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霞

【摘要】京劇《四郎探母》寫了楊四郎延輝在宋、遼金沙灘一戰(zhàn)中，被遼擄去，改名木易，與鐵鏡公主結(jié)婚；15年后，老母佘太君押糧草隨營到達雁門關(guān)，四朗與公主密謀，盜取令箭，趁夜去宋營見母的故事。筆者認為，這出戲處處散發(fā)著濃濃的人情味，突出體現(xiàn)人文主義精神。下面筆者試對戲中前四場的典型唱詞和行腔特色進行分析，并從中體味本戲的人文主義親情觀。 【關(guān)鍵詞】四郎探母；人文主義；親情觀 引言 “四郎探母》是清代京劇作品。作者不可考。此劇寫北宋時，遼邦設(shè)“雙龍會”于幽州，邀宋太宗（光義）赴會議和。楊家八虎護駕隨往，中伏兵敗，宋將楊四郎（延輝）被俘，改名木易，與遼國鐵鏡公主成婚。15年后，楊母佘太君率軍來到雁門關(guān)。四郎得鐵鏡公主誆來的令箭，私往宋營探母，又連夜趕回遼邦，被遼主蕭太后擒拿問斬，經(jīng)鐵鏡公主等求情，方獲寬宥。此劇取材于楊家將故事，但與《楊家將演義》的情節(jié)有所不同。小說中楊四郎戰(zhàn)敗被擒后降遼招親，是為了伺機徐圖報仇，后來果然策應(yīng)宋軍?！端睦商侥浮肥且u取其中某些人物和情節(jié)編撰的?！端睦商侥浮返膭?chuàng)作年代不可考。據(jù)稱為道光四年（1824）的慶升平班戲單中即已著錄此?。ㄖ苊魈兜老桃詠砝鎴@系年小錄》）。道光25年（1845）刊刻的《都門紀(jì)略》記載余三勝、張二奎、陳鸞仙（風(fēng)林）等演員都擅長此劇。

《四郎探母》以宋遼戰(zhàn)爭為背景，但劇中極力渲染母子、夫妻、兄弟、岳婿之間的種種人倫之情，對楊四郎降遼多有回護，未加譴責(zé)。戲劇界關(guān)于《四郎探母》的思想傾向歷來存在著不同看法，對楊四郎這個人物也有不同的評價。筆者認為，這出戲處處散發(fā)著濃濃的人情味，突出體現(xiàn)人文主義精神。下面筆者試對戲中前四場的典型唱詞和行腔特色進行分析，從中體味本戲的人文主義親情觀。 一.關(guān)于人文主義 人文主義是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的主要思潮和理論。它反對一切以神為本的舊觀念，宣傳人是宇宙的主宰，是萬物之本，用”人權(quán)”對抗”神權(quán)”，向中世紀(jì)的教會統(tǒng)治和宗教教義提出英勇的挑戰(zhàn).所以人文主義有時又稱作人本主義。它從人性論的觀點出發(fā)，提出個性解放的要求，否定教會宣揚的人一生下來就有罪孽，否定人生的目的是死后的永生的來世思想，猛烈抨擊教會鼓吹的禁欲主義.他們肯定現(xiàn)實生活，頌揚塵世歡樂和幸福，贊美愛情是人的最高尚的感情，認為人有追求榮譽和財富的權(quán)利。人文主義批判中世紀(jì)對科學(xué)、文化的摧殘，反對蒙昧主義，崇尚理性和智慧，主張?zhí)剿髯匀?、研究科學(xué)、追求知識、接受新事物，全面地、和諧地發(fā)展個人的才智。為反對封建壓迫，人文主義還宣揚自由意志，提倡人與人之間建立平等、仁愛的關(guān)系；否定以人的出身、門第來決定社會地位的等級制度，強調(diào)個人的品德、才能決定人的地位。人文主義作為一種思潮在歐洲流行了數(shù)百年之久，是歐洲歷史上的一次思想解放。它對新的思想意識的傳播和歐洲政治學(xué)、史學(xué)、哲學(xué)、文學(xué)、藝術(shù)、文藝?yán)碚摰陌l(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呂同六：《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xué)卷》）總之，人文主義的基本傾向是提倡“人道”以反對“神道”，提倡人權(quán)以反對君權(quán)，提倡個性解放以反對中世紀(jì)的宗教桎梏及其一切殘余；尤其是以個人的興趣、價值觀和尊嚴(yán)作為出發(fā)點，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容忍、無暴力和思想自由是人與人之間相處最重要的原則，因此也被稱為人道主義。為區(qū)別起見，中國習(xí)慣把文藝復(fù)興時期的這種思潮稱為人文主義思潮，文藝復(fù)興以后的則稱人道主義。

