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哲臻
摘 要:《幸存者回憶錄》是多麗絲·萊辛探討“內(nèi)心空間”的一部重要小說。在這部超現(xiàn)實主義小說中,意識重構(gòu)是一個重要主題。主人公通過穿越現(xiàn)實疆界這種奇妙的體驗,揭示了自我意識的演變過程,并最終認識到無意識對人格整合的重要性。
關(guān)鍵詞:自我意識;個性化;超越;整合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1-0209-02
多麗絲·萊辛是英國著名的當代女作家,她的小說題材多種多樣,對個體精神成長的關(guān)注是其小說重要的母題。《幸存者回憶錄》創(chuàng)作于1974年,被列為萊辛最重要的“內(nèi)心空間”小說之一。小說通過寓言式的現(xiàn)實主義書寫,再現(xiàn)了社會母體中個體成長的精神主題。
故事發(fā)生在未來,因為某種世界性的災(zāi)難,城市生活陷入癱瘓。作為講述者的“我”是這場災(zāi)難的幸存者。一天一個叫做“艾米麗”的女孩突然被一個陌生男子帶到“我”面前,要求我照看,而客廳的那堵墻開始毫無征兆地在我面前開啟,通過穿越這堵墻,“我”看到了不同于現(xiàn)實世界的奇異圖景,目睹了艾米麗的童年景象,以及各式各樣不同的房間,并逐漸認識到墻外的現(xiàn)實世界與墻內(nèi)的景象并不是毫不相干。
一、無意識的蘇醒
榮格分析心理學通過探索分析無意識世界,幫助人們將意識與無意識世界進行整合,并“最終成為他自己,成為一種整合性的,不可分割的,但又有別于他人的發(fā)展過程”。榮格心理學說將“精神”(psyche)分為三個層次:意識、個人無意識和集體無意識。意識通過“個性化”(individuation)進程來達到自我意識,衍生出自我(ego),這是認識自我的關(guān)鍵途徑。與之相反,個人無意識儲藏的是“那些微弱得不能存留在意識之中的體驗”。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稱為原型(archetypes),“從個體出生的那一天起,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就給個人的行為提供了一套預(yù)先形成的模式。”《幸存者回憶錄》中的敘述者成為幸存者的經(jīng)歷,其實就是意識的自我整合歷程。故事開始之初,作為敘述者的“我”在回想過去時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仿佛有兩種生活方式、兩種生命、兩個世界、它們并排共存,彼此緊密相連??稍诋敃r,一種生活排斥另一種生活,我從不奢望這兩個世界能彼此接通?!边@“兩個世界”是由客廳的一堵墻隔開的,墻外秩序崩塌的世界與墻內(nèi)變幻莫測的世界。顯然,墻外的世界是自我可以意識到和認知的世界,自我意識即存在于此。與之相反,隱藏于墻背后的則是經(jīng)常被自我所忽略的,不能輕易被感知的象征自我無意識的世界。榮格認為,一個健康的人格必須是一個完整、同一的人格,它需要意識與無意識相互接受、相互適應(yīng)。而“我”“認識到一種生活排斥另一種生活”說明,敘述者的意識和無意識還處于沖突、對抗的狀態(tài)。
剛開始“我”把墻看成是“一只快要孵化的雞蛋”,顯然這時個人無意識還處于懵懂的階段。而艾米麗的出現(xiàn)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這個“意識之蛋所誕下的產(chǎn)物”。艾米麗到來之后,“我”幾次在墻后的“個人的”房間里目睹了她作為女孩或嬰幼兒成長的場景。在這些場景不管是艾米麗嘮嘮叨叨的母親,嚴苛的軍人父親,或是柔弱無助的嬰孩時期的艾米麗,都充滿了壓抑的氛圍。在這些童年影像中,父親無所顧忌地與小艾米麗玩“饒癢癢”的游戲,而母親則對艾米麗充滿了無端的厭惡:“艾米麗,你是個淘氣的女孩,淘氣,淘氣,淘氣,討厭、惡心、骯臟、骯臟、骯臟、骯臟、骯臟、骯臟”。在萊辛的作品中,“饒癢癢”游戲是個重要的隱喻,與《野草在歌唱》中的瑪麗·特納一樣,代表著孩童時期遭受的心理創(chuàng)傷(children trauma)。與此同時,這些傷痛記憶“連續(xù)不斷地侵犯我的真實生活”,孩子的哭泣聲和母親的怨訴開始在我的耳邊出現(xiàn),此起彼伏,這意味著被壓抑的無意識已經(jīng)被喚醒,進入了自我意識的層面。
二、自我意識的重建
