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津

《女子成長歌》的民俗文化內涵

李林津

《女子成長歌》是湖南省江永縣及其近鄰一帶平地瑤婦女在娛樂時傳唱的一首民間歌謠，是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影響下的當?shù)貗D女歌謠民俗文化。歌謠記錄了女性從出生到桃李年華（20歲）的成長歷程，展現(xiàn)了包括女紅、婚嫁在內的當?shù)孛耖g習俗。本文運用文學地理學的理論和方法，對當?shù)孛袼赚F(xiàn)狀發(fā)生的原因加以論述，并闡釋其豐富的民俗文化內涵。

女兒成長歌 地理基礎 女紅習俗 婚嫁習俗

Author: Li Linjin,

is from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Research direction:minority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research.

民俗文化是聚居在一定地域上的民族群體在與所處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歷史人文環(huán)境相適應的過程中共同創(chuàng)造、享用和傳承的民間生產、生活文化的總稱。民間歌謠是中國文學的起源之一，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內涵。特定的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是孕育民間歌謠的肥沃土壤?！杜映砷L歌》是女書流傳區(qū)婦女在娛樂時傳唱的一首民間歌謠，是極富地方特色的女書文學作品。

女書是產生于湖南南部湘桂粵三省交界處一種特殊的女性文字，它所反映的是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影響下的當?shù)貗D女民俗文化。女書既能寫在書本、手帕、扇子上，也可以用來讀唱甚至即興表演?！杜映砷L歌》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首，至今仍在江永地區(qū)傳唱不衰。歌謠記錄了女性從出生到桃李年華（20歲）的成長歷程，展現(xiàn)了包括女紅、婚嫁在內的民俗內涵，呈現(xiàn)出一幅女性生命歷程與地理環(huán)境因子交相影響的斑駁圖景。

一、《女子成長歌》的不同唱本

《女子成長歌》是女書作品中的代表作之一，女書傳人高銀仙、義年華、何靜華等都能說能唱。歌謠主要敘述過去女書流傳區(qū)女兒成長中需要學會的閨中女紅技藝，以及為人處事要注意的地方，一般母傳女或親朋好友相傳，由于年代久遠，在傳唱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不同的唱本。據(jù)文獻記載，最早的女書唱本分別出自第一代女書傳承人義年華和高銀仙的手抄本。

義年華抄存本《女子成長歌》中載：“一歲女∕手上珠∕二歲女∕裙腳擁∕三歲學行亦學走∕四歲提篝入菜園∕五歲跟婆摘堇葉∕六歲和姥養(yǎng)蠶蛹∕七歲拿籃績細錠∕八歲上車紡細紗/九歲裁衣又學剪/十歲拿針不問人/十一織羅又織棉/十二拋梭勝過人/十三梳頭頭扭界/十四梳起親烏云/十五正當爺者女/十六媒人撥不開∕十七接起郎茶信∕十八親爺打嫁妝∕十九臺頭簪賀位∕二十上廳酬謝娘∕酬謝爺娘養(yǎng)大女∕酬謝公姥養(yǎng)大孫。”（謝志民 843）

高銀仙抄存本《一歲女，手上珠》中載：“一歲女/手上珠/二歲女/裙腳嬰/三歲學行亦學走/四歲提藍入菜園/五歲搭婆炒茶葉/六歲搭嬤養(yǎng)蠶嬰/七歲籬上績細綜/八歲上車撿細紗/九歲裁衣又裁剪/十歲拿針不問人/十一結羅又結海/十二拋紗勝過人/十三梳個髻分界/十四梳個髻烏云/十五正當爺?shù)呐?十六媒人撥不開/十七高樓勤儉做/十八抬頭領賀位/十九交親到他門/廳屋之中有贈碟/碟子花開十二層/姐姐養(yǎng)得金坨女/雙吹雙打送上門/十字街頭搭嫂曰/搭嫂去歸服侍娘/服侍爺娘服侍姐/寒天與娘挾炭火/熱天與姐扇涼風/孝順出歸孝順子/不孝生歸不孝兒/有日孫曾成長大/寬待爺娘有細心”（趙麗明 581）

首先，通過文本對比發(fā)現(xiàn)，二者傳承的成長歌唱本存在一致性和差異性。從內容上看，盡管有些句子中出現(xiàn)了用詞不同的情況，但表達的意思是相同的。如義本描述“五歲跟婆摘堇葉”，而在高本中則表現(xiàn)為“五歲搭婆炒茶葉”?！拜廊~”即堇葉介屬植物，可做茶葉，分布在我國湖南、貴州、云南?！罢迸c“炒”雖然意思不同，但都表示與茶葉有關的農事活動。所以，我們認為不同唱本的歌謠所記錄女子成長的過程總體相似，差別僅在于，高本更詳盡地敘述了女子婚后不落夫家的生活習俗。

