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紅 高明樂

摘 ? ?要： 2012年，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成為首位獲得該獎項的中國作家。莫言的成功，離不開其自身深厚的文學功底，同時離不開各國優(yōu)秀翻譯家的盡心竭力。著名美國翻譯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被認為是莫言作品在西方世界落地生根、開花結果的“接生婆”。人們普遍認同的觀點是，翻譯之難，在于文化特質的翻譯。作者認為，研究葛浩文關于文化特質的翻譯策略具有重要價值。無主句是漢語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特色之一，作者以《生死疲勞》中無主句的英譯為例，管窺翻譯家葛浩文對這一漢語特有句式的翻譯策略，希望對翻譯工作者和學習者提供一定的參考。

關鍵詞： 《生死疲勞》 ? ?漢語無主句 ? ?翻譯策略

1.引言

2012年，諾貝爾獎因為莫言得獎而在中國變得異常熱鬧。能夠走進諾貝爾文學獎殿堂，獲得文學界至高無上的榮譽，莫言的文學造詣自不必說。不可否認，經典的作品要走向世界，還需要優(yōu)秀的翻譯家作為橋梁。被譽為西方漢學首席翻譯家的葛浩文共翻譯了莫言的九部作品，被人們認為是莫言作品在西方世界落地生根、開花結果的“接生婆”。作為翻譯工作者，我們在開心之余，更多的是應思考如何從葛浩文身上汲取所需的養(yǎng)分。

漢語是重意合的語言，也是主題顯著的語言，其所突出的是主題而不是主語，并不重視句法結構形式上的完整，只要在上下文中句義清楚，省去句中的主語或其他成分是常見的。英語中形合法現象較為普遍，為使句子在形式上保持結構完整，絕大部分句子都不能沒有主語。及物動詞后面也不能沒有賓語，即使沒有合適的主語或賓語，也常常要拉出諸如it，this，that等作為形式主語或賓語補上，滿足形式完整的需要。因此，英語是主語顯著的語言，它所突出的是主語。基于以上原因，漢語中無主句大量存在，如“少欲無為，身心自在”，“痛苦之狀，難以言表”，“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等。

如何翻譯這一漢語特有句式是翻譯工作者的困擾之一。本文以《生死疲勞》為例，分析葛浩文關于漢語無主句的英譯策略，并指出漢語無主句的英譯可采取以下方法：補出主語、用無生命詞作主語、譯成被動語態(tài)、使用There+be句型，以及保留原句型。當然，在具體語境下，還可根據具體情況，輔之以其他手段。

2.《生死疲勞》中無主句的英譯策略

2.1補出主語

漢語講求“天人合一”，主體意識強，說話時往往省略第一人稱，譯成英語時需補上。例如：

（1）終于走出隧道，然后登上高臺。

Finally，we reached the end and climbed onto a high platform.

（2）勤儉持家，修橋補路，樂善好施。

I was a good and thrifty family man.I repaired bridges and roads and was charitable to all.

（3）記憶中他還是個瘦弱的青年。

I remembered him as a frail，skinning youth.

（4）問他年齡，搖頭不知。

She asked him age.He shook his head and said he didnt know.

（5）全是閻王爺的詭計，抑或是陰差陽錯。

It was all a plot by Lord Yama，either that or an unfortunate error.

（6）就這樣，收留了這小子，算是認了個干兒子。

So I let him stay.

（7）果然是塊肥田。

She was a fertile field indeed.

（8）剛為了人的記憶而痛苦，又為了驢的生活而歡樂。

I had just suffered over my human memory and now delighted in my donkey life.

以上例句均無主語，這在漢語中極為常見，尤其是在文學作品中，作者為行文流暢、語言凝練，常省略上下文中重復出現的主語。這在英語里不合語法規(guī)范，需依據實際語境，再現漢語省略的成分，形成完整的主謂結構。尤其是例（4），此處是“奶奶”與剛撿來的孩子“藍臉”對話的場景，涉及的主語不止一個。譯者為避免歧義，將此句斷為兩個英語句子，并分別添加相應主語。例（5）補出第三人稱代詞it作主語，用來指稱主人公“轉世為驢”的整個事件。

添加主語時，除了直接補出上下文重復出現的主語代詞外，有時還可以補出具有泛指意義的人稱代詞。格言、諺語及其他一些富有哲理性的句子經常采用此類翻譯技巧。例如：

（1）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Everyone says that saving a life is better than building a seven-story pagoda.

（2）開弓沒有回頭箭。

You cant call an arrow back once its been fired.

（3）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If you want to accuse someone，youll never run out of words.

（4）說那太歲，是個七竅靈通的大肉蛋。

The Wandering God，it was said，was a big meaty egg with all seven of the facial orifices.

（5）這樣的好嗓子，這樣的好口才，不當官才是咄咄怪事。

For anyone with that sort of voice and eloquence not to become an official is an affront to human nature.

