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溪珧
(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廣東廣州510521)
《斯坦納、普魯斯特、伍爾芙及??思{的敘事形式與混沌理論》述評
洪溪珧
(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廣東廣州510521)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來自自然科學領域的混沌理論的影響日益加大,西方文學批評界已有不少學者嘗試將混沌理論運用于文學批評之中,并取得了一定成果。然而,國內對這方面的研究關注不多,因此本文擬將國外文學批評界這方面的最新專著之一——《斯坦納、普魯斯特、伍爾芙及福克納的敘事形式與混沌理論》(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進行介紹,并簡要評論之,以引起國內文學批評界對此跨學科研究領域的更多關注和思考。
混沌理論;文學批評;《斯坦納、普魯斯特、伍爾芙及??思{的敘事形式與混沌理論》;述評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來自自然科學領域的混沌理論的影響日益加大,國外文學批評界已有不少學者嘗試將混沌理論①(Chaos Theory,或稱當代動力系統(tǒng)理論(Jo Alyson Parker 2007:xii;以下只標注頁碼的均出自此書,筆者注)引入文學批評之中。到目前為止,國外已經出版了約10部這方面的跨學科專著。本文擬介紹的《斯坦納、普魯斯特、伍爾芙及福克納的敘事形式與混沌理論》(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也是這樣的一部專著,該書由知名文學批評家Jo Alyson Parker教授撰寫,于2007年由Palgrave Macmillan公司首次出版,是運用混沌理論進行文學研究的一部最新力作。本書通過運用混沌理論中的奇異吸引子、分形、迭代等概念,對《紳士特里斯舛·項狄的生平與見解》(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Gentleman,以下簡稱《項狄傳》)等四部文學名著的敘事形式進行分析,論證了混沌理論能使我們更好地理解意義的生成過程、理解形式與意義之間的互動關系,從而有助于構建一個能幫助讀者更好地發(fā)現(xiàn)文本的“混沌之美”及其歷史文化內涵的“敘事力學”(Dynamics of Narrative)的觀點。全書共有五章,以下擬對本書的主要內容進行介紹,并簡要評論之。
2.1 第一章混沌理論與敘事力學
本章為全書的理論鋪墊,共有4小節(jié)內容:
第一小節(jié)“古典物理學的有序宇宙”,主要對由牛頓力學體系開創(chuàng)的古典物理學的根本觀點進行了概述。作者認為,從18世紀到20世紀晚期,“牛頓—拉普拉斯式時鐘宇宙觀”(Newtonian-Laplacian clockwork view of universe,p.3)在科學乃至人文領域一直影響著人們的思維。古典物理學認為宇宙中的一切就像時鐘那樣,其運動是線性的、因果性/決定性的、可預測的、有序的——斯蒂芬·凱勒(Stephen Keller)將此稱為“時鐘霸權”(the clockwork hegemony,p.3)。而對于那些非線性的、無法準確預測的系統(tǒng)(如天氣等)古典物理學們則視而不見。直到20世紀后期混沌理論的出現(xiàn),人們才開始關注這些非線性系統(tǒng),并逐步打破了決定論牛頓宇宙觀下的“拉普拉斯妖”②(Démon de Laplace,p.4)“一統(tǒng)天下”的格局。
