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成斌
(西南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重慶 400715)
縱觀明清兩代貴州的改流,曲折反復,影響深遠。貴州作為控扼西南的軍事重鎮(zhèn),其省制是在經濟、文化等并不十分成熟的基礎上,更多地考量軍政因素而建立的。對貴州的民族政策調整,從來就不僅僅是一省的事,往往具有示范性的影響,是西南地區(qū)改流的重要一環(huán)。從明初為控制云南而重點經營貴州,到明末舉全國之力平定“萬歷三大征”之一的 “播州之亂”;從歷時八年涉及數省的 “奢安之亂”,到作為雍正西南改土歸流的發(fā)起之地。貴州的經驗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周邊地區(qū)的改流政策。正如鄂爾泰所言:“黔治則有與之俱治者,黔亂則有與之俱亂者?!币嗉促F州改土歸流的漸次流變,也是明清王朝不斷調整西南民族政策的縮影與重要關節(jié)。作為兩個立國均近三百年的政權,其興衰都與民族政策的成敗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從這個意義上講,進行明清貴州改土歸流的比較分析,對于理解明清西南乃至全國民族政策有著重要的意義。
終明一朝,中央王朝面對北部邊防的嚴峻形勢,始終難以騰出戰(zhàn)略力量經略西南,偶有宦官主導下的 “三征麓川”之舉,亦因隨之而來的 “土木之變”而迅速恢復了 “以北為主,慎固防守”的國家戰(zhàn)略,并將這一戰(zhàn)略沿襲始終。而以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清王朝,其對于包括漢民族在內的其他民族一直抱有 “同一性”的沖動與 “反同一性”的警惕,這種觀念在清初的剃發(fā)令斗爭與文字獄風波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及至雍乾時期,則表現為邊疆內地的一體化。明朝的 “防”與清朝的 “一體化”觀念在貴州的具體實踐,就是兩朝持續(xù)不斷的各具特點的改土歸流。
綜觀整個明代的改流,依據其改流的主動性與改流的強度,約可分為四個重點階段:即永樂年間思州改流、明中期漸進式改流、萬歷年間播州改流、明末奢安土司改流。今貴州地區(qū)各長官司、宣撫司和土府等,有的被廢除,有的改設為縣,有的雖保留土司建置,但亦置于府州及衛(wèi)所的管轄之下。水西地區(qū)的貴州宣慰司安氏雖仍保留,但勢力已大為削弱。整個貴州地區(qū)除 “化外之地”(苗疆)外,其余土司力量已難以形成與中央王朝再度抗衡的力量,這也為清代雍正年間大范圍、全方位的改土歸流打下了基礎。
滿清勢力進入貴州之后,面對錯綜復雜、激烈緊張的軍政形勢,不同階段采取了不同的應對措施。貴州地區(qū)改土歸流的過程約可分為五個階段:即順治初期的安撫政策、吳三桂水西改流、康熙時期安撫政策的恢復、雍正時期改土歸流的完成、乾隆皇帝的苗疆善后。
至雍正末乾隆初,中央王朝主導下的貴州改土歸流已經基本結束。但改流并沒有實現貴州地區(qū)領主制向地主制的完全轉變,束縛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舊有制度仍大量存在于貴州社會。如水西地區(qū)改流后,“四十八目”影響力仍然很大,流官管理體系的實施仍不盡順暢,“土司改流官,土目仍世業(yè)”[1]。地方官吏勾結土司盤剝土民和客民的事情仍時有發(fā)生。 “夷民俱聽土目約束,地方有命盜案及征糧等事,皆責成土目協差分布如鄉(xiāng)約?!盵2]但是作為一種主體制度,土司制度已經衰亡。貴州也于雍正六年 (1728年)七月,伴隨遵義府的來屬而最終形成了今天的政區(qū)概貌。
