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國清
摘 要:第三人利益的保護是各國民事訴訟普遍關注的內(nèi)容。考察相關國家的類似制度我們發(fā)現(xiàn),我國2012年修改的民事訴訟法增設的第三人撤銷之訴存在著體例安排不合理、主體適用范圍受限及與案外人申請再審制度并存設計不合理等問題。而較理想的設計是將第三人撤銷之訴置于再審程序之后,以突出其特殊救濟的功能;對第三人應作廣義的理解,即案外第三人;鑒于案外人申請再審與第三人撤銷之訴存在著功能上的重復,故保留第三人撤銷之訴即可。
關鍵詞:第三人撤銷之訴;案外人申請再審;詐害防止參加;反思
中圖分類號:DF7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1254(2014)04-0027-06
在近些年的民事訴訟實踐中,訴訟欺詐、惡意訴訟、虛假訴訟等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不僅擾亂了正常的訴訟秩序,同時亦嚴重侵害到了案外人的合法權益。為立竿見影地遏制類似行為的發(fā)生與泛濫,我國民事訴訟法在修訂過程中多管齊下,采取多種方式嚴禁侵權行為,妥當保護案外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2012年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除了在總則部分增設了誠實信用原則之外,在第112條和第113條分別規(guī)定了惡意訴訟的強制措施,以此嚴厲打擊民事訴訟欺詐行為?!爱斒氯酥g惡意串通,企圖通過訴訟、調(diào)解等方式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人民法院應當駁回其請求,并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予以罰款、拘留;構(gòu)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薄氨粓?zhí)行人與他人惡意串通,通過訴訟、仲裁、調(diào)解等方式逃避履行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的,人民法院應當根據(jù)情節(jié)輕重予以罰款、拘留;構(gòu)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蓖瑫r,新民事訴訟法對惡意訴訟、虛假訴訟的受害者亦規(guī)定了較完善的保護措施,賦予了案外人第三人重要的救濟手段,即案外第三人可提起撤銷之訴以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
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第56條規(guī)定,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因不能歸責于本人的事由未參加訴訟,但有證據(jù)證明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的部分或者全部內(nèi)容錯誤,損害其民事權益的,可以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其民事權益受到損害之日起六個月內(nèi),向作出該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的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人民法院經(jīng)過審理,訴訟請求成立的,應當改變或者撤銷原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訴訟請求不成立的,駁回訴訟請求?!贝藯l一般被解釋為我國立法首次設立第三人撤銷之訴,為案外人尋求救濟提供途徑和便利。
〖BT1〗一、第三人權利救濟的比較考察
對于通過訴訟活動侵犯案外人第三人利益的情形,各國對案外人的保護方式不盡相同。從案外第三人的救濟來講,主要有三種模式,即第三人提起參加之訴、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和第三人申請再審。
(一)第三人提起參加之訴
