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萌

摘 要：惠洪《冷齋夜話》和《天廚禁臠》稱引王安石詩共25首，數(shù)量排在杜甫、蘇軾、黃庭堅(jiān)之后。這些稱引雖然不能全面展現(xiàn)王安石詩的主體風(fēng)貌，但由于王安石在宋代政壇和文壇具有特殊地位，惠洪對(duì)王安石詩的稱引包含著豐富的詩學(xué)意義。本文以《王荊公詩注》為參照，配以《詩話總龜》、《苕溪漁隱叢話》、《詩人玉屑》、《詩林廣記》等文獻(xiàn)，通過考辨去偽存真，梳理相關(guān)詩學(xué)觀念，無疑有助于加深對(duì)惠洪和宋代主流詩論的理解。

關(guān)鍵詞：惠洪；《冷齋夜話》；《天廚禁臠》；王安石

雖然《冷齋夜話》和《天廚禁臠》所稱引王安石詩僅位列第四，包括《冷齋夜話》22首，《天廚禁臠》6首，除去重復(fù)3首，共25首，排在杜甫、蘇軾、黃庭堅(jiān)之后，但王安石在宋代政壇和文壇的特殊地位，仍使這些內(nèi)容具有典型意義。因此，以《王荊公詩注》為參照，配以《詩話總龜》、《苕溪漁隱叢話》、《詩人玉屑》、《詩林廣記》等文獻(xiàn)，通過考辨去偽存真，梳理相關(guān)詩學(xué)資料，有助于加深對(duì)宋代主流詩學(xué)觀念的理解。茲以兩書卷次之先后，分條辨析如下：

1.山谷云：“詩意無窮，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無窮之意，雖淵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語，謂之換骨法；規(guī)模其意形容之，謂之奪胎法?！比玎嵐取妒站铡吩唬骸白跃壗袢杖诵膭e，未必秋香一夜衰?！贝艘馍跫?，而病在氣不長。西漢文章雄深雅健者，其氣長故也。曾子固曰：“詩當(dāng)使人一覽語盡而意有余，乃古人用心處?！彼郧G公作菊詩則曰：“千花百卉凋零后，始見閑人把一枝?！睎|坡則曰：“萬事到頭終是夢(mèng)，休，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庇秩缋詈擦衷娫唬骸傍B飛不盡暮天碧。”又曰：“青天盡處沒孤鴻?！比黄洳∪缜八摗Ｉ焦茸鳌兜沁_(dá)觀臺(tái)》詩曰：“瘦藤拄到風(fēng)煙上，乞與游人眼界開。不知眼界闊多少，白鳥去盡青天回?！狈泊酥?，皆換骨法也。顧況詩曰：“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其詩簡緩而立意精確。舒王作《與故人》詩曰：“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江頭路，到老相逢得幾回。”樂天詩曰：“臨風(fēng)杪秋樹，對(duì)酒長年身。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東坡《南中作》詩曰：“兒童悮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醉紅。”凡此之類，皆奪胎法也。學(xué)者不可不知。（《冷齋夜話》卷一《換骨奪胎法》）{1}

《天廚禁臠》卷中《奪胎句法》亦引《過外弟飲》：“一別二十年，人堪幾回別”者，顧況詩也。而舒王亦用此法曰：“一日君家把酒杯，六年波浪與塵埃。不知烏石岡邊路，到老相尋得幾回。”

此條所引兩首，《菊》，《王荊公詩注》卷三十一作《和晚菊》，“千花百卉凋零后”作“可憐蜂蝶飄零后”，“始見”作“始有”。{2}《與故人》，《王荊公詩注》卷四十四作《過外弟飲》，“江頭”作“崗邊”，“到老相逢”作“至老相尋”。標(biāo)題下注云：《爾雅·釋親》釋曰：“外族，母黨之屬也?！眳鞘?，公母家也，居烏石崗，距臨川（江西）三十里。然則《烏石》標(biāo)題下注云：觀此詩，則金陵（江蘇南京）亦有烏石崗也。{1}由是觀之，或以烏石崗為是，但未知是否兩地同名。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荊公作菊詩則曰”作“舒王菊詩曰”，“與故人”前奪“作”字，“江頭”作“江邊”，“相逢”作“相尋”。{2}《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五《半山老人三》全引此條，“作菊詩則曰”作“菊詩曰”，“舒王作”作“荊公”，“相逢”作“相尋”。③《詩人玉屑》卷八《奪胎換骨·總說》所引頗近《苕溪漁隱叢話》，僅“江頭”作“岡頭”。{4}

《詩林廣記》前集卷八鄭谷《十日菊》下引曾子固云：詩當(dāng)使人一覽語盡而意有余，乃古人用心處，如此詩是也。王荊公亦有《菊詩》云：“千花萬卉凋零盡，始見閑人把一枝。”其病亦在于氣不長耳。{5}《冷齋夜話》重在批評(píng)諸詩“氣不長”，此處并未言及出處而增加“如此詩是也”的評(píng)論，似是正面肯定《十日菊》，意思正好相反。后集卷二王安石《過外弟飲》“一日”作“一自”，“江頭”作“崗頭”，“相逢”作“相尋”。下引《復(fù)齋漫錄》云：烏石崗，距臨川三十里，荊公外家吳氏居其間。故詩云：“不知烏石崗頭路，到老相尋得幾回?！彼独潺S夜話》乃截取“奪胎法”的定義及顧況詩和王安石詩而成。⑥

