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超
(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 外國語學院,福建 福清 350300)
美國歷史雖然不長,但黑人種族歧視問題卻一直困擾著美國社會。種族問題反映在文學上,引起了美國黑人作家的密切關注,他們紛紛拿起筆桿,揭示這種不平等的現象,為黑人爭取平等的社會地位。因此,在美國文學史上掀起了一股美國黑人文學浪潮,它們致力于為黑人平反,消除白人的錯誤觀念。
在消除種族歧視和為黑人爭取平等地位的美國黑人作家中,不得不提到理查德·賴特。1965年美國對38位黑人作家做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超過半數以上的作家依然認為理查德·賴特是有史以來最重要的美國黑人作家”。[1]賴特從小生活在黑人圈子中,深深感受到了白人對黑人的種族歧視,因此他對白人社會充滿了憎恨和敵對情緒。然而,在賴特的作品中,過于血腥暴力的故事情節(jié)加上白人和黑人之間缺乏必要的理解和溝通,因此小說在抨擊白人的同時,也使得黑人群體與白人種族的距離越來越遠,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矛盾愈加不可調和。賴特在他的小說《黑小子》中提到:“當我想到黑人在美國的荒涼生活時,我意識到黑人從來沒有被允許去感受西方文明的豐富精神實質,他們莫名其妙地生活在其中,卻沒有融入進去。當我思考黑人生活的文化荒蕪時,我甚至弄不清,真切善意的柔情、友愛、榮譽等是否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盵2]從這段話可以看出,賴特對于他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感到迷茫,他無法找到為黑人爭取平等地位的恰當方法。作為賴特的后繼者,拉爾夫·埃利森感受到了賴特的困惑,因此,他在深受賴特影響的同時,也開始思考自己的文學使命以及摸索一條更易于為白人和黑人所共同接受和認可的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
國內學者對埃利森有著深入的研究。譚惠娟在《布魯斯音樂與黑人文學的水乳交融——論布魯斯音樂與拉爾夫·埃利森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從黑人文學的大背景中,分析了布魯斯音樂與黑人文學的有機結合。劉彬的《共存與互動——拉爾夫·艾里森作品中的對話性》,則從對話原則分析了埃利森的兩部長篇小說。而關于爵士樂對埃利森創(chuàng)作的具體影響的相關論述不是很多。
爵士樂(Jazz)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興起于美國,是非洲黑人文化和歐洲白人文化的結合,融合了諸多音樂元素,如歐洲傳統(tǒng)音樂、拉美音樂、黑人音樂等,其主要來源是布魯斯(Blues)和拉格泰姆(Ragtime),是一種“混血”的音樂流派。爵士樂具有豐富多樣化的風格,在發(fā)展融合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節(jié)奏亢奮和即興演奏的特點。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黑人受盡白人的欺壓,處于社會底層,生活痛苦不堪,加上美國人剛剛經歷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急需一種新鮮強烈的音樂形式來擺脫一戰(zhàn)的陰霾。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爵士樂受到了黑人和白人的共同歡迎,漸漸在民間發(fā)展起來,爵士樂的音樂風格和表現形式被美國白人和黑人共同接受。爵士樂不排斥任何其它形式的音樂,它要傳達的是一種和諧共融的旋律,這種旋律受到越來越多追求平等地位的黑人和白人中的有識之士的歡迎。