二，分析

首先來看第一場“坐宮”。定場詩：“失落番邦十五年，雁過衡陽各一天，高堂老母難得見，怎不叫人淚漣漣。”四句詩道出楊延輝思念老母之情。

楊延輝白后，是一段西皮慢板轉(zhuǎn)二六：

蕭天佐擺天門兩國會戰(zhàn)，

我的娘領(lǐng)人馬來到北番。

我有心回宋營見母一面，

怎奈我身在番遠隔天邊。

思老母不由兒肝腸痛斷，

想老娘不由兒珠淚不干。（轉(zhuǎn)唱【西反搖板】）

眼睜睜（大鑼一擊）高堂母（空匡）難得（大鑼哭頭）見，兒的老娘啊！ （閃錘，接唱）

要相逢除非是夢里團圓。

這里使用的是抒情功能較強的西皮慢板，表現(xiàn)出楊延輝思念母親之情。具體的唱詞中，將“蕭天佐擺天門兩國會戰(zhàn)”最后“會戰(zhàn)”二字唱時拔高（1.23.522），突出體現(xiàn)戰(zhàn)爭的意象；對“怎奈我身在番遠隔天邊”的“天邊”二字也進行特殊處理（321612313261-1）以表達路途遙遠的無奈；“想老娘”中“想”字拖音，并作弱化處理，突出思念之情；接著轉(zhuǎn)西皮搖板，利用緊打慢唱的手法體現(xiàn)楊延輝內(nèi)心的焦慮；最后一句“要相逢除非是夢里團圓”更從文字上用理想主義的手筆表達出母子無法團聚的無奈。

夫妻見面之后，公主看出四郎有心事，要猜一猜他的心事。四句“莫不是”，在唱腔上，與其他的[西皮慢板]的唱腔區(qū)別不大，但那句“莫不是懷抱琵琶你就另向別彈”，加以做出不高興的神情，把公主埋怨的心情表達得惟妙惟俏。這才使得四郎因為委屈而哭，公主才又安慰他：“猜不著，你別哭哇！我跟你鬧著玩兒呢！”這里自然地表現(xiàn)出夫妻之間的感情。后面，公主看到四郎是在思親拭淚，心里有數(shù)了，接過孩子，打發(fā)丫鬟下場，才叫四郎：“駙馬，你這兒來。我這一猜，就猜著了?！比缓蟪┮痪洹澳皇撬脊侨庖怦R心猿，”其中“骨肉”唱時拔高，突出這是問題的中心。這一段戲的“四猜”既包含著小夫妻之間平日相逗的情趣，又表現(xiàn)了公主想為駙馬解愁的深情，同時又還帶有一點擔(dān)心埋怨的意味，公主的感情是多面的、復(fù)雜的，并且為后面的盜令、回令做好感情鋪墊。

因此，這一段戲，既表現(xiàn)母子思念的骨肉情，又表現(xiàn)情趣盎然的夫妻情。

當(dāng)公主聽四郎說并非姓木名易時，又氣又委屈：和他共同生活了15年，連真名實姓都沒有，真是欺人太甚！這是真生氣，她是公主，是蕭銀宗的寵兒，又是北國武將家風(fēng)，怎能容得下這樣的欺騙？一怒之下，根本就顧不上剛才起過誓。但15年來，他們又的的確確是恩愛夫妻，她十分愛自己的丈夫，因此下面這句“你害苦了我了！”又是那么的痛苦，她氣哭了，這句念帶著哭音，她這時的感情和心理狀態(tài)，極其復(fù)雜。這段表演有剛，表現(xiàn)她生氣的一面；同時又還有點柔，表現(xiàn)她夫妻感情的一面，人物形象豐滿生動。

