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慶

太平天國文書避諱制度的形成

在太平天國起義準備時期，拜上帝會為了保密或故示神秘，使用了一些隱語。其中如“三星”“禾王”“禾乃”等，后來便成為對洪秀全、楊秀清的避諱敬稱，不得隨意使用。隨著洪秀全在東鄉(xiāng)登極和永安封王，“王”字成為必須避諱的字，遇“王”字則改為“黃”字。

太平天國明文規(guī)定避諱字樣，始見于辛開元年（1851年）十月二十五日《永安封王詔》：“天父”才是真神，才是上，才是帝，才是爺，“天父天兄”才是圣，其余不得僭越；呼稱天王洪秀全“為主則止”，不宜稱上稱圣，免致“冒犯天父天兄”；左輔、右弼、前導(dǎo)、后護各軍師，也不得稱為王爺，乃分別封為東、南、西、北王。

太平天國初期，避諱制度比較寬松，除“上帝爺火華”名諱必須謹避、嚴禁人名寓意僭竊之外，其天王與首義諸王姓名均不避諱。如，為避諱“爺火華”，《太平條規(guī)》“堆火”避“火”作“堆燒”，《頒行詔書》“華夏”改為“中夏”；為防止人名寓意僭竊，參加金田團營的首義人員蒙得恩，“本名上升，因敬拜上帝，上字犯諱，改名得天，復(fù)因天字崇隆無比，故又改名得恩”。現(xiàn)存各種太平天國印書的辛開元年與壬子二年（1852年）刻本，出現(xiàn)了大量的“秀”“全”“清”“朝”“貴”“云”“山”“達”“開”等字，臨文不諱，可見初期文書避諱較為粗疏。

癸好三年（1853年）二月，太平天國定都天京之后，洪秀全、楊秀清等高高在上，脫離群眾，功臣勛舊，封官晉爵，等級森嚴不可逾越，避諱制度也日趨嚴密。當年新刻的太平官書，如《太平救世歌》《三字經(jīng)》《見天京于金陵論》《貶妖穴為罪隸論》等，其中的人名張潮楷、劉海珊、周際玱等，便是分別避蕭朝貴、馮云山、韋昌輝諱而改，再者補天侯李俊良本名俊昌、定胡侯李來芳本名開芳、鎮(zhèn)國侯盧賢拔本名賢達、滅胡侯黃益蕓本名益云，各避北、翼、南王名諱而改之。

受過歐美文化熏陶的洪仁王干，曾在《資政新篇》中明確指出，“爺火華乃猶太土音，譯即自由者之意”，并主張“上帝之名，永不必諱”?？墒请S著太平天國日益封建化，他屈從于落后的思想觀念，在其所著《軍次實錄》中，改“華”為“花”，并且將前代帝王概貶為侯，寫“唐玄侯（宗）”“明太侯（祖）”，改前代官名蘇州府知府為“蘇州郡知郡”。如此大規(guī)模的看似毫無意義的避諱，體現(xiàn)出太平天國后期為維系渙散的人心而不斷加強王權(quán)的威嚴，由此我們也看到太平天國正一步步走下坡路。

太平天國文書避諱制度的方法與種類

太平天國在早期顯示出了強烈的反傳統(tǒng)文化的意識，但實際上，在其政權(quán)建立的過程中，卻將凝聚著幾千年封建等級思想的避諱制度完全繼承下來，比之前代，太平天國時期的避諱制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其范圍之廣、方法之繁、種類之多令人咂舌。

一、太平天國文書避諱制度的方法

研究太平天國時期的文獻資料，可以總結(jié)出多種避諱方法。吳良祚先生在其大作《太平天國避諱方法探略））（《浙江學(xué)刊》，1988年第2期）中介紹了改字、減筆、加筆、空字、省字、刪略、析字、合字、改音、諧音、衍義、改偏旁十二種方法，此處筆者就其中較為典型的改字、減筆、空字、諧音四種方法詳細闡釋。

1.改字法

所謂改字法，就是以同義字、近義字等來代替應(yīng)避諱之字，這是避諱最常用的方法。太平天國時期，“皇上帝”三字為宗教避諱字，《欽定前遺詔圣書-馬太傳福音書》中“進貢皇帝”改為“供納侯長”，“屬皇帝之物進之皇上”改為“屬侯長之物進之侯長”，可見“皇帝”諱作“侯長”。太平天國印書中，《行軍總要》“敗兵”諱作“勝兵”，《天朝田畝制度》“喪事”叫作“喜事”，《天兄圣旨》“避兇”謂之“避吉”，都是用反義字來代替避諱字。

