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迅
(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宜昌443002;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北碚400715)
難以容身:女同性戀文論中國行*
代 迅
(三峽大學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宜昌443002;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北碚400715)
女同性戀文論是當代西方文論中一股活躍而激進的力量,它從女權主義文論中孕育、發(fā)展并分化出來,最終融入“怪異戀”文論。女同性戀文論實質上是借文學而談性別政治,其主要理論架構依托于女同性戀社會政治運動的主要框架,忽視文學內部規(guī)律研究,難以吸引國內學界的目光。在中國本土文化語境中,同性戀不能允許,異性戀也長期飽受壓抑,中國文論傳統(tǒng)的價值支點是忠君愛國,女同性戀文論反對異性戀的性政治價值取向,很難與之對接。女同性戀文論在中國備受冷遇的境遇,凸現(xiàn)了中國文論在面對西方文論挑戰(zhàn)時的主體性與選擇性。研究在中國不受歡迎的西方文論,對于還原中西文論雙向互動的豐富性和真實性,推動未來中西文論關系健康發(fā)展,具有特殊的重要意義。
女同性戀文論;中國;理論旅行;主體性
女同性戀(lesbian)文論是西方文論中一股活躍而激進的力量,它從女權主義文論中孕育、發(fā)展并分化出來,最終融入“怪異戀”(queer,或譯酷兒)文論,目前仍處于未完成的動態(tài)發(fā)展之中。根據(jù)筆者在CNKI學術期刊網(wǎng)和中文百度等網(wǎng)頁檢索,迄今為止,關于女同性戀文論的專論僅有1篇,以“女同性戀”為題論文共16篇,包括文學、電影研究、社會學、醫(yī)學等學科的論文。近些年來,國內學界對于當代西方文論極為熱衷,研究成果汗牛充棟,引發(fā)了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論“全盤西化”的嚴厲抨擊。同屬當代西方文論,女同性戀文論研究在國內淪落至此,其中緣由,引人遐思。
國內對于女同性戀文論的相關研究,并非來自學術權力話語的核心地域如京、滬、寧等地,亦非出自學界名流,相反,主要是來自這樣一些研究者和學術期刊,其共同特征在于:不是學術權力核心地帶,地理位置相對邊緣,研究者比較年輕,以碩士研究生為主,所受束縛較少,不那么主流和正統(tǒng),這正好與女同性戀文論反主流、非正統(tǒng)的激進性質相契合。早期論述女同性戀的專題論文,是2006年的兩篇碩士學位論文。廣西師范大學韋慶麗的碩士論文題為《“超越性別寫作”對傳統(tǒng)的突破——林白、陳染的女同性戀題材小說論》,該論文對五四以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中的同性戀文學做了扼要梳理,集中論述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林白、陳染的女同性戀題材小說研究,并強調這些作家美化女同性戀的創(chuàng)作活動,與西方女權主義文論資源有著內在聯(lián)系。
該論文提到中國女同性戀文論中這樣一個細節(jié),筆者之所以強調這個細節(jié),是因為涉及女同性戀文論的中國語境。根據(jù)陳染本人敘述,戴錦華在《陳染:個人與女性的書寫》中,回避“同性愛”的字眼,而是用“女性情誼”來代替,因為這樣的字眼“她擔心讓我太刺眼……她會認為這是對作家的一種保護”,而陳染本人則認為“誰規(guī)定的這么一個異性戀的模式?我是一個叛逆心理很強烈的人”①韋慶麗.“超越性別寫作”對傳統(tǒng)的突破——林白、陳染的女同性戀題材小說論[D].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戴錦華該文發(fā)表于《當代作家評論》1996年第3期,“文革”已結束20年,這富于象征意味地表明,即使是比“女同性戀”更為委婉的“同性愛”,在中國文壇主流仍屬禁忌。
2006年山東大學胡躍茜撰寫了另一篇碩士論文《行走在生存霧靄之中——五四到20世紀末女性寫作中女同性戀敘事尋蹤》。該論文注意到,從五四時期的廬隱、凌叔華到當代的林白、陳染等人,從未有人將自己的身份大膽而明確地定義為“女同性戀者”,同樣,在國內相關研究中,通常是以“女性情誼”或“姐妹情誼”來含蓄地為這一文學范疇命名,避免直接使用“女同性戀”。①胡躍茜.行走在生存霧靄之中——五四到20世紀末女性寫作中女同性戀敘事尋蹤[D].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目前為止,還沒有一部系統(tǒng)闡述中國大陸女同性戀文學的專著,涉及此領域的評論也只零散見于研究學者的論著及論文中”,②胡躍茜.行走在生存霧靄之中——五四到20世紀末女性寫作中女同性戀敘事尋蹤[D].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進入新世紀后,女同性戀文學研究在國內依然甚為寥落,近年來國內女同性戀文學研究盡管有所發(fā)展,推進起來依然緩慢而艱難。
從更廣闊的范圍來看,自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國內文論界產(chǎn)生的顯著變化,是將外國文論的研究重點,迅速從俄蘇文論轉向西方古典文論,隨后又從西方古典文論轉向西方現(xiàn)當代文論。隨著中國經(jīng)濟起飛,中西文論交流更為便利,1990年以來,國內學界對西方文論了解更為充分,當代西方文論新思潮興起及其傳入中國基本同步,文化研究熱在國內的勃興就是一個顯著案例。這些年來各種西方最新文論浪頭翻新,令人眼花繚亂,但是女同性戀文論在國內還是難見蹤影。
