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鋒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550025)
一般情況下,盜竊罪、詐騙罪和搶奪罪是很容易區(qū)分的,但有一些案件由于行為人作案時使用多種手段,導致案件性質(zhì)難以區(qū)分,罪名難以認定,這就需要我們正確理解并靈活運用法學知識,透過現(xiàn)象分析行為的具體情節(jié),來準確認清行為的本質(zhì)特征,從而正確認定該行為的具體罪名。筆者以下面一個實際發(fā)生的案例,對三者的區(qū)別作一簡要分析。
2011年6月的一天下午,行為人張某某到某市一豪爵摩托車專賣店,對銷售人員謊稱買摩托車,銷售人員信以為真。按照交易習慣,買摩托車之前都要先試騎才能確定是否購買。于是張某某向銷售人員提出先試騎一下,銷售人員就把一輛嶄新的豪爵摩托車(經(jīng)鑒定該車價值7500元)交給了張某某試騎,并告訴他只能在附近試騎。張某某從銷售人員手里接過摩托車發(fā)動著火,在銷售人員的視線范圍內(nèi)進行試騎。當距離該摩托車專賣店有一百多米遠的時候,張某某看了銷售員一下,之后迅速加大油門,把摩托車騎走了。銷售人員立即意識到張某某加大油門有可能把摩托車騎走,于是就立即追趕。但由于出了摩托車市場岔路很多,銷售人員沒有找到張某某和其所騎摩托車,于是就向轄區(qū)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在對該案立案時,對本案的性質(zhì)產(chǎn)生意見分歧:一方認為張某某的行為屬于詐騙罪,另一方認為張某某的行為屬于盜竊罪,還有一方認為張某某的行為屬于搶奪罪。
綜合案情分析,筆者認為,張某某的行為屬于搶奪罪。理由在于:第一,在本案中,行為人向銷售人員虛構了買摩托車的事實,騙取了銷售人員的信任,進而從銷售人員處獲得了試騎權,之后暫時占有了摩托車,接下來開始試騎,最后尋找到時機將所騎摩托車騎走,成功躲開了銷售人員的追趕,結果獲得了摩托車。這里將整個行為分成三個階段,前邊是通過欺騙的手段占有摩托車,后邊是躲開銷售人員的追趕,只有中間在其騎走摩托車離開現(xiàn)場的瞬間,才是決定該案性質(zhì)的關鍵所在。第二,銷售人員將摩托車交給行為人是讓其試騎,銷售人員根本無處分摩托車所有權的意思,摩托車雖然在行為人手里,但是行為人僅具有試騎權,因此,此案構不成詐騙罪。第三,行為人騎摩托車的過程始終在銷售人員的視野內(nèi),說明受害人一直在監(jiān)視著行為人,其沒有失去對摩托車的占有控制,因此行為人不具有秘密竊取的性質(zhì),而且也沒有哪一個盜竊分子,在明知被受害人注視的情況下,還要實施盜竊。行為人在占有摩托車后,銷售人員失去了部分控制權,此時行為人利用占有摩托車的優(yōu)勢,在距離銷售人員相對較遠而銷售人員不能立即追趕上的情況下,乘機加速逃離摩托車銷售地點,從這一點看,本案倒更具有搶奪罪的特征。搶奪罪是公開奪取他人財產(chǎn),公開地、明目張膽地、周圍人一目了然地因而是非常粗暴地使財產(chǎn)脫離他人占有是搶奪罪最突出的特點。搶奪犯公開地、以令人發(fā)指的卑鄙和粗暴態(tài)度侵害社會中業(yè)已形成的所有權關系,往往還對人使用身體或精神暴力、示威式地在眾目睽睽之下無視刑法的要求,這使他所實施的違法行為的危險性大大增加,同時加重了對其違法行為否定性的道德評價[1]。在行為人明知受害人對財物的轉(zhuǎn)移占有知情的情況下,仍然執(zhí)意為之,盡管其客觀上并沒有實施暴力、脅迫等手段,但因其主觀方面表現(xiàn)出的行為所具有的社會危害性,將其評價為性質(zhì)更重的搶奪行為,并無絲毫不妥[2]。本案具有多個事實情節(jié)特征,但是除了在銷售人員視線范圍內(nèi)公然騎走摩托車逃離現(xiàn)場情節(jié)外,其余事實情節(jié)均不影響本案性質(zhì)。
作為侵財類犯罪,三罪的主體、客體和主觀方面基本上是一致的。三罪的區(qū)別主要體現(xiàn)在客觀方面,輔助性地體現(xiàn)在主觀方面行為人的認識上。下面以本文案例為例,對三種犯罪的區(qū)別予以分析。
