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兵,張霽霜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230039)
1958年美國版的《洛麗塔》問世后,旋即再次引發(fā)了爭議熱潮,批評家Lionel Trilling(萊昂內爾·屈瑞林)為《洛麗塔》涉及的主題做辯護,稱:“《洛麗塔》談的不是性的問題,而是愛的問題?!保?](P6)對任何一個沒有讀過該書的人來說,這樣的評論無疑讓人產生了一種錯誤的心理期待,即《洛麗塔》不一定是一本寫愛的書,但是毋庸置疑,它寫到了性。于是,想借此書窺探究竟的好奇者大有人在,該書也因為其牽涉到的禁忌主題,比如亂倫、戀童癖等而一度遭禁。但是幾十年來,隨著《洛麗塔》嚴肅文學地位的確立,以及社會寬容度的提高,越來越多的讀者開始認同《洛麗塔》是一本有關性的愛情書籍,甚至不少觀點認為亨伯特僅僅是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他不是惡人,甚至可以算作是值得同情的罪人,他的所謂“亂倫”,“戀童癖”是一種世人對他的誤解。還有觀點認為亨伯特身處于扭曲的人際關系中,卻一直堅持著他所能堅持的道德底線,而這種道德堅持深深打動了讀者,認為讀者閱讀《洛麗塔》時必須對主人公有某些認同并徹底消除對他的誤解[2]。誠然,我們可以看到亨伯特確實是一個可悲的人物,他缺失親情,母親早逝,父親忙于交際各種類型的女友;他缺失愛情,初戀小女友死于熱病,其影響之深甚至顛覆了他的女性審美觀和愛情觀;他缺失友情,個性孤僻,沒有什么可以抒發(fā)心懷的朋友。但是僅僅憑借亨伯特絕望式的自述就認定亨伯特具有某種精神力量,擁有一種頑強的道德堅持,并理解認同他的行為,這顯然過于主觀。事實上,掩藏在亨伯特瑰麗語言外衣下的是一副欺騙蕓蕓眾生的嘴臉,是一顆欲孽深重的內心,他沒有道德堅持可言,因而閱讀《洛麗塔》也絕不可放松道德標準轉而同情理解亨伯特。
本文將以文本細讀的手法,以客觀冷靜的視角,從細微之處探究亨伯特的內心世界,揭示一個真實的亨伯特。
閱讀《洛麗塔》,我們發(fā)現,亨伯特在騙取讀者信任的過程中最先采取的方法是為自己的戀童行為包裹上一層華麗的外衣,他明確地把自己與但丁、彼特拉克類比,將自己的變態(tài)行為看作是藝術迸發(fā)的必要催化劑,仿佛戀童是他藝術情感激發(fā)的必備條件。然而,通過分析我們卻發(fā)現,亨伯特不僅不是個藝術家,他所提供的借口還均為捏造臆想的。
在《洛麗塔》第5章中,亨伯特自創(chuàng)了“nymphets”(性感少女)這個詞,性感少女與普通同齡女孩的區(qū)別與是否擁有美貌無關,亨伯特這類男人為之著迷的原因在于其“超逸的風度”和“那種難以捉摸、變幻不定、銷魂奪魄、陰險狡黠的魅力”[3](P18)。正因為性感少女平生少見,發(fā)現她們的男人也隸屬于一個特殊的群體:“你拿一張女學生或女童子軍的團體照給一個正常男人看,請他指出其中最標致的女孩,他未必就選中她們當中的那個性感少女,你一定得是一個藝術家,一個瘋子,一個無限憂郁的人……辨別出那個銷魂奪魄的小精靈。”[3](P18)亨伯特標榜自己就是這類藝術家,而12歲的多洛則被他描述成一個披著女孩子衣服的小惡魔,亨伯特認為是她的妖性造成了他如今無可抑制的沉迷。這一點非常值得深思:既然亨伯特如此鐘愛的洛麗塔是個空有其表的花瓶,他卻仍被迷得神魂顛倒,那么是不是也說明亨伯特是個耽于肉欲的偽君子呢?
