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玲玲

（盤錦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基礎(chǔ)部，遼寧 盤錦 124010）

《孔雀東南飛》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首長篇敘事詩，全詩共1785字，最早收錄在《玉臺新詠》里，題名“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作者無名氏。關(guān)于其成詩年代，眾說紛紜。如梁啟超先生說：“《孔雀東南飛》向來都認為是漢詩，但我疑心是六朝的，我別有考證?！保?］（P4254）胡適指出：“我以為《孔雀東南飛》的創(chuàng)作大概去那個故事本身的年代不遠，大概在建安以后不遠，約當三世紀的中葉。但我深信這篇故事流傳在民間，經(jīng)過三百多年之久（230～550年），方才收在《玉臺新詠》里，方才有最后的寫定，其間自然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民眾的減增修削，添上了不少的‘本地風光’（如‘青廬’、‘龍子幡’之類），吸收了不少的無名詩人的天才與風格，終于變成一篇不朽的杰作?！保?］（P70）筆者主要探討《孔雀東南飛》一文中能夠反映時代特征的稱謂詞的使用情況，從而推斷其成詩年代。

一、新婦

在《漢書》和《史記》中，“新婦”是對新媳婦的稱謂；到了晉代，則是婦女的通稱?！端焉裼洝ざ」渺簟罚骸盎茨先房h有丁新婦者，本丹陽丁氏女。”［3］（P134）在其 下 的注 釋 為：“魏 晉 時 婦 女 自 稱 曰‘新婦’，人亦稱之為‘新婦’，‘新婦’為當時通稱。”［3］（P135）可以說，“新婦”作為婦女通稱的使用例證出現(xiàn)的，最有可能的是晉代的文獻?！犊兹笘|南飛》中“新婦”一共出現(xiàn)10例，其中9例為婦女的通稱，如：

（1）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qū)卿，逼迫有阿母?！?/p>

（2）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p>

“新婦”一詞，在晉代除了是婦女的通稱外，兄妻也自稱曰“新婦”。如《晉書·王羲之傳》：“羲之與賓客談義，詞理將屈，謝道蘊使婢白曰：‘新婦欲與小郎解圍！’”［4］《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與小姑作別時說：“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qū)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yǎng)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睆纳舷挛目矗@里的“新婦”特指兄妻自稱。

二、姥

“姥”字是晉人造的字，由老女會意。梁章鉅《稱謂錄》說：“《集韻》引《廣雅》有媽字，母也。俗稱母曰媽，或作姥?！保?］《搜神記·邛都陷湖》有“邛都縣下，有一老姥，家貧孤獨，每食，輒有小蛇，頭上戴角，在床間，姥憐而飴之食?！保?］（P548）可見，“姥”的使用可以作為晉代語言的證據(jù)。在《孔雀東南飛》中，“姥”共有6例。如：

（3）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4）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

（5）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三、妾

上古時期，對正妻以外的妻子都稱為“妾”；魏晉南北朝時期，則有女子自稱“妾”?！端焉裼洝分小版惫渤霈F(xiàn)16例，作女子自稱謙詞14例，如：“夜猶未半，有一女從樓下出，呼曰：妾姓蘇，名娥，字始珠，本居廣信縣，修里人。早失父母，又無兄弟，嫁與同縣施氏?！保?］（P437）在《孔雀東南飛》中，“妾”共出現(xiàn)5例，均為劉蘭芝的自稱。如：

（6）妾不堪驅(qū)使，徒留無所施。

（7）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

（8）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

四、君、卿

晉代夫婦之間，婦稱夫為“君”，夫稱婦為“卿”。

（一）君

“君”作為敬稱，上古指稱對象有三：一為大夫以上的統(tǒng)治者（包括其夫人）；二為普通人；三為父輩?！墩撜Z》中共出現(xiàn)了46例，《孟子》中共出現(xiàn)了12例，均指天子、諸侯。在《世說新語》中，“君”共出現(xiàn)了107例，10例指諸侯，97例指對他人的尊稱，其中4例是妻子對丈夫的尊稱。《孔雀東南飛》中，“君”用作稱謂，共出現(xiàn)17例，13例是妻子對丈夫的尊稱。如：

（9）君既為府吏，守節(jié)情不移。

（10）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

（11）自君別我后，人事不可量。

其余4例中，“君”指對他人的尊稱，如：“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nèi)，六合正相應?！薄熬睘榫捶Q，“府君”專指太守。《搜神記》中“府君”共出現(xiàn)22例，均指太守。

（二）卿

“卿”用法上接近“爾”、“汝”，有時有表示親昵、客氣的意味。在晉代，一般都是丈夫稱呼妻子?！犊兹笘|南飛》中，有6例是焦仲卿稱呼劉蘭芝的。如：

（12）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13）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但《世說新語·惑溺》曰：“王安豐婦常卿安豐。安豐曰：‘婦人卿婿，于禮為不敬，后勿復爾。’婦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遂恒聽之?！保?］（P548）可見在魏晉時期，用“卿”稱呼同輩和自己的丈夫是不禮貌的，但用“卿”稱呼卻表示稱呼者和被稱呼者之間有著親密的良好的關(guān)系。在《孔雀東南飛》中，沒有用“卿”稱呼自己丈夫的例證。

五、阿（母、兄）

“阿”最初是實詞，先秦時代沒有用“阿”作詞頭的用法，漢代開始出現(xiàn)“阿”加在親屬稱謂詞的人名前的例子。這種用法在魏晉時期比較盛行。

（一）阿母

“阿母”在《史記》中是對乳母的稱謂，《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有“故濟北王阿母自言足熱而懣”。而在晉代，“阿母”用于稱呼自己的母親，是通語，這樣的例證有很多。如《世說新語·識鑒》：“周嵩起，長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為人志大則才短，名重而識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保?］（P123）《搜神記·建康小吏》云：“阿母所生，遣授配君，可不敬從！”［3］（P114）《孔雀東南飛》中，“阿母”共出現(xiàn) 17例，均稱呼自己的母親。如：

（14）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

（15）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p>

（二）阿兄

“阿兄”這種稱謂在魏晉南北朝時也很普遍，用以稱呼自己的兄長。如《世說新語·德行》：“‘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保?］（P5）《孔雀東南飛》中亦有此種用法，如：“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p>

在《孔雀東南飛》中，亦有“阿妹”、“阿女”等稱謂，均符合魏晉時期稱謂語的特點。

綜上所述，就稱謂詞的使用情況而言，《孔雀東南飛》的語言在很大程度上符合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語言事實，從而可以推斷《孔雀東南飛》中大部分內(nèi)容的寫作年代是魏晉時期，即該詩的成詩年代是魏晉時期。

［1］梁啟超．梁啟超全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2］胡適．白話文學史（上）［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6．

［3］黃滌明．搜神記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1．

［4］徐復．從語言上推測《孔雀東南飛》一詩的寫作年代［J］．學術(shù)月刊，1958（2）．

［5］張撝之．世說新語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