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靈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瀟湘”一詞,最早見于《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澧沅之風,交瀟湘之淵。”[1](P176)此后,“瀟湘”一詞廣為流傳,并被不斷賦予新的內涵。舜帝二妃、洞庭靈姻、衡山仙道、桃源隱逸等共同構成了內涵豐富的“瀟湘”意象,并作為美的象征出現(xiàn)在文學藝術史中。如用作詞牌的“瀟湘神”、戲曲《瀟湘夜雨》、琴曲《瀟湘風云》以及繪畫中著名的《瀟湘八景圖》等。作為在古代文學特別是詞賦文體中淵源甚早的“瀟湘”意象,后來也出現(xiàn)在小說之中。比如唐宋傳奇中,除了為數(shù)眾多的帝都意象,“瀟湘”意象是最為集中的;其中,湘女是除了帝都女子之外數(shù)量最多的一個群體,湘城也是除帝都(長安、洛陽、汴梁、杭州)以外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一個地點。本文擬就唐宋傳奇中的“瀟湘”意象及其對漢字文化圈小說的影響作一探索。
唐宋傳奇中,湘城是作為一個和帝都(包括陪都)相對應的文化符號而存在的,這種對應不但表現(xiàn)在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敘事地點的轉換上,同時也形成了追求愛情與遵從禮教兩種不同文化意義的對峙。
首先是地理位置的轉換,即傳奇的故事發(fā)生地往往穿梭于湘城與帝都之間。我們可以歸納出以下幾篇傳奇的敘事線路:《柳毅傳》故事第一階段“柳毅傳書”的路線是長安→涇陽→洞庭,第二階段“柳毅辭歸”的路線為廣陵→金陵,而第三階段“柳毅成仙”的路線則為洞庭→南?!赐ィ弧断嬷性罐o》為洛陽→長安→岳州;《譚意歌傳》為長沙→京師→長沙→京師;《王幼玉記》為衡州→京都→衡州,《湘妃神會》為中原→湘邑。其中,《柳毅傳》線路最為復雜,多次穿梭于帝都(包括長安和金陵)和洞庭之間,其他小說則都為帝都和湘地的往返。作者利用這種敘事地點的變換,引起故事情節(jié)的轉折與發(fā)展。下面不妨把幾篇傳奇的敘事線路與故事情節(jié)之間的互動關系稍加分析:
先看故事的發(fā)生?!读銈鳌返墓适掳l(fā)生于唐高宗儀鳳年間,儒生柳毅“應舉下第,將還湘濱。念鄉(xiāng)人有客于涇陽者,遂往告別”,①因而得遇龍女。涇陽在今陜西省,柳毅在帝都長安應試,回湖南之前順道去涇陽,而被夫婿虐待的龍女乃“洞庭龍君小女”,因“洞庭于茲,相遠不知其幾多也,長天茫茫,信耗莫通”,于是她懇求柳毅代傳消息以求族人解救?!断嬷性罐o》則發(fā)生于唐睿宗垂拱年間,“駕興上陽宮。大學進士鄭生,晨發(fā)銅駝里,乘曉月度洛橋”,②在橋下發(fā)現(xiàn)了名之曰“汜人”的女子,并收留了她。上陽宮是高宗時建于洛陽的一座宮殿,銅駝里就是洛陽的銅駝街,洛橋即洛陽橋,一作“上洛橋”,皆為唐朝陪都洛陽的地名。《譚意歌傳》中的譚意歌年幼喪親,“流落長沙,今潭州也”,③此為傳奇的發(fā)生地。譚在此處得遇在潭州任職茶官的帝都才子張正字,“遂以為得良人”?!锻跤子裼洝分械耐跤子瘛半S父流落于湖外,與衡州女弟女兄三人皆為名娼”,后遇“東都人柳富”。④衡州即湖南衡陽,東都當是指宋代京城汴梁。以上故事都是帝都才子來往于帝都和湘城之間發(fā)生的。
