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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靈與泰斗:梁啟超史學研究述略

2014-01-22 16:56周生杰
關鍵詞:史學梁啟超歷史

周生杰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近代學術史上,梁啟超先生“從政治到經(jīng)濟,從社會到法律,從學術到宗教,無所不學,無所不論,竟以一人之力而包打天下。辛亥革命前十年,是他寫作最宏富的時期,也是他思想支配力最強勁的時期,直可謂梁啟超時代”[1]111。而在這個“梁啟超時代”中,最為耀眼的當屬史學研究,任公先生本人曾自稱“我自己素來耆好史學”[2]之三十八,5,好友林志鈞為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撰寫序文亦說:“知任公者,則知其為學雖數(shù)變,而固有其緊密自守者在,即百變不離于史是已。觀其髫年即喜讀《史記》、《漢書》,居江戶草《中國通史》(此書未成,殘稿尚在),又欲草世界史及政治史、文化史等,所為文如《中國史敘論》、《新史學》及傳記學案,乃至傳奇小說,皆涵史性?!盵3]第一冊,3上述皆非虛語。基于梁啟超先生史學研究的豐碩成果和深遠影響,學術界歷來對其評價甚高,而稱謂亦各不同。王秀青稱之為“‘新史學’的創(chuàng)始人”[4];葛喜生稱其是二十世紀中國歷史學革命的“宣傳家、發(fā)起人”[5];李喜所、耿志云和崔志海等分別稱梁啟超先生為中國近代史學的“奠基者”[6]和“奠基人”[7];蔣廣學先生亦以“新史學的奠基者”稱之,并進一步闡釋說:“其一,梁啟超作為中國新史學的奠基者不僅僅是一個歷史學家,更是一位歷史哲學家,或者說是一位義理史學家;其二,從時間上看,愈到晚年,他愈重視史觀、史論、史法的研究,他將歷史學看成是實現(xiàn)人生目的必備課程。這是他作為新史學奠基者的本性所在?!盵8]363

創(chuàng)始人、宣傳家、發(fā)起人、奠基人……這些稱謂對任公先生在史學上的成就都給予了高度贊譽,但是,所指多局限在任公先生開創(chuàng)新史學的角度,而事實上,任公先生不僅是現(xiàn)代新史學的開創(chuàng)者,更是一位出色的實踐者,且在各方面都成就卓著,足以雄踞史林,傲視學界。許冠三先生于此概括較當,他稱梁啟超先生為“理論和實踐并重的史界巨靈,而且也是才學識兼長和影響力最為廣泛的現(xiàn)代史林泰斗”[9]1。“巨靈”是陰陽二氣化生的“元氣”產(chǎn)生的一個神,傳說他誕生在汾水源頭一塊隆起的怪石旁,能夠造山川,引江河,后來,他負責治理黃河,成為黃河河神?!疤┒贰笔翘┥胶捅倍返暮喎Q,人們常用來比喻在德行和事業(yè)的成就方面為眾人所敬仰的人。“巨靈”凸顯任公先生史學研究的創(chuàng)造性,而“泰斗”則概言其史學研究的豐碩成就。

一、梁啟超史學研究歷程

梁啟超先生是近代維新派的重要人物,又是一位啟蒙思想家和近代學術文化的開拓者,史學研究在其一生的學術活動中占據(jù)非常大的比重,一部《飲冰室合集》,超過一半的著述為史學。究其史學研究歷程,約為以下三段:

(一)1895年~1900年:史學研究之初想

1890年,梁啟超先生初步接觸西學,眼界為之漸開,經(jīng)人介紹,得遇康有為先生并拜其為師,從此執(zhí)弟子禮,事康南海先生整整四年,“康有為教給他新知識、傳授他新觀念,更深地激發(fā)他的愛國熱情和救國責任感。促使他更快地從鄉(xiāng)人轉變?yōu)閲?,并從傳統(tǒng)的士大夫轉變?yōu)樾滦偷闹R分子”[10]30。

在這一時期,梁啟超先生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仕途上,他一心走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老路,因而對于史學尚無專門著述,而其史學思想主要散見于各種政論文章中。主要有三方面:

第一,以西方的進化論作為史學指導思想。在這一時期的代表性著作《變法通議》(1896)中,任公先生提出撰述史書必須體現(xiàn)歷史演變規(guī)律的觀點,實則受進化論的主要影響。他大聲疾呼: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變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萬國蒸蒸,日趨于上,大勢所迫,非可閼制。變亦變,不變亦變。變而變者,變之權操諸己,可以保國,可以保種,可以保教;不變而變者,變之權讓諸人,束縛之,弛驟之。嗚呼!則非吾之所敢言矣[2]之一,8。

第二,總結出“三世相演”觀點。梁啟超把西方庸俗進化論與業(yè)師康有為公羊“三世說”糅合在一起,在《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1896)一文中指出:

治天下者有三世:一曰多君為政之世,二曰一君為政之世,三曰民為政之世。多君世之別又有二:一曰酋長之世,二曰封建及世卿之世。一君世之別又有二:一曰君主之世,二曰君民共主之世。民政世之別亦有二:一曰有總統(tǒng)之世,二曰無總統(tǒng)之世。多君者,據(jù)亂世之政也;一君者,升平世之政也;民者,太平世之政也[2]之二,7。

任公先生認為人類歷史大致經(jīng)歷了“多君為政之世”、“一君為政之世”和“民為政之世”三階段,并按照三世相演、循序以進的原則向前發(fā)展。

第三,提出“君史”與“民史”說。1897年任公先生在《續(xù)譯列國歲計政要敘》中,對古代史學的批判又推進了一步。他說:

有君史、有國史、有民史,民史之著,盛于西國,而中土幾絕。中土二千年來若正史、若編年、若載記、若傳記、若紀事本末、若詔令奏議強半皆君史也。若《通典》、《通志》、《文獻通考》、《唐會要》、《兩漢會要》諸書,于國史為近而條理猶有所未盡。后世之修史者于易代之后乃模擬仿佛百中掇一二,又不過為一代之主作譜牒。若何而攻城爭地,若何而取威定霸,若何而固疆圉、長子孫,如斯而已。至求其內(nèi)政之張弛、民俗之優(yōu)絀,所謂寢強寢弱與何以強弱之故者,幾靡得而睹焉。即有一二散見于紀傳非大慧莫察也。是故君史之弊極于今日[2]之二,59—60。

與西方國家“民史”盛行不同,中國歷代史學多半為“君史”,這些史書沒有總結出朝代盛衰強弱的原因,只不過為一代之君主作譜牒而已。這一令人耳目一新的史觀極具創(chuàng)造性。

實話說,處于史學研究初想階段的梁啟超先生,還沒有形成獨立的、系統(tǒng)的體系。其時他的主要社會活動是協(xié)助康有為進行變法圖強,所提出的史學觀點并不嚴謹,亦不成熟,還是傳統(tǒng)史學范式。但他能夠把史學提高到治世的高度,為不久之后《新史學》的推出做好了前期準備工作。