[JP2]《日本民事訴訟法》對案外人的救濟主要體現(xiàn)在訴訟參加制度上,使有可能受到侵害的案外主體知曉訴訟系屬,并在其想?yún)⑴c訴訟時有充分機會和可能參與訴訟,進而成為程序參加人,使受判決拘束的第三人可以獲得相應的程序保障,以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日本民事訴訟法》第47條第一款規(guī)定,“主張由于訴訟結(jié)果而使其權利受到侵害的第三人,或者主張訴訟標的的全部或一部分屬于自己權利的第三人,可以作為當事人將該訴訟的雙方當事人或一方當事人作為對方當事人參加訴訟”。由此,日本的獨立當事人參加制度主要包括權利參加和詐害防止參加兩種,而詐害防止參加則是第三人的權利因訴訟結(jié)果遭受侵害的情形下適用的。所謂詐害訴訟,王亞新[1]認為是雙方當事人在事先惡意串通的情況下以獲得損害第三者利益的確定判決為目的而進行的不正當?shù)脑V訟,而對此類第三人進行救濟的方式即是允許其參加此訴訟。我國臺灣地區(qū)在對第三人的救濟上亦引入了日本的詐害防止參加制度,作為主參加訴訟的類型之一?!杜_灣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四條第一款規(guī)定,就他人間訴訟標的之全部或一部,為自己有所請求,或主張因其訴訟之結(jié)果,自己之權利將被侵害之第三人,于本訴訟系屬中,以其當事人兩造為共同被告,向該第一審法院起訴。因此,我國臺灣地區(qū)亦規(guī)定了詐害防止參加之訴,以力求保護第三人的合法權益。
而對于詐害防止參加的第三人的具體界定,日本及臺灣學界則有多種觀點。呂太郎[2]綜合分析學界觀點,認為對詐害防止參加的第三人有三種理解,第一種是應將第三人限定于受之前確定判決效力所及之人,即受既判力或反射力所及之人,否則是不允許第三人界入訴訟的。第二種應將第三人作擴大解釋,即因訴訟而受到不利益的第三人,均可提起參加之訴。第三種對第三人的解釋更為擴大,即只要本訴的當事人主觀上有以此訴侵害案外第三人權利的意思進而實施了詐害訴訟,即可提起此參加之訴,而不考慮客觀上是否一定造成了侵害的后果。因此,在判決效力未及于第三人的情形下也可啟動詐害防止參加,以此遏制當事人的任意處分權,使案外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免受不當侵害。新堂幸司[3]對符合詐害防止參加的歸納亦是分為了三種情形,即“判決效說”“詐害意思說”和“詐害意思說”的展開,與呂太郎的分析基本一致。從切實保護第三人利益的角度來講,“詐害意思說”的展開更契合了第三人保護的主旨,應為可采觀點。
(二)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
第三人撤銷之訴源于法國,法國是將其作為一種非常上訴途徑來設置的。讓·文森和塞爾日·金沙爾[4]提出,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再審之訴均是作為一種非常上訴途徑,僅在法律有專門規(guī)定的特別情況下才予以開放?!斗▏袷略V訟法》第582條規(guī)定,“第三人提出取消法院判決的異議是指攻擊判決的第三人為其本人的利益,請求撤銷或請為改判之;第三人異議,對提出該異議第三人,是指對其攻擊的已判爭點提出異議,使之在法律上與事實重新作出裁判?!痹凇斗▏袷略V訟法》中規(guī)定了第三人提出撤銷之訴的條件,其第583條即“任何于其中有利益的人均允許提出第三人異議,但以該人在其攻擊的判決中既不是當事人,也未經(jīng)代理人進行訴訟為條件?!痹诜▏?,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所針對的案件一般是沒有嚴格限制的,任何判決都允許第三人以異議的方式進行攻擊,而且法律對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期間采取了較寬松的處理?!斗▏袷略V訟法》第586條第1款規(guī)定,一般情況下,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正常期間是30年,自判決作出之日計算,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時,不在此限。如果向第三人通知了判決,則第三人只能在判決通知起兩個月期間內(nèi)提出取消判決的異議。
〖JP3〗關于第三人撤銷之訴的案件管轄,法國民事訴訟法第588條和589條作了明確規(guī)定。作為第三人來說,可以單獨提起此訴,此時案件的管轄法院即原審法院,原審法官仍可對此案件進行審理。同時,第三人亦可在其他的訴訟過程中為對抗另一方當事人主張的某判決提起附帶請求。作為附帶請求,案件的管轄就分兩種情形,如果受訴法院在審級上低于第三人提出異議的判決的原法院,第三人撤銷判決的異議應當經(jīng)本訴訟途徑向做出原判決的法院提出,當前受理訴訟的法院對向其提交受到攻擊的判決可以不予過問,或者推遲審理。如果當前的受訴法院是第三人提出異議的判決原法院的同級法院或者其上級法院,則此時此受訴法院對第三人的撤銷之訴有管轄權,當然前提是沒有任何具有公共秩序性質(zhì)的管轄權規(guī)則與之相抵觸。
在效力上,讓·文森和塞爾日·金沙爾[4]認為,第三人撤銷之訴并不當然具有中止執(zhí)行判決的效力,但在第三人提出取消判決異議的情況下,法官有權中止執(zhí)行受到攻擊的判決,法官始終可以這樣做。
(三)第三人申請再審