早在1986年,張隆溪就出版了《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有意識地譯介西方當代文論,在當時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該著意在“見出五十年代以來(指20世紀——引者注)當代西方發(fā)展的大致輪廓”③張隆溪.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6:1.。張隆溪指出,受制于當時國內對當代西方文論知之甚少的情況,“這里介紹的新批評、形式主義、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解釋學、接受美學等,也許對于大多數(shù)讀者來說,都還是一些相當陌生新奇的名目”,④張隆溪.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述評[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6:4.女權主義文論尚未介紹,女同性戀文論更未提上日程。1995年第2期的《中國比較文學》發(fā)表了林樹明的《女同性戀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簡論》,這是筆者檢索到的國內僅有的一篇專題論述女同性戀文論的論文,該文將女同性戀文學批評依然置于女權主義框架之內,女同性戀文學創(chuàng)作包括國內女同性戀文學創(chuàng)作占據(jù)了較大篇幅,實際上西方女同性戀文論并非其重心所在。
朱立元主編的《當代西方文藝理論》1997年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影響廣泛。該著的特點在于,內容遠為豐富和全面,共包羅了從象征主義到后殖民主義等17種當代西方文論。該著在第14章“女權主義批評”的最后小節(jié),以“其他女權主義批評”為題,將美國黑人女權主義文學批評和女同性戀文學批評放在一起介紹,認為“他們總體上也屬于并豐富了女權主義文學批評”,⑤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356.女同性戀文學批評占據(jù)篇幅很少,只是簡略提及,對它的基本定位是“女同性戀女權主義批評在理論界地位最低,……但實際上它依然是女權主義批評的一脈”,⑥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武漢: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357.這里明確點出了女同性戀文論在西方處境也很困難。2005年山東教育出版社推出了張巖冰的《女權主義文論》,該著是王岳川主編的“20世紀西方文論研究叢書”之一,在第四章“他者婦女”中,為女同性戀文論特設一小節(jié),強調了女同性戀文論對異性戀的批判,但仍將其置于女權主義文論框架之中。
2006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朱剛編著的《二十世紀西方文論》,該著將女性主義文論和性別研究分為兩個單元,女同性戀未放在女性主義文論,而是和男同性戀(gay)、怪異戀(queer)一起并入性別研究之中。該著指出:“十多年以前,同性戀理論只能歸屬于女性主義研究范疇之下;今日它雖然和女性主義理論仍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已經(jīng)異軍突起,成為一門相對獨立的理論體系,是女性主義最為活躍的理論延伸”①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515~516.。該著的看法,明顯吸收了西方文論的近期觀點,和女同性戀文論在當今西方學界的實際定位更為貼近,但仍略顯保守。實際上,20世紀90年代以后西方出版的多種文論手冊,大多將女同性戀文論和女權主義文論分離開來,合并到男同性戀文論及怪異戀文論之中一并論述。
種種跡象表明,來自西方的女同性戀文論雖然在中國的理論旅行已經(jīng)漸次展開,但是在中國仍然不受歡迎。女同性戀文論在中國的境遇,可以用備受冷遇來形容。在清理中西文論關系時,這是一個比較極端和典型的案例,凸顯了中國文論在接受強勢西方文論時,仍不失其自身強烈的主體性與選擇性。這既和女同性戀文論自身的理論特點密切相關,也和中國文論傳統(tǒng)和文化語境緊密相連。
女同性戀文論在西方的發(fā)展道路并不平坦,它與女同性戀文學直接相關。女同性戀文學是歷史和現(xiàn)實生活中女同性戀的文學傳達,有著悠久的歷史。古希臘女詩人薩福(Sappho)在詩作中贊頌女性的美并表達了她對女性的愛戀,女同性戀(lesbian)這個術語就來自薩福的家鄉(xiāng)萊斯博斯島(Lesbos)。1928年英國女作家拉德克利芙·霍爾(Radclyffe Hall)發(fā)表《孤寂的井》(The Well of Loneliness),該著被認為是英語文學中第一部女同性戀小說,是“20世紀最著名的女同性戀文學作品”②Claude J.Summers,ed..The Gay and lesbian literary heritage:a reader’s companion to the writers and their works,from antiquity to the present[M].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Inc.1995:40.?;魻柋救司褪桥詰僬?這部小說其實沒有色情描寫,但是它呼吁給女同性戀者以生存的權力,觸動了當時英國社會道德底線而被英國法院判為淫穢之作。