(二)1901年~1920年:史學研究之成熟

戊戌變法失敗和東游日本,使梁啟超先生的思想發(fā)生了很大改變,表現(xiàn)在史學研究上更為明顯。這一時期,他發(fā)表和出版了一系列史學論文、論著,在理論上對舊史學的弊病作了有力的廓清,并對建設近代史學的方向作了初步的設想。在研究實踐上,他對如何擺脫長久沿襲的舊格局,開創(chuàng)近代式學術研究作了成功的示范。

此一時期梁啟超先生史學著述中,最為耀眼的是《中國史敘論》(1901)和《新史學》(1902),兩書的出版,“標志著中國資產(chǎn)階級新史學的誕生”[11]。梁啟超先生在著述中提出了一系列著名觀點,如《中國之舊史》論史學重要作用說:

史學者,學問之最博大而最切要者也。國民之明鏡也。愛國心之源泉也。今日歐洲民族主義所以發(fā)達,列國所以日進文明,史學之功居其半焉。然則但患其國之無茲學耳,茍其有之,則國民安有不團結,群治安有不進化者?雖然,我國茲學之盛如彼,而其現(xiàn)象如此,則又何也?[2]之九,1

這段話中,任公先生包含了三層意思:第一,史學是國民愛國心的源泉,是歐洲民族主義國家強盛進步的極重要的動力;第二,任何國家只要有真正的史學,即可實現(xiàn)國民團結,國家進步;第三,提出發(fā)人深省的疑問:為什么素以史學發(fā)達著稱的中國,國民卻如此蒙昧、國家卻如此衰弱呢?他充分強調(diào)史學的社會地位和歷史作用,認為在一切學問之中,史學的功用最大。

梁啟超先生還運用“破”和“立”的對立統(tǒng)一關系,認真從事史學研究?!捌啤北憩F(xiàn)在對傳統(tǒng)史學的決絕態(tài)度。他總結出舊史學的“四蔽”、“二病”、“三難”等弊端。這種“破”對舊史學摧毀力極大?!傲ⅰ北憩F(xiàn)在建立資產(chǎn)階級的新史學。如果說猛烈批判封建舊史學是手段,則建立資產(chǎn)階級的新史學則為目的了。梁啟超先生決心“為史界辟一新天地”[2]之九,1,他一方面對史學重新進行界說,另一方面首次提出了史學研究中的主體與客體問題,從歷史哲學和認識論的高度對史學的研究對象、內(nèi)容、性質(zhì)和價值進行了重新界定,為資產(chǎn)階級新史學的發(fā)展建構了基本的框架。

(三)1921年~1929年:史學研究方法之開拓

1918年12月,梁啟超先生偕同蔣百里、丁文江、張君勱等游歷歐洲,目的在于增長見識,兼以向世界輿論申訴中華民族的冤苦,以盡國民責任。在游歐期間,他目睹一戰(zhàn)后歐洲社會的景象,接觸到西方學術的發(fā)展,對曾經(jīng)頂禮膜拜的進化論學術產(chǎn)生了嚴重的懷疑,兩年后回國,即退出政壇,全力以赴從事學術研究。今人黃敏蘭論及旅歐對他思想的深刻影響說:

梁啟超赴歐洲前告別官場主要的原因是對政治的失望,對中國的前途也失望,要轉向?qū)W術、文化上謀出路?;貒髣t是對中國文化充滿信心,要義東方文明成就西方文明,對世界文化做貢獻,由此對中國的前途也有了信心[10]266。

歐游回來,梁啟超先生悲觀情緒一掃而空,精神得以振作,全力以赴投入到學術研究中。史學方面,他運用新理論、新方法,撰寫了一系列重要論著,為學術近代化開拓了諸多領域。主要著述有《清代學術概論》(1920)、《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1924)、《中國歷史研究法》(1922)及其《補編》(1926—1927)、《墨子學案》(1920)、《先秦政治思想史》(1922)、《儒家哲學》(1927)、《中國文化史·社會組織篇》(1925)、《國學入門書要目及其讀法》(1923)、《古書真?zhèn)渭捌淠甏?1927)、《要籍解題及其讀法》(1925)等,這些著述構建了近代史學的理論體系,涉及了廣泛的研究領域,具有恢弘淵博的風格。

晚年的梁啟超先生對于傳統(tǒng)史學有了重新的審視,較《新史學》中持過分激烈的批評態(tài)度不同,而更注意總結一些史家的杰出成就,尤其注重總結歷史研究的方法問題,給史學界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chǎn)。其歷史研究的方法問題,涉及內(nèi)容大致如下:關于歷史的目的、范圍和舊史的改造,歷史的因果和動力,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史家的修養(yǎng),專史的做法等,而在每一方面任公先生都有獨到的見解,這些觀點構建了梁氏近代史學的理論體系,是他敏銳地輸入、吸收西方近代史學理論,同時又總結、發(fā)展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理論主張和方法而形成的。無庸諱言,梁啟超先生龐大的思想體系還存在許多不嚴謹?shù)牡胤?,總體上來說,梁啟超先生晚年豐富的著述為近代史學拓寬了領域,有力推動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的發(fā)展,其積極地吸收和接受先進的學術思想,并且勇于否定自我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二、梁啟超史學研究成就

李喜所、元青說:“梁啟超一生尤其是晚年的學術研究,縱論古今中外,探測人生社會,廣博豐碩,新論迭出,自成風格,為人稱道。但其軸心是歷史學。”[12]515筆者統(tǒng)計,從1898年起至1927年止,梁啟超先生生命中最重要的30年間,創(chuàng)作的史學論著(文)多達57部(篇),這些論著(文)大致可以分為通史、政治史、學術史、思想史、人物傳記、外國史、史學理論及方法論等,成就是多方面的。今從史學思想、史學方法和史學實踐三方面分述之。

(一)史學思想

1902年,居留日本的梁啟超先生閱讀了大量關于民主、自由、進化論等方面的西方典籍,思想和學術理念發(fā)生了重要轉變,他重新審度中西史學之不同,開始從全新的角度審視中國歷史,并于是年撰寫了在史學界具有革命意義的著述《新史學》,至此形成新的史學觀。梁啟超先生的新史學觀是在對封建舊史學的反思與批判中形成的,因此,可以說批判與創(chuàng)新是梁啟超新史學思想的最突出特征。

梁啟超先生的新史學思想產(chǎn)生于近代中國從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在這種社會變革大潮中,傳統(tǒng)史學與近代社會越來越不相適應。他深刻認識到中國傳統(tǒng)史學難以適應急劇轉型的近代社會,中國傳統(tǒng)史學必須革新。針對傳統(tǒng)史學的弊端,他在《中國史敘論》(1901)中指出:

前者史家不過記載事實,近世史家必說明其事實之關系與其原因結果。前者史家不過記述人間一二有權力者興亡隆替之事,雖名為史,實不過一人一家之譜牒。近世史家必探察人間全體之運動進步,即國民全部之經(jīng)歷,及其相互關系[2]之五,1。

接著,他細述中國之舊史存在“四弊”——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舊史家敘寫史書有“二病”——能鋪敘而不能別裁,能因襲而不能創(chuàng)作。舊史有“三難”——難讀,難別擇,無感觸。一言以蔽之,任公先生認為傳統(tǒng)史學的根本弊端在于以帝王政治為中心,以朝廷、個人為服務的對象,而與社會大眾無關,必須進行深切的改造。他提出改造舊史的方法有三:

一是史學必須敘述進化之現(xiàn)象。從進化論出發(fā),梁啟超先生認為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在變化,歷史學的任務就是研究這些變動的“時間之現(xiàn)象也”。他在《史學之界說》中說:

循環(huán)者,去而復來者也,止而不進者也。凡學問之屬于此類者,謂之天然學。進化者,往而不返者也,進而無極者也。凡學問之屬于此類者,謂之歷史學。天下萬事萬物,皆在空間,又在時間(空間、時間,佛典譯語,日本人沿用之。若依中國古義,則空間,宇也;時間,宙也。其語不盡通行,故用譯語)。而天然界與歷史界,實分占兩者之范圍。天然學者,研究空間之現(xiàn)象者也。歷史學者,研究時間之現(xiàn)象者也。就天然界以觀察宇宙,則見其一成不變,萬古不易,故其體為完全,其象如一圓圈。就歷史界以觀察宇宙,則見其生長而不已,進步而不知所終,故其體為不完全,且其進步又非為一直線,或尺進而寸退,或大漲而小落,其象如一螺線。明此理者,可以知歷史之真相矣[2]之九,7—8。

從表面看,史學工作者是研究過去的靜態(tài)事物,而實際上,如果把進化的事物講清楚,則就變成動態(tài)的;把靜態(tài)轉化成了動態(tài),才真正再現(xiàn)歷史,符合進化規(guī)律。而如果不用進化論觀點去研究歷史,那么就不可能接觸到歷史之真諦。針對中國舊史學之弊端,他指出:“吾中國所以數(shù)千年無良史者,以其于進化之現(xiàn)象,見之未明也?!盵2]之九,8傳統(tǒng)史學必須從治亂的循環(huán)史觀中走出來,用進化的觀點解析歷史才有光明的前途。

二是史學必須敘述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梁啟超先生在《史學之界說》中提出:

通行歷史所紀述,常限一人類者,則何以故?此不徒吾人之自私其類而已。人也者,進化之極則也,其變化千形萬狀而不窮者也。故言歷史之廣義,則非包萬有而并載之,不能完成。至語其狹義,則惟以人類為之界。雖然,歷史之范圍,可限于人類,由人類之事實,不能盡納諸歷史。夫人類亦不過一種之動物耳,其一生一死,固不免于循環(huán),即其日用飲食,言論行事,亦不過大略相等,而無進化之可言。故欲求進化之跡,必于人群。使人人析而獨立,則進化終不可期,而歷史終不可起。蓋人類進化云者,群之進也,非一人之進也[2]之九,9。

梁啟超先生深受進化學說影響,并在史學研究中逐漸形成了進步的進化史觀。他認為,人才是宇宙進化的主體,而人的變化又是以群體活動的形式來展開。因此,只有群體進步了,人類文明才進一步提升。歷史學家如果不明白人的進化,就無法寫出客觀的歷史。在進化論學說剛剛引進中國不久,梁啟超先生就受此影響,提出用群體來考察歷史的史學研究方法,實為一大創(chuàng)新,具有開拓意義。根據(jù)進化史觀,梁啟超先生不遺余力地批判舊史學的不足,他在《史學之界說》中指出:

疇昔史家,往往視歷史如人物傳者然。夫人物之關系于歷史固也,然所以關系者,亦謂其于一群有影響云爾。所重者在一群,非在一人也。而中國作史者,全反于此目的,動輒以立佳傳為其人之光寵,馴至連篇累牘臚列無關世運之人之言論行事,使讀者欲臥欲嘔,雖盡數(shù)千卷,猶不能于本群之大勢有所知焉,由不知史之界說限于群故也[2]之九,9—10。

這種以帝王一人為歷史全部的作史方法,嚴重桎梏了古代史學的發(fā)展,古代史學雖號稱于世界各國最為發(fā)達,但是基本的史觀是單一的、偏狹的,千篇一律的宏大史著無法展示歷史發(fā)展的全部。在以國民為主體的近代國家觀念指導下,梁啟超先生提出歷史活動的主體絕不能再是過去的帝王將相了,歷史研究和史學服務的主要對象須從帝王將相轉移到國民本位上來。

三是史學必須求得公理公例。舊史遵循的是天為主宰、君為主宰的“天命史學”,認定歷史乃天力、帝力所推動,所以,新史學必須推倒天人合一的天命史觀,另尋推動歷史發(fā)展的真正動力。梁啟超先生提倡史學研究要求公理公例,旨在闡明史學的實用價值。他在《史學之界說》中繼續(xù)說:

善為史者,必研究人群進化之現(xiàn)象,而求其公理公例之所在,于是有所謂歷史哲學者出焉。歷史與歷史哲學雖殊科,要之,茍無哲學之理想者,必不能為良史,有斷然也。雖然,求史學之公理公例,固非易矣。……夫所以必求其公理公例者,非欲以為理論之美觀而已,將以施諸實用焉,將以貽諸來者焉。歷史者,以過去之進化,導未來之進化者也。吾輩食今日文明之福,是為對于古人已得之權利,而繼續(xù)此文明,增長此文明,享殖此文明,又對于后人而不可不盡之義務也。而史家所以盡此義務之道,即求得前此進化之公理公例,而使后人循其理率其例以增幸福于無疆也。史乎!史乎!其責任至重,而其成就至難!中國前此之無真史家也,又何怪焉!而無真史家,亦即一吾國進化遲緩之一原因也。吾愿與同胞國民篳路藍縷以辟此途也[2]之九,10—11。

所謂“公理公例”,即規(guī)律,就歷史研究來說,就是尋找歷史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梁啟超先生運用歷史哲學來概言之,認為史學是由“客體”和“主體”結合而成的??腕w是過去、現(xiàn)在之事實,主體則是作史、讀史者心中所懷之哲理。他從歷史研究和撰述之客體與主體的關系著眼,提出歷史哲學是為良史的前提,這在史學理論的發(fā)展和建設上有重要的意義。

梁啟超先生是中國“新史學”的創(chuàng)始人,他最早思考中國社會長期停滯的問題,啟發(fā)后人對這一問題的研究。他的史學思想是為其政治活動服務的,可以說,政治是其倡導新史學的出發(fā)點和歸宿,目的是向人民宣傳民主政治的理論。

(二)史學方法

梁啟超先生的歷史研究法是在批判地吸收中國傳統(tǒng)治史方法,大膽地借鑒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手段,中西結合,深入思考后逐步形成的。1921年在南開大學講授《中國歷史研究法》,1923年在清華大學講授《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標志梁啟超先生歷史研究法的成熟。任公先生從研究的目的、史學工作者的素養(yǎng)、研究手段、得出的結論和通史、專門史的具體做法等,全面論述了客體(歷史)和主體(史學工作者)之間的辯證關系。

1.史之目的、范圍及舊史之改造

在1902年所著的《新史學》中,梁啟超先生曾經(jīng)大力撻伐舊史之種種弊端,在《中國史敘論》指出:“前者史家,不過記述人間一二有權力者興亡隆替之事,雖名為史,實不過一人一家之譜碟。”[2]之六,120年后他繼續(xù)發(fā)展這種觀點,認為中國學術以史學為著,但是,洋洋浩浩的舊史林特性大致相同,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