〖JP3〗第三人申請再審,即案外第三人在權利受到侵害的情況下,可以享有向法院提起再審之訴的訴權?!兑獯罄袷略V訟法》第404條規(guī)定,“因他人間確定判決或者有執(zhí)行力之判決而權利受到侵害的第三人,或因欺詐或通謀訴訟而損害自己之利益的繼承人及債權人,可以對確定判決提起再審之訴。1890年《日本民事訴訟法》也曾規(guī)定第三人再審制度,即對于當事人欺詐第三人的判決,第三人可以以此為由提起再審之訴。但在1926年修訂民事訴訟法時因增設了第三人詐害防止型的參加之訴,為第三人設計了事前的救濟手段,故在民事訴訟法中未規(guī)定第三人再審制度,當然有學者新堂幸司[3]對此立法提出了質(zhì)疑,認為將日本舊民事訴訟法第483條予以刪除的立法,恐怕不無疑問。新堂幸司[3]進而提出,在判決效力及于第三人之情形下,享有撤銷判決之固有利益的第三人,也具有再審適格。例如,在出現(xiàn)訴訟欺詐的場合,《日本行政訴訟法》第34條規(guī)定了第三人再審,《日本公司法》第853條規(guī)定了股東代表訴訟中的欺詐再審。高橋宏志[5]亦認為,在出現(xiàn)欺詐判決的場合,設置第三人可以提起再審之途徑,盡管是一種事后性的程序保障,但第三人畢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獲得救濟。而且在德國的民事訴訟中,原則上再審程序是由當事人提起,但仍然保留了第三人提起再審的權利?!兜聡袷略V訟法》第631條第2款規(guī)定,“對撤銷婚姻之訴所作出的判決可以由主管的行政機關或者受害的第三人提起”。
二、我國現(xiàn)行立法分析
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之前,在我國民事訴訟中,盡管沒有賦予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權利,但并非對案外第三人的利益毫不關注。之前對第三人權利被侵犯的救濟集中體現(xiàn)在案外人第三人在執(zhí)行程序中可以通過提起異議之訴及申請再審的方式來進行。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第227條的規(guī)定,執(zhí)行過程中,在案外人對執(zhí)行標的提出書面異議被駁回的情況下,案外人可在駁回裁定送達之日起十五日內(nèi)向法院提起訴訟。如果案外人認為原判決、裁定錯誤的,則可依照審判監(jiān)督程序辦理。當然,案外人提起異議之訴和申請再審的適用條件是不同的,可由案外人自行選擇。而且從立法表達上來看,案外人的權利救濟是事后救濟,而且申請再審的時間僅限于在執(zhí)行程序中,其救濟的滯后性可見一斑。為將案外人的再審權利落到實處,并進一步細化此條款,2008年11月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審判監(jiān)督程序若干問題的解釋》突破了現(xiàn)有立法的規(guī)定,并賦予案外人在執(zhí)行程序外申請再審的權利。其中,第5條明確規(guī)定,“案外人對原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確定的執(zhí)行標的物主張權利,且無法提起新的訴訟解決爭議的,可以在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發(fā)生法律效力后兩年內(nèi),或者自知道或應當知道利益被損害之日起三個月內(nèi),向作出原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的人民法院的上一級法院申請再審。”此解釋明確了案外人在執(zhí)行程序外啟動再審程序的條件、期限及管轄法院等諸多問題。當然,案外人在執(zhí)行程序中如要啟動再審程序的話,仍可按227條的規(guī)定來進行。同時,該解釋的第42條第二款規(guī)定,“案外人不是必要的共同訴訟當事人的,僅審理其對原判決提出異議部分的合法性,并應根據(jù)審理情況作出撤銷原判決相關判項或者駁回再審請求的判決;撤銷原判決相關判項的,應當告知案外人以及原審當事人可以提起新的訴訟解決相關爭議。”在此解釋當中,事實上已暗含了案外人提出撤銷原判決相關判項的內(nèi)容。
2012年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在第56條增設了事后救濟的第三人撤銷之訴,即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或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在之前訴訟中非歸因于己之原因沒有參加訴訟,則可在符合條件時提起撤銷之訴,以力圖恢復被侵害的權利。此次修改,立法的初衷是針對目前實踐中頻繁出現(xiàn)的惡意訴訟、虛假訴訟等肆意侵犯案外第三人的情形,為保護案外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充實其權利被侵害后的救濟手段而設立的。