“詐騙”的漢語意思即采用欺詐的手段,騙取別人的財物。從字面意義上說,詐騙罪的罪名是由于行為人采取了欺騙手段,使受害人陷入錯誤認識,繼而受害人將自己的財物交付行為人,也就是說將財物的所有權讓與行為人。換句話說,受害人在行為人欺騙下,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財物送給了行為人。詐騙罪是指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3]。從概念上可以理解,受害人是基于對行為人的欺騙方法陷入錯誤認識,繼而把自己的財物無償?shù)亟o了行為人,最終自身財產(chǎn)受到了損失。盜竊的本意是秘密竊取,否則便不稱其為盜竊。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或者多次盜竊公私財物的行為[4]。從盜竊罪的罪名可以明顯地看出,行為人是在其自認為秘密的情況下,采取不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獲得了受害人的財產(chǎn)。盜竊罪的盜竊要么受害人不在場,要么受害人沒有留意行為人盜竊的行為。如果在受害人在場并且已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行為人堂而皇之將受害人的財物拿走,其行為不可能是盜竊。也就是說,盜竊雖不以秘密為限,但是可以說沒有哪一個行為人自己在認識到其他人發(fā)現(xiàn)本人盜竊行為的情況下,還實施盜竊行為,換句話說行為人自己認為自己實施的盜竊行為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這一點,從法庭審判中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中也可以推測出來。搶奪的漢語意思是強行奪取,“搶”蘊含著違背受害人意思的含義,“奪”字帶有猛然間用力的意思。搶奪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暴力、脅迫等強制方法,公然奪取公私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5]。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一般來說,盜竊更帶有秘密性和短時間內(nèi)不為他人所知性。也就是說,行為人獲得財產(chǎn)與受害人發(fā)現(xiàn)財產(chǎn)消失之間有一段的時間距離,即便是受害人很快發(fā)現(xiàn),但是和搶奪罪的公然性相比,盜竊罪從行為人獲取財產(chǎn)到受害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財產(chǎn)被非法占有的時間距離還是要長一些。在此我們應注意區(qū)分行為人以盜竊的故意剛一著手即被發(fā)覺,之后采取強拉硬拽的方式奪取財物的行為,這種行為已屬于盜竊轉(zhuǎn)化為搶奪犯罪了。而且,秘密性意味著行為人以不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將財物從受害人管控的范圍或視線轉(zhuǎn)移走。這從行為人行為的公然性上可以區(qū)分出,搶奪的公然性意味著行為人一著手實施犯罪行為即被受害人發(fā)覺。在這一點上,我們要和行為人在商場購物時,以夾帶的方式將物品轉(zhuǎn)移出去的行為區(qū)分開來。商場購物時的夾帶行為明顯帶有秘密性的特點,而本案中行為人騎走摩托車的行為具有公開性。在兩罪存在重合的情形時,這也是比較明顯的區(qū)別兩罪的方式。