舊史中無論何體何家,總不離貴族性,其讀客皆限于少數(shù)特別階級——或官閥階級,或智識階級,故其效果,亦一如其所期助成國民性之畸形的發(fā)達。此二千年史家所不能逃罪也[13]之七十三,28。

梁啟超先生極力抨擊舊史之弊,根本在于改變舊史為新史,改變?yōu)榈弁趸蛱厥怆A級服務為國民服務,他一再為史定義,確立史學目的,都是志在改造舊史的。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

史者何?記述人類社會賡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系,以為現(xiàn)代一般人活動之資鑒者也。其專述中國先民之活動供現(xiàn)代中國國民之資鑒者,則曰中國史[13]之七十三,1。

針對舊史家撰述史書存在的弊端,梁啟超先生對于新史家期待很高,他說:“近世史家,必探察人間全體之運動進步,即國民全部之經(jīng)歷,及其相互之關系。”[2]之六,1他自己更以新史家自居,設想要撰寫一部適合于中國人需要之中國史,記載范圍之廣闊為舊史所根本無法相比,在指導思想上明確貫徹近代國民意識和進化論觀念。

梁啟超先生根據(jù)自己所提出的史之目的,從史書寫作對象、史家的視角、史家的客觀態(tài)度、史書的縱向聯(lián)系和橫向聯(lián)系等方面,進一步提出舊史改造的意見,指出了一條由舊史改造向新史創(chuàng)造的可行途徑。

2.歷史的因果與動力

梁啟超先生明確提出歷史事件互相聯(lián)系的論點,歷史事件的發(fā)生、民族的活動,都有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關系,其《中國歷史研究法》說:

凡屬史的范圍之事實,必其于橫的方面,最少亦與他事實有若干之聯(lián)帶關系;于縱的方面,最少亦為前事實一部分之果或為后事實一部分之因。是故善治史者,不徒致力于各個之事實,而最要著眼于事實與事實之間[13]七十三,100。

針對自然因果規(guī)律與歷史因果規(guī)律之不同,梁啟超先生指出,絕不能對歷史因果規(guī)律絕對化看待,因為自然科學的事項,常是反復的、完成的,是普遍的,又是超時空的;而歷史事項則常為一度的、未完成的,是個性的、獨特的,常以時空關系為主要基件。循此,梁啟超先生進而論述了歷史運動是由各個懷有各不相同目的的個人之活動總體構成,在有意無意、錯綜復雜間形成了似乎是向著共同目的前進。強調(diào)史學家可以通過千差萬別的不同個人的動機,去求得歷史運動的“總相”,從而找出因果規(guī)律?!斑@一結論與唯物史觀論證歷史運動合力作用有相通之處,是梁氏深入思考和概括許多復雜歷史現(xiàn)象而得,具有極高的哲理上的價值?!盵14]

關于歷史動力問題,梁啟超先生既認為英雄人物在歷史上發(fā)揮著極大的作用,同時也認為所謂大人物之言行“必與此時社會心理發(fā)生因果聯(lián)系者,始能成為史跡”[13]之七十三,115,循此,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斷言:“今后之歷史,殆將以大多數(shù)之勞動者或全民為主體:此其顯證也。由此言之,歷史的大勢,可謂為由首出的‘人格者’,以遞趨于群眾的‘人格者’。愈演進,愈成為‘凡庸化’,而英雄之權威愈減殺,故‘歷史即英雄傳’之觀念,愈古代則愈適用,愈近代則愈不適用也。”[13]之七十三,113—114十分辯證,甚為深刻。

3.史料的搜集與鑒別

梁啟超先生十分注意史料的搜集與鑒別,他在《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說:“無論做哪門學問,總須以別偽求真為基本工作。因為所憑借的資料若屬虛偽,則研究出來的結果當然也隨而虛偽,研究的工作便算白費了?!盵13]之七十五,347提倡治史者應該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孤立的材料中發(fā)現(xiàn)問題,并進而得出很有價值的結論。對于所謂的正史記載,由于屢經(jīng)統(tǒng)治者有意篡改,史學研究者應該另外搜尋材料以為補充或辨證,他將搜集史料之途徑分為文字記錄以外者和文字記錄者兩種,且對兩種途徑又作較為深入的分析,如把文字記錄以外者細分為“現(xiàn)存之實跡”、“傳述之口碑”和“遺下之古物”;把文字記錄的史料細分為如史部書籍、有關文件、逸書、金石銘文等。找到了搜集史料途徑,治史者還需在主觀上有銳敏的“感覺”和足夠的“耐煩”。梁啟超先生還特別強調(diào)對于新史料的發(fā)現(xiàn),包括地下發(fā)掘和外國人有關中國史事的記載。

此外,對于史料的鑒別,梁啟超先生以為是極其復雜的工作,必須具有嚴謹?shù)膽B(tài)度、精密的方法,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史料之蒐集與鑒別》中提出鑒別偽材料的十二條原則(按,筆者于此處引文有刪節(jié)):

一 其書前代從未著錄或絕無人征引而忽然出現(xiàn)者,什有九皆偽書。

二 其書雖前代有著錄,然久經(jīng)散佚,乃忽有一異本突出,篇數(shù)及內(nèi)容等與舊本完全不同者,什有九皆偽。

三 其書不問有無舊本,但今本來歷不明者,即不可輕信。

四 其書流傳之緒,從他方面可以考見,而因以證明今本題某人舊撰為不確者。

五 真書原本,經(jīng)前人稱引,確有佐證,而今本與之歧異者,則今本必偽。

六 其書題某人撰,而書中所載事跡在本人后者,則其書或全偽或一部分偽。

七 其書雖真,然一部分經(jīng)后人竄亂之跡既確鑿有據(jù),則對于其書之全體須慎加鑒別。

八 書中所言確與事實相反者,則其書必偽。

九 兩書同載一事絕對矛盾者,則必有一偽或兩俱偽。

十 各時代之文體,蓋有天然界畫,多讀書者自能知之。故后世偽作之書,有不必從字句求枝葉之反證,但一望文體即能斷其偽者。

十一 各時代之社會狀態(tài),吾儕據(jù)各方面之資料,總可以推見崖略。若某書中所言其時代之狀態(tài),與情理相去懸絕者,即可斷為偽。

十二 各時代之思想,其進化階段,自由一定。若某書中所表現(xiàn)之思想與其時代不相銜接者,即可斷為偽[13]之七十三,85—88。

上述12條鑒別史料之方法,可以說是梁氏長期從事史學研究的經(jīng)驗之談,十分可取,他提出的以“實事求是”的精神來建立史料學作為建設新史學的基礎,用在科技手段十分發(fā)達、史學研究廣辟途徑的今天,仍行之有效。后任公先生將之發(fā)展成為《古書真?zhèn)渭捌淠甏芬粫?/p>

梁啟超先生對于史料搜集與鑒別的觀點,是以傳統(tǒng)史學所積累的方法為基礎,運用近代學術眼光加以總結和發(fā)展,其目的在于“求真”,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吾又以為善治學者,不應以問題之大小而起差別觀。問題有大小,研究一問題之精神無大小。學以求真而已,大固當真,小亦當真。一問題不入吾手則已,一入吾手,必鄭重忠實以赴之?!盵13]之七十三,80求史實之準確為史學發(fā)展之前提,這種注重史料搜集與鑒別對于史學研究走向深入十分重要,以至于傅斯年受此影響,逕稱“近代的歷史學只是史料學”[15]。