四郎表家園這段戲，公主的感情也是一步步變化的。一開始的場景體現(xiàn)的是生活的情趣，但她在賭氣，并不很注意聽他說，直到聽說“佘太君”，情緒才開始轉(zhuǎn)變。她知道佘太君這個人，而且非常景仰她，所以越聽越聚精會神，在四郎唱出“我本是楊”的時候，馬上站起來，一伸手去捂他的嘴，要他別說下去。然后示意到外面看看有人沒有。從這里看出，公主對丈夫的愛，是超越自己的政治立場的。

接下去公主的西皮流水和四郎與公主“對口”[快板]，更表現(xiàn)出公主愛的偉大。這里所說的愛的偉大并非我們平常所贊美的“大義滅親”，相反，而是“大親滅義”，當(dāng)楊延輝對鐵鏡公主說出自己的身世后，公主的第一個反應(yīng)不是對“國家公敵”的憤恨，而是滿懷敬意，而且自愿盜令，以滿足丈夫見母一面的愿望?？梢?，在公主的價值觀里，親情是高于一切的。雖然這可能只是樸素的崇高，因為公主并不認為盜令是什么叛國的問題，她認為四郎去探母是人之常情。但正是這種樸素才更難得可貴。

第二場“盜令”中，鐵鏡公主與蕭太后的對唱：

鐵鏡公主：母后！ （小鑼硬三錘，唱【西皮流水板】）

小奴才生來皮肉賤，

他要母后令箭玩。

論令條就該將他斬——

蕭太后：慢著！ （小鑼一擊，小鑼鳳點頭，接唱）

小女兒說話理不端。

別人要令就該斬，

孫兒要令拿去玩。

我今交你金鯤箭，（拿令箭欲交，又按立于案上）

五鼓天明（大大）即交還。（遞令箭）

這里蕭太后的身份是慈祥的“外婆”。一句“別人要令就該斬，孫兒要令拿去玩?！保磉_了作為一國之主的蕭太后愛憐孫兒之情，為了讓孫兒歡喜，事關(guān)邊關(guān)安危的金鯤箭也可以隨便“拿去玩”。

第三場“別宮”和第四場“過關(guān)”，亦是在表達“夫妻情”。

結(jié)語

通過對本戲前四場唱詞、行腔和劇情結(jié)構(gòu)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一個“情”字貫穿始終，母子情、夫妻情、兄弟情、岳婿情、祖孫情，句句含情，情情切切。在本戲的后幾場中，這個“情”字體現(xiàn)得更加具體、真切、感人至深。比如，第六場著重表現(xiàn)兄弟情，第七場著重表現(xiàn)母子情，第八場著重表現(xiàn)對發(fā)妻的欠悔之情，第十二場表現(xiàn)蕭太后與公主的母女之情。所有這些“情”本來非常普通，但放在國家仇.恨這個大語境下，就顯得格外溫暖和崇高，愛國忠君出名的楊家將在這里好像把國仇家恨拋到了九霄云外。作品對楊四郎降遼表達了充滿親情的寬容，而以鐵腕著稱的蕭太后也對擅自盜令探母的女婿網(wǎng)開一面，充滿了濃濃的親情和寬恕。在我們的傳統(tǒng)倫理里，往往充斥著大義滅親的悲壯，動不動就殺子殺妻殺最親愛的人以標(biāo)榜家國豪情。象《四郎探母》這樣歌頌“小愛”的戲劇能夠存在確是奇跡。100多年來，《四郎探母》始終立在京劇劇目的最高端，被不斷地傳唱著。也許不光是由于藝術(shù)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