同時期的英國還出版了伊麗莎白·鮑恩(Elizabeth Bowen)《旅館》(The Hotel)、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奧蘭多》(Orlando)、康普頓·麥肯齊(Compton Mac Kenzie)《非凡的女人》(Extraordinary Women)等女同性戀小說出版,這些小說開20世紀女同性戀文學先河。后來的女同性戀文學作品陸續(xù)推出。1976年羅莎·卡斯伯特·蓋伊(Rosa Cuthbert Guy)的小說《紅寶石》(Ruby)出版,該小說描繪了一個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女孩的同性戀故事。美國作家南?!ぜ蔚?Nancy Garden)于1982年出版的《懷念安妮》(Annie On My Mind)敘述了紐約市就讀中學的兩個女孩安妮(Annie)和莉莎(Liza)之間的浪漫故事。甚至有男性作家也加入了這個行列,美國作家麥克爾·康寧漢(Michael Cunningham)1998年出版了小說《時時刻刻》(The Hours),講述了與女同性戀有關的三個女人之間的故事,該著于1999年獲得普利策小說獎和??思{小說獎,改編成同名電影后獲2002年奧斯卡獎。
女同性戀文論是女同性戀文學的理論表達。珍妮特·福斯特(Jeannette Howard Foster)是美國詩人和女同性戀文學研究者,她于1956年自費出版了《文學中婦女的性變異》(Sex Variant Women in Literature:A Historical and Quantitative Survey),該著后來于1958、1975、1985年數(shù)次再版,在LGBT即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與跨性別者(lesbian,gay,bisexual,and transgender)研究領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美國作家芭芭拉·格麗爾(Barbara Grier)于1967年出版了《文學中的女同性戀》(The Lesbian in Literature),該著未使用作者真名,而是以吉恩·戴蒙(Gene Damon)為筆名出版, 1975年再版仍未使用真名,直到1981年出第三版才使用作者原名。這里不難窺見,即使在極富包容性的美國,叛逆的女同性戀依然承受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巨大壓力。
《文學中的女同性戀》并非我們通常理解的學術專著,而是一份書目,內容涵蓋女同性戀的詩歌、戲劇、小說、人物傳記等,再版和第三版均對內容作了修訂和充實。這份書目在很大程度上劃定了女同性戀文學的疆界,被譽為“著名的女同性戀藏寶圖”①Barbara Grier,The Lesbian in Literature[M].Tallahassee,Fla.:Naiad Press,1981,“the Legendary Lesbian Treasure Map”:xi.,研究女同性戀文學的美國著名學者邦妮·齊默爾曼(Bonnie Zimmerman),在《文學中的女同性戀》第三版扉頁上高度贊譽該書“已經(jīng)成為我的圣經(jīng)”,承認此書在她多年的女同性戀文學研究中發(fā)揮了百科全書式的作用。
澳大利亞學者希拉·杰弗芮斯(Sheila Jeffreys)指出,“女同性戀女權主義是兩個運動發(fā)展的結果:女權主義在婦女解放運動內部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出一個新的、獨特的女權主義同性戀政治運動,又獲得男同性戀解放陣線(The Gay Liberation Front)激進分子的支持?!雹赟heila Jeffreys,Unpacking Queer Politics:A Lesbian Feminist Perspective[M].Cambridge,UK:Polity Press,2003:19.19世紀60年代的婦女解放運動、男同性戀解放運動以及新左派運動等社會運動和政治理論,引發(fā)了女同性戀女權主義的發(fā)展并刺激了女同性戀文論的興起。③Michael Groden et al eds.,The Johns Hopkins Guide to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M].Baltimore and London:Johns Hopkins Press,2005:413.閱讀《文學中的女同性戀》所列書目不難發(fā)現(xiàn),該書目上溯至19世紀晚期,截止于19世紀80年代初期,大量作品是以20世紀60年代為中心展開。20世紀70年代,美國芝加哥多次舉辦女同性戀作家會議(Lesbian Writers'Conference),對女同性戀文學及其批評的發(fā)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女同性戀文論的發(fā)展,還有女權主義文論自身的內在原因,正是由于這些內部因素的作用,導致女同性戀文論產(chǎn)生分離主義傾向,最終離開女權主義文論而匯入怪異戀文論之中。
從歷史淵源來看,女同性戀文學批評起自女權主義文論,女權主義文論曾經(jīng)給予女同性戀文論極大支持。20世紀80年代之前,女同性戀文論是女權主義文論的一個附屬組成部分。④Peter Barry,Beginning Theory: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M].Manchester and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9:135.女同性戀文論的興起得到女權主義文論的理論支持。法國學者西蒙·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在1949年出版的《第二性》(The Second Sex)就提出過“女人并非生而為女人,乃是社會建構”⑤http://en.wikipedia.org/wiki/Simone_de_Beauvoir.的觀點。20世紀70年美國學者凱特·米勒(Kate Millett)出版了女權主義文論名作《性政治》(Sexual Politics),用術語“父權制”(patriarchy)來描述婦女受到壓迫的原因,她對“性”和“性別”做出重要區(qū)分,性是生物學的,而性別則是心理學概念,是一種習得的文化身份。