4.史家修養(yǎng)

關于史家之修養(yǎng),前代學者多有論述,唐代學者劉知幾認為史學家須兼?zhèn)洳?、學、識三長,清代章學誠在劉氏基礎上增加“史德”,成為“四長”。梁啟超先生《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有專章論及,他沿襲劉、章之說并進而發(fā)揮之,他把舊有的史才、史學、史識、史德次第,變更為史德、史學、史識、史才,表明其對于史德極為重視。劉、章二人關于史家修養(yǎng)只是提及,并未做詳細的闡述,梁啟超先生則一一細論,不但回答了“四長”是什么的問題,且給出了具體合理的建議,回答了如何做的問題。其中,史德是任公先生尤為注重的,他提倡史家心術要正,毫不偏私,做到忠實、公正。他說:

歷代史家對于心術端正一層,大部異常重視。這一點,吾人認為有相當?shù)谋匾?,但尚不足以盡史德的含義。我以為史家第一件道德,莫過于忠實。如何才算忠實?即“對于所敘述的史跡,純采客觀的態(tài)度,不絲毫參以自己意見”便是。例如畫一個人,要絕對像那個人。假使把灶下婢畫成美人,畫雖然美,可惜不是本人的畫目。又如做一個地方游記,記的要確是那個地方。假使寫顏子的陋巷,說他陳設美麗,精致清雅,便成了建筑師的計劃,不是實地的事物了[13]之九十九,13—14。

史家恪守忠實的史德,切忌夸大、附會與武斷,應鑒空衡平,是什么照出來就是什么。梁啟超先生多次以《魏書》的作者魏收為例,指出魏氏心術不端,故所做史書形同“穢史”,作為史家,魏收最為欠缺的是史德。任公先生關于史家修養(yǎng)的論述,按照近代學術發(fā)展的要求,闡述了史家應有的修養(yǎng),既有濃厚的時代氣息,又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5.如何做專史

梁啟超先生的《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著重于專史研究,其所論專史有人的專史、事的專史、文物的專史、地方的專史、斷代的專史等。他對歷史有深入的研究,熟悉漫長中國歷史過程中的人、事、文物、地方等諸多史實,對各專史的作用、地位、價值等有很多宏闊的看法,尤其在如何做各類專史方面提出的具體方案,可稱真知灼見。他認為專史做得好,通史就做得好,此一說法在今天已經(jīng)應驗。

難能可貴的是,梁啟超先生《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論文物的專史時,提出應該撰寫“中國史學史”的設想:

史學,若嚴格的分類,應是社會科學的一種。但在中國,史學的發(fā)達,比其他學問更利(厲)害,有如附庸蔚為大國,很有獨立做史的資格。中國史學史,最簡單也要有一二十萬字才能說明個大概,所以很可能獨立著作了[13]之九十九,151。

梁啟超先生之所以提出建立中國史學史,是因為中國史學豐富多彩,極有總結的必要,從這個角度說,他是近代開辟中國史學史這一學科的第一人。他還為此設計了史學史體系框架:史官、史家、史學的成立及其發(fā)展、最近史學的趨勢等。

(三)史學實踐

梁啟超先生在學術研究上注重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他在講解中國歷史研究法時所表現(xiàn)的那種批判和創(chuàng)新精神,基本上都貫穿于史學實踐中。其史學實踐內(nèi)容廣泛,幾乎涉及了史學理論和史書撰寫的各個方面,且在每一個領域都不是泛泛論及,都有影響深遠的成就。此處僅從中國史、世界史和人物傳記三方面略作陳述。

1.中國史

梁啟超先生對于中國史研究最深、最廣,細分之,約為以下幾端:

一是民族史。梁啟超先生有兩篇相關文章,即《歷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1906)和《中國歷史上民族之研究》(1920),白壽彝先生論后一書說:“從民族史研究的發(fā)展上看,這是一篇很有影響的文章?!盵16]導論卷著述從地理、社會、自然和心理等因素論述中華民族的子系統(tǒng)及其相互關系。認為中華民族是一極復雜而極鞏固之民族,此極復雜鞏固之族,乃出極大之代價所構成,此民族的將來絕不至衰落,且有更擴大之可能性。

二是社會史。梁啟超先生是中國較早研究社會史的學者,其《中國文化史(社會組織編)》(1927)即為社會史研究,對中國社會組織變遷作了較為全面的勾勒,而《太古及三代載紀》(1922)、《春秋載紀》(1922)和《戰(zhàn)國載紀》(1922)等則為先秦社會史。

三是文化史。梁啟超先生是中國文化史研究的開山者,他在《中學國史教本改造案并目錄》(1922)中曾提出“以文化史代政治史”[2]之三十八,26的主張,并撰寫《中國文化史目錄》(1922),設計出朝代篇、種族篇等25個子目,規(guī)模宏偉,內(nèi)容豐富。

四是思想史。梁啟超先生對于中國古代思想史有極深的造詣,先后撰寫了《老子哲學》(1920)、《孔子》(1920)、《墨子學案》(1921)、《先秦政治思想史》(1922)、《子墨子學說》(1904)、《儒家哲學》(1926)等多篇專著,他試圖從先秦思想史中清理出一個“國民意識”的基礎,發(fā)掘出古代思想的積極因素,認為儒家哲學代表了中國文化的主流,希望青年人能夠重視并繼承優(yōu)秀的古代文化遺產(chǎn)。

五是當代史。梁啟超先生編撰中國史,善于古今貫通,察古知今,且很多著述著重記載鴉片戰(zhàn)爭之后特別是其本人參與的歷史事件。如戊戌政變發(fā)生的第二年,他就出版了《戊戌政變記》一書,詳細論述了變法的歷史背景、原因、過程、政治傾向和成敗得失。1922年,應《申報》之約,寫了《五十年中國進化概論》,精辟地論述了19世紀70年代到20世紀20年代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演變,其中很多觀點仍為今天的歷史研究者所采用。其現(xiàn)存中國史論著,大都是形式活潑,敘述流暢,內(nèi)容廣博的綜合性著述。

2.世界史

自古以來,中國學者囿于天朝大國的落后觀念,對海外學術研究者少之又少。世界史研究也一樣,傳統(tǒng)學者的注意力大都放在國內(nèi)史研究上,閉關自守,不與海外相通。梁啟超先生有多年的海外漂泊經(jīng)歷,他廣泛接觸海外學術,為了借鑒國外的,尤其是西方的經(jīng)驗,他積極閱讀、研究世界史,他在《外交歟?內(nèi)政歟?》(1921)中說:

我們讀西洋史,真是越讀越有趣,處處峰回路轉,時時柳暗花明。只看見他們國家里頭的細胞,好像“無事忙”一般,在那里運動個不休[2]之三十七,43。

西方人的“無事忙”,正是他們通過開展各種運動,以此爭取自身權利的做法,值得國人學習借鑒。梁啟超十分注意研究西方民主制的起源,為此著有《斯巴達小志》(1902)和《雅典小史》(1902),從歷史評述中論證中國救亡圖存的惟一出路是向西方學習,建立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