2.減筆法

所謂減筆法，就是在寫字刻書時遇到應(yīng)避諱的字不改不空，而將該字少寫一筆兩筆，表示自己并未直書該字，是改了字的，但又不影響讀者對文意的理解。太平天國“神后”之“神”作“伸”或“申”，“北王”改作“背土”，沈姓去水為尤，都是利用了減筆改字的方法。乙榮五年（1855年）十一月初二日恩赦李俊良過錯與祁萬如、胡玱祥死罪詔：“木俊良，錯非裝，革伊職，任伊常。不萬如食煙，因鬼人心纏，今黜伊為奴，改正可上天。古玱祥，煙亦因鬼迷人腸，黜伊為奴心醒悟，再加修煉轉(zhuǎn)天堂?！逼渲?，“李”作“木”，“祁”作“不”，“胡”作“古”，亦屬減筆改字之例。然這種方法易造成原義不明，給人的理解造成困難。

3.空字法

所謂空字法，就是在書寫中遇有應(yīng)避諱的字不寫。空字的辦法也有多種：（l）空一格；（2）打一空圍口；（3）省略此字；（4）寫一“某”字，表示原字空而不寫；（5）寫一“諱”字，亦空原字之意。<建天京于金陵論》宋永保文：“命我主天王掃除妖孽，拯民于水火之中，得享天堂，建都于金陵之地。近者得以沾其膏澤，遠者亦欲得所依歸。”其中“天堂，建都于”處五字占七格，是因為“得享天堂”之下原有“之?！倍郑蚍赣字骱樘熨F福名諱省去，這是空字法的一個典型例子。由于后人排版印刷等不注意，很多空字法的應(yīng)用不能準確辨認。

4.諧音法

所謂諧音法，就是用讀音相同或相近的字詞來替代?！短旄冈姟菲呤澹骸盃栂肷咸炷m天，瞞天一定有冤牽，不信且看枉而景，第九天條千萬千?！币话?六：“朕妻朕兒體爺心，頭頂大罪是奸淫，不信且看陣中養(yǎng)，上帝一怒即降臨?！逼渲?，“枉而景”是辛開元年七月以“逆令雙重”之罪被殺的黃以鎮(zhèn)的貶稱，“陣中養(yǎng)”是甲寅四年（1854年）因犯第七天條受誅的陳宗揚的貶稱，“黃以鎮(zhèn)”作“枉而景”，“陳宗揚”作“陣中養(yǎng)”，就是用諧音法避諱的體現(xiàn)。由此可見，諧音法也是太平天國避諱制度的重要方法之一。

二、太平天國文書避諱制度的種類

太平天國時期的避諱字數(shù)量龐大，考諸現(xiàn)存的太平天國文獻資料，查有實據(jù)的太平天國避諱字就有上百個，因此，給這些避諱字以科學(xué)分類就顯得十分必要。不同的劃分標準有不同的分類結(jié)果，筆者此處按照吳良祚先生的分類方法，按避諱字的性質(zhì)將其大體分為四類，即宗教避諱、封建避諱、惡意避諱和迷信避諱，下面一一闡述。

1.宗教避諱

宗教避諱，就是由于宗教信仰和宗教禁忌而產(chǎn)生的避諱。恩格斯說過：“宗教是在最原始的時代從人們關(guān)于自己本身的自然和周圍的外部自然的錯誤的、最原始的觀念中產(chǎn)生的?！碧教靽鴷r期，由于太平天國以上帝教立國，實行政教合一，所以宗教避諱成為太平天國時期最早出現(xiàn)的一類避諱，也是太平天國避諱中最受重視的一類避諱，連洪秀全本人都要恪遵。洪秀全原名“火秀”，因與天父“爺火華”名字中一字相同，為維護天父尊嚴而改名“秀全”；為了敬避“皇上帝爺火華”諱，他自己為“王”為“主”而止，避不稱“皇”稱“帝”；幼主叫他“爹”而不稱“爺”；臣下也不能稱他為“上”?？梢姡教靽诮瘫苤M是其避諱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得到了相當?shù)闹匾暋?/p>