再看地點轉換對于小說敘事的作用?!读銈鳌分?,柳毅因京師落舉下第,去涇川遇到牧羊受苦的龍女,為其送信至洞庭,這才引出了以后曲折復雜而又浪漫動人的故事?!断嬷性罐o》中鄭生將游長安的前一天晚上,汜人向他表明了自己湘中蛟宮龍女的身份,并向他辭別,此后數(shù)年鄭生至岳州(今湖南岳陽)探望兄長,上巳日登岳陽樓望鄂渚與汜人重逢??芍?,鄭生前往帝都長安造成了汜人之別,而鄭生游岳陽則引出了汜人杳渺歌舞間的重逢?!蹲T意歌傳》《王幼玉記》中湘女與帝都才子因才子至湘而相遇,因才子離湘而分手,不同的是,前者悔過返回湘城,最終成就大團圓結局,而后者卻只能在帝都遙嘆湘女亡故,徒留一腔哀思。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篇傳奇中均有一個造成故事情節(jié)轉折的人物出現(xiàn),《譚意歌傳》中,在“湖外莫通音耗”的情況下,有“客自長沙替歸”,即去職歸帝都,帶來了譚意歌在長沙自食其力、撫養(yǎng)幼子的消息,以及長沙輿論對張生這個帝都才子的譴責,于是造成了此后故事情節(jié)的轉折,隨即張生返湘尋找譚意歌?!锻跤子裼洝分幸病坝羞^客自衡陽來”至帝都,帶來的卻是王幼玉亡故的消息,借此交代了故事結局。這里,空間的轉換不僅是人物活動地點的遷移,而且構成了故事發(fā)生和轉折的關捩點,從而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這些傳奇中的帝都和湘城都體現(xiàn)了一種文化意義上的對峙:兩個地點相距千里,帝都是政治和文化的中心,湘城是路途遙遠的偏僻所在。《譚意歌傳》中有“牡丹移入仙都去,從此湘東無好花”之句,又有“湖外莫通音耗”,張生第二次返湘尋找譚意歌時也說自己“涉重河,跨大嶺,行數(shù)千里之地”等描寫,可見行路之艱難。除了地理位置的遙遠,兩者文化上的對峙更值得探析:在唐宋傳奇中,帝都總是作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空間,與湘城的偏遠閉塞形成鮮明的對比?!锻跤子裼洝分邢墓贤锵跤子裰琶玻浴笆谷昃訓|西二京,未必在名妓之下。今居于此,其名不得聞于天下”,并有詩曰:“一朝居上苑,桃李讓芳馨”,可見,無論是才子還是妓女,帝都才是讓一個人名聞天下的“上苑”。同時,帝都也是封建家長掌控的禮教規(guī)范森嚴的地方,因而才子們回歸帝都后,不是遵從父母之命娶親,如張生、柳富;就是尋覓高姓門閥之女結婚,如柳毅。相反,湘城則是催生兩性相悅相愛的浪漫之地,一旦離開這個地方回歸帝都,便又重新回到現(xiàn)實生活之中。這里,湘城被抽象為一個可以忽視身份與禮教、只是滋生愛情與浪漫的符號,而帝都則是身份和禮教的威嚴象征與代表。這種符號性的設定在演繹凡人遇湘妃故事的五代傳奇《湘妃神會》中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小說講述了濮陽生、博陵生避中原兵亂,游至“湘邑駐泊”的艷遇。篇中寫湘妃自陳其事:“妾以舜帝巡狩,竟絕歸期,歿于湘川,凡數(shù)千載”;⑤并對歷代詠湘妃篇章多有指摘:“自立祠廟,往來有篇詠者,詞多戲誚,不近風騷?;驅⒃票却澉撸蛞曰ㄙ暗つ?,罔知至理,罕造玄微?!币蚱浼べp濮陽生“何人知得心中恨,空有湘江竹萬竿”之句,最后以二青衣陪侍二生。小說將書生避中原兵禍和至“湘邑”遇艷作了鮮明對比,為中原(帝都所在地)—兵禍、瀟湘—艷遇的二元對峙提供了又一佐證。
唐宋傳奇中“瀟湘”作為浪漫愛情發(fā)生地的意象的廣泛使用,和自古便有的“瀟湘”文學傳統(tǒng)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楚辭·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敘寫瀟湘水神故事,以其幽美的意境和纏綿的筆觸在文學史上留下了久遠而深刻的印記,其主題被認為是表現(xiàn)娥皇、女英與舜帝之間的執(zhí)著愛情。《述異記》中也記載了舜帝南巡死于蒼梧,二妃“追之不及,相思慟哭,淚下沾竹,文悉為之斑斑然”⑥的動人傳說??梢哉f,發(fā)生于湘地的意蘊深邃的二妃神話,孕育了纏綿千古的“瀟湘”意象;而唐宋傳奇中反復寫到的代表浪漫愛情發(fā)生地的湘城,既是這一意象在后世文學中的延續(xù),又極大地豐富了這一意象的內涵。