2.李格非善論文章，嘗曰：“諸葛孔明《出師表》，劉伶《酒德頌》，陶淵明《歸去來詞》，李令伯《乞養(yǎng)親表》，皆沛然從肺腑中流出，殊不見有斧鑿痕。是數(shù)君子，在后漢之末，兩晉之間，初未嘗以文章名世，而其意超邁如此。吾是以知文章以氣為主，氣以誠為主?！惫世隙胖^之詩史者，其大過人在誠實(shí)耳。誠實(shí)著見，學(xué)者多不曉。如玉川子《醉歸》詩曰：“昨夜村飲歸，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莫嗔驚著汝?！蓖跚G公用其意作扇子詩曰：“玉斧修成寶月團(tuán)，月邊仍有女乘鸞。青冥風(fēng)露非人世，鬢亂釵橫特地寒?！保ā独潺S夜話》卷三《諸葛亮、劉伶、陶潛、李令伯文如肺腑中流出》）

《天廚禁臠》卷中《遺音句法》亦引此詩：《扇》：玉斧修成寶月團(tuán)，月邊仍有女乘鸞。青冥風(fēng)露非人世，鬢亂釵橫特地寒。舒王作。此所謂讀之令人一唱而三嘆，譬如朱弦發(fā)越，有遺音者也。

此條所引《扇子》，《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一作《題扇》，文字均同。{7}舊題彭乘《墨客揮犀》卷八《文章以氣為主》亦有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王荊公”作“舒王”。{8}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引此條后半部分，所涉王安石部分，“王荊公”作“舒王”，“團(tuán)”作“圓”。{9}《王直方詩話·王荊公扇子詩》所引同于《詩話總龜》。{10}《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五柳先生上》全引此條，“王荊公用其意作扇子詩曰”作“又荊公《扇》詩云”。{11}此處僅將王安石詩和盧仝詩作為符合李格非觀點(diǎn)的例子，忽略了《冷齋夜話》另有指出兩詩淵源關(guān)系的原意，著重點(diǎn)頗有不同。《詩林廣記》前集卷八盧仝《醉歸》引此條中間部分，只是誤將李格非的觀點(diǎn)歸為《冷齋夜話》所云，亦未及王安石詩。{12}

3.山谷云：“天下清景，初不擇賢愚而與之遇，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shè)。荊公在鐘山定林，與客夜對(duì)，偶作詩曰：‘殘生傷性老耽書，年少東來復(fù)起予。各據(jù)槁梧同不寐，偶然聞?dòng)曷潆A除。東坡宿余杭山寺，贈(zèng)僧曰：‘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欹枕對(duì)殘缸。白灰旋撥通紅火，臥聽蕭蕭雪打窗。”人以山谷之言為確論。（《冷齋夜話》卷三《荊公鐘山、東坡余杭詩》）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三作《示公佐》，文字均同。{1}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三《半山老人一》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奪“定林”二字，后增“官床”二字，“夜對(duì)”作“夜坐”，“偶作詩曰”作“作詩云”。{2}《詩人玉屑》卷十七《半山老人·清景》所引同于《苕溪漁隱叢話》。③《詩林廣記》后集卷二王安石《鐘山官床與客夜作》所引乃縮寫此條而成，引詩相同。{4}

4.吾弟超然善論詩，其為人純至有風(fēng)味，嘗曰：“陳叔寶絕無肺腸，然詩語有警絕者，如曰：‘午醉醒來晚，無人夢(mèng)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王維摩詰《山中》詩曰：‘溪清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舒王百家衣體曰：‘相看不忍發(fā)，慘澹暮潮平。欲別更攜手，月明洲渚生。此皆得于天趣?！庇鑶栔唬骸熬浞ü碳?，然何以識(shí)其天趣？”超然曰：“能知蕭何所以識(shí)韓信，則天趣可言?！庇杈共荒茉?，嘆曰：“溟滓然弟之哉！”（《冷齋夜話》卷四《五言四句得于天趣》）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作《離升州作》其一，“慘澹”作“滲淡”，“欲別”作“語罷”。注云：建康（江蘇南京），舊名升州。{5}然則《全唐詩》收為王維《闕題二首》其二⑥，此處存疑。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文字均同。{7}《詩人玉屑》卷十《詩趣·天趣》所引始自“王摩詰山中詩曰”，“欲別”作“語罷”。{8}不過，此處略去了“超然曰”而變成《冷齋夜話》的敘述，結(jié)尾的問答顯得十分突兀。