其次，不同唱本的《女子成長歌》反映了相同的地理文化。女子學會行走后接觸到的第一樣事物便是菜園土地，再長大便慢慢學會采摘茶葉甚至制作茶葉，她們六歲能養(yǎng)蠶，七歲會紡紗。這說明，女書流傳區(qū)是以農業(yè)為主的傳統(tǒng)社會形態(tài)，主要種植經濟作物，這一農業(yè)生產習俗與當?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分不開。江永及其周邊地區(qū)均屬于山地丘陵地帶，氣候溫和，潮濕，土壤肥沃，盛產茶葉，所以，女子自幼就學會茶葉制作技術。另外，兩個唱本的成長歌均記錄了女子養(yǎng)蠶、紡紗的情節(jié)，說明絲織品在該地的興盛。然而，據(jù)光緒《永明縣志》中載：永明“地無蠶桑，女以紡績?yōu)闃I(yè)，中下之戶或藉女紅以助薪米”。這與《成長歌記錄女子養(yǎng)蠶的事實相左，我們認為，《永明縣志》記錄的是光緒年間的社會史詩，而成長歌記錄的內容在傳唱過程中已經根據(jù)地理環(huán)境的變化而發(fā)生改變。成長歌最早只在當?shù)噩幟裰袀鞒?，經過戰(zhàn)亂遷徙，瑤民與漢民族的交往愈加密切，中原養(yǎng)蠶等農業(yè)技術逐漸傳到女書流傳地區(qū)，遂歌謠里出現(xiàn)了與蠶桑有關的事物。

早先，《女子成長歌》在傳唱時無固定名字，因此最早的唱本取名為《女子成長歌》或《一歲女，手上珠》，及至第二代女書傳承人歐陽紅艷的唱本才將歌謠定作《女兒成長歌》。歐本與義本只個別地方用字不同，但內容一致，均為22句，記述了女子從出生到20歲婚嫁后酬謝爺娘的歷程。本文研究以高本為對象。

二、女紅習俗文化

《女子成長歌》的產生有著特定的地理基礎和文化基礎，因為任何國家與民族的文學,甚至任何作家與作品,都存在一個地理基礎與空間前提的問題；任何作家與作品及其文學類型絕對不可能離開特定的時間和空間而存在。（鄒建軍、周亞芬）女書流傳區(qū)深受楚文化影響，素有女神崇拜意識，雖然現(xiàn)實空間沒有擺脫以男性話語權為主的社會形態(tài)，但保留了鮮明的女性文化特色。

女紅文化是女性文化的物質載體，也是女性文化的主要體現(xiàn)方式之一。女書諸多作品記錄了女性學女紅做女紅的情節(jié)，《女子成長歌》中也大幅描寫了與女紅有關的成長風俗：女童四歲入菜園，接觸養(yǎng)蠶，八歲便能紡織，十歲學會針線裁衣，十二歲時女童的織錦技術已經非常純熟。歌謠非常生動地反映了女書地區(qū)的女性幼時成長的各個階段，字里行間洋溢出一種悠閑輕松的畫面。這里的年輕婦女不需要像年紀大的婦女一樣下地耕作，只在家中紡紗織布，在閨樓中做女紅是她們最主要的日?；顒?。值得注意的是，歌謠傳遞出的情感十分歡快，不同于《詩經》等文學作品中描寫女性繁重勞作的敘事基調，因此，從某種意義上看，當?shù)嘏杂幸环N原生的自由思想，這種自由是建立在一定家庭地位的基礎上。然而，給予女性自由的空間非常狹小，依然受到男性社會的限制，她們極少參加農業(yè)生產，過著男耕女織的傳統(tǒng)生活，反映出女性被剝奪生產勞動權利的經濟狀況。

從另一角度來觀照，由于當?shù)啬贻p女性不需下地勞作，紡織裁衣也不以出售為目的，她們的一切農事生產只需要自給自足，因此，年輕姑娘們常常結伴做女紅，交流女紅技藝，將女書文字一針一線紡織到衣錦布紗上，互相傳閱，增進同伴感情。直到今天，我們仍能看到女書流傳區(qū)的不少家庭里還有紡織工具，她們的服飾、被套等紡織品上也繡有女書文字或精美的圖騰符號。另外，女紅技藝的優(yōu)秀程度也是人們評價一個女性品行高尚與否的標準，能做出精美女紅作品的女性常被認為心靈手巧，不僅會得到同性的喜愛，爭相與她結老同，也會受到夫家的尊重。這樣看來，女紅習俗在女書流傳區(qū)占有重要的地位，具有獨特的女性文化意味。

做女紅是女性與姐妹或者老同情感交流的最重要的場所，較少受外在因素的干擾，婦女們在制作女紅作品時往往表現(xiàn)出自己對客觀世界的獨特體驗和生命感悟。因此，女紅習俗不僅是女性手工技藝的傳承方式，更是女書流傳區(qū)女性思想情感的載體。她們在女紅中“保存”了自己，使女紅文化得以延續(xù)和傳承，成為當?shù)嘏元毦咭饬x的精神創(chuàng)造方式。