在性別角色基礎上形成的不平等的兩性關系,造成了婦女的從屬地位,這就是凱特所說的“性政治”。⑥Raman Selde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Lexington,Ky: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1985:131~132.美國學者蓋爾·魯賓(Gayle Rubin)1975年發(fā)表的《女性交易:性的“政治經(jīng)濟學”》(The Traffic in Women:Notes on the“Political Economy”of Sex)和《性為何物:性政治的激進理論》(Thinking Sex:Notes for a Radical Theory of the Politics of Sexuality),在這兩篇文章中,魯賓詳細闡述了她的中心論點:性別的社會屬性差異和性別的自然屬性差異的關系是,兩者既有關聯(lián),又不能等同。⑦http://www.glbtq.com/literature/lit_theory.html.
這些觀點對女同性戀文論提供了有力支撐。實際上,女權主義、女同性戀、男同性戀均有賴于這樣的理論前提,即把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分開,認為生理性別(sex)乃是自然屬性,社會性別(gender)乃是社會屬性,前者基于兩性自然的生物學差別,后者則是后天習得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簡言之,從文化角度看,人并非生而為男女,人的性別角色定位乃是文化作用的結果,這就解構了傳統(tǒng)主流社會關于兩性角色的觀念。20世紀80年代以來,女權主義文論在西方學術體制內已經(jīng)取得了巨大成功并且體制化,這個時候它一方面需要新的理論突破,另一方面自身的弱點也逐漸顯露出來。本來就比較駁雜的女權主義文論開始醞釀新的突破,女同性戀文論從一開始有著自己獨特的價值取向與理論訴求,這注定了它孕育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必然要掙脫女權主義的母體而爭取自己別樣的生存空間與學術平臺。
女同性戀文論與女權主義文論在反抗男權話語方面有其共同之處,但是在謀求自己正面的理論建樹方面大不相同,這決定了女同性戀文論不可能長期寄居于女權主義籬下。女同性戀文論后來走上與女權主義文論不同的發(fā)展道路,既有其理論初衷的差異,同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對婦女解放運動忽略乃至否定女同性戀的回應。20世紀60年代第二波女權主義忙于爭取女性和男性享有平等權利的獨立地位,但未能注意到女同性戀這樣一個特殊群落。不僅如此,正統(tǒng)的女權主義堅持傳統(tǒng)的異性戀模式。一些女權主義者認為女同性戀僅僅是性問題而不是政治問題,另一些女權主義者明確反對女同性戀甚至對女同性戀懷有敵意。女同性戀者則激烈反叛異性戀模式,她們認為只有女同性戀才是女權主義最徹底的形態(tài)。
20世紀60年代后期和20世紀70年代女同性戀做出回應,女同性戀分離主義(lesbian separatism)發(fā)展起來,進而成立了“激進女性同性戀”(radicalesbians)組織。該組織由阿蒂米斯·馬奇(Artemis March)等多人撰寫并于20世紀70年發(fā)表的《女人識女人》(The Woman Identified Woman),被認為是激進女權主義發(fā)展的轉折點,在女同性戀發(fā)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這篇文章指出,女同性戀者站在婦女解放運動的最前沿,因為她們不是按照傳統(tǒng)的與男性性伴侶的關系,而是按照婦女之間的關系來定義婦女的身份,這足以創(chuàng)造新的婦女意識,這種意識是婦女解放的核心。她們據(jù)此認為女同性戀解放“是婦女解放運動獲得成功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是婦女解放運動的完成”①Anne Koedt et al eds.,Radical Feminism[M].New York:Quadrangle Books,1973:243.。女權主義內部作為主流的異性戀女權主義,和作為支流的女同性戀女權主義由差異轉為沖突,女同性戀女權主義由此走上了不同于主流女權主義的發(fā)展道路。
一些研究者發(fā)現(xiàn),女權主義文論傾向于把白人的、中產(chǎn)階級的、都市異性戀婦女的經(jīng)驗加以普遍化,帶有本質主義傾向,這使得女權主義文論顯示出明顯弱點,難于容納種族的、文化的和性的差別。這種批評最初源自美籍非洲裔批評家,她們指出,由于女權主義學術體制將黑人婦女的聲音排斥在外,因而這種學術體制內部再現(xiàn)了父權制結構的不平等,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一種壓迫體制。②See Peter Barry,Beginning Theory: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M].Manchester and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9:135.格洛瑞亞·吉恩·沃特金斯(Gloria Jean Watkins)以研究女權主義著稱,她于1981年以貝爾·胡克斯(bell hooks)為筆名發(fā)表了影響廣泛的著作《難道我不是女人?黑人婦女與女權主義》(Ain’t I a Woman?Black Women and Feminism),認為女權主義忽略了種族和階級等問題,未能明確表達窮人和非白人婦女的要求,在很大程度上是白人中產(chǎn)階級婦女和上層婦女的事情,黑人婦女處境邊緣,這降低了20世紀70年代黑人婦女對女權運動的參與度。③http://en.wikipedia.org/wiki/Ain't_I_a_Woman%3F_(book).