第二小節(jié)“挑戰(zhàn)‘時鐘霸權’(the clockwork hegemony)”。作者首先申明:盡管混沌理論削弱了我們對宇宙之有序本質的認識,但它并非要以一個相反的觀念取而代之。實際上,它只是突出了物質世界中的一些悖論式現(xiàn)象,如“決定性混沌”(deterministic chaos,p.7)、“混沌出秩序”(order out of chaos,p.7)等——具有這些特征的系統(tǒng)便是決定性混沌系統(tǒng)(簡稱混沌系統(tǒng)),它們是混沌理論研究的對象。與古典物理學研究的物質系統(tǒng)不同的是,混沌系統(tǒng)的行為具有非線性、非周期性和不可預測性等特征。它們對初始條件極端敏感(系統(tǒng)微觀層面的變化將被無限放大并最終影響系統(tǒng)的宏觀結果,即著名的“蝴蝶效應”,p.9),因而我們無法準確預測系統(tǒng)的演化情況,無法準確判斷系統(tǒng)的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也無法用在一條對稱線上運作的牛頓的絕對時間(absolute time,p.10)觀念來解釋混沌系統(tǒng)的時間特征。因此,混沌理論使我們重新思考時間,用新的時間觀念挑戰(zhàn)牛頓范式下的“時鐘霸權”。
第三小節(jié)“奇異吸引子和分形”。本節(jié)主要介紹混沌理論中的奇異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或稱混沌吸引子)和分形(fractal)等概念。奇異吸引子和分形二者之間的關系為:前者是混沌系統(tǒng)的行為,后者則是該系統(tǒng)行為的幾何特征。典型的線性系統(tǒng)運動有兩種“吸引子”:固定點吸引子(fixed-point attractor,如一般情況下鐘擺的運動,p.12)或周期性運轉(如無摩擦狀態(tài)下鐘擺的運動,p.12)下的“吸引子”?;煦鐒恿ο到y(tǒng)的運動與典型的線性系統(tǒng)運動的區(qū)別是:前者的運動呈現(xiàn)奇異吸引子的幾何特征。常見的吸引子有羅斯勒(Rossler,或“漏斗”)奇異吸引子和洛倫茲(Lorenz,或“蝴蝶”)吸引子(pp.15-16)等。分形有兩種:“自然分形”(如自然界中樹或海岸線的形狀)和用數(shù)學方法造出來的“數(shù)學分形”。二者的共同點是:跨越尺度的相似性(similarity across scale,p.17)。奇異吸引子較好地描述了混沌系統(tǒng)在有限范圍內的隨機性特征(bounded randomness,p.17),而分形則較好地描述了混沌系統(tǒng)在不同層級上的(自)相似性,這兩種方法都為敘事研究提供了新鮮視角(p.17)。
第四小節(jié)“敘事力學探究”。本節(jié)首先簡要回顧了混沌理論在人文學科,尤其是文學領域中引起的研究興趣及成果(pp.17-19),接著論述了敘事也是一個“力學”系統(tǒng)的觀點,以及文學文本與力學系統(tǒng)之間的共同點:二者都面對意義生成的過程,而這一過程涉及系統(tǒng)、模型及制模者之間的復雜互動(p.22)。作者認為,正是由于二者具有這一本質共同點,因此來自力學的奇異吸引子等概念可以幫助我們以新的視角看待那些混沌敘事(chaotic narratives,p.25)的結構化③(structuration,p.22)。用混沌理論研究敘事可以使我們超越經常發(fā)生的一些非此即彼的爭論(如空間模式vs.時間模式、文本中的vs.讀者帶入的、固定意義vs.不確定意義、形式vs.內容等,p.26),理解讀者參與意義生成的過程(p.27),幫助我們更好地在形式與內容之間建立一種關聯(lián)(p.28)。通過這樣一種“敘事力學”,我們可以更好地發(fā)現(xiàn)文本的“混沌之美”及其歷史文化內涵。
2.2 第二章挑戰(zhàn)時鐘霸權的敘事:《項狄傳》與時間性的游戲
本章主要討論勞倫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小說《項狄傳》)在時間性等方面的敘事特征。
第一小節(jié)“死亡之奇異吸引子”。作者認為小說中的“死亡”與“性”兩大主題,就像蝴蝶吸引子上的兩大吸引點那樣,使小說的敘事軌跡從吸引子的一“翼”跳到另一“翼”,如此往復不斷,從而使敘事似乎永不停歇。我們知道,18、19世紀的小說常常有種“線性偏好”(linear prejudice,p.34)——小說總體上沿一條時間線展開,事件之間往往具有因果關聯(lián)。可以說,傳統(tǒng)的小說敘事就像一個經典決定性系統(tǒng)的運動(如鐘擺的運動)那樣,其情節(jié)的發(fā)展高度可預測,敘事最終以主人公的婚姻或(象征性/事實上的)“死亡”而告終——敘事軌跡終止在某一固定點吸引子(fixed-point attractor,p.36)上。圍繞“死亡”與“性”兩個吸引子,《項狄傳》對敘事的傳統(tǒng)線性偏好提出了挑戰(zhàn)。在文中,我們一方面無法確切知道項狄的人生之始(項狄父母被打斷的性交使我們懷疑那時可能并非項狄被懷上的時刻——也即是說,項狄可能是個私生子。而小說作者斯特恩有意對此未加澄清,因而避免了事件之間的因果關聯(lián)(p.36),另一方面也無法預知小說敘事的未來走向(項狄對自己的生平進行了尋根問底的追溯,但這過程枝節(jié)蔓生、充滿各種離題和插敘,這使小說的敘事高度不可預測)。更重要的是,小說在時間上的無序避免了它自己的“死亡”/終結。我們甚至可以說,斯特恩在現(xiàn)實中的死亡正好使文本避免了自己的“死亡”(p.41);文中隨處可見的離題,如敘述者項狄本人所宣稱的那樣,是“閱讀的生命和靈魂”,因為它們使……文本永不“死亡”(p.41)……