三、婚嫁習俗文化

《女子成長歌》之所以能流傳久遠，不僅在于它記錄了女紅習俗所體現(xiàn)的女性文化，也因為它揭示了女性成長中最重要的人生階段——婚姻。歌謠后半部分體現(xiàn)了女書流傳區(qū)的男女在婚嫁過程中不能自由戀愛，多憑媒妁之約結親的傳統(tǒng)婚戀情愛觀念，表現(xiàn)出女性情感在婚前受到限制的文化習俗。

這種習俗的產生與其賴以生存的地理生態(tài)環(huán)境有著密切關系。女書流傳區(qū)從地域上說，屬于特殊的獨立文化區(qū)。因為，自漢唐以來，江永縣便始終處于湘、桂、粵三省交界處，是中原文化、楚文化與嶺南文化的分界地。唐宋以后，為了鎮(zhèn)壓當?shù)赝林用瘛幾迦说牟粩嗥鹆x，中原官兵被派往當?shù)刂卫憩幟?，并在那里生息繁衍。故此以后，當?shù)匦纬闪藵h瑤雜處，南北參半的特殊民俗文化。一方面，女書流傳區(qū)受儒家“男尊女卑”等傳統(tǒng)道德倫理觀念的影響較小，女性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社會活動的自由，于是，自發(fā)形成了許多與女性有關的節(jié)日和活動，例如每年正月十五和四月初八，未婚少女和新婚不久的女性會聚在一起唱女書、做女紅、食佳肴等等。另一方面，文化空間流動的“路的效應”使得女書流傳區(qū)融入了不少漢族文化的因子，（楊義）形成漢文化與瑤文化交相融合的生命景觀。這里瑤族女性要像漢族女子那樣裹小腳，婚前鎖于閨樓之中，不允許與男性交往。而頗具民族特色的是，該地區(qū)的婦女在婚后仍要回到娘家生活，有不落夫家的風俗，直到孩子出生才能回到夫家。所以，在這樣一種婚前接觸不到男性，婚后又必須與丈夫分開生活數(shù)年的文化習俗熏染下，女性之間的友情比夫妻之情在婦女心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形成了以“女書”為中心的女性共同體文化，而女書作品中記錄的特殊婚嫁習俗也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被塵封和被遮蔽的歷史窗口。

義年華唱本的《女子成長歌》雖然沒有涉及完整的婚嫁過程，但《永明縣志》對江永地區(qū)婚嫁活動的詳細記敘以及高銀仙唱本中女性的婚后生活均反映出當?shù)氐幕榧蘖曀?。在女書流傳地區(qū)，一個完整的婚嫁活動多達10多個流程，其中最隆重熱鬧的活動當屬坐歌堂。坐歌堂是女子出嫁前兩天在娘家舉行的活動，出嫁的女子穿上紅衣，入坐中堂，由要好的姊妹、結交的老同等女伴陪坐兩旁，入座女性皆艷妝而歌，桌上紅燭照耀，她們一起做女紅、唱女歌，互訴衷腸，或表達對新娘出嫁的不舍，或傳授婚后的為人處世之道?；顒又敝撂烀?，第二天也同樣如此。等到正式婚期，男方家人出轎迎新，新郎赴席，酬謝賓客，再入房交杯，與新娘綰同心結。婚禮翌日，新人要回娘家，拜舅姑，并酬謝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宮哲兵）

《女子成長歌》是一首以女性為中心的民間歌謠，敘述了過去女書流傳區(qū)女兒成長過程的方方面面，是女性世界里集體創(chuàng)作的結晶，具有廣泛的群眾性和民間傳承性。由于三省交界的地理位置和漢瑤雜處的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從而誕生了該地特有的語言文化和歌謠文化。因為女書獨特的書寫方式，又使得《女子成長歌》與其他民間歌謠相比，具有更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和民俗文化意義。

謝志民：《江永“女書”之謎》，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趙麗明：《中國女書集成》，清華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鄒建軍、周亞芬：《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十個問題》，載《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

楊義：《文學地理學的信條：使文學連通“地氣”》，載《江蘇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3月 第39卷第2期。

宮哲兵：《女書所反映的婦女生活》，載《中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4期。

The Song of Women's Growth

is a kind of folk song when the Pingdiyao women sung by during the entertainment in Jiangyong County, Hunan Province and its neighboring area, which also is a local women's ballad folk culture under the in fl uence of geographical an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Songs recorded the women from birth to twenty, including local folk customs like needlework and marriage. The theory and methods of literary geography were used in this paper to talk about the relevant reasons of the local customs and explain the rich folklore cultural connotation.

The song of women's growth geography basics needlework custom marriage custom

李林津，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

作品【W(wǎng)orks Cited】

Title:

The Folklore Cultural Connotation of

The Song of Women's Grow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