埃利森在中學讀書時,便開始有機會接觸和學習爵士樂,從此他對爵士樂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與沃特·佩吉藍精靈樂隊是好朋友,后來這支樂隊的很多成員成為了20世紀30年代后期巴斯伯爵神奇大樂隊的成員。埃利森曾經為自己設計的理想職業(yè)就是爵士樂樂手。[3]1933年,埃利森獲得了塔斯克基黑人學院提供的獎學金,并師從著名的黑人指揮與作曲家威廉·道森學習作曲。在大學求學期間,埃利森閱讀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并首次接觸到了著名詩人艾略特的詩作《荒原》。從中埃利森發(fā)現原來詩作的節(jié)奏也可以像爵士樂那樣復雜多變,這讓他興奮不已,從此他的興趣從音樂轉向了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潛心研究文學創(chuàng)作。
埃利森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深受賴特的影響,但他不認同賴特作品中以暴力手段來解決社會矛盾的方法。他開始另辟蹊徑,尋找一條讓白人和黑人都能接受的緩和矛盾的道路。埃利森一生創(chuàng)作了兩部長篇小說:《無形人》和《六月慶典》。其中《無形人》更是引發(fā)了美國文壇的轟動,贏得了美國讀者的廣泛好評,并在1953年獲得美國國家書籍獎。小說運用了諷刺、反語和比喻的手法揭示了黑人在美國社會中尋找自我所面臨的困境?!读聭c典》是在埃利森去世后于1999年出版。這部小說雖然沒有《無形人》反響強烈,但它傾注了埃利森生前42年的心血。如果說《無形人》是通過主人公“我”所經歷的種種遭遇,展示了黑人群體渴望改變白人對黑人的刻板化印象,是主人公的回憶和總結,那么在《六月慶典》中,埃利森進一步反思和總結,表達希望黑人與白人相互理解、相互融合的愿望更加強烈了,是主人公??寺屠弦惠叺暮谌嗽谧顬槔щy的條件下學會了仁慈、向往和忠誠而發(fā)出的低頻率。[4]356
正如爵士樂所要傳達的融合思想一樣,埃利森從爵士樂中得到啟示,他摒棄了賴特等黑人作家以暴制暴的理念,他要創(chuàng)造出一種以非暴力的文學形式來宣揚種族平等的理念,并為美國黑人爭取自由平等的權利。埃利森在他的兩部長篇小說中踐行了他的這種想法,不僅讓黑人看到了希望,也讓白人逐漸接受和關注黑人群體。
其實在尋求黑人社會地位的道路上,埃利森也曾自我懷疑過,這就是為何他的第二部小說《六月慶典》在他去世五年后才得以發(fā)表的原因之一。在完成《無形人》的創(chuàng)作后,埃利森意識到,要實現他所倡導的融合思想困難重重,白人對這種融合的愿望視而不見,而黑人也暫時失去了前進的方向和動力,這讓埃利森陷入深深迷茫之中。這一點在埃利森的兩部長篇小說中都有所體現?!稛o形人》中主人公“我”一開始就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因為“我是一個具有實體,有血有肉,有骨骼,有纖維組織,甚至是有頭腦的人。但我仍然是一個無形人,周圍的人對我視而不見?!盵5]在《六月慶典》中,主人公??寺陴B(yǎng)子小布里斯出走后問道:“為什么黑人保姆悉心養(yǎng)大的白人孩子長大后總是會對他們反目成仇?為什么黑人保姆一開始就注定是輸家?難道孩子與愛的根基之間的紐帶一定要被切斷嗎?”[4]6然而,埃利森的茫然是暫時的,爵士樂的和諧之音始終在他的頭腦中回響,這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融合的思想,因此在《六月慶典》中,這種融合有增無減,反而得到了加強。
在《無形人》的開篇,主人公“我”敘述說自己住在地下室中,用留聲機反復聽著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爵士樂唱片。這暗示著主人公“我”深受爵士樂的影響,并努力實踐著爵士樂所傳達的融合思想。在埃利森看來,黑人與白人的融合并不代表著黑人對白人的妥協,也不意味著黑人要用暴力手段讓白人屈服。對于這兩種極端觀念,埃利森在它的作品中都給予了否定。
主人公“我”在上大學期間,被要求開車帶領白人校董諾頓先生參觀校園。期間,諾頓先生對窮困潦倒、沒受過教育的黑人吉姆·特魯布拉德的故事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因為吉姆·特魯布拉德占有了自己的女人,并使其懷孕。隨后“我”把諾頓先生帶到專為黑人服務的沙龍妓院“黃金時代”,在一群精神不正常的黑人退伍老兵的搏斗中,諾頓先生暈倒了。由于諾頓先生的這次不幸經歷,校長布萊索博士將“我”開除了,并給了“我”七封推薦信,讓“我”到紐約去找工作。而實際上,在介紹信中布萊索博士把“我”描述成了一個不誠實、不可靠的人。布萊索博士也是個黑人,他為了保住自己在白人社會中的權利和地位,在白人面前卑躬屈漆,盡顯奴態(tài),而對黑人,他卻是極力排斥,欲與其劃清界限。