第二小節(jié)“時間性的復雜化”。斯特恩在《項狄傳》中“不僅玩著時序,也玩著時距的游戲”(p.46)。傳統(tǒng)上對《項狄傳》中的時間性的批評往往只關注到鐘表時間與項狄的意識時間之間的二元對立。然而,通過混沌理論視角,我們對《項狄傳》中的時間性可以有新的認識。具體而言,斯特恩對時間性的處理形成了三對時間雜糅復雜化(complexification of time,p.48):第一對是事件被敘述的時間與事件的實際發(fā)生(或可能需要的)時間,第二對是作品中提到的該書的寫作及出版時間與其對應的現(xiàn)實時間,第三對是故事事件的時距與我們的閱讀時間。這樣,文本虛構世界中的三個時間,與它們所對應的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三個時間一起構成了文本在敘事時距上的六個時間層次,它們相互糾纏、互為變換,從而消弭了現(xiàn)實時間與經驗時間二者之間表面上的對立,使外在世界與內在意識的時間融為一體。通過混沌理論視角,我們認為斯特恩的這種時間性游戲表現(xiàn)了一種混沌時間(chaotic time,p.57)概念。與牛頓科學假定下的線性的絕對時間(absolute time,p.56)概念不同的是,混沌時間可在不同敘事層面上以不同的速度同時進行,因此它更好地表現(xiàn)了經驗時間的復雜性。總之,斯特恩在文本的有限狀態(tài)空間(state space,p.58)中進行了敘事時間性的復雜游戲,使文本在“死亡”與“性”兩個不穩(wěn)定吸引點(unstable attracting points,p.58)上跳躍變幻,從而使敘事軌跡處于無限演化之中。
2.3 第三章敘述記憶的機制:《追憶似水年華》中的迭代與吸引
本章主要討論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憶似水年華》(In Search of Lost Time,以下簡稱《追》)在敘事上的迭代性等特征。
第一小節(jié)“普魯斯特、龐加萊(Poincaré)及‘不可預測的微擾’(unforeseenperturbation)”。本節(jié)主要討論了普魯斯特這位首位文學現(xiàn)代主義者與法國數(shù)學家龐加萊(Jules Henri Poincaré)這位現(xiàn)代科學的開拓者在認識上的一些共性。作者認為,盡管我們無法確定普魯斯特在構思該作品時是否有意識地吸收了龐加萊的理論,但他的作品通篇都表現(xiàn)了決定性混沌系統(tǒng)的某些特征。如:當敘述者講到一件小事如何改變了兩條命運時,敘事表明普魯斯特明白“系統(tǒng)對初始條件具有敏感依賴性”(p.66,即微觀上的“不可預測的微擾”可能影響宏觀結果——蝴蝶效應);當敘述者描述自己與《追》中各種人物的互動時,該描述“讓人聯(lián)想起當奇異吸引子在狀態(tài)空間中出現(xiàn)時的結構”(p.67);敘述者對米莉·德·圣—路普(Mlle de Saint-Loup)的記敘則使她仿佛成了一個卓越的吸引子,將文中各個貌似不相干的點吸引在一起,并最終使文本的奇異吸引子得以出現(xiàn)(p.68)。
第二小節(jié)“迭代、迭代性的,以及被迭代的小路”。本節(jié)主要討論普魯斯特敘事頻率上的特征。作者認為,普魯斯特采用敘事頻率的“迭代模式”(iterative mode of frequency,p.70)以從局部事件出發(fā)為過去描繪出一個整體模式的作法,與動力學家通過計算機進行迭代運算以模擬決定性混沌系統(tǒng)的演化過程之間存在相似之處:在文中,普魯斯特用他偏愛的未完成時態(tài)呈現(xiàn)了一個未定的、甚至尚未結束的過去。這種敘事模式不僅讓人知道那段過去的日子常發(fā)生什么,還讓人感覺會發(fā)生什么,而這是那種所謂的單一性頻率模式(singulative mode of frequency,p.71;即一次只記敘一件事情的敘事模式)所無法體現(xiàn)的。