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靜

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趙樹理作為一位卓越的人民藝術家，他的作品以本鄉(xiāng)本土最生動的民俗性生活為素材，充分展現(xiàn)了濃郁的地方色彩，成為趙樹理所代表的“山藥蛋派”作品最具地域特征的魅力之源?？梢哉f趙樹理的小說具有濃郁的民俗性，是具有民族特色和民族風格的現(xiàn)代小說。其代表性的作品當屬《小二黑結婚》。

《小二黑結婚》講述了主人公小二黑與小芹爭取婚戀自由的故事，二諸葛與三仙姑滑稽而生動的行為話語，在那個時代打動了千百萬讀者，繼而被以各種文藝方式搬演、傳播，展現(xiàn)了強大的生命力與輻射力。《小二黑結婚》是趙樹理的代表性作品，在情節(jié)的敘述、人物形象的塑造、語言藝術的特色等方面，都充分體現(xiàn)了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民俗性元素。

一、民俗性的載體：富有民俗色彩的敘述和情節(jié)

作家深深扎根于農村，飽嘗大地的乳汁，流淌著農民的血液，一言一行無不表現(xiàn)出鄉(xiāng)村民俗對他的影響。趙樹理寫三仙姑時，他說：“劉家峧有兩個神仙，一個是后莊上的三仙姑。三仙姑是后莊于福的老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頂著紅布搖搖擺擺裝扮天神。如今，三仙姑卻和大家不同，雖然已經四十五歲，卻偏愛當個老來俏，小鞋上仍要繡花，褲腿上仍要鑲邊?！毙≌f敘述中提到的求仙、扮神、鞋子繡花、褲子鑲邊這些迷信色彩和她衣飾的特征，實際上就是普通老百姓當中的習俗。

在布局謀篇和組織情節(jié)方面，民俗性描寫幾乎成了小說情節(jié)的骨干。在《小二黑結婚》中，小說開頭即推出二諸葛、三仙姑這兩個落后于新時代的迷信、落后的小人物個體，更是蘊含幾千年的保守、愚昧因素的古老民俗的情節(jié)內容。故事的發(fā)展更是圍繞舊的民俗展開。小說中新舊思想交鋒，作家辛辣的諷刺，詼諧的笑罵，幽默的文采都借相關民俗得以發(fā)生發(fā)展。

二、民俗性的表現(xiàn)：小說中帶有民俗印記的人物形象

具有整體統(tǒng)一特征的民俗性，同樣充分體現(xiàn)在趙樹理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上。在《小二黑結婚》中，趙樹理借用封建迷信和民俗心理塑造了兩個惟妙惟肖的經典人物形象：二諸葛和三仙姑。趙樹理是這樣描寫二諸葛的：“二諸葛抬腳動手都要論一論陰陽八卦，看一看黃道黑道?！币痪湓捑桶岩粋€前怕狼后怕虎的老實農民形象刻畫出來。作者還給他添加了與當?shù)孛袼罪L情恰好能融為一體的特色。春一下了雨，人們都搶著下種，他卻掐指算出“不宜下種”，結果不僅誤了最佳的播種時機，還憑空給自己添加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外號。三仙姑之所以稱為三仙姑，是因為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設香案并頂著紅布搖搖擺擺裝扮天神。從表面上看好像只是一項迷信活動，如果分析仙姑的由來，就會看出三仙姑的跳大神其實并不只是搞迷信，而是一種在困厄的環(huán)境下，不得已舒展個體生命的手段。在剛嫁給于福時，她是前后莊第一個俊俏媳婦。由于生性活潑，常常引發(fā)一群小伙子來家里紅火。這樣快樂的日子受到了丈夫和公公的限制，于是，這個女子不得已變換了一種方式，以另一種被普遍接受的民俗方式——跳大神達到自己的目的。三仙姑跳大神的活動不僅展示了民俗的權威性，而且展示了迷信與娛樂活動的微妙轉換關系，而一種民俗的保留傳承與其自身的娛樂色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三、民俗性的外顯：幽默詼諧的民間語言特色

