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拉雅
阿來敘
——馬爾康的嘉絨藏寨
撰文/拉雅
ALAIXU MAERKANGDEJIARONGZANGZHAI
“我出生在這片構(gòu)成大地階梯的群山中間,并在這里生活、成長,直到36歲時,方才離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離開,無非是兩個原因。首先,對于一個時刻都試圖擴展自己眼界的人來說,這個群山環(huán)抱的地方時時會顯出一種不太寬廣的固守。但更為重要的是,我相信,只有在這個時候,這片大地所賦予我的一切重要的地方,不會因為將來紛紜多變的生活而有所改變。有時候,離開是一種更本質(zhì)意義上的切近與歸來。我的情感就蘊藏在全部的敘述中間不斷離開,又不斷歸來?!?/p>
——阿來
阿來就生活在這樣的村莊里,他的故鄉(xiāng)叫“馬爾康”,位于青藏高原的南緣,藏語意為“酥油燈點亮的地方”。
阿來在《大地的階梯》里寫過這樣一段話:“嘉絨,就是農(nóng)耕的山谷。因為嘉絨中心地帶是大渡河中上游的河谷地帶,甚至越過一些分水嶺延伸到北部岷江上游的一些支流河谷中間。一切拜河流的力量,多少萬年來,這些河流就在日復(fù)一日深切著山谷,造就河岸兩邊寬窄不一的肥沃臺地。那些臺地都是多少年前河流的底部,又過了多少年,河流再次深切,洪水在這些臺地上漫了一層深厚的肥沃黑土,再過多少年,這些臺地上出現(xiàn)了農(nóng)人,他們種植莊稼,修筑堡壘式的房屋,在河邊的小窯里燒制陶器,一個個嘉絨的村莊開始星羅棋布,一種因為特殊的自然地理條件而出現(xiàn)的獨特的農(nóng)耕文明也因此出現(xiàn)。”
阿來就生活在這樣的村莊里,他的故鄉(xiāng)叫“馬爾康”,位于青藏高原的南緣,藏語意為“酥油燈點亮的地方”,引申為“興旺發(fā)達(dá)之地”,因駐地有“馬爾康寺”而得名。原系梭磨土司的部分屬地和卓克基、松崗、黨壩土司所轄地區(qū),亦稱“四土”地區(qū)。
在許多人眼里,青藏高原始終就是一片安寧祥和的佛國凈土。其實,就是佛教的推廣過程中,也不乏殘酷的戰(zhàn)爭。不必去浩如煙海的歷史長河中打撈證據(jù),只要看看這種從歷史中生長出來的建筑,就可以推想動蕩時代,平民百姓如何殫精竭慮地通過這小小的建筑來保全生命與財產(chǎn)的安全。僅憑建筑能做什么呢?一是把寨樓本身變成碉堡,把所有的財產(chǎn)(無非是幾只牛羊,一些糧食)全部收拾進(jìn)這個堡壘中間;二是不把寨樓建在平曠河谷的通衢大道旁,而是建在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危巖之上,一層層上去,錯落有致,好似大地的階梯。
所以,當(dāng)你走進(jìn)馬爾康的某個寨子里,看到山坡上“壘石為室”的建筑時,不必太過驚訝,它們或許顯得過于厚重且笨拙,但卻是獨具一格的嘉絨藏族特色,凝結(jié)著嘉絨先民的智慧。
下圖
右圖
阿來說:“看到村口萌發(fā)新枝的老柳樹,看到那個高聳的碉樓,就知道,一個村莊已經(jīng)在望了。一個村莊的道路已經(jīng)對著愿意走進(jìn)它的人而敞開?!倍隈R爾康,要問嘉絨藏寨的完美典范在那里,人們會告訴你當(dāng)然是與卓克基土司官寨隔河相望的西索村了。當(dāng)年這里除了幾戶自由民外,大部分是卓克基土司的科巴(差人)和商人、民間手工藝者。而今,這里堆聚著近百余座“壘石為室”的建筑群落。從卓克基土司官寨樓頂鳥瞰,便會發(fā)現(xiàn),西索古寨忽然變成了藏族八寶圖案中的“花依”。狀如中國結(jié)的“花依”,代表著釋迦摩尼的祥瑞佛心,那些西索古寨中直來豎往、彎來拐去的青石板小路,把吉祥的線條勾勒得無比清晰流利。如此匠心獨運的布局,讓寨子的層次更加分明,棱角突出的石頭建筑,與周圍險峻的山峰,陡峭的崖石等自然環(huán)境渾然天成,鮮艷的圖騰房、紅色的瓦片、飄動的經(jīng)幡,給這里增添了幾分神秘,遠(yuǎn)目望去猶如一座壁壘森嚴(yán)的古堡。