此條明確規(guī)定了提起撤銷之訴第三人的范圍,即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除此之外的民事主體不是提起撤銷之訴的適格主體;明確規(guī)定了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緣由,即在之前的訴訟中沒有參加訴訟,而且這種沒有參訴不是由于第三人自身過錯造成的,而是由其他客觀原因所致。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實體要件是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部分或全部內(nèi)容是錯誤的,當然這種錯誤要由第三人提供證據(jù)加以證明;明確了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時間,即第三人在知道或應當知道其民事權益受到侵害之日起的六個月內(nèi),而且這六個月是不變期間,不適用延長、中止、中斷等的規(guī)定,超此期間提起訴訟的,法院不再受理。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管轄法院是作出原生效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的法院,即由原法院專屬管轄,不會適用地域管轄、級別管轄的規(guī)定。當然,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還須具備一個條件即是之前的生效判決、裁定或調(diào)解書侵害到了其合法權益,否則第三人亦不能提起此訴訟進行救濟。
三、對我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反思
(一)體例設置不合理
第三人撤銷之訴本質(zhì)上是一種事后救濟程序,其存在的前提要件是存在著一個生效的判決,因為此訴有可能最終撤銷生效判決,因而會突破生效判決的既判力,沖擊既定判決的效力,是對法的穩(wěn)定性的破壞,是一種特殊的救濟形式。張衛(wèi)平[6]認為,總體上而言,第三人撤銷之訴在程序性質(zhì)上應當與再審程序一樣,同屬于特殊或非常救濟程序。如果允許第三人任意提起此訴的話,則生效判決的穩(wěn)定性和恒定性蕩然無存,對社會關系的維護亦非常不利。因此,從國外的立法現(xiàn)有編排體例上來看,均是將其置于與再審程序并列的特殊救濟程序之中。例如,《法國民事訴訟法》是將第三人提出取消判決的異議與再審之訴及向最高司法法院提起上訴并列設置,并將其作為一種非常上訴途徑。我國臺灣地區(qū)的第三人撤銷之訴亦是將其列于第五編再審程序之后,而且對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條件、主體、期間、管轄及程序等諸多問題均獨立規(guī)定,以與通常的訴訟程序作不同設計,突出其作為一種額外的特殊的救濟手段,進而突出其與既判力相沖突的價值所在。
而我國目前將第三人撤銷之訴設于當事人一節(jié)當中,立法本意是讓案外第三人在權利受到侵害時可以通過此程序進行救濟,此程序承擔類似再審特殊救濟程序的功能,但設置上卻是將其作為一種通常的救濟手段。這種制度設計與此程序的實質(zhì)內(nèi)涵存在著一定的背離,進而在程序的啟動、運作及效果等方面均與當事人一節(jié)的其他內(nèi)容不協(xié)調(diào),顯得很突兀,有欠妥當。例如,根據(jù)《民事訴訟法》第56條之規(guī)定,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條件之一即是有證據(jù)證明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調(diào)解書存在著全部或部分的錯誤,而這一條件顯然與通常的起訴條件不同,顯然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條件較通常起訴要苛刻得多。因此,比較理想的設計是將第三人撤銷之訴移至再審程序之后,作為獨立的程序來進行設置,進一步細化其條件、期限、管轄法院、效力等相關內(nèi)容,以與通常的訴訟程序區(qū)別開來,突出其特殊救濟的色彩。
(二)主體適用范圍受限
目前的立法明確了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的主體范圍,即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而現(xiàn)有立法對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均有明確的界定。比如,根據(jù)現(xiàn)有的司法解釋,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主要出現(xiàn)在勞動爭議、合同爭議案件中,如用人單位招用尚未解除勞動合同的勞動者,原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發(fā)生爭議,可將新的用人單位列為第三人;原用人單位如以新的用人單位侵權訴到法院的,則勞動者可以列為第三人。