作為一場深刻的社會變革。明朝的改流是以強制移民性質的軍屯為先導,建立衛(wèi)所,作為可資利用的軍事據點。對清統治者而言,由于繼承了明朝改流的成果,土司方面阻力不大,但明朝遺留下來的有著軍事功能的衛(wèi)所卻對當地的統治秩序構成了潛在的威脅。因而,清初首先實行的是 “并衛(wèi)入府”。伴隨著武力改流,清政府又重新建立了自己的軍事駐防體系——汛塘制度。
以儒學為主的文教的推廣在改土歸流中的作用為兩朝所重視?!暗芎暧^治策的影響,明朝貴州地方政府較為注重政區(qū)治所及其周圍學校的建設,在邊遠民族地區(qū)官方學校教育較為薄弱;清廷不僅重視各級地方官府治所及周圍學校的建設,而且對邊遠民族地區(qū)的教育較前代更為重視,尤為值得注意的是建立了以義學為中心的基礎教育體系。”[3]明代在貴州等西南邊疆大力發(fā)展的司學教育,則是一種主要針對土司子弟的官學教育。根據土司的設置情況而有宣慰司學、宣撫司學、安撫司學、長官司學等名目。司學的創(chuàng)立和土司子弟進入國子監(jiān)學習,不但是貴州民族教育的一個重要開端,而且為府、州、縣學的設立鋪平了道路,遵義、思州、思南、貴陽四府學及普安州學都是在司學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自此以后,對土司子弟教育日益制度化,用政治力量強制執(zhí)行,通過學校培養(yǎng)符合封建政治要求的土官承襲人,為鞏固封建統治服務。
司學與義學的不同之處在于文化教育對象的側重點不同,司學更強調的是通過對土司子弟的教育,將土司上層納入中央政權的總體戰(zhàn)略軌道,并通過他們影響土司地區(qū)的廣大人民。而清代的義學平民色彩較濃,這也符合邊疆內地一體化的總體戰(zhàn)略,換一句話說,清代貴州伴隨著改土歸流所建立的文化教育體系,重心更為下移。
明朝改流由于面對的大土司較多,整個改流的過程較為激烈。思州改流調動了顧成的五萬大軍;播州改流前后經歷八年,明王朝幾乎是傾全國之力,才最終平定;奢安之亂更是明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因子。反觀清朝在貴州地區(qū)的改流,完全是一場非對稱性戰(zhàn)爭,殘余的土司勢力無力與中央王朝抗爭,即使是苗疆的反抗,無論從戰(zhàn)斗雙方的軍隊建制、武器裝備、作戰(zhàn)謀略、傷亡人數或戰(zhàn)略目標,清王朝都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4]。
改流后,明清兩朝都不同程度地重新起用當地土官、土目,借用他們的勢力來維持統治,這也表明,改土歸流所能進行的廣度與深度必須與當地當時生產力所能容納的程度基本一致。盡管土司制度總體上沒落,但中央王朝在革除威脅統治秩序的大土司的同時,也需要因地制宜的借用土目等小土司的勢力來實現對當地的有效統治。萬歷年間平定楊應龍叛亂后,明朝政府實行的政策即為一例。
中有率先歸附者,即宜分別錄取,以真州正長官改為該州土同知,副長官即為土判官,江外諸司安撫與正長官即為土縣丞,副長官即為土主簿,同知羅氏即為新府土知事,其上赤水里、下赤水里、仁懷里,安、羅土村頭目,授以鎮(zhèn)撫、總旗等職銜。[5]
再如,清順治十八年 (1661年)吏部議復云南貴州總督趙廷臣疏言:
馬乃土司應改為普安縣,設知縣一員。又分設土司巡檢,準令世襲,聽其土俗自治,仍節(jié)制于縣官,并將姓名報部,以便后裔承襲。[6]
