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燕
摘 要:《離騷》是我國古代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的一首自傳性質抒情長詩,這首詩歌既是南方楚地文化的產(chǎn)物,同時也是北方文化孕育的結果。《離騷》所表現(xiàn)的忠君愛國思想、“美政”理想是中原儒家思想的體現(xiàn),并且比興手法和“詩言志”的創(chuàng)作動機也與《詩經(jīng)》有明顯的繼承關系??傊?,《離騷》中飽含著北方文化的基因。
關鍵詞:《離騷》 屈原 北方 文化因素
一、楚民族源于北方及屈原的身世
(一)楚民族源于北方,與北方文化有淵源關系
《史記·楚世家》載:“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睋?jù)聶石樵考證:楚國的遠祖是顓頊高陽氏的一支之代孫,開始名叫季連,姓羋,楚國就是他的后代。周文時,季連的后裔有個名叫熊繹的人,在周成王時,因為祖上有功,被封于楚,居丹陽,在今天湖北省秭歸縣境內,由此得知,楚國本姓羋,自鬻熊之后又姓熊。[1](P34)這說明:楚民族來自中原,楚國最早只是周王朝的封邑,是周朝統(tǒng)治者給北方人季連的后裔熊繹在楚(居湖北丹陽)的一塊封地??梢姡瞬粌H就是中原人,而且在開始之時就受周的統(tǒng)一管轄,與黃河流域的人民一樣,接受同樣的文化熏陶。只是由于楚國偏據(jù)南方,遠離中原地區(qū),因而受中原文化影響逐漸減弱,并在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中形成了獨特的楚文化。熊繹受封于丹陽后,他帶領該地人民艱苦創(chuàng)業(yè),使當?shù)氐慕?jīng)濟文化迅速發(fā)展?!蹲髠鳌ふ压辍愤€較詳細地記載了這一情況:“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水,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盵2](P1362)古時的荊山,就是今天湖北省西部??悼h境內的荊山。可以看出,楚國在熊繹統(tǒng)治時期,生產(chǎn)力水很低,經(jīng)濟文化也非常落后。但通過楚民族人民的努力奮斗,到戰(zhàn)國時期,楚國已成為能與中原諸國抗衡的強國。但是楚民族的文化仍然具有北方文化的基因。如屈原在《離騷》中就運用了“寅”這個夏歷,游國恩則認為:“夏歷的寅月,也就是夏歷的正月”[3](P222)這些事實表明,楚民族本是北方民族的南遷之人,盡管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中形成自己的楚文化,但在民族信仰、文化、風俗習慣方面仍然與北方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二)屈原的身世經(jīng)歷與北方文化的密切聯(lián)系
從《離騷》的作者屈原的身世來看,屈原的祖先也來自北方,并且是深受北方文化熏陶的貴族?!峨x騷》開頭就說:“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朱東潤解釋說:“‘高陽,古代部族首領顓頊的稱號,楚國君就是顓頊的后代。春秋時,顓頊的后代楚武王熊通的兒子瑕,以功而被封于屈,瑕的后代便以屈為氏,屈原就是屈氏這一支的;‘苗裔,這里是遠末子孫的意思?!盵4](P234)可見,屈原是具有中國北方人血統(tǒng)的楚國貴族。在楚國公族中,屈氏受封最早,族人最盛,綿世最久。從春秋到戰(zhàn)國,屈氏的子孫或為將,或為相,或為官,或為吏,都是顯要人物。當時,北方文獻也大量流入南方,如《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載周景王的長庶子王子朝與敬王爭奪王位的繼承權,最后失敗,便與楚國的舊宗族攜帶周朝典籍而奔楚之事:
召伯盈逐王子朝,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囂奉周之典籍以奔楚。[2] (P1475)
又如《國語·楚語上》楚莊王派士亹教太子書,士亹向申叔時請教該教太子讀什么書時云:
申叔時曰:“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導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處,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會合而鎮(zhèn)其??;教之《令》,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而戒懼焉;教之《訓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盵5](P485)
這里所提到的《詩》《書》《禮》《易》《樂》《春秋》等書籍,都是周王朝的典籍,在楚國均為太子的教材,屈原身為楚國貴族,顓頊的后裔,博聞強識,是不可能不學習這些北方典籍的。因此,從屈原的身世經(jīng)歷及當時的地位來看,《離騷》滲透北方文化的因素是必然的結果。
二、《離騷》對《詩經(jīng)》的繼承
《離騷》對《詩經(jīng)》具有的明顯繼承關系,劉安最初在《離騷傳》中指出:“國風好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痹谶@里,劉安雖然沒有明確指出《離騷》對《詩經(jīng)》的繼承,但卻非??隙ā峨x騷》具有《詩經(jīng)》中“好而不淫,怨誹而不亂”的兩個特點,《詩經(jīng)》作品出現(xiàn)在春秋中葉以前的北方,《離騷》寫于戰(zhàn)國后期的南方,因此,《離騷》顯然是屈原繼承以《詩經(jīng)》為代表的中原文化所結出的碩果。我們從《離騷》的表現(xiàn)手法及其創(chuàng)作動機兩個方面就可以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
(一)《離騷》的比興手法