小說中最值得關注的迭代有兩處:一處在《斯萬家那邊》(Swann’s Way)中敘述者描述他在兒時與父母在貢布雷(Combray)度假時常走過的兩條路,另一處在第四卷《索多姆和戈摩爾》(Sodom and Gomorrah)中,敘述者描述在Balbec與La Raspeliere之間的火車站點時所用的迭代模式。敘述者對那兩條小路所采用的迭代式記敘方法賦予了小路一種與奇異吸引子相似的有限范圍內的隨機性特征:它們在整體上具決定性,但在局部上卻具有隨機性(p.71-72)。而敘述者對從Balbec到La Raspeliere之間的火車旅行的記敘,則總是將當下與過去融合在一起,這樣,對旅行的單一性敘事模式便變成了迭代性的敘事模式。對普魯斯特而言,被迭代的步行或火車旅行顯然能更好地抓住逝去的時光,使他能夠親歷一個“過去的和可能的”(p.75,原文著重)過去。
第三小節(jié)“梅塞格里斯(Meseglise),蓋爾芒特(Guermantes),以及跨越層級的相似性(similarity across scale)”。作者認為,像許多混沌系統(tǒng)那樣,《追》在很多方面表現(xiàn)了跨越層級的相似性,其中梅塞格里斯(斯萬家)與蓋爾芒特家邊這兩條路便是這樣的例子。斯萬家代表敘述者的愛欲,蓋爾芒特家則代表敘述者的藝術追求。就像敘述者及家人過去雖常常在這兩條路上交替走過卻永遠無法到達其目的地那樣,敘述者的人生也在對愛和藝術的不懈卻又無果的追求之間交錯。因此,《追》的“夙愿難了”的主題在文本的局部和宏觀層面上具有類似混沌系統(tǒng)的那種跨越層級的相似性特征。同時,敘述者對愛和藝術的追求就像蝴蝶吸引子上的兩個吸引點,而其敘事軌跡則在這兩個吸引點之間來回跳躍,沿途收集新鮮信息,不斷充盈著(敘事系統(tǒng)的)狀態(tài)空間(p.82),這使我們無限地接近系統(tǒng)的真解(true solution,p.68,p.70,即了解過去的真相)。
2.4 第四章敘述無限:達洛維夫人(Mrs.Dalloway)的人生、塞普蒂莫斯(Septimus)的死亡,以及薩莉(Sally)之吻
本章主要討論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的作品《達洛維夫人》(Mrs.Dalloway)在空間和時間上的兩條敘事軌跡。
第一小節(jié)“在客廳中的……整個人生”。在該小說中,伍爾芙采用了在40多個角色的意識之間不斷交換變換焦點的敘事方法,通過這種表面上的不斷交換將焦點移離主人公克拉麗莎·達洛維(Clarissa Dalloway)的作法,伍爾芙反而塑造了這一人物的身份——一種流動的、不受限的、非固定不變的身份(p.93)。本書作者將這種敘事焦點在空間上進行變換的方法稱為“聚焦軌跡漫游”(roving trajectory of focalization,p.91)。伍爾芙主要通過人物之間的相鄰性,或借助某一事物(如飛機、大本鐘的鐘聲)來實現(xiàn)敘事軌跡的轉換,這使主人公達洛維夫人的意識與文中其他人物的意識聯(lián)結在了一起(p.96)。若將《達洛維夫人》看成一個開放的力學系統(tǒng),不同人物的意識穿過這一系統(tǒng),相互交織,最終便形成一個奇異吸引子——達洛維夫人的意識。隨著不同人物的出現(xiàn),達洛維夫人(的意識)這一“涌現(xiàn)性吸引子”(emerging attractor,p.97)的模式也不斷發(fā)生演變。其中,通過聯(lián)通達洛維夫人與塞普蒂莫斯·史密斯(Septimus Smith,一位在現(xiàn)實生活中與達洛維夫人毫無交集、由于一戰(zhàn)中得的“炸彈驚嚇癥”而在派對那天自殺身亡、從而導致其醫(yī)生參加派對遲到的年輕人)的意識,伍爾芙旨在說明,戰(zhàn)場中發(fā)生的影響著客廳里發(fā)生的、男性世界與女性世界的劃分也不過是批評家們似是而非的一個發(fā)明(p.97-98)。簡言之,該小說通過敘事在空間上的聚焦軌跡漫游,試圖在一個剛被戰(zhàn)爭分裂的世界中建立與女性王國“聯(lián)結”(connectedness,pp.99-100)的女性主義價值觀。