5.詩到李義山，謂之文章一厄。以其用事僻澀，時(shí)稱西昆體。然荊公晚年亦或喜之，而字字有根蒂。如作《雪》詩曰：“借問火城將策探，何如云屋聽窗知?！庇衷唬骸拔磹劬焸鞴瓤?，但知鄉(xiāng)里勝壺頭?！逼溆檬伦辆?，前輩無相犯者。昔李師中作送唐介謫官詩曰“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顏何厚，已死奸諛骨尚寒”云云。已而，聞介赴月首上官，乃大悔，以書索其詩。唐公笑曰：“吾正不用此無對(duì)屬落韻詩?！彼煲赃€之。李大驚，久之乃悟“一身”“千古”非挾對(duì)，與荊公措意異矣。（《冷齋夜話》卷四《西昆體》）

此條所引兩首，《雪》，《王荊公詩注》卷二十九作《次韻酬府推仲通學(xué)士雪中見寄》，“借問”作“為問”，“策探”作“策試”。注云：退之《上裴尚書（均）喜雪詩》：“喜深將策試，驚密仰檐窺?！庇衷疲骸皻鈬?yán)當(dāng)酒暖，灑急聽窗知?！薄栋噫兼鳌罚骸把鲆曎庠莆荩p涕兮橫流。”{9}第二首，《王荊公詩注》卷二十六作《次韻酬朱昌叔（明之）五首》其一，文字均同，注云：《揚(yáng)子》：“谷口鄭子真（樸）耕于巖石之下，名震于京師?！眽仡^，見《馬援傳》，山名，在辰州沅陵（湖南）東。馬援云：“吾從弟少游嘗言云云，鄉(xiāng)里稱善人則可矣?！币浴班l(xiāng)里”對(duì)“京師”，本此。{10}可與此條互參。

《詩話總龜》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引此條前半部分，奪“時(shí)稱西昆體”五字，“然荊公晚年亦或”作“荊公或”，“作雪詩曰”作“雪詩”，“但知”作“便知”，“犯”前奪“相”字。{1}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引此條后半部分，但并未與前半部分合在一起。{2}前集卷四十三《送別門》引《倦游錄》，僅述唐介被貶而李師中作詩送別，并無后文，與《冷齋夜話》著眼于李詩“與荊公措意異矣”不同。③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西昆體》引此條前半部分，“義山”前奪“李”字，奪“作雪詩曰”四字，“借問”作“試問”，奪“又曰”二字。{4}《詩人玉屑》卷十七《西昆體·荊公晚年喜稱義山》所引同于《苕溪漁隱叢話》。{5}關(guān)于此條后半部分，《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一《梅圣俞》先引《緗素雜記》所記進(jìn)退韻之說，又引《倦游雜錄》所記唐介被貶而李師中詩在所有送行作品中最為人傳誦，并以按語的形式提出批評(píng)：近閱《冷齋夜話》載當(dāng)時(shí)唐、李對(duì)答語言，乃以此詩為落韻詩。蓋渠伊不見鄭谷所定詩格有進(jìn)退之說，而妄為云云也。⑥觀點(diǎn)正好與《冷齋夜話》相反?！对娙擞裥肌肪矶对婓w下·進(jìn)退格》所引同于《苕溪漁隱叢話》，但誤將出處歸為《湘（或?yàn)榫|）素雜記》。{7}

6.老杜詩曰：“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苯裾`作“波浩蕩”，非唯無氣味，亦分外閑置“波”字。舒王曰：“道人北山來，問松我東岡。舉手指屋脊，云今如許長。”今誤作“問松栽東岡”，與“波浩蕩”當(dāng)并按也。（《冷齋夜話》卷四《詩誤字》）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十一作《道人北山來》，“如許”作“如此”。注云：“我”字，別本作“栽”，此俗人誤改。{8}

《詩話總龜》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屋脊”作“屋角”，“誤作問松”作“誤曰問松”，“按”后奪“也”字。{9}《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五柳先生上》引此條前半部分{10}，前集卷三十四《半山老人二》引此條后半部分，“舒王”作“荊公詩”。{11}

7.對(duì)句法，詩人窮盡其變，不過以事、以意、以出處具備謂之妙。如荊公曰：“平昔離愁寬帶眼，迄今歸思滿琴心?！庇衷唬骸坝臍q寒無善畫，賴傳悲壯有能琴?！蹦瞬蝗魱|坡微意特奇，如曰：“見說騎鯨游汗漫，亦曾捫虱話辛酸?！庇衷唬骸靶Q市風(fēng)光思故國，馬行燈火記當(dāng)年。”又曰：“龍?bào)J萬斛不敢過，漁舟一葉縱掀舞?！币浴蚌L”為“虱”對(duì)，以“龍?bào)J”為“漁舟”對(duì)，小大氣焰之不等，其意若玩世。謂之秀杰之氣終不可沒者，此類是也。（《冷齋夜話》卷四《王荊公、東坡詩之妙》）

此條所引兩首，第一首，《王荊公詩注》卷三十三作《寄余溫卿》，“平昔”作“平日”，“迄今”作“迄春”。{12}第二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一作《秋云》，“寄”作“記”，“歲寒”作“荒寒”。{13}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詩人窮盡其變”作“人”，“以出處具備”作“出處備具”，“荊公”前奪“如”字，“歲寒”作“荒寒”。{14}《詩人玉屑》卷七《屬對(duì)·奇對(duì)》所引同于《詩話總龜》。{1}《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東坡三》全引此條，“平昔”作“平日”，“歲寒”作“荒寒”。{2}