在歷史上,“湘女”最初并不特指湘地女性,而是指代舜帝二妃娥皇、女英。傳說二妃葬于洞庭湖君山,后于君山立湘妃祠,成為湘水之神。從唐代開始,“湘妃祠”逐漸被稱為“湘女祠”,“湘妃”也隨之被稱作“湘女”,如李白《望夫石》詩云“有恨同湘女,無言類楚妃”,這或許是最早將“湘夫人”、“湘妃”稱為“湘女”的文學史料。此后,以“湘女”入詩詞者不勝枚舉,如宋代吳文英《過秦樓》詞有“湘女歸魂,佩環(huán)玉冷無聲,凝情誰訴”之語,明人張昱《題畫雨竹》亦有“江上數(shù)聲湘女瑟,煙中一曲竹枝歌”之句??梢哉f“湘女”的美好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舜帝二妃在湘水為神的傳說。唐宋傳奇中不乏直接描寫舜與二妃愛情故事者,最別出心裁的當屬講敘二妃別舜之后的《蕭復弟》。蕭復弟在衡湘之地遇一老人,授其《南風》之曲。蕭后于沅江口彈奏《南風》,被召至二妃處,二妃聞舊音“掩泣”、“流涕”。原來之前的老人便是在“九天為司徒已千年”的舜帝,《南風》乃舜與二妃永別時所授,二妃素愛之,但歷千載而“多忘之”,因此舜作意授與蕭以傳二妃,“此亦上帝遣君子受之,傳與某”。⑦千年之后,舜與二妃情意如舊,讓人嘆息。
正是這些傳說與早先小說作品所積淀的湘女意象,造成了傳奇中獨樹一幟的湘女形象。她們與傳奇中眾多女性一樣,外貌美麗,多才多藝。譬如《柳毅傳》中的龍女,“乃殊色也”,初見時“蛾臉不舒,巾袖無光,凝聽翔立,若有所伺”,而被錢塘君救出后則“自然蛾眉,明珰滿身,綃縠參差……然若喜若悲,零淚如絲”。《鄭德璘》中的韋氏女“美而艷,瓊英膩云,蓮蕊瑩波,露濯蕣姿,月鮮珠彩”。⑧譚意歌亦是“肌清骨秀,發(fā)紺眸長,荑手纖纖,宮腰搦搦,獨步于一時”。至于才藝,《湘中怨解》的汜人“能誦楚人《九歌》、《招魂》、《九辯》之書,亦嘗擬其調,賦為怨句,其詞麗絕,世莫有屬者”;其舞姿之美更在與鄭生重逢的驚鴻一瞥中被寫得淋漓盡致:“其中一人起舞,含凄怨,形類汜人,舞而歌曰:‘溯青春兮江之隅,拖湘波兮裊綠裾。荷拳拳兮未舒,匪同歸兮將焉如!’舞畢,斂袖,翔然凝望?!弊T意歌也“性明敏慧,解音律,尤工詩筆”,更在成年后依靠自己的才氣折服高官,得脫妓籍。王幼玉則“顏色歌舞,甲于倫輩之上”,故而有名士夏公酉“使汝居東西二京,未必在名妓之下”的贊嘆。
除了容貌與才藝,更值得注意的是湘女們特有的果敢執(zhí)著、智慧高潔的精神操守。這種操守首先表現(xiàn)在愛情婚姻上,龍女對柳毅情根深種,拒絕父母另配他人之命,最終“獲奉君子,咸善終世,死無恨矣”。王幼玉對婚姻也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此道非吾志也?!裰蚬せ蛏袒蜣r(nóng)或賈或道或僧,皆足以自養(yǎng),惟我儔涂脂抹粉,巧言令色,以取其財,我思之,愧赧無限。逼于父母姊弟,莫得脫此。倘從良人,留事舅姑,主祭祀,俾人回指曰:‘彼人婦也?!烙新窆侵??!蓖瑫r,湘女們在面對生活時也能保持操守之高潔,譚意歌年方十歲被賣入娼家,在確定張生已另娶后,亦非常堅強:“囊中尚有數(shù)百緡,當售附郭之田畝,日與老農(nóng)耕耨別穰,臥漏復毳,鑿井灌園。教其子知詩書之訓,禮義之重?!北粧仐壷筮€能有如此清醒的生活計劃,這在唐宋傳奇的女子中很難見到,譚也因此贏得了湘城百姓的尊重。在張生表示要與譚重歸于好時,譚的所作所為也是傳奇中女子絕無僅有的,她表示:“我向慕君,忽遽入君之門,則棄之也容易。君若不棄焉,君當通媒的,為行吉禮,然后妾敢聞命。不然,無相見之期?!边@種對婚姻與命運的自愛與清醒頗令人敬重。《卻要》則塑造了另一種聰慧高潔的湘女形象:卻要是湖南觀察使李庾家的女奴,“美容止,善辭令”,“巧媚才捷,能承順顏色”,于是引來李庾四個兒子的垂涎,分別“持之”、“調之”、“束之”、“握之”;卻要分令其四人夜間于廳中四隅候之,而四郎皆從。夜間,卻要“密燃炬,疾向廳事,豁雙扉而照之,謂延禧輩曰:‘阿堵貧兒,爭敢向這里覓宿處?’”⑨四子皆掩面而逃,自此不敢失禮。卻要作為一個女奴,她的機智和聰慧使其成為中國文學藝術長廊中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形象之一。
