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程程

樂與詩的舞蹈
—— 感受“‘大街上傳來的旋律’翟永明、高平/音·詩劇場的‘新’與‘妙’

★文/孫程程

翟永明，中國當代最重要的女詩人之一；高平，當代活躍在世界樂壇上的著名作曲家、鋼琴家。一個偶然的機會，當?shù)杂烂髋c高平結識，成就了音樂與詩相遇的可能，一場奇妙的“音·詩”之旅就這樣啟程了。

跨界合作的形式，如今已不罕見，但一場高水平的跨界演出，卻值得期待。2015年1月18日下午3時，一場名為“大街上傳來的旋律”——翟永明、高平“音·詩劇場”吸引了眾多音樂家、詩人、畫家和普通觀眾，齊聚北京蜂巢劇場。這場由北京當代藝術基金會（BCAF）與蜂巢劇場聯(lián)合主辦的“音·詩劇場”，主角就是作曲家、鋼琴家高平和詩人翟永明。

沒有華麗的舞美，一架鋼琴、一張書桌、一盞臺燈、一個透明的玻璃水容器，一切都簡單明了，似乎透出創(chuàng)作者的理念： 拋棄繁文縟節(jié)，整場重點是音樂與詩歌。“大街上傳來的旋律”音·詩劇場共分三個部分，依次為觀眾呈現(xiàn)。第一部分[詩·吟]詩歌與鋼琴的即興：首先由翟永明質樸無華的聲音開始了整場演出，她吟誦了《怎樣的必然在我們的身體中》《給我愛情我就愛她》《膠囊之身》三首作品，高平即興演奏的鋼琴部分與詩錯落有致、交相呼應，把觀眾的情感引入到詩人與音樂家的世界里，慢慢感悟至真至善至美的境界。第二部分[詩·歌]：由鋼琴獨奏曲《秋池》，詩歌與音樂《潛水艇的悲傷》《菊花燈籠飄過來》，藝術歌曲《和雪亂成》《轉世靈童》組成。其中高平演奏的《秋池》，樂曲本身就是一首詩（樂意來自李商隱的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寄托一種深切的友情。音樂的畫面感也極強，左手池水搖曳般的節(jié)奏，使人仿佛飄蕩在微波蕩漾的水面。接著，隨著揚聲器發(fā)出神秘而幽深的音效，手撫水發(fā)出的叮咚聲，和虛虛實實、飄忽不定的音調殘片，翟永明朗誦了她的《潛水艇的悲傷》和《菊花燈籠飄過來》。青年花腔女高音歌唱演員王佳妮演唱的兩首由高平根據(jù)翟永明的兩首詩歌而創(chuàng)作的藝術歌曲《和雪亂成》和《轉世靈童》，也抓住了原作的精髓。第三部分[詩·樂]，是本場“音·詩劇場”中分量最重的部分，共由五首作品組成。在與鋼琴即興的錯落穿插中，《聞香識舞》悠然起舞。隨后是鋼琴獨奏曲為左手而作的《殘余的探戈》（LeftTango），恰與詩中的“舞”相映襯?！吨掳⒑宅斖型蕖分械杂烂鞯恼b讀和高平的琴聲，如涓涓細流緩緩浸入觀眾心田。接下來是為彈唱而作的《兩首蘇聯(lián)愛情歌曲》的鋼琴獨奏曲，和蘇俄女詩人的詩意相扣。最后一首作品，也是與本場演出同標題的作品《大街上傳來的旋律》將演出推向了高潮。在音樂家即興流淌的音樂中，在詩人信步娓娓的吟詠中，觀眾仿佛進入了詩人和音樂家的內心世界，與他們一同去感悟，與他們一同或喜或悲、或訴或泣。