第二小節(jié)“愿此刻就死去……”。本節(jié)主要討論《達洛維夫人》在敘事時間軌跡上的特征——時間交錯(scrambling of chronology,p.100)。該小說一方面強化了鐘表時間的線性推進(小說所述當天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天中的17小時之內),另一方面又抵抗著它。對伍爾芙而言,線性鐘表時間代表男性主義價值體系以及父權制下對權力的欲望等(pp.100-101),而對線性鐘表時間的抵抗(文本中不斷穿插的回憶所體現(xiàn)的非線性敘事時間軌跡)則代表伍爾芙的女性主義價值觀。實際上,通過讓思緒不斷朝后甚至朝前的跳躍變換,小說模糊了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的因果關聯(lián)。這種非線性結構化(nonlinear structuration,p.103)使伍爾芙既可對故事中體現(xiàn)的社會對性別角色期待的壓抑性一面(如對同性戀的不包容、對男性或女性角色的期待)提出批評,同時也使她避免作出任何確定性結論。通過文本中的一個個閃回(flashbacks,p.103),我們了解了人物背后許多過往的故事。例如,我們看到在克拉麗莎青春年少時同性女友薩利的親吻及她們的同性戀給克拉麗莎帶來的快樂,幾乎使她“愿此刻就死去”(p.107)。然而,她們最終都選擇了結婚生子,這主要是屈服于社會對得體女性的角色期待,就像塞普蒂莫斯選擇自殺是因為他無法屈服于社會對得體男性的角色期待那樣。但伍爾芙并未在過去之事與當下狀況之間作任何明示性的因果關聯(lián),而是讓讀者自己去發(fā)現(xiàn)文本動力系統(tǒng)的涌現(xiàn)模式,并填充那些她故意留下的空白(p.103)。通過追溯人物背后的故事,我們看到敘事的時間軌跡從不同視角重溫了時間網格中的某些區(qū)域,使過去事件的不同版本進入了我們的視野。這種時間軌跡的混沌性演化(chaotic evolution,p.108)所形成的敘事奇異吸引子模式,與清晰的因果鏈模式、(事件的)權威版本模式皆不相同——它使我們永遠無法完全確切“懂得”克拉麗莎·達洛維,因為關于她的各種變量既不確定又不可知。我們只有將各種變量“聚合”(assemble)起來,才能發(fā)現(xiàn)一個意義的涌現(xiàn)模式(p.109)。總之,伍爾芙采用奇異吸引子模式的敘事方式,巧妙地碰觸了一下同性戀及性別角色這兩個敏感話題,表達了她的事物之間具無界性和聯(lián)結性(boundlessness and connectedness,p.110)的女性主義認識論,從而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既簡單又復雜的《達洛維夫人》。
2.5 第五章敘述不確定:《押沙龍,押沙龍!》中的施里夫·麥坎農
本章主要討論威廉·??思{(William Faulkner)的小說《押沙龍,押沙龍!》(Absalom,Absalom!)在敘事上的混沌吸引子結構等。
第一小節(jié)“薩德本(Thomas Sutpen)與經典決定論”。本節(jié)主要討論了薩德本的經典決定論思維及其后果。牛頓決定論(Newtonian deterministic thinking,pp.114)及其邏輯延伸拉普拉斯妖(Laplace’s demon,p.114,一個可以預見宇宙之所有過去與未來的想象性物體)認為宇宙中的一切(包括人)皆遵循決定論法則,它們的過去與未來都可精確預測。不過混沌理論認為,盡管宇宙中的萬物是決定性的,但它們并非完全可以預測(pp.114-115)。受決定論思維影響的薩德本無法預見隨機因素可能帶來的蝴蝶效應及災難性后果,他只是醉心于自己構筑純白人家族王朝的野心計劃。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生活中不斷出現(xiàn)的各種“去穩(wěn)定性微擾”(destabilizing perturbations,p.117)——由于第一任妻子尤拉莉亞·邦(Eulalia Bon)的黑人血統(tǒng)而對她的拋棄,對他的有黑人血統(tǒng)的長子查爾斯·邦(Charles Bon)的拒認,對未婚妻羅莎·科德菲爾德(Rosa Coldfield)一時沖動而說出的話,對米莉·瓊斯(Milly Jones)的一個隨意的否定等,最終都導致了他本人及其家族的覆沒。通過薩德本的故事,??思{表達了“決定論思維不僅無法正確評價世界,而且還具有道德缺陷”(p.118)這一思想。此外,小說以其多視角的、非線性的結構(multiperspectival,nonlinear structure,p.119),鼓勵我們在文本的意義區(qū)(zone of meaning,p.119)內對文本進行奇異吸引子式的多義性解讀,而非經典決定論式的完全可預測性解讀。
