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燕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發(fā)覺自己多少年不曾寫過這樣記某某人的文章了，好像這只應(yīng)該是給學(xué)生的一個習(xí)作命題，很低幼。可是，在這一年支教生活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很想記記我的一個學(xué)生——皮聰聰，我怕世事蕪雜，自己很快會將他淡忘，我希望自己能常常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想起那些值得永遠(yuǎn)記住的細(xì)細(xì)小小的感覺……

一

我接手的這個六年級班級“人物”太多，孤僻的，暴戾的，怪異的，嘻哈的，弄得我?guī)缀踉诘谝粋€月“敗下陣來”，我的精力都用于和各路“神仙”斗智斗勇，因此，像他這樣的正常小孩基本沒引起我的注意，只是在翻看作業(yè)的時候，會盯著他的名字多瞧一會兒——皮聰聰，這不是童話里的人名嘛，和皮皮魯、皮諾曹有一拼啊。

過了好久，我才對上號，他，就是白白瘦瘦，安安靜靜，很少有表情，那個看上去頂多像四年級學(xué)生的小個子男孩，作業(yè)、發(fā)言、成績都很一般的皮聰聰。

是兩篇作文讓我開始留意他的。一篇是半命題作文《二十年后的 ? ? ? ?》。翻到皮聰聰這篇一看，字很一般，題目倒有些不同，是《二十年后的母親》，一讀之下，竟有些恍惚，心口像塞住了什么，有些哽住。

“母親是我最尊敬的人。二十年后我也有本事了，我將會用我掙的錢來孝敬媽媽。

媽媽那時手腳不便，我會幫她，媽媽如果身體不好，我會給她買最好最好的補(bǔ)品。

二十年后，我相信我的母親會在我遇到工作上的困難時支持我，會在我管理家庭時給我?guī)椭?，母親和我之間的感情也會越來越深厚?；孟胫@美好的未來，不由讓我想起小時候疼愛我的年輕的母親。母親的確老了，經(jīng)過風(fēng)霜?dú)q月的風(fēng)化，她越來越衰老。

我感到難過，母親變老了，如果有一天我失去母親我該怎么辦呢？在失去母親后我會變得怎樣？想到這些，我很難受。

讓我感到慰藉的是母親還活著，我還能看見我尊敬的母親，我還能在有生之年讓母親過得開心。母親我愛您，不管是在二十年后還是更久的時間，我會好好孝敬和報答您的。我愛您，母親！”

文章以平實(shí)的語言描述了自己二十年后與母親在一起的畫面，多處內(nèi)心獨(dú)白，令人動容。很難想象，其他孩子在文字里狂想與嘻哈的時候，他，這個蒼白瘦弱的小男生，竟然帶著份令人感慨的深沉心緒將母親置于想象的深處與歲月的盡頭，那樣傷感地構(gòu)想未來母親的老邁和自己的惴惴心結(jié)，這樣的心思與傾吐，似乎超越了他本身的年齡與閱歷，以那樣一種濃重的悲喜撞擊在閱讀者的心坎上，讓人感慨。

我在他文章的結(jié)尾很慎重地寫下了批語，或者說讀后感，告訴這個沉靜的小男孩，文章很好，老師讀了好多遍，并鼓勵他加油。

就此記住了皮聰聰，因為這篇文章的緣故吧，我總會有意無意地多看他一兩眼，想看看這個沉默的小孩，怎么會有這么不同的心緒和念頭。

又是一次作文，老掉牙的命題《讀 ? ? ? ?有感》。皮聰聰?shù)念}目是《讀〈一夜的工作〉有感》，不同的是，他這個有感，很有些出乎我意料。別人都是讀總理，寫總理，贊總理，他是讀總理，品媽媽，贊媽媽——

“……周總理這種對工作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和對工作的熱情不由得讓我想到了一個人，一個我身邊最親的人——我的媽媽。

我家是做燒烤的，每個晚上，我家里的人都會去幫忙，洗的洗，串的串。我的媽媽是專門燒烤的，總是站在烤爐前烤著肉串魚串，那煙氣十分熏人，并且煙往上直冒，我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忍受過去的。