“音·詩劇場”結束后，筆者最強烈的感受是“新”、“妙”。

1.“新”—— 構思新、形式新、意境新

當我看到本場演出的標題時，就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原因在于這個“音·詩劇場”是建立在新穎的構思上。雖說在讀書期間，欣賞到不少類型的新穎音樂演出，但把“詩”與“樂”結合為“劇場”形式的卻不多見。經(jīng)查閱，2010年已出現(xiàn)將詩歌與戲劇相互融合的“詩劇場”。而關于詩與音樂，高平曾表示：“詩和音樂是藝術門類中相當靠近的兩門藝術，歷史上有非常深的淵源，它們各自都有一個相對比較抽象的世界，搭配起來可以說是最合適的。”他的理念，在“音·詩劇場”演出中得到了詮釋。也許還有不少觀眾疑惑，“音·詩劇場”的精髓在哪？其實兩者的關系，正同復調音樂中的聲部對位；加上燈光、特殊音效與多媒體的運用，使演出形式十分豐富。前不久，高平曾攜手古琴演奏家巫娜、昆曲男旦董飛舉辦了音樂劇場《高山流水》，新穎的演出形式帶給我們聽覺與視覺的美好享受。從音樂劇場到音詩劇場，高平在不斷探尋由不同領域的藝術相結合而成的新的表演形式。

本場“音·詩劇場”的演出形式也有所創(chuàng)新。作品中包含詩歌與鋼琴、詩歌與音效、鋼琴獨奏、女高音與鋼琴等多種表現(xiàn)形式，在整場作品中穿插交替進行。有趣的是，唯一帶有人聲的作品安排在第二部分的末尾，在整場的中后部分使觀眾們眼前一亮，有種畫龍點睛的意味。其中運用的表現(xiàn)手段也很新穎：預置鋼琴、口風琴、水聲、話筒的音效等，多種表現(xiàn)手段與音樂、詩歌進行巧妙的結合，使整場演出更為生動，聽覺與視覺在融通的感受中都得到了滿足。

通常音樂會大多以演奏成熟作品為主體，而本場“音·詩劇場”的鋼琴部分大多為即興演奏，并且各首作品的音樂風格不盡相同。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一部作品時可以反復構思、斟酌、修改,而在即興演奏中，創(chuàng)作者沒有時間思考與推敲，而是要任憑他的想象自由奔騰、馳騁，音樂語法的構成則完全依賴于創(chuàng)作者的直覺與技藝長期的積淀?？v觀高平整場的即興演奏，自然、流暢、有條理、有邏輯、且充滿著靈氣。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首，也是與本場演出點題之作《大街上傳來的旋律》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層層推進的長達8分鐘之久的長氣息的美妙旋律交響性地展開，竟然是即興流淌而出，確實是令人驚異！音樂不斷將整個“劇場”推向最高潮，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才華以及高超的演奏技巧令筆者嘆為觀止！

高平還演奏了他先前創(chuàng)作的幾首作品，皆與“劇場”的內容構思相吻合。獨奏曲《秋池》在賦予浪漫與抒情氣質的同時，也毫無疑問是具有民族風格的當代音樂作品?！稓堄嗟奶礁辍罚↙eftTango —— 為左手而作）是作曲家為左手創(chuàng)作的一首長達10分鐘的鋼琴作品。那橫跨鋼琴所有音區(qū)而豐富多層次的鋼琴織體，若不是現(xiàn)場觀看，筆者不敢相信這僅僅是由單手演奏而出，更別提是不甚靈活的左手。另外，為彈唱而作的兩首蘇聯(lián)愛情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喀秋莎 —— 向肖斯塔科維奇致敬》雖篇幅不長，但筆者聽到了自由模仿、卡農模仿、副旋律對比復調、主題在不同聲部穿插、主題的變形發(fā)展、和聲變奏、拼貼等技術的運用，同時結合演唱、口哨、將鋼琴作為打擊樂等表現(xiàn)形式，可謂新穎、豐富、又恰到好處，聽了讓人叫絕。