第二小節(jié)“《押沙龍,押沙龍!》的吸引子結構”。本節(jié)作者首先討論了該小說中的許多不確定“事實”,包括查爾斯·邦的黑人血統(tǒng)(p.120)及其最初狀況(p.122),以及薩德本本人的最初情況(p.121)等。作者認為,這些不確定的“事實”使小說形成一種奇異吸引子結構,各種敘事解釋(narrative explanations,p.122)圍著這些缺場的信息纏繞,但這些事實本身卻永遠不可確定(不可企及)。在文中,薩德本的故事主要由四位內部敘述者——羅莎、康普生(Compson)先生、昆丁(Quentin Compson)和施里夫(Shreve McCannon)的多視角敘述組成。但我們看到,內部敘述者的敘述之間,以及外部敘述與內部敘述之間的界限常常模糊不清,我們常常不能斷定“一個聲音在哪兒結束,另一聲音又從哪兒開始”(p.123)。這些從不同初始條件集合((different)sets of initial conditions,p.124)出發(fā)而形成的不同敘事聲音,穿越文本的狀態(tài)空間,成為一個吸引子結構下的不同敘事軌跡,使薩德本的故事圍繞該吸引子不斷被復述/迭代((re)iterated,p.124)。如果將對查爾斯·邦的黑人血統(tǒng)的揭示作為一個不穩(wěn)定吸引點的話,那么昆丁(Quentin)和施里夫(Shreve)的聯(lián)合敘述軌跡(joint narrative trajectory,p.125)似乎最接近這一吸引點,因為他們的敘述最準確地解釋了“薩德本的百(英)畝莊園”(Sutpen’s Hundred,p.125)里發(fā)生的故事。但正如文本提醒我們的那樣:他們的敘述也是對他人之重構的重構(a reconstruction of other reconstructions,p.125),并不比其他人的敘述更有根據(jù),盡管“很可能是真的”(p.126)。于是,我們看到,就像混沌力學系統(tǒng)在狀態(tài)空間中的軌跡那樣,不同敘述者圍繞某一吸引點的敘述軌跡有時重合,有時背離;有時接近吸引點,有時又遠離吸引點。最終,讀者對薩德本的解讀也總是大概的(p.127),是從組成該小說的所有敘事迭代(narrative iterations,p.127)中涌現(xiàn)出來的一些看法,它們只是對該故事進行解讀的“不斷演化的整體(軌跡)中的一個片段”(p.130)。
本書在混沌理論視角下,將敘事結構與敘事內容聯(lián)系起來,將傳統(tǒng)敘事學的形式主義與讀者對敘事意義的生成聯(lián)系起來,從而構建了一個混沌理論視角下的“敘事力學”。通過這種敘事力學,我們可將某一敘事作品看成一個力學系統(tǒng),并協(xié)調其既作為一個空間產品又作為一個時間過程的兩種屬性。同時,敘事力學使我們能夠對文學作品中具有混沌性的敘事結構作出新的認識,發(fā)現(xiàn)它們的“無序之序”(disorderly order,p.2),并使我們理解為何這些敘事結構的形式及其意義、它們與其社會歷史文化背景的關系,以及它們如何與讀者互動,形成一個反饋環(huán)(feedback loop,p.132)從而使意義的生成具有動態(tài)性等。簡言之,本書在混沌理論視角下構建的敘事力學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那些具有混沌特征的文本,欣賞它們的“混沌”之美。
在論述上,本書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第一部分(第一章)的理論鋪墊與第二部分(第二至五章)的文本分析也像一個反饋環(huán)那樣彼此互動:混沌理論使我們對文本的敘事更加明了,而文本分析又使抽象的理論變得更為具體??傊摃抢^N.Katherine Hayles的開山之作——Chaos Bound(1990),以及Gordon E.Slethaug的Beautiful Chaos(2000)等之后將混沌理論運用于文學批評的又一部富有說服力的跨學科專著,它在力學系統(tǒng)與敘事系統(tǒng)之間所作的類比研究,為我們將“來自其它學科的理論、體系、發(fā)現(xiàn)、原則等運用于文學分析提供了一個卓越的榜樣”(Sells,2009: 215)。
注釋:
①在人文學科領域,人們傾向于使用“混沌理論”(Chaos Theory),而非比較專業(yè)的“當代動力系統(tǒng)理論”(contemporary theories of dynamical systems)這一術語,因為他們認為前者在人文學科中具有更豐富的內涵,因而更契合對人文領域中的各種“混沌”現(xiàn)象的研究。