什么是比興?朱熹在《詩集傳》中說過:“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6]?!氨取奔词潜扔?,運用這種手法來表達某種抽象的事物,使人們易于明白。興也即起興和寄托,指先引說一種事物,再由這種事物延伸到另一種所要表達的事物,達到托物言志的作用。從屈原作品《離騷》的比興等表現(xiàn)手法上看,其與《詩經(jīng)》不僅有明顯的繼承關系,而且發(fā)展了《詩經(jīng)》的比興手法。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序》指出:
《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虯龍鸞鳳,以託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7](P2-3)
王逸認為:以《離騷》等為代表的楚辭類作品繼承并發(fā)展了《詩經(jīng)》的比興手法?!对娊?jīng)》篇幅短小,比興手法的運用是它的主要藝術特征,蟲魚、草木、鳥獸等各種器物和各種自然現(xiàn)象都成為了比興的對象,如《詩經(jīng)·衛(wèi)風·淇奧》:“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痹娙税研l(wèi)武公的文采品德比喻為寶石制成的耳瑱,像星星一樣明亮耀眼;像金錫一樣精粹,像璧玉一樣溫純。又如《詩經(jīng)·小雅·鶴鳴》:“鶴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他山之石,可以為錯?!边@首詩分別以鶴鳴、魚游、檀木長,石可琢玉等意象來諷喻人應當借助他人。在《詩經(jīng)》中,這種比興手法運用得較為單一,只是單純地運用蟲魚草木和自然現(xiàn)象等,而《離騷》把《詩經(jīng)》中“比”“興”這兩種表現(xiàn)手法有機融合起來,通過鋪排、聯(lián)想,創(chuàng)造出了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系統(tǒng)。如“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詩句中的“蘭”“蕙”“留夷”“杜衡”“芳芷”等植物,就象征了品德優(yōu)秀的國家棟梁之才。詩歌中的主人公辛勤種植培育香草芳木,象征他替楚國培育品德優(yōu)秀的棟梁之才,希望他們能在國家需要之時為國家效力。又如“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句中的“墜露”“落英”就是比喻高潔的品行。又如“昔三后之純純兮,固眾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這里以眾芳、申椒、菌桂、蕙茝等來比喻各種賢臣?!氨忱K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舉賢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這里把“繩墨”比作國家的法度,再如“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以繽紛的配飾散發(fā)出的芳香喻成自己高潔的品質。除此之外,《離騷》中也有數(shù)次求女、占卜靈氛、去國遠游等神話情節(jié),使整首詩歌充滿了虛構的想象和濃重的浪漫主義色彩。由此可看出,《離騷》對《詩經(jīng)》比興手法繼承之深刻性和超越性。
(二)“詩言志”的創(chuàng)作動機
“詩言志”是中國古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理論,“志”就是指詩人思想情感,強調詩歌應該成為詩人表達思想感情的工具。所以,《毛詩序》在對《詩經(jīng)》評述時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盵8](P30)明確指出了《詩經(jīng)》是“詩者,志之所之也”的“志”和“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有機融合的結果。我們就以《詩經(jīng)》中因“怨”而作的怨刺詩為例,有的是表現(xiàn)出人民對統(tǒng)治者毫無人性的剝削的怨恨,如《豳風·伐檀》和《豳風·碩鼠》,第一首中:“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守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等直接對不勞而獲的官吏進行諷刺。第二首中:“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冠女,莫我肯顧?!薄按T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薄按T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币岳鲜髞肀扔鲃兿髡撸衣督y(tǒng)治者不勞而獲,貪得無厭,對人民苦難的生活無所同情;有的是抒發(fā)棄婦賢良勤勞而丈夫卻見異思遷,薄情寡義的哀怨,如《衛(wèi)風·氓》:“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得?!蓖怀隽藡D女在家安守本分,可丈夫卻三心二意。又如:“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描寫婦女辛苦勤勞,丈夫卻粗言暴語,體現(xiàn)了一個善良女性在男權社會中地位的卑微;還有抒發(fā)戰(zhàn)爭造成士兵們妻離子散,家園敗落的哀怨等,如《小雅·采薇》。這些詩作都有以現(xiàn)實為基點,因怨而作,突出人民對統(tǒng)治者的不滿,但雖然有怨卻也充滿了無奈。這些共同點對《離騷》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三、《離騷》中暗含北方的儒家思想
《離騷》雖是抒發(fā)作者人生不得志的情感之作,但是其中也不乏儒家文化思想。王逸、漢宣帝、劉勰等都認為《離騷》中有儒家的思想,近代郭沫若先生也說過:“屈原的思想明顯有儒家的精神。但在藝術的立場有時描寫超現(xiàn)實的境地,但在精神方面,卻是極端的忠君愛國的倫理思想?!盵9](P111)由此可見,《離騷》中暗含的儒家忠君愛國思想、積極入世思想和注重自身修養(yǎng)的思想值得我們探討。