……媽媽工作時非常認(rèn)真。媽媽燒烤時不是隨便放佐料的，而是一邊烤一邊把握時機(jī)放佐料和油，使得吃起來味道很香，非常過癮。媽媽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每個夜晚都是這樣工作的，你們有這樣的媽媽嗎？”

不知怎么，讀了半輩子讀后感的我，突然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有感”了一番：啊，這是一個多么知道疼惜母親的小孩呀，他的克勤克儉的媽媽就這樣一天天被兒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藏在了腦海里。要知道現(xiàn)如今，多少孩子羞于談及自己干苦活累活的父母，多少孩子無視長輩連年累月的辛勞??！母親的勞碌讓兒子心痛不已，母親的節(jié)儉讓兒子感動不已！“你們有這樣的媽媽嗎？”——孩子在自己的筆下這樣無比豪氣地贊嘆他的媽媽，他的在路邊做燒烤的憔悴的媽媽。

哎！我捧著這篇讀后感，愣了很久，想了很多。我突然意識到，比教給學(xué)生們作文技巧更要緊百倍的是——養(yǎng)育良心。

我一時不知該寫些什么批語，只覺得，我仿佛得用一輩子的行動來作批注。

那以后，我便更多地注意皮聰聰了，他踏實(shí)謙和、克己寬人的優(yōu)點(diǎn)也逐漸被我所認(rèn)識，我從心里喜歡這個靜靜讀書、靜靜做事的小男生。

二

因為是支教，學(xué)校安排我住宿舍。那段時間，我白天“隨時作戰(zhàn)”，傍晚拼命批改，晚飯后，才到了真正屬于我自己的時光。

我就散步。

小鎮(zhèn)的傍晚，竟也安適，老街上，小河邊，大槐樹下，到處是出來遛彎兒的人。有時，我會走進(jìn)一家幽暗的小書店，瞅瞅看看，或許買上一本，就坐在街邊店鋪的木板凳上看起來。

又是一晚散步，我決定走得遠(yuǎn)些。

當(dāng)我停下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眺望遠(yuǎn)山的時候，感覺有人在看我。哦，遠(yuǎn)遠(yuǎn)地另一塊大石頭上，一個瘦瘦弱弱的身影，是他，皮聰聰。

他在看我。我裝作沒發(fā)現(xiàn)，起身繼續(xù)東走西逛。不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在尾隨我。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我坐下，他也坐下，我起身信步走去，他就遠(yuǎn)遠(yuǎn)地尾巴似的溜在后面。

小路上，好多從鎮(zhèn)上出來鍛煉的人，急急地走著。郊野，老樹，飛鳥，我到處觀望，余光里，他總在。呵呵，這個小人兒呀。

終于，我裝作無意看見了他，熱情地招呼：“喲，是你呀，皮聰聰，真巧！”

“哦，陳老師，您在散步嗎？”

“對呀，這里真不錯，你常

來嗎？”

“我常來的，這里我都熟的，我給您做向?qū)О??！?

“那可真好，咱們一道！”

我們倆人不緊不慢走在田邊的小道上，晚風(fēng)吹送來菜地的清香，小河的水在腳邊隨我們奔走。天色尚明，我們聊起天來。

“陳老師，您每天晚上都散步嗎？”

“嗯，基本是的。你呢？哦，對了，今天你不用幫媽媽做生意了嗎？”

“我也不是天天去，今天家里有人幫忙，不用我。”

“哦，那你出來玩些什么呀？”

“有時到處跑跑，碰到同學(xué)就一塊玩。陳老師，您呢，您出來就走走嗎？”

“我呀，主要是走走。有時邊走邊背點(diǎn)詩詞，閑著也是閑著?！?/p>

“哦?！?/p>

皮聰聰很崇敬地看了看我，小心地問：“陳老師，那您今天要背哪首詩??？”

我說：“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今天想背《匆匆》，我不是布置大家都背的嗎，后天就要檢查了，我自己也背了背，正缺一個人幫我聽聽，糾正一下錯誤，那我就背給你聽吧?！?/p>

“哦，好，我?guī)湍犞！?/p>

“對了，告訴你，我背得可流利了，我已經(jīng)能背得像繞口令一樣快了，你耳朵可得聽真了哦。”

