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娟,陳森林
《西游記》是一部內(nèi)容精彩豐富的神話魔幻小說,神佛、凡人與妖魔鬼怪是作品中的三大群體,其中著墨最多的是妖怪這一群體。西行路上的八十一難中設(shè)置了眾多妖怪,它們或兇殘或文雅,或丑陋或貌美,或精明或笨拙,形象栩栩如生,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它們是《西游記》中獨(dú)具魅力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形象。因此本篇論文的切入點(diǎn)就是“妖怪”形象,將從神話社會學(xué)的視角來審視《西游記》,通過分析《西游記》中妖怪形象對原始神話的傳承、對“人獸合一”思想、神話的擬人化及神話思維的類比性等方面的體現(xiàn)來闡述妖怪形象的神話學(xué)思想和意義。
《左傳》說:“天反時為炎,地反物為妖。 ”[1]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事物就是“妖”。妖本意是指怪異、不祥的事物,有時甚至指人,很多妖可以幻化成人的模樣,介入人類的生活?!肮帧痹庵概c眾不同、奇異、罕見,但后來逐漸發(fā)展為畸形物種邪惡化的代名詞。起初,“妖”和“怪”在原始神話中承擔(dān)著角色并不同,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神魔文學(xué)作品的發(fā)展,妖、魔、鬼、怪的概念慢慢混同、相近,很多作品中妖怪、妖魔、精怪表達(dá)的都是一個意思,在《西游記》中這種現(xiàn)象尤其明顯?!段饔斡洝返谌?,小白龍向八戒說明為何被傷時就同時用了妖魔、妖精、怪等詞來稱呼黃袍怪,意義上并沒有差別。
對妖怪的劃分可以從很多角度,比如根據(jù)妖怪身份的不同,可將其分為兩類,天上之精與地上之妖;根據(jù)妖怪的等級,可將妖怪分為妖王、妖將、妖兵;根據(jù)妖怪的性別,可將妖怪分為男妖和女妖等等[2]15-16,每種劃分都有其道理。 但從根本上來說,妖怪幾乎都是各種物變化而成的。因此本文主要按妖怪的原形物種類別的不同將其分為四種類型:動物之妖、植物之妖、無生物之妖、類人型妖怪。
1.天上飛的
如與孫悟空結(jié)拜的鵬魔王及在獅駝嶺遇到的大鵬金翅雕屬于鳥類;蜘蛛精結(jié)拜的干兒子蜜、螞、蠦、班、蜻,即蜜蜂、螞蜂、蠦蜂、班毛、蜻蜓,都是會飛的昆蟲類。
2.地上走的、爬的,種類多樣。
獅駝王、獼猴王、禺狨王、牛魔王分別是獅子、獼猴、禺狨和青牛修煉成精;寅將軍原形是老虎,熊山君原形是熊羆、特處士原形是野牛;豬八戒,原形就是豬;此外,還有黑風(fēng)山熊羆怪、白衣秀士(白花蛇怪)、道人凌虛子(蒼狼);黃風(fēng)怪(黃毛貂鼠);黃袍怪(奎星奎木狼);伶俐蟲、巴山虎、九尾狐貍、狐阿七大王;獅猁怪(青毛獅子);虎力、鹿力、羊力;金兜山金兜洞獨(dú)角兕(青牛);蝎子精;六耳獼猴;玉面狐貍;九頭蟲;賽太歲(金毛j);巨蟒怪;蜘蛛精及蜘蛛精的干兒子蜢、蠟(蜢是牛蜢,蠟是抹蠟,也就是今天的蚱蜢);蜈蚣精;獅王、象王;白鹿怪、白面狐貍;金鼻白毛老鼠精;艾葉花皮豹子精;黃獅精、九靈元圣、狻猊獅、摶象獅、白澤獅、伏貍獅、猱獅、雪獅;三只靈犀——辟寒大王、辟暑大王、辟塵大王;玉兔精等。
3.水里游的
蛟魔王,小白龍,倚海龍,鼉龍,天河靈感大王(金魚精)、斑衣鱖婆,奔波兒灞(鲇魚怪)、灞波兒奔(黑魚精)。
植物之妖很少卻很集中,《西游記》第六十四回“木仙庵三藏談詩”中遇到的妖怪都是植物所化。文中寫到“就是這幾株樹木在此成精也?!斯怂蓸?;孤直公乃柏樹;凌空子乃檜樹;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楓樹;杏仙即杏樹;女童即丹桂、臘梅也?!盵3]在《西游記》第七十九回中也有關(guān)于植物之妖的描寫,“八戒掣釘鈀,把一顆九叉楊樹刨倒;使鈀筑了幾下,筑的那鮮血直冒,嚶嚶的似乎有聲。他道:‘這棵樹成了精也!’”[3]
首先美猴王孫悟空就算是一個,他是一塊靈石孕育而生,是無生命物幻化而成。另外一個就是白骨精,他既不是動物原形也不是植物之妖,而是由一堆粉骷髏幻化,也沒有煉成人形,還必須借助人類的軀殼才能變成人類模樣。在《西游記》中,無生物之妖不是很明顯。其他志怪小說中涉及的無生物之妖有很多,諸如燈、刀鞘、木板、玉杯、鐲子、禪鞋、碧琉璃、玉珠等。