合同爭議案件中,如代位權訴訟中,債權人如以次債務人為被告提起訴訟的話,則可列債務人為第三人;撤銷權訴訟中,債權人如以債務人為被告,則可將受益人或受讓人列為第三人;債權轉(zhuǎn)讓合同、債務轉(zhuǎn)移合同和債權債務一并轉(zhuǎn)移合同中,均可將債權人、債務人或?qū)⒊鲎尫搅袨榈谌恕.斎辉谄渌I域亦可能存在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為防止當事人或法院任意亂列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侵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在經(jīng)濟審判工作中嚴格執(zhí)行〈民事訴訟法〉的若干規(guī)定》中,明確提出不能被列為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的具體情形,以此杜絕侵權事宜的發(fā)生。
至于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目前立法僅明確了一種,即對當事人雙方的訴訟標的、認為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睹袷略V訟法》第56條規(guī)定的第三人撤銷之訴僅限于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除此之外的主體是不具備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主體資格的。而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是在狹義或者說特定含義上來使用“第三人”這個稱謂的。實際上,在司法實踐中就存在有這樣一種第三人,其既非現(xiàn)行立法界定的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又非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如在一債權債務關系中,債務人和另一主體惡意串通,進行虛假訴訟,目的即為減少或轉(zhuǎn)移債務人的財產(chǎn),以侵害第三人(債權人)的利益。此時的第三人(債權人)既不是現(xiàn)行立法界定的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又不是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即其并不是適格的提起撤銷之訴的第三人。因此,在此情形下,第三人(債權人)是不能利用此條提起撤銷之訴的,也即喪失了進行救濟的可能。此類案件中的第三人即指的是詐害防止參加,《日本民事訴訟法》中已將此作為有獨立請求權第三人的一種情形來界定,而我國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制度并沒有包括詐害防止參加。因此,此類第三人并不能據(jù)此提起撤銷之訴,如此明確界定第三人范圍的立法的實際效果與立法的初衷就產(chǎn)生了偏差,亦會為后續(xù)的審判實踐帶來困擾。對此,吳澤勇[7]認為,對于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采取相對寬容的審查標準。對于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可將原告適格的標準界定為“對當事人爭議的訴訟標的主張實體權利的人”,對于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則采相對寬松的一般標準,不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針對通知參加訴訟第三人的限制性規(guī)定。而筆者認為,在有、無獨立請求權第三人的界定及司法解釋不變的前提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第三人應該是廣義上案外第三人,以切實保護所有案外被侵害主體的合法權益,而非僅限于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在司法實踐中,有些法院在受理第三人撤銷之訴時,并未拘泥于有、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概念,而是突破了立法,采用廣義上的案外第三人的概念。例如,廣州殼牌石油化工有限公司與廣州市鴻融加油站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租賃合同糾紛一案中,二審法官在判決書中提到,“案外第三人如認為其權益因生效裁判受到侵害,只要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五十六條第三款規(guī)定的時間條件,……就可以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以救濟自己的權利”[8]。