唐傳奇中的湘女往往和楚辭意蘊深沉的神話色彩重合,有很濃厚的夢幻凄幽之風。如《柳毅傳》中的洞庭龍女在返回洞庭后拒絕父母再嫁的建議,幻化成普通女子追隨柳毅?!断嬷性罐o》中的汜人乃“湘中蛟宮之娣”,與鄭生姻緣數(shù)載后分別,驚鴻一瞥之后,便是悵然永別和幽怨思念。她們和其他唐傳奇的女性形象相比,因自身的仙女身份,更多了幾分飄逸靈動之姿。這兩篇傳奇中的洞庭仙府、龍女靈姻,正是“瀟湘”意象中的神話成分在小說中的折射。
相較之下,宋傳奇中的幾位湘女則多了幾分市井味,煙花女子的身份也和作為仙女的龍女、汜人迥異?!蹲T意歌傳》塑造了一個不愿倚門賣笑,只想從良嫁人,果敢追求幸福,又對自身有著清醒認識的妓女形象,她自始至終都十分清醒,所以即使意料之中被拋棄,也可以自力更生,撫養(yǎng)幼子。《王幼玉記》則塑造了一個才氣橫溢、被社會名流贊賞的名妓,她并不滿足于這種寄生生活,寧愿做一個普通人的妻子,向往一種樸素而溫馨的家庭歸宿,體現(xiàn)了對維護自身人格尊嚴的追求。上述湘女形象的差異,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宋傳奇由仙化向世俗化的轉變。
描寫湘女比較特別的篇章是講述湘潭女仙樊夫人神跡的《湘媼》,湘媼“鬢翠如云,肥潔如雪,策杖曳履,日可數(shù)百里”,“常以丹篆文字救疾于閭里”;⑩后于洞庭湖殺白鼉救百人性命,她“登島攘劍,步罡噀水,飛劍而刺之”,灑拓之姿,躍然紙上。小說中另一湘女逍遙“年二八,艷美”,她在“攜筐采菊”時遇湘媼,遂“斂衽稱弟子,從媼歸室”,堅心修道,罹難不悔,和湘媼一樣性格堅定,心存生民。漢代劉向的《烈女傳》中記載二妃未嫁時,堯“每事常謀于二女”,嫁舜之后“二妃德純而行篤”,[2](P3~4)說明二妃不僅有堅貞不渝之德,也有思慮周備之能。我們在《湘媼》塑造的兩位湘女身上也看到了這種品德與能力。
從以上論述中不難看出,唐宋傳奇中的湘女形象與其他女性相比,既有美麗風流、溫柔善良的共性,也有她們所獨有的瀟灑靈動、堅強機智,敢于并善于追求愛情與幸福的特性;而同是湘女,既有“湘女”的共性,又有各自不同的個性;這些獨特的湘女形象,以及湘女與帝都才子的愛情故事,正是“舜帝—湘妃”神話傳說不斷向世俗化演變的結果?!读銈鳌贰ⅰ断嬷性菇狻分械膬晌积埮约啊断鎷嫛分械膬晌幌膳^承了二妃的神仙身份,而《譚意歌傳》《王幼玉記》《卻要》中的三位湘女雖身份各異,然其美麗高潔、堅貞果敢的特質卻如出一轍??梢哉f,唐宋傳奇中的湘女形象,是文學史上舜帝二妃神話的延續(xù)與發(fā)展。
湘景在文學藝術史上被眾多文人騷客描摹傳唱,宋代沈括《夢溪筆談·書畫》中記載,繪畫史上著名的《瀟湘八景圖》,分別描繪了瀟湘夜雨、平沙落雁、煙寺晚鐘、山市晴嵐、江天暮雪、遠浦歸帆、洞庭秋月、漁村夕照等瀟湘一帶的八處佳勝。文學史上亦代有才人追和,如宋代大書法家米芾極愛湘地山水風貌,于長沙得《瀟湘八景圖》,遂以圖中所繪八景為素材,結合自己在山水間徜徉之感悟,作《瀟湘八景》詩并序,抒其鐘愛之情,傳以山水之美。描繪瀟湘風物的詩詞更不勝枚舉,如李商隱《潭州》:“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苯?jīng)過歷代文人的贊嘆與演繹,湘景已成為幽深飄渺、美麗凄婉的代名詞,與湘城、湘女等構成“瀟湘”意象的元素一起,滲透到唐宋傳奇之中。小說家們對湘景有了更加具象的描繪,以長沙城為代表的俗世湘城,以洞庭、湘江為代表的浪漫澤國,以及以桃源、衡山為代表的仙鄉(xiāng)洞府,這諸多蘊含著不同意象和情節(jié)指向的美景,作為故事發(fā)生背景一一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譚意歌傳》給我們展示了俗世湘城的景象。