從1896年到1911年,梁啟超先生先后寫了《波蘭滅亡記》(1896)、《朝鮮亡國史略》(1904)、《越南小志》(1905)、《越南亡國史》(1905)、《朝鮮滅亡之原因》(1915)、《日本并吞朝鮮記》(1910)等,以血淚交織的語言,痛心疾首的情調(diào),通過描寫這些弱國的亡國史,來喚醒中國人的民族意識和救亡決心。《越南亡國史》前言說:

痛莫痛于無國,幾不能道一字……我國今如抱火厝薪而寢其上,猶舉國酣嬉若無事,語以危亡之故,藐藐聽之而已。吾子試為言越亡前事,或我國大多數(shù)人聞而自惕,因蹶然起,有復見天日之一日[13]之十九,1。

他的這一系列世界史研究成果,與其一貫的政治、文化、學術活動相一致,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即繼續(xù)完成戊戌變法未能完成的事業(y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爆發(fā),梁啟超先生著手著《歐洲戰(zhàn)役史論》(1904),預測戰(zhàn)爭結局,瞻望戰(zhàn)后世界形勢,以便為中國的未來作出選擇。此外,為提高國人獻身祖國的勇氣和增強民主自由意識,梁啟超先生從歐美近代史上選擇一些偉人為其作傳,有《匈加利愛國者噶蘇士傳》(1902)、《意大利建國三杰傳》(1902)、《羅蘭夫人傳》(1902)、《英國巨人克林威爾傳》(1903)等。這些傳記的共同特點是敘述生動,選材典型,評論深刻,讀后給人一種熱血上涌,奮起救國的沖動。

3.人物傳記

梁啟超先生所著中國歷史人物傳記,影響較大的有《南??迪壬鷤鳌?1901)、《李鴻章——中國四十年來大事記》(1901)、《張博望班定遠合傳》(1902)、《黃帝以后第一偉人——趙武靈王傳》(1902)、《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煥傳》(1904)、《中國殖民八大偉人傳》(1904)、《祖國大航海家——鄭和傳》(1905)、《王荊公》(1908)、《管子傳》(1911)等。其人物傳記不求全,而是擇取歷史人物一生中幾個閃光點或最有影響的事件,深入評判。梁啟超先生從事人物傳記創(chuàng)作的目的主要有二:

一是弘揚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和進取精神。鴉片戰(zhàn)爭以來,西方列強屢次入侵中國,一些西方的學者大談白種人優(yōu)越于黃種人的奇談怪論,認為華人沒有向世界開拓進取的先例。梁啟超先生很不以為然,他一方面撰寫文章加以反駁,一方面以史為據(jù),大力宣傳中國人在世界各民族的競爭中曾對世界文明作出過巨大貢獻。他從時勢、因果、中外比較等多方面交匯觀察,如為張騫、班固、袁崇煥等作傳,視他們?yōu)楹霌P“黃族之威”的大英雄。又為鄭和、三佛齊國王梁道明、三佛齊國王張璉等人作傳,目的在于喚起國人的海洋意識,扭轉長期存在國人思想深處的重視陸地,輕視海洋的觀念。

二是宣傳社會改革,振興積弊已久的祖國。中華民族在近代海上競爭中,被動挨打,軟弱無力,很有必要從根本上改造中國的民族精神,改造中國的社會經(jīng)濟。梁啟超先生為管子、趙武靈王、王安石、康有為、李鴻章等人作傳,主要是贊頌他們勇于改革的精神。梁啟超先生親身參與了近代史上的多次改革運動,深知改革乃中國進步之關捩,因而對于史上的改革家極為尊崇,為他們作傳也是委婉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熱盼。梁啟超先生的人物傳記善于從時勢、因果、中外比較等多方面交匯觀察,有獨到之處,力圖把傳主的生平思想活動置于最深廣的社會歷史的背景中予以表現(xiàn)。例如《李鴻章》(一名《中國四十年來大事記》),該傳記所關注的是傳主與所處的那個社會時代的密切關系,梁啟超先生說:“四十年來,中國大事,幾無一不與李鴻章有關系,故為李鴻章作傳,不可不以近世史之筆力行之?!盵2]之三,1

梁啟超先生積極從事史學活動,所撰寫的一系列史學論著,形式活潑,敘述流暢,內(nèi)容廣博,融地理、社會、政治、經(jīng)濟、人物、文學等為一爐,“總是給人一種跳躍的活力,既在講史,又像在論今;既講朝代興亡,社會沿革,又涉及人生、風俗和文化。這種綜合分析力,一般人望塵莫及。他一向反對把歷史寫成干巴巴的政治史,反對為寫史而寫史,反對用歷史引導人們向后看”[12]528。

三、梁啟超史學研究特點

作為近代新史學的倡導者,梁啟超先生勇于探索,大膽創(chuàng)新,一方面嚴厲抨擊舊史學,另一方面則積極介紹西方新史學,在近代史學理論、史學方法和史學實踐等方面開拓了一條新路,是當之無愧的中國近代史學奠基者之一。其史學研究特點鮮明,給后來者以深遠的影響。

(一)大歷史觀

提到“大歷史觀”,學界馬上想到當代著名歷史學家黃仁宇先生,他在名作《萬歷十五年》中提出大歷史觀的治史方略。而事實上,梁啟超先生史學研究一直具有氣象宏闊、重視歷史整體、重視史學研究的量化、重視科際整合的特點,是不折不扣的“大歷史觀”。

梁啟超先生歷史研究視野開闊,主張跨學科研究。治史之初,即提出了類似今日的“跨學科研究”主張,到了晚年則對跨學科研究作了進一步的思考,即史學與其他學科的結合。梁啟超先生治史之視野極為開闊,其新史學方法論的核心之處是倡導跨學科的治史方法。具體到著述中,他在撰寫《新史學》時,認為社會學、人類學、地理學、心理學、語言學、倫理學、邏輯學、天文學等學科的方法都可以幫助史學進行深入研究。

在史學實踐中,任公先生更是廣泛運用大歷史觀來從事各種撰述,如他把中國歷史分為三個階段:從黃帝到秦統(tǒng)一,為上世史,稱作“中國之中國”;秦統(tǒng)一至乾隆末年,為中世史,稱作“亞洲之中國”;乾隆末年至晚清,為近世史,稱作“世界之中國”[2]之六,11—12。這種著眼于大歷史的分期法,最能反映中國歷史演化的過程,當為治史者借鑒。同時,這一分期法也標志著梁啟超先生史學思想業(yè)已成熟,其史學研究表現(xiàn)出氣象宏闊、重視歷史整體、重視史學研究的量化、重視科際整合的特點。

梁啟超先生運用大歷史觀,較為系統(tǒng)地闡述了史學的對象、任務,治史態(tài)度與方法以及史學的哲學基礎等。他運用這一宏闊研究思路提出了諸多有價值的理論和觀點,在歷史研究中主張自然環(huán)境決定論,主張文化形態(tài)決定論,主張改良是歷史發(fā)展惟一動力的歷史觀,無一不具有很大的前瞻性和指導性。梁啟超先生還批評地繼承前代史學家的研究成果,他“擺脫了乾嘉考據(jù)學派的細碎、繁瑣的狹小的格局,代之以成型的理論框架來結構材料,呈現(xiàn)出由定義到論證再到結論這一嚴密的規(guī)范化的現(xiàn)代學術思路”[17]前言。