1.從行為人的認識方面看。(1)詐騙罪中,行為人自始都認識到自己通過編造虛假的信息騙取受害人的信任,從而能夠輕松地平和地使受害人自愿將自己的財物交與行為人。(2)盜竊罪中,行為人自認為以不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取得財物。如行為人先前已占有財物,并且行為人也認識到受害人知道其占有該財物,且受害人一直在注意著行為人的舉動,此種情況下,即便行為人取走財物也不存在盜竊可能性。相反這種行為倒是具備搶奪罪的構成要件。如果行為人先前已占有財物,其乘受害人不注意時,偷偷把該財物拿走,這種行為更符合盜竊罪的構成特征。一般來說,盜竊罪行為人無論是在行為前、行為中還是行為后總是有意躲開受害人及周圍人的視線。即使是扒竊行為,行為人也有意以相對秘密的方式實施,由于公共場所人員眾多使得這種秘密性相對較弱,甚至易被人發(fā)現(xiàn),但這并不意味著犯罪分子主觀上是在公開盜竊。從心理學角度看,行為人實施盜竊時第一考慮到的是其行為不被人發(fā)覺,否則他便不會實施。(3)搶奪罪中,行為人一般采取乘受害人沒有防備、猛然將物品奪走的方式,或者在受害人雖已注意到行為人但沒有預料到行為人可能作案的時候,猛然間把受害人的物品奪走。
2.從案情發(fā)展過程看。(1)詐騙罪中,行為人尋找符合自己作案的受害人,然后向受害人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受害人因為受騙而信任行為人,最后主動把自己的財物交給行為人,行為人取得了受害人的財物,受害人失去了財物。行為人取得受害人的財物是其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自然而然的結果。也就是說,其取得財物并沒有違背受害人當時的意愿。而搶奪罪中行為人取得受害人的財物很顯然是違背受害人意愿的。按照事發(fā)時的情景,受害人是不會將其財物交與行為人的。(2)盜竊罪中,行為人尋找符合作案的受害人和財物,然后想方設法躲避受害人的視線,采取不為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悄悄把財物移走。盜和竊的意思重在行為人取得財物的秘密性和受害人發(fā)現(xiàn)行為人取得財物的滯后性,包括行為人自認為具有秘密性和事實上確實具有秘密性。從這個方面講,盜竊罪和搶奪罪二者的作案方式明顯有別。(3)搶奪罪的整個行為過程可以分解為:行為人尋找符合作案的受害人和財物,之后在受害人沒有注意到行為人之機,猛然發(fā)力強行快速奪取財物逃離現(xiàn)場,受害人發(fā)覺財物被搶采取補救措施。從“搶”和“奪”的意思可以推測出行為人取得財物的公然性和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及時性。搶奪罪中的公然性也就是公開性,行為人不避諱搶奪后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
3.從行為人取得財物的方式看。詐騙罪中,行為人采取看似公平交易的方式得到財物。盜竊罪中,行為人采取隱蔽的、不易被人發(fā)覺的方式得到財物。搶奪罪中,行為人采取具有公然性、突然性、快速性的方式得到財物,通常情況下在受害人還未來得及反抗的情況下,行為人已把財物搶在自己手中。換句話說就是:詐騙罪行為人取得財物是不避諱受害人的;盜竊罪行為人取得財物是躲避周圍人員的,得到財物后悄悄把財物隱藏或轉(zhuǎn)移走;搶奪罪行為人取得財物是不避諱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得到財物后迅速逃離現(xiàn)場。
4.從受害人失去財物時的認識看。詐騙罪中,受害人是基于對行為人的錯誤認識,自愿將財產(chǎn)交于行為人所有或支配。盜竊罪中,受害人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對財物的占有和控制的,失去財物是違背其意愿的。搶奪罪中,受害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失去對財物的占有,失去財物是違背其意愿的。
5.從行為人取得財產(chǎn)與受害人失去財產(chǎn)的邏輯關系看。詐騙罪中虛構事實的情節(jié)與其合法持有受害人的財物之間是充要條件關系,虛構事實對合法占有他人財物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二者的因果關系是統(tǒng)一的。盜竊罪中,秘密竊取與占有受害人財物之間是充要條件關系,秘密竊取行為在占有財物過程中具有決定性作用,二者的關系具有因果性。即便是扒竊,行為人也是悄悄地,在主觀上躲開被害人的視線。搶奪罪中,搶奪情節(jié)與其占有受害人財物之間是充要條件關系,搶奪在占有財物中具有決定性的作用,二者的關系具有因果性。