“好?！?/p>

他點(diǎn)點(diǎn)頭，待命狀。我開始背起來——

“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

“停，你漏了一句——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xiàn)在又到了哪里呢？”

“哦，是的。是他們自己逃走了罷：現(xiàn)在又到了哪里呢？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是漸漸空虛了。”

“停，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他糾正道。

我沒想到他挑出這么多錯，也驚訝于他對課文的熟悉，背得更小心了。

“在默默里算著，八千多日子已經(jīng)從我手中溜去……

你聰明的，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fù)返呢？”

待我一口氣沖刺結(jié)束，他說：“陳老師，你背得好熟呀！”

我撇了一下嘴說：“熟是熟，錯誤也多呀。”

“我第一次背也錯很多，多背幾遍就不會錯了?！彼届o地“開導(dǎo)”我。

“那咱們倆一起來背一遍，怎么樣？”我意猶未盡，興奮地

提議。

“好的?！?/p>

晚風(fēng)拂過，我們踏著田埂上的青草，一起背起來——

“……你聰明的，告訴我，

我們的日子為什么一去不復(fù)

返呢？”

當(dāng)我倆異口同聲背完最后一句，兩人相視一笑，仿佛世界都是我們的了，整個心胸都充滿了文字里的感慨與迷惘，詩情激蕩，滿口余香。

小小的皮聰聰也滿臉光彩，眼眸里的開懷那么可愛，那么惹人疼惜。我忍不住去牽他的手，說，來，手拉手，一起走！

他的手可真小，涼涼的，握著非常舒服，我盡可能拉得他自在一點(diǎn)，像媽媽一樣想得周全。

他也很開心，嘴角含著

喜悅。

我握著他的手緊了一緊，說：“哦，今天要謝謝你，幫我背書。”

“不用謝?！彼晃覡恐?，溫順得就像我的小兒子。

暮色四合，我們順著小路一路溜達(dá)，上小橋，過農(nóng)舍，看農(nóng)家圈里的豬崽在擠碰，雞鴨在回籠，新結(jié)的黃瓜在籬笆上打晃。麻雀在我們頭頂盤旋，一會兒又兀自鳴叫著飛遠(yuǎn)了。他不時用土話跟我講這戶或者那戶人家的要事新聞，我驚訝他的腦瓜里竟是什么都存。

不知不覺，我們已玩了很久了。往鎮(zhèn)上折返的時候，我突然對他說：“你知道嗎，我教書十幾

年來，你是第一個和我散步的

學(xué)生?！?/p>

沒等他反應(yīng)，我又接了一句，“也是第一個和我牽著手散步的學(xué)生?！?/p>

他睜大了眼睛聽著我說，隨后露出了一個非常珍重的笑。我想他是明白我想說——喜歡你，跟你一道很開心。

“陳老師，您天天散步嗎？”他問。

“差不多天天吧。哦，對了，昨天我散步的時候也遇到咱們班同學(xué)了?！?/p>

“誰呀？”

“翁進(jìn)，李文靖，張雅麗他們幾個，我也和他們一塊聊天了?！?/p>

“你們牽手沒？”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笑著說：“沒牽。”

他似乎有些滿意。

“皮聰聰，你這個姓好特別好少見呀?！?/p>

“嗯。也不少見啊，我們語

文書上不是有一首皮日休的

詩嗎。”

“對呀，我怎么忘了。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

他接著吟道，“至今不會天中事，應(yīng)是嫦娥擲與人?！?/p>

“喜歡皮日休的詩嗎？他還有一首很棒的，叫《汴河懷古》?！蔽乙鹘o他聽——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是講什么的？”他問。

我細(xì)細(xì)講給他聽，越發(fā)覺得這孩子好喜人。

聊著聊著，他問我：“陳老師，您最喜歡哪本書？”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同這個“小大人”談我喜歡的書，便反

問他：“你呢，你最喜歡的是哪

本書？”

他即刻答道：“《狄仁杰斷

案記》?！?/p>

“哦？為什么喜歡呢？”我問。

“因為這故事引人入勝啊?！彼谋砬橐幌伦臃浅Ｉ鷦悠饋恚捪蛔訃W地打開了，不再出語謹(jǐn)慎。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個離奇章節(jié)的故事脈絡(luò)，講述的時候那蒼白的小臉?biāo)坪醵济缮狭艘粚芋@險的光影。他睜得大大的眼睛和他講述的話語，傳神地表達(dá)著他閱讀時的內(nèi)心感受，講到某血腥殺戮情節(jié)，他說：“那極其悲慘的一幕，慘絕人寰！”