“劇場”中的兩首藝術歌曲《和雪亂成》和《轉世靈童》是高平根據(jù)翟永明的詩作創(chuàng)作而成的?！逗脱﹣y成》是翟永明為紀念歌手陳琳而作的詩作， 高平的音樂中充滿著冷清、凄切的色彩，作品首尾呼應的顫抖般的快速音符，正如人心受到?jīng)_擊后的震顫。而《轉世靈童》讓鋼琴的律動與女高音的頌唱悠然起舞，是一首流暢、明朗、音響上具有多調性特點的作品。整場演出通過精心的構思布局營造了一個非常新穎的意境，作品色彩紛呈、個性鮮明，但又不乏文人氣質的優(yōu)雅。

2.“妙”—— 結合巧妙、銜接巧妙、音色運用巧妙

在此場演出中，音樂與詩歌看似兩個完全獨立的東西卻被音樂家和詩人巧妙結合，音樂不再是詩歌的伴奏，而詩歌也不是用來解釋音樂的內涵，它們并存于各自的時空中，相互映襯，互動“對位”。這也是筆者認為最妙、最有趣的地方。

詩與音樂時而交流、時而穿插、時而碰撞、時而閃讓，形成多種對位關系，好似兩個舞者在起舞，獨舞共舞皆有之，分分合合，變化無限。音樂呈現(xiàn)出詩意的表達，詩歌賦予了音樂的韻律。

在這種并行的對位關系中，形成了一種偶發(fā)的新效果、新意義，這就是“音·詩劇場”不同于一般配樂詩朗誦的魅力所在。即興演奏的參與使每場演出各具特色，詩與音樂的對位關系始終都在變化和游動中進行。這種巧妙的結合，讓人們享受到了音樂和詩歌碰撞擦出的火花，給人們帶來了無限遐想與享受！（據(jù)觀眾中曾在不久前看過該“劇場”成都首演的朋友說，兩次演出中的即興發(fā)揮不盡相同，時演時新，各得其妙?。?/p>

演出中作品與作品間的銜接過渡也十分精妙。第一部分[詩·吟]的三首作品的過渡手法給人印象深刻。三首詩歌不間斷朗誦， 在《怎樣的必然在我們的身體中》與《給我愛情我就愛她》之間，鋼琴并沒有隨第一首朗誦結束而停頓，而是繼續(xù)延展開來。音樂的獨奏起到了劃分段落的標點作用。當《給我愛情我就愛她》的吟誦漸漸進入，鋼琴卻還在第一首的音樂氛圍中，好似一縷余香。當?shù)诙自姼铦u漸展開，音樂才樂鋒一轉，進入到另一種音響色彩中。這正如復調音樂中，各個聲部不同步的、錯落交替的呼吸。而《給我愛情我就愛她》與《膠囊之身》之間，前一首最后一個戛然而止的低音，成為后一首開始部分最主要的音樂素材。兩次不同的銜接過渡方式可見作曲家巧妙、精致的構思。

演出中作曲家大量使用了預置鋼琴、口風琴、打擊樂、話筒音效等特殊表現(xiàn)手段，筆者認為其中預置鋼琴的運用特別有趣：作曲家將雨筒（一種打擊樂器）放于鋼琴弦上，彈奏琴鍵和刮奏琴弦時，竟然發(fā)出了類似阿拉伯地區(qū)民族樂器的聲音，有強烈的異域風格，音色相當奇特。 更為巧妙的是，在非常規(guī)的音色呈示過后，作曲家將鋼琴常規(guī)音色與之同時運用，好像在鋼琴演奏的基礎上融入了一個打擊樂聲部，使人想象不到如此豐富的音響竟是由一件樂器、而且是一位演奏家完成的，實為巧妙。

“我舞，他出現(xiàn)；我出現(xiàn)，他隱去?！边@就是“大街上傳來的旋律”音·詩劇場詩與樂的舞蹈。新穎的表現(xiàn)形式與音樂風格，妙不可言的復調對位般的結合手法，使每一位聽眾都心馳神往，享受其中。

翟永明的詩歌《致阿赫瑪托娃》中寫道，“一個三流的時代爭取一個三流的下午已屬不易”，而我們幸運地擁有了一個“一流的”下午。感謝翟永明和高平帶給我們這樣一個美妙的午后！

（責任編輯 董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