(一)忠君愛國的思想
所謂忠君愛國,是既忠于自己的君主,又愛自己的國家。孔子的忠君愛國思想在他的《論語》中體現(xiàn)得較為深刻,主要體現(xiàn)在他提出了做人要“忠”,多次提出了君主要如何持政,還有他盡心盡力為國家培育人才等方面。首先就“忠”而言,它是孔子的倫理范疇,在《論語》中有多處出現(xiàn)。朱熹曾在他的《論語·集注》中將“忠”解釋為“盡已之謂忠”,但是孔子在《論語·學而》中提出“為人謀而不忠乎”,這里的“忠”指幫助別人時要真心實意?!墩撜Z·八佾》中的“臣事君以忠”是指臣子為君主做事要全心全意?!墩撜Z·顏淵》中“居之無倦,行之以忠”,指人必須忠于職守等。但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最終都是要忠于君。其次,在《論語》中孔子也多次提出君主持政要“行仁”,只有這樣才能統(tǒng)治好國家,換一個角度來說,國家統(tǒng)治不好,根基不穩(wěn)固,隨時有可能覆滅。而且孔子也論述了君臣之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臣使君以禮,臣事君以忠”的君臣關系,從這一面來說,孔子除了忠君還是愛國的。再次,從孔子培育眾多學生的角度來說,他說過“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意思就是說學習了三年還是做不了官的人是不容易找到的,說明孔子辦教育主要是為了幫助國家培養(yǎng)治國安邦的人才,只有人才越多,國家才越興旺。
屈原《離騷》的忠君愛國思想便是繼承了儒家文化最有力的體現(xiàn)?!叭寮宜枷胛幕闹揖枷敫鹱姹M孝一脈相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是證明,因此這種尊祖情節(jié)勢必演化成忠君思想?!盵10]屈原在《離騷》中表明自己盡心培植芳草香木,只是“冀枝葉峻茂兮,愿竢時乎吾將刈。雖萎絕其亦何傷兮”的忠心,卻不曾想到“怨靈修之好蕩兮,終不察夫民心”,雖然遭到小人嫉妒,得不到重用,姐姐也萬般勸阻,也曾想過“何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可是仍然希望國家能使自己施展才華而不愿離開。以古今偉人的成功與昏庸君王的破敗來告誡,將古今賢人作為楷模,自己舍生忘死,一心為國,雖然“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但仍把自己當成楚國一員,心系楚國,當成楚國臣子,心系懷王。屈原的這種忠君愛國行為把儒家愛國思想更進一步地深化到了愛國行動中。
(二)積極入世的精神
詩人甘愿把一生奉獻給國家,把自己置身于楚國官場這個行列并執(zhí)著地追求,如:“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也?!本褪亲詈玫捏w現(xiàn),表明了詩人自己甘愿做國家的馬前卒、改革的先驅,為楚國的政治革新而獻身的心愿,同時也體現(xiàn)了他積極入世的一面。屈原在《離騷》中說到:“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本褪沁t暮之年即將到來,擔心自己美好名聲未能建樹。又有借用女媭的口吻勸說:“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舉而好朋兮,夫何煢而不予聽?”意即是就算自己得不到重視,就算小人當?shù)?,他仍然不會選擇“明哲保身”這條路,就算“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兮其信芳”,只要能保持自己的節(jié)操,沒人理解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詩人在詩中引用眾多賢人的事跡,有的卻遭到“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的迫害,無奈地嘆息自己生不逢時,只得“攬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經(jīng)歷了這些遭遇卻不忍退縮而守在楚國,這不得不說是詩人堅定留在自己國家、為國奉獻、實現(xiàn)自己美好理想、積極入世的決心。這些就有如儒家孔子對政治的執(zhí)著追求,他在《論語·述而》中說過“志于道”,意思即是說一個人應該以天下太平為職志。他在不得志的情形下把自己的愿望轉在對學生的教育上,提倡“學而優(yōu)則仕”,反對消極避世的做法,即使不能齊家治國平天下,也要做到獨善其身,《離騷》中正暗含了儒家這一積極入世思想。
注釋:
[1]聶石樵:《屈原論稿》,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年版。
[2]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
[3]游國恩:《楚辭論文集》,北京: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
[4]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5]徐元誥:《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版。
[6]朱熹:《詩集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
[7]洪興祖:《楚辭補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
[8]郭紹虞:《中國歷代文論選(一卷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9]楊金鼎:《楚辭研究論文選,屈原的藝術與思想》,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10]李瑾:《從<楚辭>看屈原的忠君與愛國》,黃岡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1年,第6期。
(楊梅艷 貴州省凱里學院人文學院 55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