近觀,藏寨全是三層石樓,房屋底層為畜圈,第二層以上為人居用房,設(shè)有廚房、客廳、寢室等,最頂層向陽面為經(jīng)堂,各層用獨木梯連接。這樣的樓層居住形式,體現(xiàn)了嘉絨藏族“神”、“人”、“畜”三界的思想。墻體厚達(dá)一米,用棱角分明的山石和以黃泥草筋。民居測砌全憑手眼,無須吊線。完工后的石墻卻如刀削斧劈,規(guī)整如一方方豆腐。在墻面保持水平的同時,兩端略微上翹,重心內(nèi)收,四角呈峰角氣勢,這樣建造出來的石屋真的有如碉堡一般堅固異常。
西索民居的獨具特色還集中體現(xiàn)在建筑與廳堂的畫工上??蛷d、壁櫥、臥室、門臉,甚至墻上,無處不畫,畫無處不有,墻面上也用石灰繪有天地、日月、星辰和圖騰等圖案。嘉絨民居的人文理念,透過西索民居,表現(xiàn)在藏傳佛教厚重悠遠(yuǎn)的宗教文化氛圍里。
村子對面有一棟十分醒目的土司官寨,阿來小說《塵埃落定》的故事原型,就是以這個土司官寨和卓克基村為背景的。
清澈的梭磨河從村前奔流而過,河水的流淌聲永遠(yuǎn)都陪伴著河邊的人和屋。村子對面有一棟十分醒目的土司官寨,阿來小說《塵埃落定》的故事原型,就是以這個土司官寨和卓克基村為背景的。土司官寨全部用木材建造,雖然已經(jīng)坍塌近半,但仍然可以看出它的規(guī)模、氣勢非同一般,那個斷壁殘垣的遺址,在夕陽下別有一番頹廢殘缺的美感,難怪美國作家索爾茲·伯里稱其為“東方建筑史上的一顆明珠”。
踩著厚重的吱吱作響的木樓梯,可以上到三層土司的臥室及迎客廳,但這里已經(jīng)上滿眼空蕩,那些金碧輝煌的家具、精美的唐卡、刺繡的經(jīng)幡以及琳瑯滿目的佛教法器,早已送進(jìn)了博物館。
官寨最后一名土司叫蘇希圣,本是黑水頭人之子,因松崗?fù)了緹o后人接掌司印,才將勢力正大的黑水頭人的兒子收為兒子,但他只當(dāng)了七年土司,馬爾康便解放了。而眼前這座八角碉樓是屬于松崗?fù)了咎K永和的,但建筑年代應(yīng)該是乾隆年間。松崗?fù)了疽驗榉垂苍?0年代后期從西藏逃往印度,后移民加拿大,改革開放后返回松崗。
碉樓的主通道旁邊還有一個暗道,有洞口和主層相通,是用來運送槍支彈藥和食物飲水的,暗藏心機的是村里的兩座碉樓的地道是相通的,并與河流相連接,可以在敵人攻打進(jìn)來時相互支援和退守。這樣神奇的古建筑不僅見證了家族和朝代的興衰,而且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大展用途,文化大革命時也沒閑著,竟被造反派用來武斗之用,兩派分別把守河對岸兩座碉樓,互相對射。
而此時的碉樓下,陽光照射在房子的木窗,露臺上種植在臉盆和小鐵桶中的鮮花隨風(fēng)顫動,經(jīng)幡在炊煙中飄揚,一串串紅透了的小辣椒掛在廊檐下和廊柱上,一派祥和的氣象……
“所有的嘉絨寨子,在午后這段時間里,都是一天中最最安靜的時刻。孩子們上學(xué)了,勞作的成年人這會兒是在一天中離寨子最遠(yuǎn)的地方。在寨子內(nèi)部,厚重的木門上掛著一把把銅鎖。鑰匙就靜靜地帶著金屬的沁涼躲在某個墻洞里邊。屋里的火塘里的火熄了,火種悄悄地埋在灰燼中間。銅壺里的水,罐子里的奶,似乎都在沉思默想。我不用走進(jìn)寨子,就能看見那些讓人倍感親切的景象?!边@是藏族作家阿來心中的嘉絨寨子,是他終要回歸的故鄉(xiāng)。就像他曾寫道的那樣:“我看那些山,一層一層的,就像一個一個的梯級,我覺得有一天,我的靈魂踩著這些梯子會去到天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