8.眾人之詩，例無精彩，其氣奪也。夫氣之奪人，百種禁忌，詩亦如之。曰富貴中不得言貧賤事，少壯中不得言衰老事，康強(qiáng)中不得言疾病死亡事，脫或犯之，謂之詩讖，謂之無氣，是大不然。詩者，妙觀逸想之所寓也，豈可限以繩墨哉！如王維作畫雪中芭蕉，詩眼見之，知其神情寄寓于物；俗論則譏以為不知寒暑。荊公方大拜，賀客盈門，忽點(diǎn)墨書其壁曰：“霜筠雪竹鐘山寺，投老皈歟寄此生?！逼略谫俣髟娫唬骸捌缴f事足，所欠惟一死?！必M可與世俗論哉！予嘗與客論至此，而客不然吾論。予作詩自志其略曰：“東坡醉墨浩琳瑯，千首空余萬丈光。雪里芭蕉失寒暑，眼中騏驥略玄黃?！保ā独潺S夜話》卷四《詩忌》）

此條所引為殘句?！对娫捒傹敗非凹砭拧对u(píng)論門五》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奪“賀客盈門”四字，“忽”后奪“點(diǎn)墨”二字，“皈”作“歸”。③《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東坡三》全引此條，“點(diǎn)墨書其壁曰”作“點(diǎn)筆題其壁云”，“皈歟”作“歸與”。{4}

9.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不言其名耳。此法唯荊公、東坡、山谷三老知之。荊公曰：“含風(fēng)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此言水柳之用，而不言水柳之名也。東坡《別子由》詩：“猶勝相逢不相識(shí)，形容變盡語音存?！贝擞檬露谎云涿?。山谷曰：“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庇衷唬骸罢Z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庇衷唬骸把塾腥饲槿绺裎?，心知世事等朝三?！薄案裎濉保裰救谑且??！逗鬂h書》注云：“常置人于險(xiǎn)處耳?！比痪渲小把邸闭?，世尤不能解?！罢Z言”者，蓋其德之候也。故曰：“有德者必有言?！蓖跚G公欲革歷世因循之弊，以新王化，作雪詩，其略曰：“勢(shì)合便疑包地盡，功成終欲放春回。農(nóng)家不驗(yàn)豐年瑞，只欲青天萬里開。”（《冷齋夜話》卷四《詩言其用不言其名》）

此條所引兩首，第一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一作《南浦》，而非卷四十的同名詩，“鱗鱗”作“粼粼”。注云：評(píng)曰：若無如許句法，匿名何用？看它流麗，如景外景。又云：公每自哦“鴨綠”、“鵝黃”之句，云：“此幾凌轢春物?！庇衷疲壶喚G，指水色?！都本推范骸按翰蓦u翹鳧翁濯。”顏師古注：“春草、雞翹、鳧翁，皆謂染彩而色似之。若今染家言鴨頭綠、翠毛碧云?！庇忠藯l首句及王安石詩例：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此法惟荊公、東坡、山谷三老知之。荊公“鴨綠”、“鵝黃”之句，此本言水、柳之名。{5}可與此條互參，但所引《冷齋夜話》似與原意相反?！堆?，《王荊公詩注》卷三十一作《次韻和甫（王安禮）詠雪》，“農(nóng)家不驗(yàn)”作“寒鄉(xiāng)不念”，“只欲”作“只憶”。⑥

《詩話總龜》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其用”后增“而”字，“知之”前奪“三老”二字，“之名”后奪“也”字?！案餁v世因循之弊，以新王化”作“新政”，“雪詩”后奪“其略”二字，“不驗(yàn)”作“不念”，“青天”作“青云”。{7}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六《半山老人四》引此條前半部分，止于“常置人于險(xiǎn)惡處耳”?！安谎云涿弊鳌岸谎云涿?，“此言”后奪“水柳之用，而不言”七字。似與《冷齋夜話》意思相反。胡仔又下按語云：荊公詩云：“繰成白雪桑重綠，割盡黃云稻正青?！卑籽﹦t絲，黃云則麥，亦不言其名也。余嘗效之云：“為官兩部喧朝夢(mèng)，在野千機(jī)促婦功。”蛙與促織二蟲也。{8}《詩人玉屑》卷十《體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所引同于《苕溪漁隱叢話》，惟胡仔按語“則”作“即”。{1}

《詩林廣記》后集卷二王安石《南浦》“鱗鱗”作“粼粼”，所引此條是將《苕溪漁隱叢話》所引《冷齋夜話》的主題句、王安石部分以及胡仔按語的王安石部分糅合在一起，惟胡仔按語的王安石部分“荊公詩云”作“又《夏》詩云”，“則”均后增“言”字，其余相同。{2}