長沙的岳麓山、碧湘門、抱黃洞、望山亭等如一幅長卷緩緩展現(xiàn)于讀者眼前。如其寫抱黃洞之景:“真仙去后已千載,此構危享四望賒。靈跡幾迷三島路,憑高空想玉云車。清猿嘯月千巖曉,古木吟風一徑斜。鶴駕何時還古里,江城應少舊人家?!庇秩鐚戦L沙城內漁家的閑適生活:“江外湘渚間,竹屋茅舍,有漁者攜雙魚入修巷?!倍T、張初會的望山亭在疏淡之景中又融入了秾艷之姿:“亭高風怪,江空月明。陡帳垂絲,清風射牖,疏簾透月,銀鴨噴香。”譚意歌寄給張生的信中也有大量描寫瀟湘景色的文字,如,“瀟湘江上探春回,消盡寒冰落盡梅”;“湘東地暖,得春尤多。溪梅墮玉,檻杏吐紅,舊燕初歸,暖鶯已囀”;譚復作《極相思令》《長相思令》二曲描摹長沙初春景象:“湘東最是得春先,和氣暖如綿。清明過了,殘花巷陌,猶見秋千”;“梨花滿院,迤邐天氣融和。新晴巷陌,是處輕車轎馬,禊飲笙歌”。可謂美輪美奐,自然景色與人文景觀融匯在一起,展現(xiàn)了瀟湘山水既不同于帝都雄壯遼闊之美,又迥異于江南纖弱綺靡之姿的獨特個性。
以洞庭、湘江為代表的浪漫澤國更因其風流裊娜的自然景觀,以及與愛情題材的淵源,成為小說家爭相描寫的對象。如《柳毅傳》中“晴晝長望,俄見碧山出于遠波”的洞庭湖,《許漢陽》中“竹樹森茂”的湖岸,語雖不多,卻勾勒了洞庭湖獨特的清幽之景;羅含《湘川記》中則有一段細膩描寫湘水的文字:“湘水至清,深五六丈,下見底,碎石若樗蒲子,白沙如霜雪,赤岸若朝霞”,文筆細如牛毛,寫出了湘水特有的清澈之美。其他如《蔣琛》中已為汨羅副使的屈原所吟誦的“西風蕭蕭兮湘水悠悠,白芷芳歇兮江籬秋”的動人詩句,《王幼玉記》中主人公所抒寫的“青草岸頭人獨立,畫船東去櫓聲遲”的離別情懷,都從不同角度展示了湘水的迷人風貌。
《柳歸舜》則以大量篇幅描寫了洞庭湖君山的異景和異禽:“忽道傍有一大石,表里洞徹,圓而砥平,周匝六七畝。其外盡生翠竹,圓大如盎,高百余尺。葉曳白云,森羅映天。清風徐吹,戛為絲竹音。石中央又生一樹,高百尺,條干偃陰為五色,翠葉如盤,花徑尺余,色深碧,蘂深紅,異香成煙,著物霏霏?!逼溟g多異禽:“有鸚鵡數(shù)千,丹嘴翠衣,尾長二三尺,翱翔其間。相呼姓字,音旨清越,有名武游郎者,有名阿蘇兒者,有名武仙郎者,有名自在先生者,有名踏蓮露者,有名鳳花臺者,有名戴蟬兒者,有名多花子者?!眱H就諸禽之名,就極富特色和詩意,為主人公柳歸舜遇仙做了很好的鋪墊。
唐宋傳奇中的洞庭湖和湘江是龍宮所在,于是便衍生了依附兩者的龍宮描寫。如《柳毅傳》中洞庭龍宮“臺閣相向,門戶千萬,奇草珍木,無所不有”,“人間珍寶,畢盡于此”;而《許漢陽》中寫洞庭湖的龍女行宮亦是奇珍異寶,充盈其間,“滿庭皆大池,池中荷芰芬芳,四岸斐如碧玉……四面奇花果木,森聳連云”。這里,龍宮是一個極盡世人想象的既富麗堂皇,又充滿奇珍異寶的地方。龍宮中還有畫舫,《湘中怨辭》上巳日鄭生與家徒登岳陽樓,遙見“有畫艫浮漾而來。中為彩樓,高百余尺,其上施帷帳,欄籠畫飾”,“其中一人起舞,含嚬凄怨,形類氾人”,“舞畢,斂袖,翔然凝望”。其景、其人、其情,令人久久難忘。
洞庭、湘江在小說中還常以靜、動二態(tài)出現(xiàn),令敘事節(jié)奏一張一弛,成為故事情節(jié)的轉折點。靜態(tài)的洞庭、湘江溫柔平闊,與之相聯(lián)系的則是舒緩浪漫的情節(jié);動態(tài)的洞庭、湘江則波濤滾滾,常使情節(jié)急轉直下,甚至引起悲劇的發(fā)生。《許漢陽》中許漢陽自龍女行宮宴罷,歸途中,“歸舟忽大風,云色陡暗,寸步黯黑。至平明,觀夜來飲所,乃空林樹而已”;《湘中怨辭》中原本煙波畫船,輕歌曼舞,風光旖旎,“須臾,風濤崩怒,遂迷所往”,汜人已消失不見。又《鄭德璘》中鄭德璘與韋氏兩人駐舟相遇于洞庭之畔,彼此隔舟題詩傳綃時,所見湖水“風恬浪靜月光微”,韋氏所乘舟船趁著“明月清風”“張帆而去”,誰知驟然“風勢將緊,波濤恐人”,不久,韋氏“全家歿于洞庭矣”。這里,“風恬浪靜”和“風濤崩怒”這兩種洞庭和湘江的不同形態(tài),成為小說結構故事情節(jié)和預示人物命運的一種手段,顯示了湘景描寫的豐富表現(xiàn)力。