(二)重視歷史比較與互緣研究

梁啟超先生在《史學之界說》中說:“欲求人群進化之真相,必當合人類全體而比較之,通古今文野之界而觀察之”[2]之九,10。又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1902)中說:“凡天下事,必比較然后見其真,無比較,則非惟不能知己之所短,并不能知己之所長?!盵2]之七,2他在各種學術研究中最善使用比較研究法,即使在《新民說》等政論性著作中亦常用此法,而其歷史研究法則是在批判地吸收中國傳統(tǒng)的治史方法,大膽地借鑒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手段,中西結合,深入思考后逐步形成的,比較研究特征極為明顯。在具體史學研究中,梁啟超先生比較中外歷史、中外文化史的長短、得失,從而得出西方歷史正常發(fā)展、中國歷史病態(tài)發(fā)展的觀點,難怪有學者稱其“開比較史學的先河”[10]374。

梁啟超先生在史學研究中所運用的比較法絕不是簡單的兩相對比,不是為了說明這些事物本身有多么一致,他所要強調(diào)的是所比之物必定有某方面的相似或相異性,通過比較更有助于他闡述自己的史學觀點。他有著深厚的國學底蘊和敏銳的洞察力,因而在接受西方進步史學思想的過程中,常常進行新舊史學的比較、中西史學的比較,這種比較研究的方法在當時極具進步意義和參考價值。

比較研究之外,梁啟超先生還創(chuàng)造性地以“互緣”方法來認識歷史的本質(zhì)。他研究歷史不囿于己見,不固步自封,往往新見建立在批評舊識的基礎上。如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他提倡使用“因果”法來研究歷史,但僅僅一年之后,1922年,他在題為《研究文化史的幾個重要問題》的演講中,卻大膽舍棄“因果”法,提倡“互緣”法:

歷史現(xiàn)象,最多只能說是“互緣”,不能說是因果?;ゾ壴趺唇饽兀恐^互相為緣,佛典上常說的譬喻,“相待如交蘆”,這件事和那件事有不斷的聯(lián)帶關系,你靠我、我靠你才能成立,就在這種關系狀態(tài)下,前波后波,銜接動蕩,便成一個廣大淵深的文化史海。我們做史學的人,只要專從這方面看出歷史的“動相”和“不共相”[2]之四十,4。

梁啟超先生所謂的“互緣”關系包含了在一定范圍內(nèi)發(fā)生作用的客觀因果律。他是具體從以下幾方面來闡述史學研究利用“互緣”法的:

一是人類文明與地理環(huán)境的互緣。他認為人類文明的演化與生物演化的規(guī)律正好相反,生物順地理而生,人類則逆地理而強,文明程度愈高對地理條件的依賴程度愈低。

二是政治因素與學術思想的互緣。梁啟超先生說:“學術思想之在一國,猶人之有精神也,而政事、法律、風俗及歷史上種種之現(xiàn)象,則形質(zhì)也。故欲覘其國文野強弱之程度如何,必于學術思想求之?!盵2]之七,1正因為學術思想如此重要,所以梁啟超先生提出了著名的觀點,即:欲建新國,先造新民;欲造新民,先需要進行史學革命、小說革命、文學革命、宗教革命等。

三是杰出人物與普通民眾的互緣。梁啟超先生認為社會文明的程度愈低,社會主體則愈為少數(shù)歷史首出者;社會文明程度愈高,則社會的主體愈在全體國民。而“歷史的大勢,可謂為由首出的‘人格者’,以遞趨于群眾的‘人格者’,愈演進,愈成為‘凡庸化’,而英雄之權威愈減殺”[2]之七十三,114。

(三)提倡存真懷疑

早在提出“史界革命”之時,梁啟超先生即以為“存真”乃治史之不二法門。1901年,他撰寫《李鴻章》與《南??迪壬鷤鳌分畷r,倡言最為服膺的是克林威爾“畫我須是我”的名言。他主張治古學者當“勉求忠實,不誣古人”[13]之三十七,55,特別強調(diào)乾嘉樸學“力求真是真非”[2]之七,87的科學精神。認為乾嘉諸大師“重客觀”、“尊歸納”的門徑“饒有科學精神”、“治學之正軌存焉”[13]之三十四,76—78,試圖在“整理國故”的根基上創(chuàng)建科學的史觀。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

良史固所以促國民之自覺,然真自覺者決不自欺,欲以自覺覺人者尤不宜相蒙。故吾以為今后作史者,宜于可能的范圍內(nèi),裁抑其主觀而忠實于客觀,以史為目的而不以為手段。夫然后有信史,有信史然后有良史也[13]七十三,32—33。

“有信史然后有良史”,梁啟超先生真正做到把“存真”貫穿于史學研究方法上?!吨袊鴼v史研究法》著重就史料學層次展示“客觀史學”的大旨,講論如何“極忠實”地搜集、考證史料。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則以史撰學為主題,研究如何“極忠實”地營構敘述史事,“務使恰如其本來”,求其既是“真事實”,又有“新意義”。他認為“存真”為治史本意,一如科學家之探究大自然,但以求得真相、認識客觀存在為宗旨,絕對“不容以己意絲毫增減古人之妍丑”[13]之五十,13。

至于存真的具體做法,梁啟超先生亦有多方論述。他認為,凡有志于“存真”的史家,當以“極忠實”于史料為起點,在“殘缺范圍內(nèi)”竭力搜求素材,務求完備,然后在本乾嘉諸老實事求是主義加以考辨,務求精確。要求史家“把自己性格養(yǎng)成像鏡子和天平一樣”,能做到史事“是什么,照出來就是什么;有多重,稱出來就有多重”。在敘述史跡時應“把自己主觀意見鏟除凈盡”,如同畫家“畫一個人,要絕對像那個人”[13]之九十九,14—16,切忌夸大、附會、武斷與隱諱。當然,還需要常持存疑之心,遇到“確實性很難求得的時候,便應取懷疑態(tài)度,或?qū)⒍喾矫娴漠愅_列出來”[13]之七十三,32。他自己在“存真”方面,一向嚴格要求,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嘗言:“吾又以為善治學者,不應以問題之大小而起差別觀。問題有大小,研究一問題之精神無大小。學以求真而已,大固當真,小亦當真。一問題不入吾手則已,一入吾手,必鄭重忠實以赴之。”[13]之七十三,80

基于存真的研究特點,梁啟超先生把提倡懷疑也歸入科學精神的范疇,他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一文中指出:

凡社會思想束縛于一途者既久,驟有人焉沖其藩籬而陷之,其所發(fā)明者,不必其遂有當于真理也,但使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則自能震聳一般之耳目,而導以一線光明,此懷疑派所以與學界革命常相緣也[2]之七,97。