10.舒王女，吳安持之妻蓬萊縣君，工詩多佳句。有詩寄舒王曰：“西風(fēng)不入小窗紗，秋氣應(yīng)憐我憶家。極目江山千里恨，依前和淚看黃花?！笔嫱跻浴独銍?yán)經(jīng)新釋》付之，又和詩曰：“青燈一點(diǎn)映窗紗，好讀《楞嚴(yán)》莫憶家。能了諸緣如幻夢(mèng)，其間惟有妙蓮花?！保ā独潺S夜話》卷四《舒王女能詩》）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五作《次吳氏女子韻二首》其二，“青燈”作“秋燈”，“窗紗”作“籠紗”，“憶”作“念”，“幻夢(mèng)”作“夢(mèng)事”，“其間”作“世間”。自注云：吳氏女，即蓬萊君（王安石次女）。所引詩，“江山”作“江南”，“依前”作“依然”。③

《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八《寄贈(zèng)門下》全引此條，奪“工詩多佳句”，“依前”作“依然”，“付”作“寄”，“又和詩”作“和之”，“莫憶家”作“莫念家”，“其間”作“世間”。{4}

《詩人玉屑》卷二十《閨秀·荊公女》引此條前半部分，“舒王”均作“荊公”，“工詩”前奪“蓬萊縣君”四字，后奪“多佳句”三字，“有詩”作“嘗”，“秋氣”作“秋意”，“千里”作“千萬”，“依前”作“依然”。{5}

11.王文公居鐘山，嘗與薛處士棋，賭梅詩，輸一首，曰：“華發(fā)尋香始見梅，一枝臨路雪培堆。鳳城南階它年憶，杳杳難隨驛使來。”又嘗與俞秀老至報(bào)寧，公方假寐，秀老私跨公驢，入法云謁寶覺禪師，公知之。有頃，秀老至，公佯睡，睡起，遣秀老下階曰：“為僧子乃敢盜跨吾驢。”秀老叩頭，愿有以自贖其罪，寺僧亦為解勸。公徐曰：“罰松聲詩一首。”秀老立就，其詞極佳，山中人忘之，予為補(bǔ)之曰：“萬壑搖蒼煙，百灘渡流水。下有跨驢人，蕭蕭吹醉耳。”（《冷齋夜話》卷五《賭梅詩輸，罰松聲詩》）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二作《與薛肇明弈棋賭梅花詩輸一首》，“尋香”作“尋春”，“始見”作“喜見”，“南階”作“南陌”，“它”作“他”。注云：《宋史》：薛昂字肇明。傳中亦載其圍棋賭詩事。與余深、林?jǐn)d始終附會(huì)蔡京。又云：觀此詩，則昂早從介甫，后為京所引，有自來矣。又云：吳曾《能改齋漫錄》：荊公在鐘山下棋時(shí)，薛門下與焉，賭梅花詩一首。薛敗而不善詩，荊公為代作。今集中所謂薛秀才者是也。薛既宦達(dá)，出知金陵，或者嘲以詩曰：“好笑當(dāng)年薛乞兒，荊公坐上賭梅詩。而今又向江東去，奉勸先生莫下棋?！毖啤柏ぁ弊?，故人有“乞兒”之說。向來多謂此詩韓子蒼作，非也。昂賦蔡京君臣慶會(huì)詩：“逢時(shí)可謂真千載，拜賜應(yīng)須更方回。”時(shí)謂之薛方回。據(jù)此，則昂不能詩可知矣。荊公代作梅詩，亦所以誨之也。⑥兩書所引有兩處差別：一是薛昂為處士或秀才，終歸是尚未顯達(dá)之時(shí)。二是王安石輸棋作詩或薛昂輸棋而王安石代作，從此詩標(biāo)題來看，似以《冷齋夜話》為是。

《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一《詠物下》全引此條，“王文公居鐘山，嘗與”作“舒王與”，“梅詩”作“梅花詩”，“尋香”作“尋春”，“南階”作“南北”，“它”作“他”，“隨”作“尋”，“來”后奪“又嘗”二字，“公方”作“王”，“公驢”作“王驢”，后奪“入法云”三字，奪“公知之”三字，“公佯睡，睡起，遣秀老下階曰”作“王曰”，“僧子乃敢”作“士子敢”，“叩頭，愿有以”作“愿”，奪“寺僧亦為解勸”六字，“公徐曰”作“王曰”，“詞”前奪“其”字，“極佳”后奪“山中”二字，“予為補(bǔ)之”作“余補(bǔ)”，“渡”作“度”，“蕭蕭”作“瀟瀟”。{1}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七《俞清老（澹）、秀老（紫芝）》所引此條前半部分頗為不同：荊公食宮使祿，居蔣山，時(shí)時(shí)往來白下門、西庵、草堂、法云，止以一黥挾蹇驢。門人乘間諷筍輿宜老者，公曰：“古之王公至不道，未嘗以人代畜?！焙蟀氩糠?，“又嘗”作“一日”，奪“公知之”三字，“睡起”前奪“佯睡”二字，“僧子”作“士子”，“自贖”后奪“其罪”二字，奪“寺僧亦為解勸”六字，“予為補(bǔ)之”作“余為補(bǔ)”，“醉”作“凍”。{2}