亨伯特對于年幼少女的著迷,顯然觸犯了西方社會的一大禁忌,但是他卻堂而皇之地為自己找開脫的借口,先是說“給女孩兒弄得神思恍惚,并沒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3](P21),然后列舉文學家的例子說明自己并不是無獨有偶:“但丁狂熱地愛上他的比阿特麗斯時,比阿特麗斯只有9歲……彼特拉克狂熱地愛上勞麗恩時,勞麗恩也不過是一個12歲的性感少女?!保?](P22)置身于藝術家的行列中,他覺得自己是鑒賞美的專家,而不是個罪犯,“我是個詩人,不是罪犯。”[3](P120)但是他卻顯然故意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但丁遇到比阿特麗斯時自己也是9歲稚齡的兒童,彼特拉克是在23歲風華正茂的年紀與勞麗恩相愛的。此外,亨伯特還企圖通過法律為自己開脫,聲稱古羅馬時期,女子的法定婚齡是12歲,而這一條例在美國很多州仍然適用。亨伯特又一次扭曲了真相,在20世紀40年代的美國,沒有任何地方允許15歲以下的少年兒童結婚。
小說開篇的引文中,小約翰·雷博士提到亨伯特有些“不正?!?,估計亨伯特本人內心深處也不會否定這一點,但是聰明的亨伯特先生一步步試圖模糊“不正?!钡亩x,誘使讀者逐步接受他關于什么是“正常”的新定義。他騙取讀者的信任和同情,痛苦地陳詞自己生活在一種分裂的精神狀態(tài),雖然有成熟女性為伴,卻時時刻刻對“小仙女”難以釋懷。不得不承認,亨伯特的智慧是美國文學史上所罕見的,他將申辯書寫得讓人忘記他的罪惡,“他的詞語往往比他讓洛麗塔服用的安眠藥力量更大,在它的作用下讀者固有的道德觀會處于休眠狀態(tài)?!保?](P287)憑借偽真摯的說辭和刻意營造的那種整個社會都不理解的孤獨感,亨伯特的語言天才使讀者常常為他亦真亦假的陳述所迷惑乃至感動。于是,亨伯特成功地擺脫罪惡的外衣,傳統的關于“不正常”的定義被顛覆了,戀童癖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只不過是那些一本正經人眼中的離經叛道而已。戀童癖患者不再是反社會反傳統的人,反而是社會的受害者,他們 不 是 “性侵 犯 者”[5](P281)而 是 可憐 怯 弱 的紳士。他甚至大言不慚地說,就連那些被認為是道義和正義化身的“好士兵”都有奸污婦女的前科,那么既然他們是無罪的,沒有道理說他是有罪的。
通過援引文學大家和律法先例,刻意隱瞞事實真相,再說服讀者對戀童癖者產生同情之心,亨伯特將自己的形象成功地完善了一半,但是顯然他并不滿足,他需要把自己在讀者心中的形象定格為一個憂郁的苦戀者。初戀女友安娜貝爾死于傷寒,這種打擊成為他“如墜冰窖般的青年時代永恒的阻礙”,他再也沒有能力開始下一段羅曼史了。直到他人至中年,空虛的感情在見到洛麗塔后得到了滿足,他之前“一直痛苦地活著……直到最后”他在別人(洛麗塔)身上找到“安娜貝爾的化身”[3](P15)。這種看似蒼涼的滿含悲情的陳述下卻掩藏著亨伯特狡詐的嘴臉,難道可以因為洛麗塔肖似初戀情人的體態(tài)就把洛麗塔當成替身嗎?亨伯特再次用甜蜜感傷的語言吸引讀者與之產生共鳴,“人們不僅被要求理解他的嗜欲,還要把他當作普通人來看待。”[5](P287)
從小時候的戀人安娜貝爾,到妓女莫妮卡,前妻瓦萊里亞,再到妻子夏洛特,和洛麗塔,長長的名單中,我們發(fā)現亨伯特不乏女性追求者,他對此也似乎引以為榮,不遺余力地強調自己是個“相當英俊的男子”,認為自己的好相貌對“所有年齡,無論身份的女性”有強烈的吸引力[3](P104)。他暗含著某種自命不凡的想法,陳述夏洛特第一次與他相見就對他這個“迷人的房客”有非分之想。面對他的小仙女多洛麗斯,他自信滿滿地說:“本人具有一切使女孩子騷動不安的特點,據研究孩子們性興趣的作家們發(fā)現,要有干凈利落的下巴,雄赳赳的大手,深沉洪亮的嗓音,寬肩膀。更有甚者,據說我長得酷似某個使洛著迷的演員?!保?](P37)他甚至還站在洛麗塔的角度上,覺得洛麗塔這樣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拒絕得了像他這樣“英俊偉岸得可以與電影男星媲美的男人”[3](P39)。從這里我們看出,亨伯特具有極其自我的納西索斯情結,他相當自戀。如此一來,亨伯特呈現在讀者眼前的是一個追求者甚多的自己,好像他這個備受女性青睞的紳士獨獨在洛麗塔面前受挫,此種反差讓讀者不禁對洛麗塔產生疑問:是什么讓這個小女孩對于英俊專情的紳士如此不近人情呢?讀者不知不覺中掉入了亨伯特設計好的圈套中,他把自己從一個獵人扭轉成“屈服”于洛麗塔魅力掌控下的獵物。