2.封建避諱

封建避諱，是指出于對國君和父祖的尊敬或畏忌而產(chǎn)生的避諱，主要是避國諱。歷代避諱字之載入文書、著于法令者，大抵以帝王廟諱御名為主，避皇親國戚諱者為數(shù)寥寥。而太平天國不但避天王、幼主、君王父名諱，而且避天王諸子和首義諸王名諱，避諱之嚴格為前代所無。“君”“王”作為太平天國避諱字，是大家所熟悉的。但是，一般只知“君”而不知“臣”，只知“王”而不知“后”。<欽定敬避字樣》中記載：“臣，天父、天兄、天王、幼主統(tǒng)下之人方是臣，前代列侯屬下之人不得稱臣，概以下字稱之?！薄昂蟆敝鳛楸苤M字，也可在文獻中查得：《創(chuàng)世傳》和《馬太傳福音書》中，“王后”諱作“貴聘”“侯聘”；《欽定英杰歸真》中“后梭”諱作“筱翟”；《圣差言行傳》中，“天后”諱作“添筱”“天厚”。通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太平天國的封建避諱是十分嚴苛的。

3.惡意避諱

惡意避諱，是指因嫌惡而產(chǎn)生的避諱。因為階級的利益和偏見，太平天國所嫌惡的與清政府恰好相反。太平天國以清朝統(tǒng)治者為妖，凡稱“神”“仙”“君”“王”者概斥為妖，如甘王廟謂之“甘妖廟”，“九仙廟”諱稱“九妖廟”，“龍”指“東海龍妖”，要避惡諱作“隆”，如黑龍江改“烏隆江”。并且，天王在癸好三年降詔：“貶‘北燕（即北京，諱‘京字而改）為‘妖穴，且妖有罪地亦因之有罪，故并貶直隸省為罪隸省?！碧教靽€把“韃”和“咸豐”等字加反犬旁，將“菩薩”惡諱作“該殺”，連歇后語都改作“泥該殺過河，自身難?！?。這些做法都體現(xiàn)了太平天國統(tǒng)治者對清政府的憎惡，也從側(cè)面反映了當時斗爭的殘酷。

4.迷信避諱

迷信避諱與惡意避諱相類似而又有區(qū)別，相似之處是二者都不是對尊者名諱的敬避；不同之處在于惡意避諱因嫌惡而避，迷信避諱因迷忌而避。太平天國農(nóng)民革命者的迷信意識濃厚，這類避諱字比比皆是。太平軍傷員叫“能人”，其中有官職的將佐或稱“能將”，軍中設(shè)“能人館”。太平天國避諱“傷”字，崇信上帝全能，而傷員諱改“能人”，同稱“能”，包含了褒揚尊敬之意?！稓J定舊遺詔圣書》凡“死”“亡”“卒”“崩”均改為“升”，或作“升天”，還把“死日”改“忌日”，“死前”為“生前”。這都體現(xiàn)了太平天國對生死命運的迷信。太平天國諱“敗”為“勝”，《行軍總要》記載：“浮橋之頭，預(yù)點司炮兄弟在彼埋伏，預(yù)備兄弟勝兵，有妖跟后，開放炮火，以阻妖魔來路?！贝颂帯皠俦睂崬椤皵”薄Ｓ缮峡梢?，迷信避諱體現(xiàn)出太平天國的愚昧和思想的局限性。

太平天國實行避諱制度，原本出于農(nóng)民進行反清王朝斗爭的需要。但是這種禮俗，植根于農(nóng)民經(jīng)濟的土壤，浸透了封建宗法與三綱五常的毒素，表現(xiàn)了太平天國農(nóng)民革命者思想意識的落后面，很快就成為建立新王朝的一種手段。隨著太平天國政權(quán)后期日益封建化，其文書避諱制度也愈加嚴苛。

避諱是中國社會的一種傳統(tǒng)陋習(xí)，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文化中留下了獨特的蹤跡。無數(shù)事例說明，避諱是受封建禮教文化、等級觀念等影響而形成的，避諱文化一旦羽翼豐滿起來，它又會反過來對社會生活各方面產(chǎn)生很大的制約作用，太平天國的避諱制度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