《詩人玉屑》卷十八《俞秀老、清老·警聯(lián)》所引僅為“松聲詩其詞極佳”，“渡”作“度”，“醉”作“凍”，并誤將惠洪所作歸入俞紫芝名下。③

12.荊公嘗訪一高士，不遇，題其壁曰：“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特地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保ā独潺S夜話》卷五《荊公梅詩》）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作《梅花》，“特地”作“獨(dú)自”。注云：評(píng)曰：句意高絕。又云：古樂府：“庭前一樹梅，寒多未覺開。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介父略轉(zhuǎn)換耳，或偶同也。{4}可與此條互參。

《詩話總龜》前集卷十六《留題門下》將《冷齋夜話》卷一《東坡書壁》與此條合在一起，所引此條，“荊公”后奪“嘗”字，“題”后奪“其壁”二字，“特地”作“獨(dú)自”。{5}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七《林和靖》指出此詩的淵源關(guān)系：公后復(fù)有詩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鄙w取蘇子卿詩“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之意。⑥不過，所謂蘇武詩大抵為假托，不如歸入古樂府?！对娙擞裥肌肪戆恕堆匾u·誠齋論沿襲》認(rèn)為此詩不如前人：南朝蘇子卿梅詩云：“秪言花是雪，不悟有香來。”介甫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笔稣卟患白髡?。{7}只是蘇武是西漢人而非南朝人?！对娏謴V記》后集卷二王安石《梅花》“數(shù)枝”作“一枝”，“特地”作“獨(dú)自”。又引《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二十一《西湖處士》苕溪漁隱的按語：南朝蘇子卿有《梅花》詩云：“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來。”后韓子蒼《詠梅》云：“那知是花處，但覺暗香來。”介甫、子蒼雖襲子卿之詩意，然思益精，而語益工也。{8}與《詩人玉屑》的觀點(diǎn)恰好相反。

13.舒王宿金山寺賦詩，一夕而成長句，妙絕。如曰：“天多剩得月，月落聞津鼓?！庇衷唬骸澳酥窠塘Γ蔁o所苦”之類，如生成。山谷在星渚，賦道士快軒詩，點(diǎn)筆立成，其略曰：“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及一杯水。愿得青天化為一張紙?！毕胍娖涓唔崳瑲饽υ葡?，獨(dú)立萬象之表，筆端三昧，游戲自在。（《冷齋夜話》卷五《舒王、山谷賦詩》）

此條所引《金山寺》實(shí)為集句而成，“天多剩得月”出自孫魴《題金山寺》{9}，“月落聞津鼓”出自李端《古別離二首》其一{10}，“乃知像教力”出自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11}，“但渡無所苦”出自王獻(xiàn)之《桃葉歌》{12}。

《詩話總龜》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全引此條，所涉王安石部分，“舒王”作“荊公”，“金山寺”后奪“賦詩”二字，“長句”作“集句”，“天多”前奪“曰”字，“像教”作“象教”，“渡”作“度”，“生成”后奪“也”字。{13}

關(guān)于集句詩，《天廚禁臠》卷上《詩有四種勢(shì)·芙蓉出水》：《山居》：“風(fēng)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笔嫱跫?。讀之自然，令人愛悅，不假人言，然后為貴也。此謂“芙蓉出水”，晉謝靈運(yùn)名之。其實(shí)，《冷齋夜話》卷五《詩置動(dòng)靜意》說得很明白：荊公曰：“前輩詩云‘風(fēng)定花猶落，靜中見動(dòng)意?！B鳴山更幽，動(dòng)中見靜意?！鄙焦仍唬骸按死险撛?，不失解經(jīng)旨趣，亦何怪耶?！币簿褪钦f，此詩實(shí)由謝貞詩{1}和王籍詩{2}合成，不能完全等同于王安石所作之詩。

《詩話總龜》前集卷五十《琢句門》全引《冷齋夜話》此條，“何怪耶”作“可怪”。③《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四《半山老人二》全引此條，“荊公曰”作“荊公言”，“前輩詩”后奪“云”字，“山谷曰”作“山谷云”，“何怪耶”作“可怪耳”。{4}兩書所引黃庭堅(jiān)的結(jié)論似與《冷齋夜話》正好相反。

《詩人玉屑》卷三《句法·置早意于殘晚中，置靜意于喧動(dòng)中》所引頗為不同：王荊公以“風(fēng)定花猶落”對(duì)“鳥鳴山更幽”，則上句靜中有動(dòng)，下句動(dòng)中有靜。{5}所注出處為沈括《夢(mèng)溪筆談》而非《冷齋夜話》。

14.舒王晚年詩曰：“紅梨無葉庇華身，黃菊分香委路塵。歲晚蒼官才自保，日高青女尚橫陳?！庇衷唬骸澳韭鋵鶐n因自獻(xiàn)，水歸洲渚得橫陳?！鄙焦戎^予曰：“自獻(xiàn)橫陳事，見相如賦，荊公不應(yīng)完用耳?！庇柙唬骸啊妒桌銍?yán)經(jīng)》亦曰：‘于橫陳時(shí)，味如嚼蠟。”（《冷齋夜話》卷五《王荊公詩用事》）