墻后面的空間是小說中關(guān)鍵的意象。敘述者一開始把這些空間分為“個人的”(personal)和“非個人的”(impersonal)場景。在她看來,“走進‘個人的就像走進了一個囚室……密不透風,受到局限”,而“‘非個人的場景……存在選擇行動可能性的空間和認識”顯然,這兩個不同的空間代表了潛意識的不同層面。榮格認為,人的無意識不僅包含被壓抑的往昔經(jīng)驗,還有關(guān)乎人格發(fā)展的潛能,以及更深層次的超越個人經(jīng)驗的集體無意識。在“個人的”場景里,“我”目睹了小艾米麗的遭遇,卻無能為力。而存在于“非個人的”場景里的無人居住的房間則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如同“我”在空房間里試圖通過重新粉刷房間里的墻壁和修理家具一樣,“給一片混亂恢復(fù)秩序”(idem)。但是這些自覺性努力卻沒有獲得回報,因為“我”發(fā)現(xiàn):“無論我如何打掃、收拾……等到我再次走進那些房間時,一切又得重做一遍。在榮格看來,意識的進化是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猶如一個圓圈,自我意識將不可避免地重復(fù)經(jīng)歷遺忘與記起的過程。
除了把時間空間化,艾米麗的成長歷程在一定意義上也象征了對自我意識的探索。作為她的監(jiān)護人,實際上正是“我”目睹了艾米麗的“個性化”進程。艾米麗初來乍到時,對“我”采取了表面順從的策略,讓“我”無所適從。因為外面的世界對于一個十四歲女孩來說意味著威脅,只有采取這種態(tài)度才能被認可??梢娮晕遥╡go)這時候意味著封閉,防御。隨后到來的青春期,艾米麗開始暴飲暴食:“她的嘴總是在動,咀嚼、品嘗、吸收……甚至通過眼睛攝取信息也是吃的另一種形式”“吃”的行為象征著消耗,吸收,艾米麗的舉動象征著自我對外界經(jīng)驗的渴求,與被認同的需求。這種自我意識的消耗在艾米麗長大并與杰拉德墜入戀情之后發(fā)生了根本轉(zhuǎn)變。為了擔起公社女主人的責任,維持與杰拉德的戀情,同時還要保護另一個孩子瓊,艾米麗逐漸疲于應(yīng)付:“在她內(nèi)心的某個地方存在著一種致命的疲憊?!蓖ㄟ^對艾米麗的觀察,“我”逐漸意識到對外界經(jīng)驗的過度依賴,尤其是在一個文明和秩序分崩離析的世界,自我無法完成超越,進行人格的整合。
三、自我實現(xiàn)endprint
榮格認為,人格的整合(integration)需要兩個步驟:人格各個方面的個性化,和超越功能(transcendent function);超越功能“是人格各個方面的最后實現(xiàn),是原初的、潛在的統(tǒng)一性的產(chǎn)生和展開,是自性(Self)原型獲得實現(xiàn)的手段”。隨著敘述者的不斷探索,墻后的景象也發(fā)生了變化。“我”在墻的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鋪著地毯的六邊形房間。地毯是沒有顏色的,房間里的人忙著找出與地毯形狀相符的布料填補空白使其煥發(fā)生機。在榮格看來,六邊形是類似曼荼羅的形狀,象征整體與和諧,而個體參與拼嵌“整體”的行為預(yù)示著人格“個性化的實現(xiàn)”。
墻后出現(xiàn)的花園,象征著敘述者對意識深層次的探索?!拔摇痹诟嗟姆块g地板下面發(fā)現(xiàn)了忙碌的昆蟲。這些自然的原始景象給了“我”啟示:“我正在被引導……被掌控我生活的一只巨手握在手里”。與現(xiàn)實世界的混亂不堪相反,墻后的世界仿佛人類的伊甸園。來自無意識世界的聲音開始以昭示的姿態(tài)對“我”顯現(xiàn),因為在那之后,“我”的視角變換了,開始從上面俯視所有的房間。最后一次走訪花園,“我“來到了一個地下世界,看到了“園圃上面還有園圃,園圃底下還有園圃:賜予食物的地表變?yōu)閮芍亍⑷啬酥翢o數(shù)重——大地充足、富饒、慷慨”。層層疊疊的園圃這個隱喻,象征著無意識的無限性,源源不斷地地給自我以某種啟發(fā)和靈感。這種生存的暗示在生活中變得愈加頻繁,“仿佛那個地方正在向我們提供食物,維持我們的生命,并希望我們這一點”。此時對無意識的探索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因為“我”開始傾聽它,在現(xiàn)實生活中思考它所帶來的啟示和信息。這意味著敘述者的意識與無意識已經(jīng)超越了現(xiàn)實疆界,相互融合。
小說的結(jié)尾,墻終于消失,兩個世界融合在一起,艾米麗、雨果“我”和杰拉德走進了呈現(xiàn)在巨大的鋼蛋里的場景。艾米麗“大大超越了她本人”,黃狗雨果“也具備了它新的自我”,而“我”在這個場景里看到了一直在尋找的“她”,“她”即完整的人格(wholeness)的擬人化,正是“她”帶領(lǐng)艾米麗和雨果“離開這個崩潰的小世界,進入完全不同的另一種世界”。至此,敘述者結(jié)束了對自我的探索,在超越現(xiàn)實的無意識里發(fā)現(xiàn)了希望和可能性,完成了人格的整合,成為這場災(zāi)難的幸存者。
《幸存者回憶錄》以科幻式的想象,為人們描繪了“自我”如何在崩潰的人類文明中幸存的藍圖,對現(xiàn)代文明生活有所啟發(fā):只有善于傾聽無意識的聲音,努力構(gòu)建和諧同一的人格,才能最終促進個體的完善。這正是萊辛這部小說的寓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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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