《小二黑結婚》彰顯了趙樹理樸實簡潔、機智風趣、詼諧幽默的個性化、生活化、民俗化的語言功力。三仙姑是作者著重刻畫的老一代農民形象，她好逸惡勞，愛享受。作者通過生動幽默的語言，讓這個老舊時代的農村婦女形象躍然紙上：“說有個打官司的老婆，四十五了，擦著粉，穿著花鞋。鄰近的女人們都跑來看，擠了半院，唧唧噥噥說：‘看看，四十五了，看那褲腿，看那鞋，三仙姑半輩沒有臉紅過，偏這會兒撐不住氣了，一道道熱汗在臉上流。交通員領著小芹來了，故意說，‘看什么？人家也是個人吧，沒有見過？閃開路！一伙女人們哈哈大笑?！边@里的記敘生動形象，沒有作家的議論，而是對一個平易真實的故事的講述，語言樸實無華，有音響、有色彩、有情狀，三仙姑的尷尬狼狽被描寫得淋漓盡致。“三仙姑都和大家不同，雖然已經四十五歲，卻偏愛當個老來俏，小鞋上仍要繡花，褲腿上仍要鑲邊，頂門上的頭發(fā)脫光了，用黑手帕蓋起來，只可惜官粉涂不平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好像驢糞蛋上下上了霜”。這段話中“雖然”、“卻”、“仍”、“蓋”、“只可惜”這幾個詞，既真實地刻畫三仙姑的“老來俏”，又辛辣而諷刺，非常巧妙地表現(xiàn)了她的畸形性格。“好像驢糞蛋上下上了霜”，這句話極為口語化，風趣幽默，使三仙姑的形象豐滿生動，呼之欲出。

趙樹理的小說描繪的環(huán)境帶著泥土氣息，能夠恰當準確地使用民間俗語，可以說是成功地攝取俗語的典范。如《小二黑結婚》里三仙姑威脅小芹與別人訂婚時說：“前世姻緣由天定，不順天意活不成?！边@句話是由“前世姻緣一線牽”衍化來的，是一句充滿了宿命思想的俗語，過去在民間十分流行的這句話，對三仙姑對這樣的人而言應該是不陌生的，但由于她是個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所以在說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做了一些改動，這樣聽起來更貼切，更符合一個裝神弄鬼的人的身份。

四、民俗性的傳承：借鑒和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民間文藝表現(xiàn)手法

趙樹理向來都注意從傳統(tǒng)藝術中吸取營養(yǎng)增強自己作品的民族特色，他的小說既注意情節(jié)的迂回曲折，又做到上下連貫、有頭有尾，他往往把許多小故事連接在一起，或用大故事套小故事的方法，設計出波瀾起伏的情節(jié)。

《小二黑結婚》這本小說可說是有一個首尾相連的大故事，即小二黑與小芹由戀愛到結婚組成的，其中又包含了許多小故事，大故事是由這些小故事構成的，但各個小故事都具備相對的獨立性和完整性。而且每個小故事都是以人物為中心，對人物進行特寫，以此環(huán)套環(huán)式地組織情節(jié)。作品一開頭，從“不宜栽種”和“米爛了”兩個故事中引出“二諸葛”和“三仙姑”這兩位神仙。然后單表“三仙姑”。從她四十多歲還有本事吸引住青年人的“隱情”上引出了小芹。從小芹又引出了金旺兄弟，進而又引出了二黑，而二黑與小芹談戀愛，受到了金旺兄弟的陷害，于是又有了后來的斗爭會……情節(jié)一步步展開，節(jié)與節(jié)之間的連續(xù)性很強，從一個人物引出另一個人物，人物又隨情節(jié)的發(fā)展而發(fā)展，性格在情節(jié)的迭進過程中逐步深化，在結局時，把各個人物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做到了有頭有尾，完整敘事。

正是因為趙樹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用足用好了民俗這一具有地域特色的元素，才使他的小說具有鮮明、獨特、濃郁的地方色彩。也正因為如此，才使他的作品彰顯了民族風格和民族氣派，從而使趙樹理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獲得了屬于自己的位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