在這里,埃利森給予布萊索博士極大的諷刺,讓他自私、背信棄義,對白人妥協的小人嘴臉昭然若揭。對于像布萊索博士這樣千方百計想擺脫黑人標識、躋身白人社會的黑人,埃利森也是毫不留情給與了否定。
主人公“我”在兄弟會中認識了黑人民族主義領袖拉斯,他在兄弟會中具有很強的感召力,因為他反對與白人融合,反對兄弟會,提倡以暴力方式推翻白人的霸權統(tǒng)治,讓很多黑人看到了希望。他是典型的種族分離派的代表。由于“我”的演說才能,在兄弟會中工作出色,因此受到了拉斯的排擠。在小說的最后,拉斯煽動了哈萊姆暴動,因為他的窮追不舍,“我”在逃跑的過程中遇到了警察,隨后掉入了井里。
很顯然,雖然拉斯沒有被描寫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但他的這種激進思想讓埃利森和“我”感到害怕,他的這種思想不僅不能調和白人與黑人之間的矛盾沖突,反而讓白人與黑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這與爵士樂所倡導的融合思想也是格格不入的。對于這種提倡暴力的反抗方式,埃利森也心存擔憂,害怕這種思想成為黑人群體爭取自身權利的常態(tài),而使得黑人與白人的矛盾不斷升級,以致于無法調和。
另一方面,盡管《無形人》中充滿了白人對黑人的不屑和玩弄,但人們仍然能看到一些和諧之音,特別是當“我“揣著布萊索博士的推薦信到哈萊姆找工作四處碰壁時,白人校董愛默生先生的兒子告訴了“我”真相。在“我”走投無路之際,小愛默生伸出了援手,安排“我”在“自由油漆加工廠”工作。由此可見,融合的思想在《無形人》中無處不在。
也許在《無形人》中,主人公嘗試著尋找與白人對話的出路,但到最后沒能找到合適的答案。然而,在《六月慶典》中,爵士樂的和諧之音得到了升華,在主人公??寺砩希苍S埃利森找到了答案。
《六月慶典》中,主人公??寺翈熢且幻l(xiāng)村黑人爵士音樂家,他唯一的兄弟巴布受到了一位白人婦女的誣陷而被處以絞刑,年邁多病的母親也因此傷心過度而離開了人世。當這位白人婦女走投無路將孩子布里斯留給??寺鼤r,??寺淌苤ビH人的悲痛,收養(yǎng)了布里斯。在這里,埃利森要告訴人們,采取以暴制暴的方法來為黑人爭取平等地位是行不通的,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就是這樣的意思,只有以寬容之心,才能更好地調和白人與黑人之間的矛盾。
??寺诓祭锼股砩蟽A注了他一生的精力,他用“自己的愛心、犧牲和善意撫養(yǎng)這個男孩”[4]336,希望布里斯長大后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傳教士,能夠為消除種族仇恨做出貢獻。然而長大后,布里斯離開了??寺`背了??寺敵醯睦硐?,欲與黑人群體劃清界限。但??寺]有因此放棄這個孩子,他時時關注著布里斯的發(fā)展。??寺倪@種付出也得到了回報,在布里斯危在旦夕的時刻,他“迫于良心、記憶和希克曼的質問,開始向??寺鼞曰凇?。[4]336
同時,也可以看到,在《六月慶典》中,白人也有理性的一面。在白人婦女走投無路的時刻,她乞求??寺震B(yǎng)她的孩子時,曾囑咐說“讓他分享黑人生活”[4]295。顯然,白人婦女在這一時刻,把自己親身骨肉交給黑人,讓孩子長大后扎根黑人社會,說明她開始懷疑白人所謂的文明社會,并且已經開始認同黑人這個群體,承認黑人作為人的存在。由此可見,在《六月慶典》中,希克曼和埃利森看到了光明的曙光,看到了為黑人尋求平等的希冀。
爵士樂的興起融合了不同文化、不同種族等多元要素。埃利森接觸到爵士樂,并嘗試著把爵士樂所傳達的融合思想運用到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在埃利森的小說中,黑人和白人并不是天生的宿敵,二者在生活和思想上彼此交融,和諧的理念彌漫于他的小說中。埃利森這一全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顛覆了前輩賴特所倡導的暴力小說的思想,從而為美國黑人爭取平等權利的斗爭提供了新的思想基礎。
在融合理念的宣揚上,埃利森在當時的美國文學界是超前的,面對的壓力也是巨大的。然而,現今融合思想已經滲透到了世界的每個角落,世界各國在處理國際關系上,也都遵循著和平共處的外交原則。現在回過頭來看埃利森的融合理念,可以說他順應了歷史發(fā)展的潮流。在爭取美國黑人解放和合法地位上,埃利森的歷史貢獻是不可磨滅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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