類似的指責來自女同性戀批評家。她們認為女權主義無視種族、階級和性傾向的差別,假定所有婦女均存在著一種共同本質。邦妮·齊默爾曼在其著名論文《前所未有:女同性戀女權主義文學批評概觀》(What Has Never Been:An Overview of Lesbian Feminist Criticism)中嚴厲批評了這種本質主義,指出這是異性戀者設置的藩籬,妨害了女權主義的首創(chuàng)精神,不利于女同性戀問題的探索。她認為, 20世紀80年代的女同性戀批評家已經(jīng)提出這樣一系列重要問題,“婦女對于性和感情的偏好會影響到她們的寫作、閱讀和思考嗎?……女同性戀美學和女權主義美學有區(qū)別嗎?女同性戀批評家應該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我們能夠像女權主義批評家建構女權主義文學經(jīng)典一樣建構女同性戀文學經(jīng)典嗎?……當然,不同的婦女會以不同的方式加以解答,但是其中一組答案實質上構成了女同性戀文學批評的基礎”,①Bonnie Zimmerman.What has never been:an overview of lesbian feminist criticism[J].Feminist Studies,Autumn,1981.這里實際上已經(jīng)勾勒出女同性戀文論的大致版圖。美國詩人艾德麗安·里奇(Adrienne Rich)于1980年撰文《強迫的異性戀和女同性戀的存在》(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 and Lesbian Existence),指出男權歷史和文化把異性戀建構為合乎男性需要的唯一方式,異性戀是男性從身體、經(jīng)濟、情感等方面壓迫女性的一種暴力政治體制,女同性戀的經(jīng)驗是對父權制和男性權力的拒絕,主張婦女把注意力轉向婦女而不是男性,認為女同性戀是女權主義的延伸。②http://en.wikipedia.org/wiki/Compulsory_Heterosexuality_and_Lesbian_Existence.
里奇提出了“女同性戀連續(xù)統(tǒng)一體”(lesbian continuum)的概念,指貫穿每個婦女的生活、貫穿整個歷史的女性生活范疇,包括從單個婦女的生活到婦女之間的相互愛戀,從婦女之間已經(jīng)有過的性經(jīng)驗的事實或者期盼的性行為,到寬泛地指多種多樣的女性行為。例如,在特定的職業(yè)或組織內由女性建立的非正式互助網(wǎng)絡,通過女性的友誼最終達到性的關系,這意味著婦女以各種方式彼此聯(lián)系并團結在一起,這樣女同性戀由性傾向轉化為一種政治行為。從這樣立場出發(fā),婦女中的異性戀者被認為是對婦女及其利益的背叛而受到道德譴責,婦女唯有通過女同性戀來實現(xiàn)其道德上的完整性。③Peter Barry.Beginning Theory: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M].Manchester and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9:136~137.“女人識女人”和“女同性戀連續(xù)體”這兩個概念有交叉重疊之處,它們意味著性行為不僅僅被看作是自然的和不變的,而是建構的和可變的,這為女同性戀文論鋪設了可行性的道路基礎。
某些女同性戀者持較為極端的觀點,使之難于和主流女權主義相容。“一些女同性戀者把女同性戀定義為正常的女性經(jīng)驗,而把異性戀的婦女看作是非正常的。另一些女同性戀者甚至走得更遠,認為只有女同性戀者才能提供合格的女性經(jīng)驗。這些觀點引起其他女權主義者對女同性戀的拒斥?!雹躓ilfred L.Guerin,et al.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211.這導致20世紀80年代女同性戀文學批評從主流女權主義中分離出來,拒絕女權主義的本質論,于20世紀90年代匯入怪異戀文論?!肮之悺?queer)原意是“古怪的,不對勁的”,后用于指“同性戀”并含有貶義。怪異戀文論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實際上是男/女同性戀的合流,但含義更為寬泛,“怪異戀文論是對性別修辭學的激進解構。它尋求并發(fā)展各種激進主義之間的關聯(lián)性(男/女同性戀、婦女運動、艾滋病行動、種族公正等),……它質疑傳統(tǒng)性政治的二元對立觀點,尤其是為人們所熟知的異性戀/同性戀,男性氣概/女性氣質,性/性別,私密/公開,中心/邊緣,意識/無意識,自然/文化,以及常態(tài)/病態(tài)等?!雹軲ichael Groden,et al,eds.Contemporary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M].the Johns Hopkins Guide,Baltimore:Th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2012:422.