此條所引兩首，第一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八作《紅梨》，文字均同，注云：《復(fù)齋謾（或?yàn)槁╀洝吩疲呵G公詩“日高青女尚橫陳”，橫陳事，見相如賦及《楞嚴(yán)經(jīng)》。青女者，主霜雪之神也，事見《淮南子》。公以青女為霜，于理未當(dāng)。如杜子美《秋野》詩云：“飛霜任青女?！蹦藶楫?dāng)理。梁昭明（蕭統(tǒng)）《博山香爐賦》云：“青女司寒，紅花繄景?！币嘟灾笧檠┧褚?。復(fù)齋之說姑存之。又云：楊文公（億）《梨》詩：“九秋青女霜添味，五夜方諸月陷津。”則青女與霜，必兼言也。⑥第二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二作《清涼寺白云庵》，“岡”作“崗”。注云：《周禮·掌客》注有“橫陳”字。又，《騷》詞：“橫自陳兮君之前?！苯袢说　妒桌銍?yán)經(jīng)》“于橫陳時(shí)，味如嚼蠟”，非也。又云：《玉臺(tái)新詠》沈約《夢(mèng)見美人》詩：“立望復(fù)橫陳，忽覺非在側(cè)。”又云：陸龜蒙《薔薇》詩：“倚墻當(dāng)戶自橫陳，致得貧家似不貧?！眥7}可與此條互參。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全引此條，“舒王”后奪“晚年”二字，“歲晚”作“晚歲”，“又曰”作“又云”，“予”均作“余”，“自獻(xiàn)橫陳”后奪“事”字，“完用”作“全用”，“經(jīng)”前奪“嚴(yán)”字。{8}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五《半山老人三》引《漫叟詩話》云：荊公詩：“紅梨無葉庇花身，黃菊分香委路塵。歲晚蒼官才自保，日高青女尚橫陳?！鄙n官事見唐刺史樊宗師所作《絳守居園亭記》中云：“蒼官青士權(quán)列與槐朋友。”橫陳事見宋玉《風(fēng)賦》，云：“橫自陳兮君之前?！比簟独銍?yán)經(jīng)》所謂“于橫陳時(shí)，味如嚼蠟”。乃房融筆，用其語也。又引《冷齋夜話》云：“木落岡巒因自獻(xiàn)，水歸洲渚得橫陳?！鄙焦戎^余曰：“自獻(xiàn)橫陳見相如賦，荊公不應(yīng)用耳?！庇枰浴独銍?yán)經(jīng)》語對(duì)之。山谷云：“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脫去流俗，每諷味之，便覺沆瀣生牙頰間?！眥9}著眼點(diǎn)已從用事轉(zhuǎn)向了對(duì)王安石晚年小詩的評(píng)論。

15.唐詩有曰：“長因送客處，憶得別家時(shí)。”又曰：“舊國別多日，故人無少年?！倍G公用其意，作古今不經(jīng)人道語。荊公詩曰：“木末北山煙冉冉，草根南澗水泠泠。繰成白雪桑重綠，割盡黃云稻正青。”東坡曰：“桑疇雨過羅紈膩，麥隴風(fēng)來餅餌香?！比纭度A嚴(yán)經(jīng)》舉因知果，譬如蓮花，方其吐華，而果具蕊中。（《冷齋夜話》卷五《荊公、東坡警句》）

造語之工，至于荊公、東坡、山谷，盡古今之變。荊公曰：“江月轉(zhuǎn)空為白晝，嶺云分暝與黃昏?！庇衷唬骸耙凰o(hù)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東坡《海棠》詩曰：“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庇衷唬骸拔覕y此石歸，袖中有東海?！鄙焦仍唬骸按私灾^之句中眼，學(xué)者不知此妙語，韻終不勝?！保ā独潺S夜話》卷五《荊公、東坡句中眼》）

《天廚禁臠》卷上《錯(cuò)綜句法》亦引《木末》：《秋興》：“紅稻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庇郑骸袄R成白雪桑重綠，割盡黃云稻正青?！庇郑骸傲窒侣牻?jīng)秋苑鹿，溪邊掃葉夕陽僧。”前子美作，次舒王作，次鄭谷作。然是三種錯(cuò)綜，以事不錯(cuò)綜則不成文章。若平直敘之，則曰：“鸚鵡啄殘紅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倍浴凹t稻”于上，以“鳳凰”于下者，錯(cuò)綜之也。言“繰成”則知白雪為絲，言“割盡”則知黃云為麥也。