對明末水西安氏改流后的處理,清雍正年間在苗疆重新設置土目、土舍等中小土司同樣體現了明清兩朝這一務實的政治策略。即上層政治建筑應與生產力發(fā)展水平相適應,既不應落后,亦不能超前。程番設府的過程亦可作為佐證。成化十二年(1476年),程番長官司方勇主動表示愿意開設府治,明庭在地勢平曠的程番長官司設置程番府,統領金筑安撫司并上馬橋等十七長官司,修城池,設學校,編原住民入籍[7]。正德八年 (1513年),十二馬頭苗民阿雜等作亂,在叛亂平定后,巡撫貴州都御史沈林乘機將宋氏所領貴竹、平伐等七長官司以及十二馬頭地方、金筑安撫司等改土歸流,總設一府,皆以流官撫理。因各長官司夷民不愿開設府縣及行政經費等原因而遭到巡撫都御史陳天祥及兵部的拒絕。隆慶二年 (1568年),黔撫杜拯與巡按王時舉等官員再次疏請在貴州省城設府,雖然得到朝廷官員的支持,但卻遭到杜拯的繼任者趙錦的異議,理由也是經費問題[8]。行政建制的設立與收益的不平衡使得統治者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繼續(xù)依賴中小土司的支持,只不過明清兩朝依賴的程度不同而已。這是在不成熟的地主制生產關系上構建流官上層建筑的必然反映。
比較兩朝改流的具體實踐,可以看出:相對清代大規(guī)模的主動的改土歸流,明代改流具有被動性和反復性的特點。明代總體上缺乏周詳的前期計劃,多數情況下是土司叛亂,擾亂了當地的統治秩序,破壞了中央政府的權威,作為應急手段,明朝政府不得已而被動地加以剿滅。且之后實行的改流往往不徹底,甚至出現反復,明末水西安氏改流便是其中一例:由于奢安之亂平定之時,全國各族大起義正風起云涌,四面楚歌的明王朝無力對奢安起義之地徹底改流,加之朱燮元的力爭,故對水西采取了改土司、存土目的權宜作法。
清代尤其是雍正年間的改土歸流,事前就確定了改流的總體規(guī)劃,有較清晰的目的和實施步驟,行動果斷,絕少出現反復。雍正五年 (1727年),上諭 “命各省督、撫等悉心籌劃,可否令其改土歸流,各遵王化。此朕念邊地窮民,皆吾赤子。欲令永除困苦,咸樂安全。并非以煙瘴荒陋之區(qū),尚有土地人民之可利。因之開拓疆宇,增益版圖,而為此舉也?!盵9]在雍正君臣的 “悉心籌劃”下,最終改流的成功實施可謂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差異,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明朝執(zhí)政者根據周邊民族問題的輕重緩急,確立以北方為先的方略,這從明朝軍功的規(guī)定可以看出:“明朝凡立軍功,以 ‘北邊為上,東北邊次之,西番及苗蠻又次之,內地反賊又次之。’”[10]之所以如此,是因終明一朝,蒙古勢力都相對強大,且有著恢復中原統治的強烈愿望與軍事實力,史稱“元人北歸,屢謀興復”[11]。明朝執(zhí)政者歷經洪武永樂年間的積極進攻、仁宣期間的守成,尤其是正統年間的 “土木之變”之后,逐漸明白蒙古勢力非短期內一勞永逸地可以解決,而是一個長期與之較量的過程,故而采取了重點對北 “慎固防守”的策略。為防止蒙古繞道西南進取中原,明朝自太祖始便全力經營西北?!懊魈媸肿⒁馕h代經營西北的經驗教訓,根據對蒙古的防御作戰(zhàn)需要,以及西北的地理環(huán)境、民族關系,確定了斷蒙古右臂的戰(zhàn)略目標,集中力量優(yōu)先經略河西地區(qū),以此作為經營西北的基地”[12]。其目的在于 “北拒蒙古,南捍諸番,俾不得相合”[13],并以此向西推進。明成祖時期重點扶植哈密等衛(wèi)的有效措施,使得西北邊防相對清朝更為穩(wěn)固,這也給明王朝處理西藏關系留下了較為充裕的空間,史稱 “西陲宴然”,“終明世無番寇之患”[14]。蒙古俺答汗封貢之后,北方局勢漸趨緩和,東北女真又迅速崛起為明朝之勁敵。綜觀終明一朝,中央王朝始終難以騰出戰(zhàn)略力量經略西南,偶有宦官主導下的 “三征麓川”之舉,亦因隨之而來 “土木之變”的慘重失敗而迅速恢復了 “以北為主,慎固防守”的國家戰(zhàn)略。