6.從主客觀相統(tǒng)一方面分析。主客觀相一致是刑法的一個基本原則,行為人對罪名的認識正確與否不應當作為判斷是否符合主客觀相一致的標準。何況對一些復雜的案件即便是法學研究者或法律工作者也難以辨別清楚,更不應當讓那些法律知識欠缺的犯罪分子來辨別其實施犯罪時到底是在實施什么性質(zhì)的犯罪。犯罪分子對罪名的認識和他實施的行為性質(zhì)沒有直接的關聯(lián)。行為人認識到自己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犯罪,但對其行為觸犯了刑法規(guī)定的何種罪名,應當處以什么樣的刑罰,存在不正確的理解,在這種情況下,行為人對法律的這種錯誤認識,并不影響犯罪的性質(zhì)和危害程度,應當按照他實際構成的犯罪及其危害程度定罪量刑[6]。因此,筆者認為,行為人從受害人身上(不包括從受害人口袋內(nèi))取得財物時,如果采取不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取得財物的,行為人的行為構成盜竊罪,反之構成搶奪罪。行為人從受害人附近取得受害人的財物時,如果受害人已發(fā)現(xiàn)而且行為人也知道受害人發(fā)現(xiàn),其行為構成搶奪罪;如果行為人采取秘密的、不被受害人發(fā)現(xiàn)的方式取得財物,其行為構成盜竊罪。
綜上所述,判斷某一行為屬于甲罪、乙罪,還是別的罪,一定要嚴格按照一國的法律規(guī)定,而不能主觀臆斷、浮想聯(lián)翩。一國的法律是在本國的文化傳統(tǒng)下生成的,一國的法條是運用本國的文化語言詞匯進行表述形成的,在對法條進行解釋時一定要符合該國的語義文化,同時要堅持馬克思主義辯證法,避免在理解過程中出現(xiàn)顧此失彼的情況。唯有此,才能對法條作出科學的、合理的、善意的解釋,否則任何一個完整的法律規(guī)定都會有漏洞,結果對一個法條會出現(xiàn)一百個人有一百種解釋或理解的情況。法條自身具有實現(xiàn)法律價值的性質(zhì),因此,在解釋論中,也必須進行保護法益、維持社會秩序以及保障人權等內(nèi)容的目的論的解釋[7]。而解釋者完全可以朝著理想的方向得出解釋結論,事實上,解釋者的智慧,表現(xiàn)在既遵守罪刑法定原則,不超過刑法用語可能具有的含義,又使解釋結論實現(xiàn)正義理念、適合司法需求。所以,解釋者要以善意解釋刑法,而不能像批評家一樣,總是用批評的眼光對待刑法[8]。
類似本文這樣的案件是多發(fā)的,辦案部門經(jīng)常會遇到,但是對基層辦案機關及其工作人員來說的確是難以判斷的,結果往往會出現(xiàn)罪名認定不正確的情況。希望通過分析,能夠?qū)鶎愚k案機關和辦案人員辦案有所幫助,使他們在工作中遇到此類案件時能夠準確快速地作出判斷,從而避免在遇見一個案件涵蓋多個罪名事實情節(jié)的情況下,對罪名發(fā)生張冠李戴的情況。
[1][俄]斯庫拉托夫,別列捷夫.俄羅斯聯(lián)邦刑法典釋義(下卷)[M].黃道秀,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425.
[2]何榮功.也論盜竊與搶奪的界限——兼與張明楷教授商榷[J].當代法學,2012,(4).
[3]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517.
[4]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511.
[5]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519.
[6]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125.
[7][日]大谷實.刑法總論(新版第2版)[M].黎宏,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57.
[8]張明楷.刑法學研究中的十大關系論[J].政法論壇,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