此兩條所引三首，第一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一作《木末》，文字均同。注云：評(píng)曰：如畫兩疊。又云：繰成白雪，謂春風(fēng)吹絮，綿綿如雪，柳絮過后，桑葉正綠。割盡黃云，謂麥子收割后，晚稻正青。{1}第二首，《王荊公詩注》卷二十七作《登寶公塔》，文字均同。{2}第三首，《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三《書湖陰先生壁二首》其一，文字均同。注引《冷齋夜話》云：山谷嘗見荊公于金陵，因問：“丞相近有何詩？”荊公指壁上所題兩句云：“一水護(hù)田云云，此近所作也?！庇忠妒衷娫挕吩疲呵G公詩用法甚嚴(yán)，尤精于對(duì)偶。嘗云：“用漢人語，止可以漢人語對(duì)。若參以異代語，便不相類?！比绱司洹白o(hù)田”、“排闥”之類，皆漢人語也。此法荊公用之，不覺拘窘。如“周颙宅作阿蘭若，婁約身歸窣堵波”者，以梵語對(duì)梵語，亦此類。③此處所引，前者見于《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三《半山老人一》{4}，未見于今本《冷齋夜話》，后者見于《石林詩話》卷中{5}，可與此條互參。

諸家稱引大抵將此兩條合二為一，舊題彭乘《墨客揮犀》卷八《舒王東坡作古今不經(jīng)人道語》亦有此兩條，所涉王安石部分，“荊公”均作“舒王”，“用其意”前增“東坡”二字?！敖隆弊鳌敖薄＂?/p>

《詩話總龜》前集卷九《評(píng)論門五》全引此兩條，所涉王安石部分，“而荊公”作“舒王、東坡”，“荊公詩”作“王詩”。第二條“荊公”均作“舒王”，“一水”前奪“又曰”二字。{7}《王直方詩話·蘇、王詩不經(jīng)人道》所引同于《詩話總龜》，止于“古今之變”。{8}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三《半山老人一》全引此兩條，“用其意”前增“東坡”二字。“東坡、山谷”位置互換，“江月”前奪“曰”字，“分暝與”作“分晚作”。{9}《詩人玉屑》卷六《造語·句中眼》所引頗近《苕溪漁隱叢話》，僅“冉冉”作“苒苒”，“分暝與”作“分暝作”。{10}《詩林廣記》后集卷二王安石《木末》所引頗近《苕溪漁隱叢話》，僅“東坡、山谷”位置不變，“分暝與”作“分暝作”。{11}

另外，《詩人玉屑》卷三《句法·錯(cuò)綜句法》引《天廚禁臠》，“秋興”作“老杜云”，“又”分別作“舒王云”和“鄭谷云”，“溪邊”作“江邊”，奪“前子美作，次舒王作，次鄭谷作，然是三種錯(cuò)綜”十八字，“以紅稻”前奪“而”字。{1}然則所注出處為《冷齋夜話》，非是。

16.《書事》：“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又“若耶溪上踏莓苔，興盡張帆載酒回。汀草岸花渾不見，青山無數(shù)逐人來。”前詩王維作，后詩舒王作。兩詩皆含其不盡之意，子由謂之不帶聲色。（《天廚禁臠》卷中《比物句法》）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四作《若耶溪?dú)w興》，“興盡”作“興罷”。{2}

《詩人玉屑》卷六《命意·不帶聲色》全引此條，“《書事》”作“王維《書事》云”，“又”作“舒王云”，奪“前詩王維作，后詩舒王作”十字，“含”后奪“其”字。③《詩林廣記》前集卷五王維《書事》所引，把兩詩的并列關(guān)系變成了主次關(guān)系：此詩含不盡之意，子由謂之“不帶聲色”者也。王荊公亦有絕句，詩意頗相類。{4}

17.如沙如草，皆眾人所用。山間林下，寂寞之濱，所與之游處者，牛羊鷗鳥耳。而舒王造而為語曰：“坐分黃犢草，臥占白鷗沙。”其筆力高妙，殆若天成。（《天廚禁臠》卷中《造語法》）

此條所引，《王荊公詩注》卷四十作《題舫子》，“坐”作“眠”，“臥”作“坐”。注云：苕溪漁隱曰：盧綸《山中絕句》云：“陽坡草軟厚如織，因與鹿麛相伴眠。”介甫只用五字，道盡此兩句。如云“眠分黃犢草”，豈不簡而妙乎？{5}所引見于《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一《玉川子》?？膳c此條互參。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六《半山老人四》全引此條，“如沙如草，皆眾人所用”作“沙草則眾人所謂水邊林下之物”，奪“山間林下，寂寞之濱”八字，“舒王”作“荊公”，“坐”作“眠”，“臥”作“坐”。⑥《詩人玉屑》卷十五《玉川子·山中絕句》引《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一《玉川子》，“介甫”前增“王”字，“如云”作“詩云”。{7}《詩林廣記》前集卷八盧仝《山中》亦引《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一《玉川子》，“介甫”前增“王”字，“兩句”前奪“此”字，后奪“如”字。所附王安石《小舫》“坐”作“眠”，“臥”作“坐”。所引此條頗近《苕溪漁隱叢話》，僅“為”后增“語曰”二字，“白鷗沙”后增“之語”二字。{8}

通過以上考辨可知，《冷齋夜話》和《天廚禁臠》的稱引或許未能全面展現(xiàn)王安石詩的主體風(fēng)貌，但至少具有某種代表性，為分析闡釋宋代詩壇及王詩經(jīng)典地位的形成提供了重要樣本。

【責(zé)任編輯 王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