和上述以長沙為代表的俗世湘城,以洞庭、湘江為代表的浪漫澤國不同,桃源和衡山作為仙山洞府的代表構成了湘景另外一道風景線。由于《桃花源記》始創(chuàng)的隱逸之風,也由于衡山飄渺幽深的山水個性,在唐宋傳奇中它們大多作為佛道神仙聚居、處士尋仙修道之地出現(xiàn)。如《聶師道》講述了聶師道在衡山尋訪仙人,最終得道的故事。其中,聶師道深山訪道的兩段描寫都是明顯借鑒《桃花源記》而來。
其一是蔡真人隱居處“洞靈源”:
(聶師道)獨往山中。徐行,聞花有異香,不覺日晚。忽到大溪傍,見一樵人臨水坐于沙上?!匀隋崛胂鯗\。及師道入水,極深而急,不敢涉?!克烷匀松嫠娑?,不見,師道回。山東十余里,遙望見草舍三間,有籬落雞犬。
其二是彭真人隱居處的洞靈源“前村”:
數(shù)里不見人家,悉是崖險,乃回。已迷向宿之處。復行約三十余里,忽逢見一老人。欣喜,邀于石上坐,問入山之意,具以前事對之?!瓍s欲沿山路尋宿處,其路已為棘蔓蔽塞。……到舊處,巖石草樹,歷歷宛然,但失其草舍,竟日悵望而回。
而師道返回招仙觀之后,眾道士問其“何忽去月余日”,師道言其“昨日方去,始經(jīng)一宿”。上述描寫,體現(xiàn)了桃源、衡山作為洞府仙山與修道成仙題材的密切關聯(lián)。從某種意義上說,《桃花源記》建立了一個“入洞—遇仙—歸塵—再訪—迷返”的敘事傳統(tǒng),經(jīng)過后世小說家們的不斷演繹,成為描寫仙鄉(xiāng)洞府的常見模式。
如上所述,衡山因其飄渺幽深的山水個性,不僅山勢多奇險詭譎,而且多神奇植物,更多神仙高僧?!逗庠赖廊恕访鑼懞馍剑骸昂庠牢髟?,近朱陵洞,其山險絕,多大木猛獸。人到者率迷路,或遇巨蛇不得進?!边@都是為修習道法而需要歷經(jīng)的考驗和磨難。又《十道記》中載衡山松蕊的神奇效用:“南岳百里有福地,松高一千尺,圍即數(shù)尋,而蕊甘,仙人可餌。相傳服食煉行之人,采此松膏而服,不苦澀,與諸處松別?!边@透露了衡山多“仙人可餌”和“服食煉行之人”可服的食物。正因為此,所以衡山吸引了不少修道之人。如《白椿夫》中“少有高趣,習神仙之道”的衡岳人白椿夫,“因得丹書,飛步檄邪之術,修之二十年。由是濟俗救民,懲妖祛疾,賴其力者眾矣”。《緱仙姑》中,“年八十余,容色甚少”的長沙人緱仙姑在衡山修道,后南岳夫人授以道法,預言“此后四海多難,人間不可久居”,遂一旦飛升。
可見,小說家們“在創(chuàng)作時,面對豐富多彩的景觀物象”,“自由地取舍”,當這些物象被長期、頻繁地“作為某一特定的文化符號而使用時”,[3](P65)它們便擁有了自身獨特的審美傾向和文化意義。譬如本文所涉及的湘景,與湘城、湘女三者圓融為一,共同構成了唐宋傳奇中獨樹一幟的“瀟湘”意象。這一意象以清靜幽渺、凄美感傷為基本審美情調,以浪漫愛情、隱逸修真為主要表現(xiàn)內容,不僅構成了唐宋傳奇中重要的一脈,而且深刻影響了中國后世和漢字文化圈內的小說創(chuàng)作。
上述唐宋傳奇中的“瀟湘”意象,首先影響了中國明清時期的文言小說。如明代中篇傳奇《龍會蘭池錄》,小說以宋南渡時的亂世為背景,描寫了蔣世隆、黃瑞蘭的愛情故事,敘事路線輾轉于汴梁、瀟湘、臨安三地。隆、蘭兩人自汴梁避兵禍,來到瀟水和湘水交匯的瀟湘鎮(zhèn),羈留于此,遂成婚姻。蔣世隆有長短句吟誦在瀟湘鎮(zhèn)的閑適生活:“岳陽樓上何仙姑,洞賓醉里戲葫蘆。十二珠簾花落盡,飛身便過洞庭湖。”所謂“今朝平步入瀟湘”,兩人在瀟湘鎮(zhèn)度過了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隨后被瑞蘭父親拆散。瑞蘭歸臨安后,雖議婚者眾,她卻無時不在“思瀟湘舊跡”,整日“憶昔舊情人,淚沾巾。望斷瀟湘那里,病損相如痊未?”。最后兩人于臨安重聚,為了紀念他們在瀟湘鎮(zhèn)度過的美好歲月,“瀟湘主人以瀟湘之亭名于臨安官舍”,“亭有月,月有人,設榻一張,焚香一炷,拜于玲瓏之間,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時則隨之”。篇中“瀟湘”意象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堪稱瀟湘之絕唱。