之所以要單獨(dú)提出一個類人型妖怪,是因?yàn)椤段饔斡洝分杏心敲磶讉€妖怪,不管是在電視劇中還是在原著中,給我們的印象都是人的模樣,而且探究其原形,非動物、植物也非無生物。比如說紅孩兒,第四十一回對其有一段描寫:“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鬢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戰(zhàn)裙巧繡盤龍鳳,行比哪吒更富胎”[3],儼然一副人間兒童的模樣和形象。第六十五回中寫道:“蓬著頭,勒一條扁薄金箍;光著眼,簇兩道黃眉的豎?!诵兴偏F不如獸,相貌非人卻似人。”[3]這說的是黃眉老怪,可以看出他也不是什么動植物和無生物變化的,而且相貌與人類相似。金角大王、銀角大王也是如此,他們“顏如灌口活真君,貌比巨靈無二別”[3]。除了紅孩兒、黃眉怪、金角和銀角,還有沙僧、鐵扇公主、如意真仙等都可以算作是類人型妖怪。
從文章第三部分對妖怪的分類,我們可以看出:
從整體上來說,《西游記》中妖怪種類復(fù)雜繁多,動物型、植物型、類人型、無生物型都有涉及,構(gòu)成一個龐大的阻礙取經(jīng)道路的體系。寫出這么多迥異的妖怪,并不是吳承恩的自創(chuàng),而是他對原始神話和傳說的傳承以及再創(chuàng)造。
萬物有靈觀念使原始人類認(rèn)為客觀世界的各種事物和自然現(xiàn)象都具有各自的神靈,在人類周圍總是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鬼神。低下的生產(chǎn)力和惡劣的自然加深了這種認(rèn)識。因此在原始時期產(chǎn)生了眾多的神話傳說,如開辟神話、神怪神話、自然神話、動植物神話、歷史神話以及各種民間傳說等。原始神話中的妖怪觀念及大量的妖怪形象就這樣被塑造出來并世代相傳,這無疑為以后志怪作品和神魔小說提供了大量且豐富的素材。在《西游記》中,我們能看到很多原始神話和民間傳說的身影。
比如《西游記》開頭寫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辟從茲清濁辨?!盵3]可以看出這來源于開辟神話。孫悟空由靈石孕育這一情節(jié)的根源可以追溯到“禹生于石”和“石破北方而生啟”的民間傳說[4]10,風(fēng)雨雷電四神的形象源于自然神話,還有小說中妖怪的形象是以圖騰神話和動植物神話為基礎(chǔ)的。不過,原始神話中妖怪的種類并不是很多,在魏晉南北朝、唐宋及明清時期,大量志怪、傳奇小說的問世豐富了妖怪的種類,《西游記》就是這樣一部集大成的作品。它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對原始神話、傳說的繼承發(fā)展。
《西游記》里面的大多數(shù)妖怪都是以動物為原形的,飛禽、走獸、水族無所不包,而且動物型妖怪一個重要特點(diǎn)是半人半獸,如“人身豬頭”的八戒,似猴似人的孫悟空,牛頭人身的牛魔王,獅頭人身的獅子精等。究其原因大概是受原始神話“人獸合一”思想的影響比較深。在遠(yuǎn)古神話中,有大量以動物形體出現(xiàn)的神靈,是動物人格化的生動體現(xiàn)?!渡胶=?jīng)》中記載的神靈,幾乎無一不是半人半獸的外形。如伏羲和女媧,“蛇身而人”,“炎帝神農(nóng)氏人身牛首”;“(西王母)狀如人,狗尾,蓬發(fā)戴勝,善嘯”等[5]9。 原始神話中這種人獸混同的形象主要起源于原始先民的圖騰崇拜。
從妖怪被降服的手段上看,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了“一物降一物”的自然法則。這種人類世界的“一物降一物”的思想被運(yùn)用到神話文學(xué)作品中,充分體現(xiàn)了神話的擬人性和神話思維的類比性。比如《西游記》第五十五回寫道悟空無法降服蝎子精,受觀音指點(diǎn)尋求昴日星官(本相是只公雞)的幫助。這并不是作者隨意安排的情節(jié),而是根據(jù)人們在生產(chǎn)生活中得出的經(jīng)驗(yàn)即雞能制服蝎子,應(yīng)用到神魔世界中,雞神昴日星官就成了蝎子精的克星。在對付蜘蛛精的干兒子們蜜、螞、蠦、班、蜢、蠟、蜻時,孫悟空使神通變化的就是那七樣蟲的相克之物:鷹。還有在對付蜈蚣精那一回,悟空去請的神仙便是母雞所化的毗蘭婆。神話的思維是這樣的,即人們認(rèn)為人類世界如何,在神魔世界中也會如此,依然會有和人類世界一樣的秩序、法則和制度,神魔世界是對人世間虛擬化的反映。就像人間有皇帝有皇宮,那么神魔世界就有玉皇大帝和天庭;人世間有法律制度,那么天界就有天條戒律。