當亨伯特發(fā)現洛麗塔的純真不是自己奪走的時候,他將責任推卸在查理身上,自戀的他把自己提升至一個相當崇高的地位,“強奸犯是查理·霍爾姆斯,而我是一個治療專家——卓有建樹的專家”[3](P138),試圖以此減輕他的罪名,但他卻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即無論洛麗塔的悲劇是不是根源于他,亨伯特都是一個加重她悲劇的重要推手,他責無旁貸。洛麗塔即使不再純真,或者確實言語行為莽撞粗魯,但這絕不構成亨伯特繼續(xù)毀壞她的理由。
為了洗脫罪名,有意地呈現出自己是個可悲的受害者,亨伯特還隱晦地“攻擊”洛麗塔,他筆下的洛是個身體和心理都性早熟的女孩,這個姑娘在她離開去營地前將火熱的唇熱情地附上他的嘴唇[3](P66),洛麗塔是他們相處時的主導,“(我)以最大的虔誠,最輕的吸吮,不敢有一絲邪念;可她迫不及待地扭動著身子,使勁把她的嘴壓上來。”[3](P104)他其實心里非常清楚,洛麗塔對他的舉動是“一場天真好奇的游戲,她不過是試圖模仿一種虛假的愛?!保?](P249)他了解洛麗塔對他的感覺,但卻對此避而不談,轉而強調洛麗塔的主動,這再次引誘讀者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洛麗塔是個“壞女孩”,“思想與言談舉止都下流得徹底”[3](P114)。諸如“下流”、“污穢”的辭藻被亨伯特輕而易舉地拿來形容一個年僅13歲的小姑娘。作為一個時時標榜自己愛意深厚的人,亨伯特不可謂不刻薄,即便這個小姑娘很有些早熟傾向,或者她確實品味不高,按照常理,一個如此年紀的女孩是不可能會徹徹底底的很下流的。依據有關兒童心理學的觀點,13歲正處在世界觀初步形成階段,意志力還不夠堅強,分析問題能力尚在發(fā)展階段[6]。這樣年紀的洛麗塔徹底墮落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她所處的美國社會雖說存在不宜青少年成長的因素,但是卻不至于造成如此惡劣的后果。
當洛麗塔與亨伯特發(fā)生關系后,亨伯特逃避責任,逃避罪行達到了頂點,大言不慚地指出是“她勾引了我”[3](P132)。他抱怨自己并不是她第一個戀人:指責這個無辜的小姑娘已經被13歲的放蕩少年查理染指了[3](P135)。因此,他認定洛麗塔的墮落與他無關,她的純真不是他破壞的,他一面對這個事實耿耿于懷,嫉妒霍爾姆斯,用盡污言穢語貶低他;另一方面,他借由這個事實來逃避責任,她不是個好女孩,他也沒必要心懷內疚。
另外,從洛麗塔的角度,我們不難發(fā)現,亨伯特的歡樂是建立在洛麗塔的痛苦之上的,就連亨伯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我’的撫摸讓她無動于衷,‘我’痛苦的回報是她冰冷的回答:‘你看看你做了什么?’”[3](P166)她 對 這 個 名 義 上 的 父 親 從 “古 怪 的 沉默”[3](P130)到“語氣不祥的歇斯底里”[3](P131),再到她終于不再迷茫,認識到是亨伯特“毀了她的內心”[3](P140)。在亨伯特想要滿足一己私欲的時候,她先是控制不住自己厭惡的情緒大聲尖叫,隨后又只能屈服于現狀,僅在口頭上逞強:“我是一朵新鮮的雛菊,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樣了。應當去叫警察,告訴他們你強奸我。哦,你這卑鄙透頂的下流胚!”[3](P131)洛麗塔把他們間的關系看成一種交易,她從中體會不到快樂和愛情,亨伯特為了占有洛麗塔,“不得不甜言蜜語,軟硬兼施,花上甚至好幾個小時來哄她上床[3](P136),這個時候的洛麗塔還沒完全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但是隨后她開始利用他們之間的關系做交易攢零用錢[3](P175),甚至在他們發(fā)生爭執(zhí)時,把自己的肉體作為威脅亨伯特的對象,說“她會和第一個喊她的人睡覺”[3](P205)。至此,洛麗塔的愛情觀已經被亨伯特扭曲了,她把性看作是與感情無關的東西,性只是一種冰冷的交易。她用性來要挾他,讓他不得不為她施舍給他的性愛付出金錢的代價,兩人之間的關系因此被徹底顛覆。所有在后來亨伯特找到洛麗塔,給她資金上的援助時,洛麗塔立刻覺得他需要她的身體作為交換[3](P278)。洛麗塔稚嫩的生命似乎無法承擔亨伯特如此濃烈沉重的愛,她有她的夢想和期待,她還要有自己的生活,屬于一個12歲少女的正常生活:上學、交朋友、跳舞、演戲?。?]。可是亨伯特對她的瘋狂愛戀阻隔破壞了這一切,他禁止她與同齡的男孩交往,防止她和鄰居交流,把她禁錮在亨伯特能夠掌控的勢力范圍下,讓她形成了一種病態(tài)的社會觀。