這類表示泛指的句子雖然形式上無主句，但實際上對任何人都適用。添加泛指人稱代詞everyone，you，it，anyone等，既照顧了英語主謂齊備的格局，又利于漢語普及“眾生”之意的表達。

2.2用無生命詞作主語

除具象思維與抽象思維的區(qū)別之外，中西方思維差異的另一個表現是本體思維和客體思維。中國文化以人為中心，主語多用人。英美人較強調客觀，英語句子常以物或抽象概念作主語。漢語無主句英譯時，視句子具體情況，也可用無生物詞無主語。例如：

（1）少欲無為，身心自在。

Few desires and inaction bring peace to the mind.

（2）痛苦之狀，難以言表。

Words can not do justice to the agony I experienced.

（3）受酷刑喊冤閻羅殿，遭欺瞞轉世白蹄驢。

Torture and Proclaimed Innocence in Yamas Hell

Reincarnation Trickery for a white-hoofed Donkey

（4）卵石上粘著一縷縷布條和骯臟的毛發(fā)，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

Dirty clumps of hair and strips of cloth sticking to the stones gave off a disagreeable blood stench.

（5） 一看就知道是個生孩子的健將。

A brood pelvis made her a cinch to bear children.

（6）屋子里傳出了藍解放的啼哭聲。

The cries of newborn Lan Jiefang emerged from the house.

（7）在咀嚼中，在吞咽中，又使我體驗到了一種純驢的快樂。

The chewing and swallowing imbue me with an unadulterated sense of donkey delight.

（8）西門家院子里—應該是村公所的院子里開始忙活起來了。

Things started heating up in the Ximen estate compound—or could I say the village government compound.

（9）走集體化的道路，消滅私有制度。

The road to collection requires the complete elimination of private ownership.

客體是被動的，無自主行為，沒有主觀判斷的對象，英語多以物為主語，這就符合了西方的客體思維。例（1）來自佛經，其哲理性及不容置疑的客觀性，由作主語的無生物詞語Few desires and inaction表達得淋漓盡致。例（3）為文章的小標題，是本書中常用的標題翻譯方法，句式凝練，達意準確。用無生命詞作主語，既可以防止譯文中人作主語的句型的單一性，又可以傳達強調之意，符合西方讀者的客體思維。除了上文所說的“增加主語”之外，“用無生物詞作主語”是葛浩文先生在此書中使用次數最多的翻譯策略。

2.3譯成被動語態(tài)

英語使用被動語態(tài)比漢語廣泛得多，在實施者不明確或不需要說明時，當動作的承受者比執(zhí)行者更重要時，或者為了表示強調或客觀性時，都會使用被動語態(tài)。中國文化講求“天人合一”，重視主體和個人感受，因此語言上多采用主動語態(tài)。適當情況下，將漢語無主語句譯成英語被動語態(tài)，更符合目標語讀者的閱讀習慣，更利于實現功能對等。例如：

（1）人世間進行了土地改革。

A period of land reform has been ushered in the world of mortals.

（2）在人世間應該讓你騎木驢、游街示眾！

You should be paraded up and down to the street on a criminals rack.

（3）然后將你打到畜生道里去輪回，雖萬世也不得超脫。

Then you should be reincarnated as a lowly animal，over and over and over，forever！

（4）著急將惡霸地主西門鬧押赴村外小石橋正法。

The tyrannical landlord Ximen Nao is to be dragged up to the stone bridge on the outskirts of the village and shot.

（5）這個缸是下午在修筑戲臺子的工地上，挖土時發(fā)現的。

The urn had been dug up by workers as they prepared an outdoor stage for the play.

（6）一時間，我家院子里六畜興旺，人頭攢動，一派熱鬧景象。

Within minutes，the yard was filled with farm animals and the bobbing heads of their owners，bringing the place alive.

（7）高密東北鄉(xiāng)的每座廟里，都有我捐錢重塑的神像。

The idols in Northeast Gaomi Township temples were restored thanks to my generosity.

（8）連我家那些肥沃的土地上，也豎立著許多這樣的木樁。

They were even buried in the rich soil of my estate.

以上例句，動作的實施者并不明確，因此沒有必要譯出，如果強行加上施事主語，就可能會造成誤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原語作者均傳達出“動作的承受者比執(zhí)行者更重要”這樣一個信息，葛浩文將其轉換為被動語態(tài)，非常準確地向目標語讀者傳遞了這一信息。例（7）雖然動作的實施者明確，但選用動作的承受者“神像”作為主語，借用被動語態(tài)，由thanks to引出動作的執(zhí)行者更能表達強調之意，讀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主人公在說出這句話時的憤懣之情。

2.4譯成There+be句型

There+be句型在英語中廣為使用，意思是“有”，表示人或事物的存在，因此在表達“某個地方或某個時間存在什么事物或人”的時候，常用There be + 名詞+ 地點（時間）這一句型。漢語無主句若可以被理解為存現句，則可以選擇此句型。例如：

（1）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房屋、樹木、街道都被遮蓋，白茫茫一片。

There was so much snow that the buildings，trees，and streets were buried，nothing but white.

（2）沒有狗屎可撿。

Thered be no dung that day.

（3）黎明時分，有眾多奇異現象，不早起何能看到？

At that early hour，there were all sorts of strange and mysterious rarities-the only way you could see them is to get up early.