我驚異于他的用詞和語氣，此刻，他完全沉浸在故事的講述中了。可以想見，他閱讀時是多么的投入，他的內(nèi)心情感是多么的豐沛?。?/p>

多么敏感而細(xì)膩的孩子啊。我感嘆。

我們經(jīng)過一家蛋糕房的時候，我說：“我請你吃個點(diǎn)心，請賞光，挑一個吧?！?/p>

他連聲說：“不用不用?！?/p>

我說：“就給我個機(jī)會唄，下次你請我吃你家燒烤?！?/p>

他沉默了一會，說：“那就買兩塊吧?！蔽液芤馔狻Ｖ宦犓f，“你一塊我一塊，咱們都吃。”

啊，我再一次給這個小孩重重“電”到了。

好紳士的小男生！

我接過他遞來的點(diǎn)心，再看他的眼神可真是更不一樣了。

我們吃完糕點(diǎn)，在晚風(fēng)中揮手告別的時候，皮聰聰說：“陳老師，上上個禮拜天晚上，你是在一個雜貨鋪門口看書，是吧？”

我說：“是啊，我好像也看到有個人很像你。”

“嗯，是我?！彼f，“本來想去和您打個招呼的，您一直在低頭看書，我就走了。我想跟您說，我從那天起，也天天晚上看書?！?/p>

“哦。真好！您可真不簡單。哈哈，希望以后散步能再遇

上你！”

“嗯，老師再見?！?/p>

“再見，走路當(dāng)心?！?/p>

這一晚的偶遇，這一路的暢聊，可真是意外的收獲，我從不曾有機(jī)會這樣親密地和一個學(xué)生聊上一整晚，在生活的時空和自然的懷抱里，展現(xiàn)在我眼前的皮聰聰和大半年來我認(rèn)識的那個教室里的皮聰聰是多么多么的不同啊。同樣，展現(xiàn)在皮聰聰眼前的我，肯定也是一個非常陌生和新鮮的“陳老師”。哎——我們和學(xué)生朝夕相處，可卻極少耳鬢廝磨;我們和學(xué)生天天見面，卻難得放下面具;我們和學(xué)生時時交談，卻遠(yuǎn)不是交流……更遑論心靈交匯！

我并沒真正了解過哪怕一個學(xué)生??！我難過地想到。

我又對自己說，好在，有過今晚，有過這一番心思和念頭。

你要加油了。我告誡自己。在這個繁星點(diǎn)點(diǎn)的春日的夜幕里。

三

有一天課間，我正在盤算當(dāng)天該抄首什么詩給為學(xué)生背，皮聰聰走了過來，遞給我個條子，上面抄著：

孟 夏

（唐） 賈弇

江南孟夏天，

慈竹筍如編。

蜃氣為樓閣。

蛙聲作管弦。

啊，真好！這首詩語言明白如話，讀來上口，又切合當(dāng)時初夏的時令，再合適沒有了。我沖皮聰聰一抱拳：謝了！他粲然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我經(jīng)常為尋找適合孩子們讀的詩詞發(fā)愁，每日一詩，不能斷糧啊。我問皮聰聰：“上次你那首詩是從哪里找到的？”

他遞給我一本書——《少兒讀唐詩》。我翻翻一看，還真是本好書，里面選編的唐詩都特別適合小孩子讀，有崔道融的《溪居即事》，羅隱的《鸚鵡》，雍裕之的《蘆花》，等等。我當(dāng)即向皮聰聰借了來，我打算好好看看這本書。

真是本不錯的書，選編的唐詩都特別有味道，很適合孩子們來讀背。我邊讀邊把特別中意的詩抄錄下來，打算帶到班里給學(xué)生們欣賞。抄啊抄，抄到后來，我打算不抄了，因為，好詩實(shí)在太多，抄不過來，再則，書里還有比較詳盡的注釋也是我需要的，我想干脆向皮聰聰借了這本書來，當(dāng)作我們班的古詩讀背教材，皮聰聰嘛，當(dāng)然會同意的，就這么辦。

