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寒凝 楊永春
(上海理工大學)
從本雅明《翻譯者的任務》看許淵沖《唐詩三百首新譯》
王寒凝 楊永春
(上海理工大學)
在《唐詩三百首新譯》一書中,本雅明提出的“純語言”可以理解為詩歌的美,即許淵沖先生所說的意美、音美、形美。本文賞析了許譯版李商隱《無題》,發(fā)現(xiàn)許先生在翻譯中使用必要的補償和變通,在英譯詩歌中解放了被囚禁在唐詩中的“純語言”。
“純語言” “三美” 唐詩英譯 本雅明 許淵沖
德國哲學家、散文家和批評家瓦爾特·本雅明在1921年撰寫了德語論文《翻譯者的任務》,該文雖然艱深晦澀,帶有神秘主義色彩,但涉及文學作品的意義、翻譯的意義、翻譯與“純語言”的關系等重大問題,影響極其深遠。德曼曾就此評價說:“如果你不曾就本雅明的這篇文章說些什么,你在學術(shù)上就沒什么地位?!保ǖ侣?986:73)
本雅明認為翻譯是一種不可替代的、獨特的精神表達形式,一切語言都只是對上帝語言的翻譯,譯文的本質(zhì)屬性不是向讀者傳達或者與讀者交流原文信息??勺g性(translatability)是某些作品的本質(zhì)屬性。翻譯彰顯了顯存的隱含關系,這些關系在原作沒有被翻譯之前是出于隱蔽狀態(tài)的,而翻譯則是一種“與語言的陌生性質(zhì)達到一致的權(quán)宜手段”(本杰明,1921/ 1999:284),由此,翻譯既能促使自身語言的成長,也能更接近尋得“純語言”(pure language)的目標,“純語言”通過翻譯與原文的共存和互補得以釋放。
(一)“純語言”和“三美”論
通過對本雅明《翻譯者的任務》的解讀,朱湘軍指出“‘純語言’指的是語言間一種超歷史的親緣關系。這種關系存在于每一種語言的整體意之中”(2006:66);曹丹紅認為“純語言”并不是一種符號,而是上帝的語言,即上帝的命名語言,是一種可以傳達的精神實質(zhì)(2012:6)。在《唐詩三百首新譯》一書中,“純語言”則可以理解為詩歌的美,許淵沖先生總結(jié)為“三美”,即意美、音美、形美,詩歌的美超越中文和英文的差異,又存在于中文和英文中。
所謂意美,即指翻譯時不僅要表達字面意思,還要能表達出深層含義,不僅能表述言內(nèi)之意,還要能表述出言外之意,使讀者能夠產(chǎn)生近似的聯(lián)想,體會近似原作所表達的美的意境。意美是“三美”中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所謂音美,即指譯文可以借用譯入語的格律,選擇和原文音似的韻腳,還可以借助于雙聲、疊韻、重復等方法來傳達和原文相似的音韻美。所謂形美,許淵沖先生認為,主要是在詩句長短和對仗工整方面,應盡量做到形似。
唐詩的“純語言”不僅體現(xiàn)在或雄壯或秀美的詩境、或沉郁或清新的筆觸以及深沉的情感,而且還體現(xiàn)在它富于變化的格律形式、抑揚頓挫的音韻。由于東西方文化背景的巨大差異,中文和英文發(fā)音、結(jié)構(gòu)的迥異,要做到“三美”,或者說,在唐詩英譯中解放唐詩的“純語言”,這絕非易事。
(二)例詩賞析
由于《唐詩三百首新譯》中翻譯了意境、音韻、體裁各異的三百多首詩,在此不可能一一解析,僅選取李商隱的代表作之一《無題》進行分析。
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
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
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
青鳥殷勤為探看。
Poem Without a Title
It’s difficult for us to meet and hard to part,
The east wind is too weak to revive flowers dead.
The silkworm till its end spins silk from love-sick heart,
The candle only when burned has no tears to shed.
At dawn she’d be afraid to see mirrored hair gray,
At night she would feel cold while I croon by moonlight.
To the three fairy hills it is not a long way,
Would the blue-bird oft fly to see her on their
height?
李詩為唐詩中常見的七言律詩,押尾韻。許先生的譯文采用抑揚格六音步,尾韻是ababcaca。第三句中silk,spins,silk,sick押頭韻,同時也與原詩中“絲”的音相同,完美地做到了音美和形美。
首聯(lián)描寫與愛人難以相見卻又分別在即,景物描寫更烘托出痛苦不堪的心境。李詩中并無人物主語,這是中國古詩的常見特征,雖然給理解增加難度,但是增加了一種朦朧的美感。第一句中兩個“難”字使用了重復的手法,但是意義有所區(qū)別,第一個“難”字意為相見困難、機會難尋,第二個“難”字意為分別令人痛苦。許淵沖先生的譯文出于“形美”的考慮點明了人物主語,符合對該詩的主流理解,也符合英語的語言習慣。兩個“難”字,許先生沒有使用同一個單詞翻譯,而是分別選用了difficult和hard,用詞精準,符合原詩的意境。第二句翻譯出了東風無力吹拂、百花破敗的味道,只是漢語中“東風”與春天相關聯(lián),而英語恰恰相反,與春天關聯(lián)的一般為west wind,此處似乎略有瑕疵。
頷聯(lián)中,李商隱采用了“思”和“絲”的諧音雙關的藝術(shù)手法。由于語言的差別,譯文采用了比喻和擬人的修辭手法,蠶絲是從充滿愛意的心中吐出的,這就將蠶絲和愛情聯(lián)系起來,產(chǎn)生了與李詩近似的聯(lián)想,展示了對愛情的忠貞不渝。
頸聯(lián)中增加了人物主語I和She,清晰地解釋了原詩所描繪的意境。
尾聯(lián)中,李詩用了“蓬山”和“青鳥”的典故,這在譯文中很難直接地顯示出來,于是許淵沖先生在譯作的末尾加了注?!癮 long way”與開頭的“difficult”遙相呼應,末句則采用一個祈使性的問句,祈盼青鳥能給愛人帶去問候,恰如其分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意境,做到了意美?!爱敳煌恼Z言在各自的意指方式中相互補充、相互妥協(xié),而最終臻于和諧時,純語言(也即大同語言)就誕生了。”(孫致禮,2009:90)
在《唐詩三百首新譯》一書中,本雅明提出的“純語言”可以理解為詩歌的美,即許淵沖先生所說的意美、音美、形美。許先生深諳中西文化,精通中西語言,在翻譯過程中,從“意美,音美,和形美”三方面使得原詩的靈魂、感情、音韻、節(jié)奏和形式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在英語中發(fā)現(xiàn)了唐詩的回聲。
[1]曹丹紅.本雅明《譯者的任務》再解讀[J].中國翻譯,2012 (5).
[2]本雅明.本雅明文選[M].陳永國,馬海良,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3]德曼.“結(jié)論”:瓦爾特本雅明的“翻譯者的任務”[A]//郭軍,曹雷雨.論瓦爾特·本雅明現(xiàn)代性、寓言和語言的種子[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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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孫致禮.在目標語中發(fā)現(xiàn)“原文的回聲”[J].中國翻譯,2009 (2).
[6]許淵沖,陸佩弦,吳鈞陶,等.唐詩三百首新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8.
[7]朱湘軍.從主體到客體——西方翻譯研究的哲學之路[D].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