怪異戀文論質疑并顛覆男/女二分的傳統(tǒng)異性戀模式,關注各種被視為“怪異的,不正常的”性傾向和性行為,為男/女同性戀等被社會視為非常態(tài)和非道德的性行為辯護。它追問我們認為性別是什么或者應該是什么,我們怎么獲得這種認識,其利弊如何,是否合乎社會公正等,因為人們的思想和行動是多種多樣、各不相同的。怪異戀文論解構了性別范疇,消解了常態(tài)與非常態(tài),使其變得更加靈活,定義更為開放,使性別身份變得不穩(wěn)定而最終走向不可能,為女同性戀大開方便之門。
女同性戀文論匯入怪異戀文論并非偶然,因為它的確太激進也太弱小了,特別是與女權主義分離后,急需支持與庇護。更為根本的是,它與男同性戀文論均匯入怪異戀中也算是同心相印,同氣相求。1983年出版的伊格爾頓(Terry Eagleton)的《文學理論》(Literary Theory:An Introduction)未提及女同性戀文學批評,稍后于1985年出版的賽爾登(Raman Selden)的《當代文論手冊》(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等也未論及女同性戀文學批評。20世紀90年代以后男/女同性戀文學批評才異軍突起,成為一個獨特的研究領域。1992年牛津大學出版的威爾弗雷德·蓋琳(Wilfred L.Guerin)等的《文學批評方法指南》(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中,“女權主義批評方法”一章設有一小節(jié)題為“少數(shù)話語的女權主義批評”(Minority Feminist Criticism),把女同性戀文學批評和黑人女權主義文學批評放在一起討論,其中僅有少篇幅附帶論述女同性戀文學批評,不過這種情況并不多見。
20世紀90年代至新世紀后,西方文學理論批評著作的主流做法是將女權主義文論單獨辟為一個部分,而把女同性戀文論、男同性戀文論單獨歸類直至與怪異戀文論合并在一起論述。1995年出版的由克勞德·薩莫斯(Claude J.Summers)編著的《同性戀文學傳統(tǒng)》(The Gay and Lesbian Literary Heritage),就是將從古到今的男女同性戀文學一并論述,該著包羅甚廣,不僅覆蓋了歐美各國,也包括東方文學的阿拉伯、波斯以及中國文學。2005年出版格羅登(Michael Groden)等編著的《約翰·霍普金斯文學理論與批評指南》(The Johns Hopkins Guide to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2006年出版的洛伊絲·泰森(Lois Tyson)的《今日批評理論》(Critical Theory Today)、2009年出版的彼得·巴瑞(Peter Barry)的《理論入門:文學理論與文化理論概述》(Beginning Theory:An Introduction to Literary and Cultural Theory)等,均把男、女同性戀和怪異戀并在一起論述。至此,女同性戀文論的運行軌跡大致確定。
從女同性戀文論的發(fā)展軌跡不難看出,女同性戀文論從一開始就不是學院高墻內的文論研究,它不是卡拉OK式的自娛自樂。相反,它和女權主義密切相關,又是男女同性戀平權運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女同性戀文論主要發(fā)生在美國,美國社會視言論自由為普世權利,并強調保護非主流和不受歡迎的言論,為女同性戀文論滋長提供了必要土壤。19世紀50年代以來,在美國黑人民權運動、反主流文化運動和反越戰(zhàn)運動的推動和鼓舞下,少數(shù)族裔和婦女權利問題等受到社會重視,拒斥同性戀的美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和傳統(tǒng)道德受到挑戰(zhàn)并被消解,反同性戀歧視的抗議示威活動屢有發(fā)生。1969年美國紐約發(fā)生石墻暴動(Stonewall riots),這是美國同性戀者首次反抗政府主導迫害性別弱勢群體的重要事件,是美國和全球男女同性戀運動的開端。女同性戀乘勢發(fā)展壯大。
在這樣的語境中發(fā)展起來的女同性戀文論,乃是一支批判勁旅,充滿強烈的戰(zhàn)斗性,為女同性戀奔走呼號,爭取其存在的合法性并設法改善其處境,實質上是借文學而談性別政治。它和女權主義文論一樣,屬于當今西方文論中陣容龐大的文化研究領域,而性別政治是文化研究的基本論域之一。文化研究有著強烈的批判意識和政治關懷,以性別、種族、階級等身份政治作為出發(fā)點,主要由大眾文化研究、后殖民批評、性別政治等基本論域構成,意在揭示社會主流文化的權力因素和運行機制。
文化研究“對現(xiàn)實文化和政治問題中的權力話語進行了激烈的結構和質疑……注重中心與主流話語對邊緣的、少數(shù)的、非主流和非主導的文化和群體所具有的或顯或隱的壓制性和權力性機制的揭示和批判……從階級、性別、性偏向等差異視角來展開自己對文化霸權的抵制和批判”①于文秀.“文化研究”中的反權力話語研究[D].黑龍江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2.,而“文學研究被拋到一邊去了”②Jonathan Culler.Literary Theory: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Oxfor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42.,事實上學界一方面認為文化研究“使文學研究獲得新的動力,帶來新的領悟”,同時又擔心“文化研究將要吞沒文學研究,摧毀文學”③Jonathan Culler.Literary Theory: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M].Oxfor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43.,事實上這兩方面的情況都在發(fā)展。文化研究利用文學展開社會政治批判的同時,文學研究自身也淪為實現(xiàn)這種手段的工具,喪失了文學研究自身的獨立價值,這個問題在女同性戀文論中同樣存在。