清朝作為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在其入關之前即已征服了包括朝鮮在內的東北地區(qū)。通過與漠南蒙古貴族結盟、成立蒙古八旗等措施,使清朝在面對漠北、漠西蒙古反對勢力的襲擾時可以有一定的緩沖區(qū)域而應對從容。然而,清朝對于西北的經營并不比明朝成功,康熙后期的 “驅準保藏”并沒有完全解除漠西蒙古對西部邊防的威脅,清王朝與繼續(xù)活躍在青藏高原東沿的準噶爾部繼續(xù)處于對峙狀態(tài),和碩特蒙古也與之聲息相通,西南地區(qū)成為蒙清雙方爭奪的重心地區(qū)。這一威脅一直持續(xù)到乾隆中期才得以徹底解除。漠西蒙古與清朝在西部防線上的反復較量,使得西南地區(qū)從明代西北前線的戰(zhàn)略后方被推到沖突的一線。
雍正二年 (1724年)后,青海叛亂平定,羅卜藏丹津只身逃往準噶爾部,大的邊疆隱患只剩下了時時覬覦西南、威脅巨大的準噶爾部,而作為控扼西南樞紐的貴州土司此時則所剩無幾,難以形成與中央王朝分庭抗禮的力量。使得清王朝可以而且必須主動實施包括貴州在內的西南地區(qū)的改土歸流。
改土歸流作為一種規(guī)范、控制土司的手段,終明一朝,總體上仍基本適應當時包括貴州在內的西南地區(qū)的經濟基礎和政治統治,矛盾和弊端尚未完全暴露和激化。換一句話說,作為一項長期艱巨的歷史任務,貴州全面改土歸流的客觀條件尚未完全成熟。明成化年間,刑部左侍郎何喬新等以播州宣慰使楊愛為其兄弟宣撫使楊友所奏,奉命往勘,因奏:
今友因家財不勻,奏其兄愛奢僭淫暴妖言等事,命臣等往勘其情,重者使監(jiān)候處治究。惟楊氏據有播州五百余年,蠻夷服從久矣,奢僭淫暴之罪蓋或有之,歷代撫以恩信,寬以文法,蓋治之以不治也。今欲以友、愛之事勘問其奏,情重者于本州監(jiān)候則獄卒皆其部下,難于防守,使移于重慶府則道途遼遠,夷人驚疑,日久互相煽誘,恐生他變;宜撫提二人面對虛實,即省發(fā)聽候,免其監(jiān)禁為便。[15]
可見,在邊疆基層控制上對土司制度的依賴,決定了明朝 “治之以不治”的懷柔政策。清朝在繼承明朝邊疆經營成果的基礎上,對貴州的統治進一步深入,設治明顯加密,在康熙年間撤銷衛(wèi)所之后,另起爐灶,重建基層駐軍制度,實行富有特色的汛塘制度,大量駐守綠營兵和各種土軍,保證了對邊疆地區(qū)的有效管轄。在雍正君臣的 “悉心籌劃”下,最終改流的成功實施可謂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長期實行歧視漢民族政策的元朝被推翻后,作為漢民族的政治代表,明王朝繼承了歷代中原王朝“守中制邊”、“夷夏大防”的傳統邊疆政策,對邊疆的少數民族實行不同程度的民族隔離政策。洪武十五年 (1382年),致仕長史桂彥良上疏明太祖,提出了他的 “太平治要十二條”,其中第十條專門論述民族政策,提出:“夫馭夷狄之道,守備為先,征伐次之。開邊釁,貪小利,斯為下矣。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砸缘聭阎酝?。使四夷之臣,各守其地,此為最上者也?!窈燃绕剑嚂煲?,蠻夷朝貢,間有未順,當修文德以來之,遣使以喻之,彼將畏威懷德,莫不率服矣,何勞勤兵于遠哉!”明太祖對此十分滿意,說“彥良所陳,通達事體,有裨治道”[17]。在這一思路指導下,成化十年 (1474年),在余子俊的主持下,明朝修筑了東起清水營,西至花馬池,長達一千七百七十里的第一道邊墻。成化二十年 (1484年),余子俊又上疏請求修筑 “長竟一千三百二十里二百三十三步”[18]的邊墻。其后又經過明武宗正德年間總制陜西右副都御史楊一清等數次修筑而完成的幾道邊墻,成為明朝在陜西、寧夏地區(qū)防御蒙古最堅固的工事。沿此思路,明朝在苗疆地區(qū)、遼東地區(qū)也修建了長度不等的 “邊墻”。在明朝這種以 “防”為主的邊疆政策指導下,自然也就沒有實施對貴州地區(qū)的土司制度改流的主觀動力。