清代文言小說則以《聊齋志異·織成》為代表,篇中講述了柳生與洞庭龍女織成的愛情故事:柳生因在洞庭湖舟中醉臥,酒醒之際發(fā)現(xiàn)“滿船皆佳麗”,窺見織成雙足“翠襪紫鳥,細瘦如指”,柳生“心好之,隱以齒嚙其襪”,因而觸怒洞庭水神,令武士“行誅”。事急間,柳生以柳毅舊事相詰:“聞洞庭君為柳氏,臣亦柳氏;昔洞庭落第,今臣亦落第;洞庭得遇龍女而仙,今臣醉戲一姬而死,何幸不幸之懸殊也!”原來,此時洞庭水神已由柳毅接替,他聞后有感,遂嫁織成于柳生。小說寫二人婚后,織成歸寧一段尤為精彩至極:“既至洞庭,女拔釵擲水,忽見一小舟自湖中出,女躍登如飛鳥集,轉瞬已杳……遙遙一樓船至,既近窗開,忽如一彩禽翔過,則織成至矣。”這里,無論是人物情節(jié),還是意境描寫,《織成》都深得唐傳奇之神韻,堪稱《柳毅傳》之佳續(xù)。
除了上述所舉例子之外,其他不少小說都不約而同地將瀟湘之地作為掙脫禮教束縛的首選地,逃避兵禍的避風港,這和“瀟湘”自古便有的獨特意象有著密切關聯(lián)。從某種意義上講,“瀟湘”意象已成為文人獨立于政治中心和禮教之外的一種文學想象。
唐宋傳奇中所反復渲染的“瀟湘”意象,不僅在中國,而且在同屬漢字文化圈的東亞各國的漢文小說中也有直接影響。最突出的便是古代朝鮮金萬重著的《九云夢》,該小說講述了楊少游與八位女性跨越兩世的愛情以及最終堪破紅塵、皈依佛門的故事。小說以“瀟湘”意象結構全篇,洞庭靈姻、瀟湘仙跡、龍宮洞府時現(xiàn)其間。故事的開端便始于衡山佛寺、洞庭湖邊,衡山高僧六觀大師、南岳衛(wèi)真娘娘和洞庭龍王彼此之間都有往來。一天,小沙彌性真奉師父之命赴龍宮拜謁龍王,于歸途中遇衛(wèi)真娘娘座下八位仙女,九人私動凡情,被謫下世,于是便有了后世楊少游和八個妻妾相遇相愛的故事。
《九云夢》不僅以“瀟湘”意象結構全篇,還直接以《柳毅傳》故事入于篇中。小說第十八回“白龍?zhí)稐罾善脐幈?,洞庭湖龍君宴嬌客”,寫楊少游與八女之一的洞庭龍女初見,覺其“姿態(tài)之美,服飾之華,俱不可形言”;龍女自陳為“洞庭龍王末女凌波”,長姐“初為涇水龍君之婦,夫妻仄目,兩家失和,再適于柳真君,九族尊之,一家敬之”。凌波被南海龍王太子所迫,外出逃婚,恰逢征戰(zhàn)路過的元帥楊少游,于是楊與其一夕歡好,并打敗了南海太子。洞庭龍王為謝此恩,于龍宮中宴請楊少游,并演《元帥破陣樂》助興。在釋此樂來歷時,也直接襲用了《柳毅傳》情節(jié):
寡人長女嫁為涇河王太子之妻,因柳先生書,知其遭牧羊之困。寡人傳弟錢塘君與涇河王大戰(zhàn),大敗其軍,率女兒而來。宮中之人為作此舞,號曰《錢塘破陣樂》。……今元帥破南海太子,使我父女相會,與錢塘故事頗相似矣,故改其名曰《元帥破陣樂》也。
可見,《九云夢》不僅直接借鑒了唐傳奇《柳毅傳》的人物情節(jié),而且全書充滿了“瀟湘”意象的核心元素,是“瀟湘”意象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成功再植。
越南漢文小說也不例外,如《安邑烈女傳》中有“湘水何方去路長”、“湘竹淚痕留芳千古”之句,《玉身幻化》中玉身女媚娘“周游中土”,在“繁花勝會”中“高唱低吟”:“裙袘湘水髻吳云,云暢香殘意有春。身許不辭三峽步,藍田種玉恨無人。”其首句便化用唐代詩人李群玉“裙拖六幅瀟湘水,鬢聳巫山十朵云”之句,以灑滿湘妃之淚的瀟湘水來比喻歌女的迤邐長裙,與作為風流艷情象征的“巫山云”并提,取瀟湘本事情深斷腸之意。又《云葛仙女傳》中,仙主瓊娘幼時“尤善簫彈,精音律,竊湘妃之妙技”;又言其曾“泛洞庭”、“飲岳陽”,足跡遍于瀟湘之境,也是一位與瀟湘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仙女。