此外,我們亦應適當修改立法或相應的司法解釋,在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的界定中明確增加一種,即詐害防止參加。而事實上,對第三人來講,事前救濟遠比事后救濟來得更為重要。因此,承認此類第三人參加之訴的當事人地位是非常有必要的。肖建華[9]曾提出,許可第三人提起主參加訴訟的權利,不僅可以及時給予案外人以訴訟主體的合法地位予以救濟,也可以防止廣泛承認當事人訴權和訴的利益而產(chǎn)生的濫用訴權問題。而且作為第三人撤銷之訴來講,由于其是突破了既判力,如果允許第三人任意提起此類訴的話,那么將會導致后訴不斷推翻前訴,法的穩(wěn)定性及生效判決的效力會不斷受到?jīng)_擊。因此,即便是在法國,為杜絕此類情形不斷發(fā)生,也作出了讓第三人強制性地參加訴訟的事前規(guī)定。例如,《法國民法》第311條之10規(guī)定,即“關于親子關系的判決對于非當事人之人也可以產(chǎn)生對抗的效力,不過,這些人員享有提起第三人撤銷判決之訴的權利;對于被判斷為應當共同作出判決的所有關系人,法官可以依職權命令其參加訴訟。”僅在當?shù)谌艘蚩陀^原因未能提起主參加之訴的前提下,才允許提起后續(xù)的撤銷之訴。
(三)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案外人申請再審并存設計不合理
如前文所述,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后,我國在增加了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同時,又保留了案外人啟動再審的權利。因此,就存在著第三人撤銷之訴與案外人申請再審程序二者如何協(xié)調(diào)的問題,而且立法在表達上亦有不一致之處?!睹袷略V訟法》第227條申請再審時采用的是案外人的表達,而第56條第三人撤銷之訴則明確限制適用主體是有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和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那么,第227條所稱的案外人與第56條所稱的第三人可以等同嗎?基于筆者上文的分析,顯然從現(xiàn)行立法來看,兩者的主體范圍是不同的,案外人的表達適用范圍更廣,其除了包括狹義第三人外,還包括除當事人外的其他利益受損主體。那由此是否可以推斷只有狹義第三人才可提起撤銷之訴,其他案外人僅能提起再審呢?顯然,這也并不符合立法的本意。因此,立法在適用主體的表達上存在著偏差,易引起歧義,建議立法統(tǒng)一第三人撤銷之訴和案外人再審程序適用主體的表達,采用廣義上第三人的表達似乎更為妥貼。
作為權利受到侵害的案外第三人來講,現(xiàn)行立法設計是否意味著其既可選擇撤銷之訴又可在將來啟動再審程序,還是兩種程序只能擇其一而為之?抑或是案外第三人僅在提起撤銷之訴失敗的前提下才能啟動后續(xù)的再審程序?所有這些問題立法均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那么,在后續(xù)的司法實踐運行過程中定會存在混亂,這就需要在將來的司法解釋中進一步細化和協(xié)調(diào)。吳澤勇認為:“在第三人撤銷之訴確立后,不宜繼續(xù)保留案外人申請再審?!绻f在新民訴法頒行之前,執(zhí)行程序以外的案外人申請再審尚有存在的必要,那么在立法者選擇第三人撤銷之訴作為執(zhí)行外的案外人救濟機制后,這種必要性已經(jīng)不復存在?!盵7]吳兆祥和沈莉認為:“案外第三人同時享有兩種程序權利來保護自己的權利,但不能同時適用兩種程序,既提起再審之訴,又提起撤銷之訴,兩者之間只能選擇其一行使,不得并用。”[10]事實上,在國外的民事訴訟法中,我們很難看到第三人既可提起撤銷之訴亦可提起再審之訴二者并存的救濟,一般是二者選其一來進行設置。例如,法國僅設置了第三人撤銷之訴,而意大利僅設置了第三人申請再審之訴。日本則是規(guī)定了主參加之訴并在個別特殊情形下輔之以再審之訴,我國臺灣地區(qū)亦是將法院依職權為訴訟告知制度與第三人撤銷訴訟程序相結(jié)合來為第三人提供程序保障[11]。第三人申請再審與撤銷之訴雖然在適用條件上略有不同,但事實上二者的功能基本一致,二者均可能會撤銷原生效判決的全部或部分判項,即其是以對生效判決既判力突破的方式來保護第三人的合法權益。因此,二者保留其一即可滿足保障案外第三人合法權益的目的。鑒于立法近期不會再行修改,故保留第三人撤銷之訴是理想選擇?,F(xiàn)行立法的設置可能造成程序的浪費及混亂,適用主體也會無所適從,因而與其立法初衷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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