而身為少數民族的清朝,在崛起建國的一系列過程中,因自身民族力量所限,一直注重拉攏蒙、藏、朝鮮等民族聯合對明朝作戰(zhàn)。入關之后,面對文化水平、人口數量遠遠超過自己的漢民族,清朝統治者為尋求漢民族的支持,更為打破傳統的對少數民族的偏見,竭力提倡宣傳 “滿漢一家”的民族政策。這種 “滿漢一家”與明代所提倡的 “華夷一體”有所不同,明代的 “一體”更強調納入中央統治軌道之后差異化的包容,這種包容較之清代,更為長久,基本上是漢唐以來 “定于一”內涵的演繹。與此有所不同的是,清代發(fā)展到雍乾時期, “滿漢一家”的民族政策擴展到清朝治下的所有少數民族與漢民族的關系,這種 “一家”更為強調由中心而邊緣一體化下的同一性,而不僅僅是統一性。清朝執(zhí)政者身為少數民族,前有元亡之鑒,心態(tài)的敏感性與危機感使得其一方面極力保持自身民族特色,如騎射尚武,不事農稼;又如乾隆皇帝所謂的 “敬天法祖”等。另一方面,這種敏感性與危機感又使得清統治者面對異于自身的汪洋一般的其他民族心懷“同一性”的沖動與 “被同一性”的警惕,在清初激烈的剃發(fā)令斗爭與文字獄等事件中顯露無疑。順治二年六月初五日,多爾袞給剛剛占領南京的多鐸下令:“各處文武官員,盡命剃發(fā),倘有不從,以軍法從事。”[18]十天以后,又諭禮部:“向來剃發(fā)之制,不即令畫一,故聽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異?若不畫一,終屬二心,不幾為異國之人乎?……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內外限旬日,直隸、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盡令剃發(fā)。遵依者為我國之民,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規(guī)避惜發(fā),巧辭爭辯,決不輕貸?!盵19]這種民族觀念的進一步發(fā)展就是雍乾時期邊疆內地的一體化。乾隆帝曾說:“夫開邊黷武,朕所不為;而祖宗所有疆宇,不敢少虧尺寸?!盵20]“盛世時期的兩位君主從理論高度上對漢族傳統‘夷夏觀’的批判繼承,深刻地影響了此后中國民族關系的走向,也直接指導著當時的民族政策,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在雍乾時期蓬勃興起,就是這種新的民族觀念的產物?!盵21]
貴州改土歸流是貫穿明清兩朝的重大事件,明清由于面對的邊疆形勢不同,在選擇重點防御的區(qū)域時有所差異。尤為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明清執(zhí)政者民族心態(tài)的不同,使得同樣在實現 “定于一”的大一統多民族國家的實踐中,明代基本沿襲的是漢唐以來 “夷夏之防”、“以夏變夷”的思路,強調的是通過對土司上層勢力的有效籠絡,掌控西南地區(qū),因而,這種 “防”不是積極防御,這種 “變”是有限度的變。而清朝由于自身民族人口的有限性,一直處于 “同一”其他民族并防止 “被同一”的敏感與警惕中,清初的剃發(fā)令斗爭是這一心態(tài)很好的顯露。這種民族心態(tài)在執(zhí)政者心中不斷的發(fā)展,到雍乾時期,就是邊疆內地的一體化,這種一體化更強調 “同一化”。這兩種不同的心態(tài),在貴州地區(qū)通過改土歸流的實踐體現出來,并通過控扼西南的貴州,對整個明清西南民族政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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