此外,“瀟湘”意象中的桃源也是越南漢文小說家們所鐘愛的素材,他們的寫景手法也往往有意模仿《桃花源記》。如《云葛仙女傳》中寫朔鄉(xiāng)桃林:“溪中落花依水,水綠花紅,蕩漾相映,不減桃源勝景,所欠著漁郎問津耳?!庇帧缎焓较苫殇洝分袑懶焓剿矫苎ㄖ埃骸昂鲆娛陂g拆開一穴,其圓徑丈,褰裳戲入,未及數(shù)步,則穴隨閉矣?;杌枘?,如忽墮黑幽之境,倉皇失措,度無生理;但以手摩挲蒼蘚,前覺有蹊,如羊腸屈曲。潛行里余,見飛蹬懸崖,緣空而上,步寬一步,漸漸軒豁。及山椒,則天日光霽,四顧皆罨畫樓臺。紅霞碧霧,棲泊于欄檻;琪花瑤草,交暎于遠近。意非琳宮道觀,則避世村墟,如鷲嶺、桃源之類?!币陨厦鑼?,都明顯繼承了唐宋傳奇中遇仙尋真題材的寫景手法,而且文中都直接點明了其和“瀟湘”意象之一的“桃源”的關聯(lián)。
要而言之,唐宋傳奇中的“瀟湘”意象不僅對中國明清時期的文言小說有著直接的影響,而且在東亞漢文小說中也有遙遠的回響,包括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也有出色的表現(xiàn)。這說明“瀟湘”意象作為一個地域特色鮮明、意義蘊涵豐富的文化元素,有著超越時空、經(jīng)久而不衰的生命力。這里所謂超越時空,一是指它從遠古神話“舜帝二妃”開始,經(jīng)過歷代文人的不斷豐富和發(fā)展,給這一意象注入了越來越豐富的文化內涵;二是指不僅在中國,而且在漢字文化圈內它也有著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梢哉f,“瀟湘”意象是由中國歷代文人和漢字文化圈作家共同創(chuàng)造和累積起來的。直至今天,“瀟湘”意象依然是中國地域文化譜系中最富有藝術魅力的文化符號,在中國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如何進一步繼承和豐富這一意象,對中國文學創(chuàng)作走向世界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注釋:
①本文所引《柳毅傳》原文均據(jù)魯迅輯錄《唐宋傳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6-56頁。
②本文所引《湘中怨辭》原文均據(jù)《唐宋傳奇集》,第129-130頁。
③本文所引《譚意歌傳》原文均據(jù)《唐宋傳奇集》,第265-273頁。
④本文所引《王幼玉記》原文均據(jù)《唐宋傳奇集》,第274-279頁。
⑤本文所引《湘妃神會》原文均據(jù)上海書店1990年據(jù)涵芬樓舊版影印《宋人小說》之十八《燈下閑談》等三種。
⑥任昉:《述異記》,中華書局1991年版,第4頁。
⑦本文所引《蕭復弟》原文均據(jù)李昉等編《太平廣記》第6冊,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417-2418頁。
⑧本文所引《鄭德璘》原文均據(jù)《太平廣記》第3冊,第1089-1091頁
⑨本文所引《卻要》原文均據(jù)《太平廣記》第6冊,第2172頁。
⑩本文所引《湘媼》原文均據(jù)《太平廣記》第1冊,第373-374頁。
[1] 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 張濤.列女傳譯注[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
[3] 劉再陽.道教文化與詩歌意象——以有關天臺山道教的唐詩為對象[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