誰知第二天，我跟皮聰聰說起這個想法的時候，他咧著嘴說：“啊？陳老師，這書是我租來的呀，一天一毛錢，周五就到期了。”

我一聽，傻了。我只好說：“那就再借我看幾天吧?！?/p>

發(fā)現(xiàn)這本書除了詩好、注釋好以外，插圖也精美，而且字號也大，不傷眼睛，太適合小學(xué)生閱讀了，我真是愛不釋手。想到馬上就要還回去了，真的很不甘心，于是我找皮聰聰商量：“這樣吧，班里活動實(shí)在需要這本書，你去跟老板說，我買下了，按定價付錢?！?/p>

皮聰聰一聽，立刻說：“老板肯定不賣的。”

“那怎么辦呢？”

“要不，這樣吧，陳老師?！逼ぢ斅斠荒樃皽富鸬纳袂椋拔揖透习逭f，書丟了，咱賠?！?/p>

我一聽大喜：“還是你聰

明??！”

我趕緊掏出10元錢交給他，想想又說：“再給你5元，如果他要罰款，就再賠5元?！?/p>

皮聰聰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實(shí)

在沒法子，害你撒謊，真對不

起你?！?/p>

他搖搖頭，說，“沒事，我放學(xué)就去。”

一夜惴惴不安。第二天，皮聰聰遞給我5元錢，說：“成了，用了10元，這5元還給您?！?/p>

我拉過他來，竊喜地問他：“你當(dāng)時緊張不，咋跟他說的？”

“不太緊張，有一點(diǎn)點(diǎn)。我就跟他說，書丟了，賠給他10元。老板說，10元不行，要再加錢?！?/p>

“那你咋說？”

皮聰聰把臉一拉，表演給我看：“我也不客氣，說你這書都舊成那樣了，還敢加錢啊，我按書價賠你算你賺了。老板一聽，沒詞了，就收了我10元?！?/p>

“啊，看不出，你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厲害呀！”我用手彈彈他的小胸脯，又一次對他刮目相看。

我沒接那5元錢，高興地說：“這5元，是你爭取回來的，獎勵給你！”

他使勁搖頭說不要不要，把錢塞我懷里，跑了。跑遠(yuǎn)了，回頭沖我笑了一下。有點(diǎn)頑皮的樣子了。

我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教小孩子做壞事，看著徹

底歸我了的這本詩集，歡喜占了

上風(fēng)。

后來的日子，皮聰聰替我“智取”的這本詩集在班里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一整個學(xué)期，我們都在讀背里面的古詩，每當(dāng)我陷入疲勞或是背詩活動進(jìn)展不暢令我灰心的時候，我都會提醒自己，加油啊，不用好這本書，對不起我的皮聰聰啊。于是，我便又鼓舞起十分的干勁，帶著孩子們投入到新一輪的詩詞競賽中去。

真的是感覺越來越好。隨著飽嘗詩詞的盛宴，班級里粗俗鬧騰的人少了，斯文有禮的人多了;惹是生非的人少了，知恥明理的人多了。

我欣慰地對自己說，養(yǎng)育文心，不是不可能！

每每想到小小的皮聰聰，我心里總充滿了說也說不盡的欣慰，想到關(guān)于他的那點(diǎn)點(diǎn)滴滴，竟感覺他似個超凡脫俗的精靈，那樣靈動地閃在我的記憶里，藏在我的心坎里。

……

聚散有期。隨著孩子們的畢業(yè)考試，我一年的支教生活也即將結(jié)束。在全班的畢業(yè)合影上，個子小小的皮聰聰蹲在第一排偏右離我很近的一個位置，那因為強(qiáng)烈的夏日陽光而瞇縫著的眼睛，那微微皺著的小眉頭，看上去，都是那么熟悉和可親，讓我想起了很多——那個牽著手散步的黃昏，那個雜貨鋪前的下午，還有那因為兩篇作文而留意他的日子……

（作者單位：浙江杭州市余杭區(qū)教師進(jìn)修學(xué)校）

（責(zé)任編輯 劉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