持懷疑精神是一種可貴學術態(tài)度,正是有了懷疑精神,才能不固守成說,研究才能深入、全面,才能求真。甚至在論述史料鑒別之時,梁啟超先生亦極為提倡懷疑精神,在《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說:

吾儕若思養(yǎng)成鑒別能力,必須將此種心理結習,痛加滌除,然后能向常人不懷疑之點試懷疑,能對于素來不成問題之事項而引起問題。夫?qū)W問之道,必有懷疑然后有新問題發(fā)生,有新問題發(fā)生然后有研究,有研究然后有新發(fā)明。百學皆然,而治史特其一例耳[13]之七十三,71。

梁啟超先生把懷疑當做治學的第一步,有了它,才有新問題、新發(fā)明,才能撥開繁蕪,追求事實之真相。

(四)治史服務政治

梁啟超先生指出,正因為歐洲史學反映時代的精神,宣傳民族思想,鼓舞民族精神,向民眾灌輸民主思想,從而極大促進了民族進化和國家發(fā)達。反觀中國舊史學,它對中國的落后負有不可推卸的政治責任,極力維護專制統(tǒng)治,是愚弄人民的工具。認為新史學是“國民之明鏡”、“愛國心之源泉”[2]之九,1,并把發(fā)動史學革命說成是救國的關鍵大事,“史界革命不起,則吾國遂不可救。悠悠萬事,惟此為大”[2]之九,7。梁啟超先生極力批判舊史學,真正矛頭是指向當時已嚴重阻礙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的舊制度、舊體制。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他一再強調(diào)歷史研究的目的:

無論研究何種學問,都要有目的。甚么是歷史的目的?簡單一句話,歷史的目的在將過去的真事實予以新意義或新價值,以供現(xiàn)代人活動之資鑒[13]之九十九,5。

他出于愛國的政治責任感,要建立救國救民的新學術。他研究史學絕不是純粹的脫離實際的研究,在《西學書目表后序》中強調(diào)“讀史以政為重,俗次之,事為輕”[2]之一,128,從事的是為了促進中國傳統(tǒng)史學轉向進化史觀與理性主義史學。比如,在撰寫《新史學》時,梁啟超先生提出歷史著述的對象應是國民而不是帝王,以及批判二十四史為帝王家譜的觀點都是以主權在民的民主理論為基礎的,其宣揚這一史學理論的目的是向人民宣傳民主政治的理論。

蔣廣學先生在論及梁啟超先生的史學成就時,給以“思想家和歷史學家”的評判,認為任公先生研究史學“能悲生民之疾苦,感民眾之勞辛,恨達官之昏亂,憐救世賢能之苦心,因而深入數(shù)千年人類活動之體相之中,尋求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竊取天秘’與‘聽得地聲’而供現(xiàn)代人所資鑒”[8]397。梁啟超先生通過史學研究,大聲疾呼,目的是為了促進民眾的覺醒,喚起他們的愛國心,保種保國,救亡圖存,因此,其強烈的舊史批判意識,現(xiàn)實意義大于歷史意義,政治意義大于學術意義。在飽受外來侵略,國家處于半封建半殖民統(tǒng)治的環(huán)境下,梁啟超先生積極探索救國救民的真理,首先從認識中國的過去開始,用新的觀點和方法認真審視過去的歷史,而認識過去只是手段,根本的目的還是在于要認清中國的現(xiàn)實,尋找出路。

余 論

鄭振鐸說:“許多的學者們,其影響都是很短促的,廖平過去了,康有為過去了,章太炎過去了,然而梁任公先生的影響,我們相信他尚未至十分的過去——雖然已經(jīng)綿延了三十余年。許多的學者們,文藝家們,其影響與努力往往是狹窄的,限于一部分的人,一方面的社會,或某一個地方的,然而梁任公先生的影響與努力,卻是普遍的,無遠不屆的,無地不深入的,無人不受到的——雖然有人未免要諱言之?!盵18]

梁啟超先生新史學的孕育與產(chǎn)生有著中西史學交匯的背景,呈現(xiàn)出鮮明的時代性與傳承性,他解決了史學研究中最基本的理論問題,指出了史學研究的重要目的和方向。受此影響,上海的《新世界學報》1902年刊發(fā)了學者陳黻宸、馬敘倫等人的多篇文章,既批判了中國的舊史學,亦談及打造新史學應從何處著手。同年夏天,章太炎致信梁啟超,提到了自己編寫《中國通史》的打算。學者鄧實隨即亦撰文,批判中國三千年來竟無一卷契合“歷史真精神”的歷史著作,并感慨說:“中國史界革命之風潮不起,則中國永無史矣,無史則無國矣。”[19]

梁啟超先生繼承了中國古代史學家嚴謹治學的精神,在史學界重新確立了實事求是的學風。他批評中國傳統(tǒng)史學存在的弊端,但不是全盤拋棄,而是有所改造,有所創(chuàng)新,真正做到了批評與改造相結合,給現(xiàn)代史學研究在理論和方法上以直接的指導。如他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提出重新研究曹操的問題,指出應該破除陳舊的觀念,對其進行重新評價。在梁啟超去世20多年后,中國史學界即掀起曹操研究熱潮,“替曹操翻案”一時成為史學界熱點話題,此話題至今仍在討論中。

梁啟超先生的歷史研究法是在批判地吸收中國傳統(tǒng)的治史方法,大膽地借鑒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手段,中西結合,深入思考后逐步形成的。他開現(xiàn)代史學中的學術史一目,《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清代學術概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三書,就是他研究學術史的代表作,至今還經(jīng)常被學者所引用。1938年,金毓黻著《中國史學史》,框架結構明顯地是梁啟超先生史學史主張的實踐。劉節(jié)先生于1950年代撰寫了《中國史學史稿》,亦明顯受到梁氏最初構想的影響。他率先全面總結有清三百年學術,其后羅振玉有《本朝學術源流概略》,錢穆有《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張舜徽有《清儒學記》,各有可觀。

當然,我們也看到,受改良主義影響,梁啟超先生在史學研究上主張打破傳統(tǒng)束縛,“憑新知以商量舊學”,用新方法和新思維來闡發(fā)國學,尤其注重研究方法的系統(tǒng)性和科學性。這一研究思想的轉變,使他擺脫了乾嘉考據(jù)學派細碎、繁瑣的狹小格局,代之以成型的理論框架來結構材料,呈現(xiàn)出由定義到論證再到結論這一嚴密的規(guī)范化的現(xiàn)代學術思路。雖然梁啟超有時也會因為研究體系的過于龐大而精力不濟,導致一些史學著述不免失之粗疏,但從整體看,其許多論著仍然具有重要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尤其是晚年所著《清代學術概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國歷史研究法》及《補編》、《中國文化史》等,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梁啟超先生史學涉及領域廣泛,可以稱是其留給后人的一筆豐厚的史學遺產(chǎn)。在傳統(tǒng)封建舊史學向近代資產(chǎn)階級新史學轉化的過程中,梁啟超先生大膽創(chuàng)新,勇于探索,他嚴厲抨擊舊史學的種種弊端,努力引進并介紹反映西方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的新史學,并親自撰寫了一批嶄新的史學論著,為近代史學在理論、方法等方面開拓了一條新路,稱其為現(xiàn)代史林的“巨靈”和“泰斗”絕不為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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