（4）天和地，人和神還有公道嗎？

Is there no justice in heaven or on earth，in the world of men and the realm of spirits？

（5）都是一個縣長領導，哪能不鬧。

With the same county chief leading the charge，theres no way to avoid it.

（6）不要怕。

Theres nothing to be afraid of.

（7）村里找不到閑屋。

There were no vacant buildings.

以上例句都是漢語中表示存在概念的用法，這類句子的英譯需采用There+be句型，相應于“有”的賓語的名詞作主語，如上述四例譯文中的snow，dung，all sorts of strange and mysterious araities，justice等。需要指出的是，雖然眾多翻譯研究都表明，英譯漢語習語、諺語無主句時，There+be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在此書中，類似的譯例很少，大多數諺語、習語都采用無生物詞作主語或以動名詞短語作主語。例如“沖撞了太歲，百日內必有血光之災”便譯為：Stirring up the Wandering God was sure to cause a bloody calamity within a hundred days.

2.5保留原句型

無論是漢語還是英語，在對話中，人們經常會省略主語。因此，翻譯這樣的句子時，通常都會保留原句型。此外，漢語里表示祈使、命令等的句子或口號式的無主語句，翻譯成英語時也常常保留原句型。例如：

（1）“去取驢血來??！”

Go get some donkey blood.

（2）“快點，那條毛巾出來。”

Bring me a towel and hurry！

（3）不要輕舉妄動，不要賊心不死，不要試圖反抗。

Dont do anything reckless，dont harbor evil thoughts，and dont think of resisting.

（4）不要再單干，不要鬧獨立，不要頑固不化，不要充當擋路的石頭。（《生死疲勞》第21頁）

Stop working for yourself; end your quest for independence.Stop being head-strong，an obstructionist.

（5）揪出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Ferret out those in power within the party who are taking the capitalist road.

（6）把四清運動進行到底。

Pursue the four clean-ups campaign to its conclusion.

（7）像當年斗惡霸地主一樣斗共產黨的干部。

Struggle against the Party cadres the same way we did against the tyrannical landlord.

例（1）和例（2）屬于典型的對話用語，保留原句型，不必做任何改動。例（3）和例（4）屬于命令式句子，保留原祈使句型，譯成英語中相應的祈使句，貼近原文風格。例（5）、例（6）、例（7）屬于口號式的句子，翻譯時，同樣省略主句，氣勢磅礴，有號召力。

筆者通過研究發(fā)現，除了以上所列舉的四種常用的無主句翻譯，方法外，葛浩文有時也會輔之以其他方法。例如：

（1）樟木箱子里收藏著我們家那八十畝良田的地契和我們家全部的金銀細軟。

in which were kept the deals to more than eighty acres of farmland and the familys gold，silver，and other valuables.

（2）但愿這東西有肥力。

hoping that it might be good as fertilizer.

（3）桌子上擺著文房四寶。

on which I kept my writing brush，ink stick，ink slab，and paper.

以上無主句因與前文關系密切，譯者直接將其譯成從句，既準確傳遞了原語的信息，又使譯文條理更加清晰，結構更緊湊。

另外，在研究過程中，筆者還發(fā)現了這樣的譯例：

（4）不但流傳，而且添油加醋。

And not spread，but picked up embellishments along the way.

（5）不但懷了孕，而且是雙胞胎。

And not just pregnant，but twins.

此類漢語無主句既非對話用語，又非祈使、口號式句子，葛浩文在將其翻譯成英文時，采用了保留原句型的方法。這能夠使讀者獲得一種新鮮感，也會豐富目標語的表達。在某種程度上講，這體現了翻譯文學所應該具有的跨文化傳播價值。盡管此類翻譯在整本書中并不常見，但據此我們可以推知，在未來的漢英翻譯實踐中，將會出現越來越多的中國式譯句，至少在文學作品中，這樣的譯法是得到外國讀者認可的。

3.結語

主謂齊備的格局是英語句子的必備條件，主語在英語句子占據無可替代的位置。而漢人的“天人合一”思想，則使無主句成為漢語特有句式之一。翻譯之難，在于轉化兩種語言之間具有濃厚民族色彩的特質成分。漢語無主句的英譯無疑給翻譯工作者帶來挑戰(zhàn)，但正因為如此，研究無主句的英譯策略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本文以莫言的《生死疲勞》為例，總結了翻譯大師葛浩文關于無主句的主要翻譯策略，指出增加主語，用無生命詞作主語，使用被動語態(tài)，譯為There+be句型，以及保留原句型是其最常用的五種翻譯策略。依據具體情況，也可輔之以其他相應的策略，但具體采用何種翻譯方法，應該視漢語無主句的類型而定，這為翻譯工作者提供了十分有益的指導和借鑒。必須指出的是，翻譯有法卻無定法，葛浩文的翻譯策略并不是英譯無主句的金科玉律。在處理一個無主句時，究竟該用哪種方法并沒有一成不變的規(guī)則可循，最重要的是譯者真正理解原語所要傳達的信息，視具體情況靈活掌握，貼近原文風格，最大限度地實現功能對等才是譯者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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