如果我們和新批評相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當代文論在經(jīng)歷了極左時代的高度政治化之后,需要向文學自身內部規(guī)律的研究回歸,這種需求使得以研究文學內部規(guī)律著稱的新批評文論,在國內遭受多年冷遇后,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逐漸為國內學界所接受并穩(wěn)步擴大其影響。而女同性戀文論顯然不具備類似新批評的特質和優(yōu)勢。女同性戀文論的主要架構,主要依托于女同性戀社會政治運動的基本框架,就文學內部規(guī)律研究而言,乏善可陳。也許由于女同性戀的艱難處境,使得文學自身藝術規(guī)律的研究,對于女同性戀文論而言,還過于奢侈。由此看來,女同性戀文論難以吸引國內學界的目光。
充滿強烈政治性內容的西方文論并非在中國沒有容身之地。在某些情況下可能還具有某種優(yōu)勢。馬克思主義文論在中國的傳播并最終確立其主流地位就是顯著案例。中國古代“學以致用”、“修齊治平”、“興觀群怨”的儒家主流哲學與文論傳統(tǒng),晚清以來風雨飄搖的中國現(xiàn)實,國內左翼文論界嚴密的組織起到了強有力的推動作用,這一切使以“救國救民”為主旨的馬克思主義文論在20世紀適逢其時地入主中國。經(jīng)過后毛澤東時代國內文論界的劇烈分化與重組,這種格局并未從根本上改變。新批評、讀者反應理論等專注文學自身規(guī)律的西方文論雖被國內學界所接受,也只是偏安一隅。在國內文論界走紅的西方文論家,依然是伊格爾頓、詹明信、哈貝馬斯、賽義德等左翼學者,就其思想譜系而言,依然是西方馬克思主義旗幟下的法蘭克福學派、或是與馬克思主義有著某種理論淵源的后殖民文論,以及匯聚在文化研究陣營內的女權主義文論等。
上述充滿強烈政治內容的西方文論,它們的共同特點,是以“政治上正確”的身份獲得國內學界簽證,展開它們在中國的自由行,并逐漸安營扎寨,獲得綠卡定居下來,其中某些流派已然獲得中國國籍。例如多年來,根據(jù)國內學界已形成定勢的主流觀點,馬克思主義文論已經(jīng)不再屬于西方文論范疇,馬克思主義文論、中國文論、西方文論在當今中國三分天下。而女同性戀文論由于其驚世駭俗的理論主張,無益于中國的國計民生,加之國內沒有女同性戀社會政治運動的背景作為鋪墊,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被認為是“政治上正確”,在中國迄今依然難尋容身之地。
就中國文化傳統(tǒng)而言,不僅同性戀不能允許,即使是異性戀也飽受壓抑,處境極為艱辛?!澳信谑懿挥H”(《孟子·離婁上》),“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孟子·盡心下》),但是“好色,人之所欲”(《孟子·萬章上》),只有筑起一道男女之大防的高墻,仁人君子的道德修養(yǎng)、蕓蕓眾生的政治教化、整個社會的現(xiàn)存秩序的鞏固,才能獲得可靠保障。五四時期專心致志做情詩的汪靜之,因寫有“我一步一回頭地瞟我的意中人/我是多么地欣慰而膽寒”,幾乎身敗名裂。直至1977年劉心武在《人民文學》發(fā)表小說《愛情的位置》,異性戀才算是在中國文學中穩(wěn)固地占有了一席之地。從中國文學主流傳統(tǒng)來看,屈原、杜甫、陸游、辛棄疾、文天祥等人都有一個基本的定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憂國愛民,這顯示出我國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論傳統(tǒng)一個基本的價值支點?!鞍亚⒍鸥?、陸游諸人的忠君愛國愛民的情感拿去,他們詩的精華便已剝喪大半”,①朱光潛.詩論[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7:63.他們最為人們傳誦千古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等,這才是他們的閃光點。這種價值定向一直是中國文論的“主旋律”、“最強音”而不斷延續(xù)。女同性戀文論實難尋找和中國本土文論的對接點。
女同性戀文論因其和西方社會主流傳統(tǒng)如基督教價值觀相悖,也歷經(jīng)坎坷,但是由于西方社會多元化的特點,特別是美國移民社會的特殊包容性,尚可占據(jù)一席之地。但是,面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中國思想傳統(tǒng),置身于“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論語·為政》)的文化語境,盡管近日中國已經(jīng)更加多元和包容,但是長期形成的文化心理結構,非短時間所能改變。不管我們對此作何評價,可以肯定的是,女同性戀文論在中國的境遇,有力地凸現(xiàn)了中國本土文論在面對外來西方文論挑戰(zhàn)時,展示了強有力的主體性與選擇性。在一個可預見的將來,來自西方的女同性戀文學批評,將會作為不受歡迎的西方文論,陳列在國內學界的知識櫥窗里,但不會被我們所接受,更不會在中國文論建設中發(fā)揮積極有效的作用。
