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成

2月28日，《光明日報》刊發(fā)了《北京十一學校改革記》。筆者當時邊讀邊想：改得真像國外的學校?。?月2日，《光明日報》又刊發(fā)了黃全愈的《從走課制里“走”出什么？》一文。作為海外華人學者，黃教授“驚訝”于中國無“走課”概念而只有“走班”概念，認為：“所謂‘走班還是跳不出傳統(tǒng)‘班級的概念。其實，要走的是‘課，要跳出的是‘班?！彼粗氐拿绹哪Ｊ绞窃鯓拥哪兀俊耙幌抡n，學生們匆匆忙忙趕到自己的鎖柜（每人一個放課本和衣物的小柜子），取出下一節(jié)課的課本，慌慌忙忙跑向下一間教室……只一會兒，鬧哄哄的教學樓又‘走得干干凈凈?！?/p>

中國的班級、班主任真的阻礙了學生的發(fā)展與教育的變革了嗎？西方國家的模式真的值得我們學習嗎？

事實上，即便是在走課占中學生選課主導地位的美國，情況也有不同。例如，華德福學校就在教師團隊合作、行政班級建制、師生長期而穩(wěn)定地交往等方面，太像中國現在的學校。美國學者、教師也在反思美國中小學教育的問題。例如，美國學生往往因在學?！盁o家可歸”而被同情——因為沒有屬于他們的教室，教室是屬于教師的；沒有穩(wěn)定的教師關懷，因為大部分教師不跟班上；沒有一個穩(wěn)定的同班同學群體，學生有的是校友，而難有同班同學；沒有一個主要的教師陪伴他的發(fā)展，學校的咨詢師（Counselor）是要負責一個學校至少是一個年級的學生事務的。即便是美國小學段的包班教師或中學段的Homeroom Teacher，也極不同于中國的班主任。

想著國外，開始擔憂國內：我們真的要革中國教育的“命”嗎？

“取消行政班”“取消班主任”，這抽掉了中國學校組織的筋脈！“取消”以后的學校，是個“大超市”，學生各取所需，教師提供服務。而所取消的“行政班”和“班主任”，盡管也存在著壓抑學生發(fā)展、傷害學生感情的危險，但問題不是出在這一組織架構與學校運作方式上，而是出在我們的學校領導質量、教育政策保障和班主任專業(yè)水平上。

在一定意義上說，班主任與行政班恰恰是中國教育的特色之所在，其潛力也遠未在當前真正實現。

因為有了行政班和班主任，學生發(fā)展有可能獲得新的土壤與天地。在班級中，因為群體生活的存在，學生得以學會交往、學會做事、學會生活。每一個在班級中生活過的學生，大概都會記得班級中的值日、自我管理、組織建設、學生領導力發(fā)展、學生社會性與個性發(fā)展等。轉換成西方話語，我們可以自信地說，中國學生的服務學習、項目學習、問題解決學習、榜樣學習、社會學習、民主學習，都從班級生活中生發(fā)出來。班級，是學生成長最綜合、最長久、最可以與學習化社會銜接的領域。

因為有了行政班和班主任，中國教育有了一個獨特的教師團隊——班主任領導下的班級教師團隊。這一團隊以分科為特征，保障了學科教學的質量；以班主任為領導，促成了所有教師與班級學生關系的清晰與發(fā)展。而且，行政班的存在與走班上課，乃至于社團活動等，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在高中階段，它們完全可以互補。中國很多高中在這方面都有自己的經驗。

因為有了行政班和班主任，中國學校組織呈現出生態(tài)性。班級就是學校的細胞，它以整體綜合的方式，全息著學校的信息。學校的領導與管理，不是直接面對一個個的學科教室和教師，而是面向年級組、班級；組織的生命力正是在這種有機的關系中。班主任就類似于一個小校長，班級就是一個微型的學校。學校與外部社會的聯(lián)系，尤其是與家長、社區(qū)的聯(lián)系，都可以通過班級實現?？紤]到中國國情，考慮到世界第一的人口總量和基礎教育規(guī)模，在近幾十年內我們看不到完全小班化、小?；目赡堋Ｒ虼?，班級作為學校細胞的定位不會發(fā)生根本改變。

因為有了班主任和行政班，中國文化的特征鮮明地存在于其中。儒家教育傳統(tǒng)有著對生活與教育關系的理解，對學生綜合發(fā)展的追求，對師生交往之育人價值的信任。隨著近代學校制度的建立，和當前競爭性機制的影響，儒家教育傳統(tǒng)受到極大沖擊。而班主任制是儒家教育傳統(tǒng)在近代學校制度中進一步發(fā)展的理想形態(tài)，班級生活及其教育性轉化是其重新生根的土壤。

正因為上述特殊性的存在，一些歐美學者、校長與教師對中國學校的領導與組織方式、中國教師的工作方式、中國學生的學校生活方式充滿興趣。今年9月，筆者陪同新西蘭教育部首席教育顧問、奧克蘭大學教授Samuel Stuart McNaughton實地考察了上海、常州等地的中小學。對于中國班主任所做的工作，包括班主任對于學生的全面關懷、班主任對于各學科教師的協(xié)調、班主任對于專項教育活動的組織，以及班主任所體現出的適應性專家特征，他贊不絕口。當我們“取消”這些之后，估計不僅是西方朋友，連我們自己也該覺得索然無味了吧？

中國學校教育改革該向何處去？我們需要更多的自主與創(chuàng)造、質量與公平、個性與發(fā)展，需要直面班主任工作缺乏國家標準、教師教育體系中嚴重缺乏班主任工作內容、各類專業(yè)支持與保障體系建構不完善，需要反思在班主任工作中存在著的各類浪費乃至于反教育的行為。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不去認真思考當下的學校組織、機制、文化所蘊藏著的“可能性”。改革的本質是什么？是釋放事物本身的潛力，實現其可能性。教育改革的真諦是什么？就是發(fā)現教育所蘊含著的“財富”，實現其價值。

直到今日，我們尚難得出結論：班級與班主任制該消亡了；恰恰相反，我們能得出的結論是：更光彩奪目的改革，就在班級建設中，在中國班主任們的創(chuàng)造性工作之中，在基于班級的學校綜合改革之中。

責任編輯/劉 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