’不能一棒子打死,司法解釋同時也開了個口子,如規(guī)定為促進社會公共利益且在必要范圍內。個人信息有的時候是可以被合理使用的,比如‘表哥’‘房叔’‘房嬸’的情況,為反腐利用網絡進行‘人肉搜索’,公布敏感信息,同樣可以免責?!保?3)

3.長效化:從話題圍觀到制度思考

無論是傳統(tǒng)新聞還是社交網絡,在反腐實踐中都存在著一種劣習,即只“反對貪官”,不“反思制度”,其背后的傳播動力在于消費落馬官員從“權貴”跌為“囚徒”的故事性,圍觀這一具傳奇色彩的社會話題,以及享受這種反差帶來的快感,滿足心理平衡。但如果媒體的反腐功能僅僅停留于此,其對政治文明推進的社會價值就無從談起。反思制度,才是媒介反腐的邏輯終點,也是新聞與網絡二元結構在反腐中發(fā)揮長效效應的保證。

媒介如何反思制度,這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比如,從個案中深入思考和追問以下問題:第一,反思提拔制度,為何“年年貪腐年年升”這種現象屢見不鮮;第二,反思諫言制度,為何官員在位時如圣賢,一片叫好,落馬時如庸人,一文不值,其原因在于諫言制度的不健全;第三,反思追責制度,為何公共事故和公共資源浪費現象長期存在,審問責任方,如“豆腐渣”工程、“爛尾”工程是表象,后面的利益關系則是本質。對于類似現象,目前的社交網絡有追問,但缺乏深入、系統(tǒng)的思考,很多只是“口水式”地發(fā)泄,而傳統(tǒng)媒體由于種種原因,不愿也不敢涉足本質追問。制度思考的缺失,最終導致“媒介反腐”二元結構的雙向弱化,反腐效力難以長期持續(xù),對政治文明推進和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無法產生積極效應。

注釋:

① 王滬寧:《腐敗與反腐敗——當代國外腐敗問題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6頁。

② 王梅芳:《輿論與輿論監(jiān)督:正義、公正與制衡》,《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04年第3期。

③ 展江、戴鑫:《2006年中國新聞輿論監(jiān)督綜述》,《國際新聞界》,2007年第1期。

④ 《中國共產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1987年10月。

⑤ [美]李普賽特:《共識與沖突》,張華青等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8頁。

⑥ 彭華新:《論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中輿論監(jiān)督的權力嬗變》,《國際新聞界》,2014年第5期。

⑦ [英]保羅·塔格特:《民粹主義》,袁明旭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4頁。

⑧ [英]詹姆斯·卡倫:《媒體與權力》,史安斌、董關鵬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頁。

⑨ 陳龍:《話語強占:網絡民粹主義的傳播實踐》,《國際新聞界》,2011年第10期。

⑩ [美]邁克爾·舒德森:《發(fā)掘新聞》,陳昌鳳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5頁。

(11) 姜紅:《“儀式”“共同體”與“生活方式”的建構——另一種觀念框架中的民生新聞》,《新聞與傳播研究》,2009年第3期。

(12) [英]詹姆斯·柯蘭、娜塔莉·芬頓、德斯·弗里德曼:《互聯(lián)網的誤讀》,何道寬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25頁。

(13) 袁定波、劉子陽:《“人肉搜索”公布貪腐信息可免責》,《法制日報》,2014年10月16日。

(作者系深圳大學傳播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張國濤】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民生新聞發(fā)展走向研究”(項目編號:13AXW014)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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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叫《權力的兒戲》
老傳統(tǒng)當傳承
書,最優(yōu)雅的媒介
口耳相傳的直苴賽裝傳統(tǒng)
歡迎訂閱創(chuàng)新的媒介
權力的網絡
反思媒介呈現中的弱勢群體排斥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