近些年來,中國現(xiàn)當代文論“全盤西化”的觀點廣泛流傳,這反映了中西文論關系的部分真實情況,但遠不是全部。如果我們以偏概全,作為對于中西文論關系的全稱判斷,這種高度簡約化的概括未能容納西方文論在中國的復雜境遇,抽空了百年中西文論史的豐富歷史內容,進而成為謬誤。近百年確有部分西方文論在中國受到廣泛歡迎,這主要是有著較為強烈的社會政治內容的文論,包括馬克思主義文論或相關左翼文論,在中國不斷形成熱點,牢牢地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但是我們往往忽略了西方文論的多元性與復雜性,未能注意到部分思想傾向迥異的西方文論,從古代的中世紀文論,到當今的女同性戀文論,在中國遭到冷遇甚至是拒斥。同時,中西文論關系又是不斷流動的,某些受到廣泛歡迎的西方文論,如蘇聯(lián)文論的季莫菲耶夫體系,在中國逐漸歸于平淡乃至淡出學界視野,而另一些西方文論如新批評在中國則經(jīng)歷了從拒斥到接受的過程。
如果說,在中國受到廣泛歡迎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的西方文論,顯示了中西文論雙向互動運作機制的某些方面;那么,在中國不受歡迎的西方文論,則顯示了中西文論雙向互動運作機制的另一些方面。從理論上講,這兩方面的研究均不可或缺,但是從我們的研究實踐來看,這兩方面的研究極不對稱。研究在中國不受歡迎的西方文論已成當務之急,這對于彌補我們中西文論關系研究中的某些缺失,還原中西文論雙向互動的豐富性和真實性,推動未來中西文論關系的健康發(fā)展,具有特殊的重要意義。
A hard time: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 in China
DAl Xu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China Three Gorges University,Yichang 443002, China/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 is gaining momentum in contemporary Western literary criticism.It has derived from feminist literary criticism and merged into queer studies.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 discusses gender politics in literature.Its main theoretical framework is based on lesbian-related social and political movements.Because it somewhat neglects the internal law of literature,it has not received much concern from Chinese scholars.In the context of Chinese culture,homosexuality is not permitted,and heterosexuality has also met some obstacles.The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ry theory emphasizes patriotism and loyalty to the throne.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 does not follow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gender politics derived from heterosexuality.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 has often been neglected in China,which shows the subjectivity and selectivity of Chinese literary criticism as well as its conflicts with western literary criticism.Thus,the study of some Western literary theories which are unpopular in China has much significance to the promotion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hinese literary criticism and Western literary criticism.
lesbian literary criticism;China;traveling theory;subjec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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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0-5110(2015)01-0134-09
[責任編輯: 肖國榮]
代 迅,男,四川自貢人,三峽大學,湖北省“楚天學者”計劃特聘教授,西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美學理論和比較詩學。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二十世紀域外文論的本土化研究”(12&ZD166);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美學西化問題研究”(09BZW006)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