②拉普拉斯妖(Démon de Laplace),指法國數(shù)學家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Pierre Simon Laplace,1749-1827)于1814年提出的一種科學假設。此“妖魔”知道宇宙中每個原子確切的位置和動量,能夠使用牛頓定律來展現(xiàn)宇宙事件的整個過程,過去以及未來。
③本書作者派克(Jo Alyson Parker)教授認為,傳統(tǒng)敘事學下的結構(structure)是靜態(tài)的,而混沌理論視角下文本與讀者之間的關系是動態(tài)的,因此,保羅·利科(Paul Ricoeur)的結構化(structuration)一詞能更恰當?shù)乇磉_敘事力學中文本與讀者之間的互動。
[1]Hayles,N.Katherine.Chaos Bound:Orderly Disorder in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Science[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1990.
[2]Parker,Jo Alyson.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M].New York and 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07.
[3]Sells,Erin D.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Book Review)[J].Woolf Studies Annual,2009,vol(15):213-215.
[4]Slethaug,Gordon E.Beautiful Chaos:Chaos Theory and Metachaotics in Recent American Fiction[M].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2000.
責任編輯:趙小剛
A Review of 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
HONG Xiyao
Since 1980s,with the influence of chaos theory from natural science,attempts by Western literary critics have been made to apply chaos theory into literary criticism,which has crystallized into some fruits.However,Chinese scholars in literary criticism have seldom paid attention to this field.Hence,the present paper purports to introduce the main contents of one of the newest books in this regard,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2007),and make a brief comment on it,so as to attract more attention and deeper thinking from Chinese literary critics on these trans-disciplinary studies.
chaos theory;literary criticism;Narrative Form and Chaos Theory in Sterne,Proust,Woolf,and Faulkner;review
洪溪珧,女,江西贛州人,廣東金融學院外語系副教授,中山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主要從事文學批評、文學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