1.妖怪的“物性”
從妖怪的性情來看,動物型的妖怪或是面目猙獰、性情暴戾、兇性殘忍,或雖有花容月貌但心腸卻異常歹毒。相比之下,植物型妖怪多是性情溫和,文質(zhì)儒雅。比如《西游記》中的植物之妖樹精善賦詩,杏仙還能歌善舞,舉止優(yōu)雅。動物之妖和植物之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區(qū)別主要原因是由其本性決定的。動物的本性是善動、兇猛,捕殺食物時給人的感覺也是血腥、殘忍的,而植物的秉性就是柔美安靜的。作品中對于兩種類型妖怪的安排和描述是符合人們的主觀認(rèn)識和客觀的自然事實(shí)的。從妖怪的居住地和習(xí)性特點(diǎn)看,多數(shù)妖怪的居住地與其原形的活動地相近。比如虎妖、獅精多居于深山密林;魚精、龍怪藏于龍宮水府;兔精藏于山頂洞窟等。植物妖怪的棲息地也是其原形生長地,作品中的樹精產(chǎn)生于荊棘嶺。此外,妖怪們還帶有某些物的外形特征,以上這些都體現(xiàn)了妖怪的“物性”。
2.妖怪的“妖性”
在妖怪出現(xiàn)之前,文章中總是有對其居住環(huán)境的描寫,要么是窮山惡水,要么是湍河急流,總之地理環(huán)境都是陰森險惡的氣氛,正是“山高必有妖,水深必有怪,峻嶺必生精”的寫照。而且妖怪大都很殘忍,如在比丘國的白鹿怪要用1111個童子的心肝做藥引,通天河的靈感大王每年都要吃一對童男童女,車遲國的虎力、鹿力、羊力殘害僧人等等,這些都充分體現(xiàn)了妖怪的“妖性”:害人。
3.妖怪的“人性”
《西游記》中的妖怪基本上都能變化,大多數(shù)不僅能幻化成人的形貌,還能像人一樣說話,和人一樣思想,像人一樣交合和繁衍后代?!段饔斡洝返诙呕刂芯蛯懙缹毾髧髋c黃袍怪“作了十三年夫妻,在此生兒育女”[3]。一些妖怪還有像人類一樣的感情,比如女妖想和唐僧成親,還有妖怪間的結(jié)拜兄弟之義和親情,這都充分體現(xiàn)出妖怪的“人性”特點(diǎn)。
4.妖怪的“神性”
按照常理,妖怪和神佛是對立敵視的,但是西游記卻向我們展示了妖怪和神佛的轉(zhuǎn)化,二者之間的界限并不是完全絕對的。神佛一旦有了歪念貪欲,就會具有妖性,而妖怪如果有誠心善念,就能成神成佛。就比如孫悟空,是神石吸取日月精華幻化而成,非妖非仙,之后自立為王,在花果山為非作歹,這時候的孫悟空儼然就是令人懼怕的妖怪,接著受觀世音點(diǎn)化,誠心保護(hù)唐僧西天取經(jīng),修成正果,最終成為斗戰(zhàn)勝佛。
對《西游記》中妖怪形象的神話學(xué)分析是妖怪文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包涵著豐富的內(nèi)容,傳遞出一定的時代和社會信息。本文的探索雖然試圖彌補(bǔ)《西游記》研究和妖怪文化研究的空缺,希望挖掘出有價值、有意義的東西,但由于受作者理論知識、經(jīng)驗(yàn)、時間等種種限制,對《西游記》中妖怪形象的神話學(xué)闡釋還有著局限和不足,有待今后做更深入地研究。
[1]岳娟娟,顧迎新.鬼神[M].山東: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19-22.
[2]秦娟.明清神魔小說中的妖怪形象研究[D].河南:河南大學(xué),2009.
[3]吳承恩.西游記[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
[4]吳笛怡.中野美代子《西游記》研究評析[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2007.
[5]康瓊.《西游記》對原始神話生態(tài)意象的承續(xù)與發(fā)展[J].湖南城市學(xué)院學(xué)報,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