在兩人相處之初,亨伯特還尚存一絲同情,體諒小女孩的懵懂無知,還明白自己的行為是社會所不容的,但隨著私欲的滿足,他逐漸變得自私冷漠,禁錮洛麗塔的成長,把洛麗塔當作自己發(fā)泄的工具。在亨伯特把洛麗塔帶到獵人旅館的最初,他充當了一個傻學生的角色,讓洛麗塔占據上風。然而,諷刺的是,這種“老師(洛麗塔)—學生(亨伯特)”的相處模式很快反轉,亨伯特尖銳地諷刺洛麗塔,“她貶低了成年男性的尊嚴”[3](P150)。脆弱的道德羞恥心一旦與“澎湃的欲望”相沖突時,羞恥心就不再是他行事的阻礙了,一想到她會反抗,亨伯特原本還有歉疚的心就被擔心恐懼吞噬。為了達到禁錮這個可憐孩子的目的,他在旅程中恐嚇洛麗塔:“我得保護你,使你免遭煤棚、小巷中一切小姑娘可能碰到的災禍……你知道的很清楚,在藍色夏天漿果樹林里時你會遇到什么事,只要你聽話……形勢如此,選擇如此,難道多洛雷斯·黑茲不認為和她爸爸廝守更好嗎?”[3](P138)
他雖然標榜自己如何眷戀洛麗塔,實際上卻以對待一個發(fā)泄欲望的工具的態(tài)度來對待她,滿足自己的私欲成了洛麗塔必須完成的“任務”[3](P165),洛麗塔必須滿足他[3](P198),即使是在生?。?](P239),迫使洛麗塔的身體“屈服于不道德的沖動”[3](P235),直到滿足為止。他對待洛麗塔的態(tài)度極其自私冷酷,他“輕柔而堅決地抓住她的手腕,把滿心不樂意的小寶貝帶回小窩,晚飯前速戰(zhàn)速決地做愛一次?!保?](P153)一旦洛麗塔流露出反抗的意圖,亨伯特就會強硬地達到自己的目的,一位體態(tài)豐滿的女人問他:“誰家的貓兒抓傷了您的臉?”[3](P153),(說清楚點)可見洛麗塔是試圖反抗的,雖然最后她不得不屈服,因為她“絕對無處可去”[3](P132)。
萊昂內爾·屈瑞林認為“沒有一個情人愛得像亨伯特那樣絕望?!保?-7]他的言論并不盡然。亨伯特是個“唯我論”者,“盲目自我的沖動使他沒有可能在真正意義上懺悔?!踔潦撬幕仡?,即便包含了自我否定也仍然以愛為名?!保?]文中,亨伯特極盡筆墨之能刻畫了洛麗塔身體的每個細節(jié),但他卻鮮少關注她的思想,覺得她的思想“令人反感,步人后塵”[3](P136)。相對于洛麗塔的想法,亨伯特將自己的渴望排在首位,“我已經習慣不關注洛麗塔想些什么,自己舒服很重要?!保?](P284)而且,從亨伯特給洛麗塔下藥的行為也反映出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會思考的人,而是需要一個性感少女的形。他設想洛麗塔是“沒有主見,沒有意識——沒有生命”[3](P62)的一種形態(tài),只有如此他才能完全意義上控制著她。
如果我們把亨伯特禁錮洛麗塔的行為看作是極端愛意的表達,那么就無疑又踏入了亨伯特的陷阱,亨伯特絕不是個專一的戀人,他相當“博愛”——愛所有的性感少女:在達到獵人旅館的初始[3](P126),亨伯特在占有洛麗塔之前還充滿興趣地盯著另一個性感少女,成功得到洛麗塔后,他又對洛麗塔的同學想入非非[3](P139);汽車旅行途中,他一面讓洛麗塔撫摸自己,一面與其他過路的女孩調情[3](P161);來到學校,亨伯特在把“多洛那只沾上了墨水、粉筆灰的肌膚紅潤的手握在書桌下面”的同時,享受地盯著另一個姑娘“雪白光滑”的頸子[3](P190)。亨伯特“要讓洛麗塔周圍有一群在她左右、賜我安慰的小姑娘”[3](P183)。以滿足自己對于不同的性感少女的源源不斷的欲望。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亨伯特首要關注并不是愛,而是他自己的感官感受,這一點在洛麗塔逃脫亨伯特的掌控后更得以證實。他并不因為洛麗塔的離開而有所收斂,“傻瓜才信,失去洛麗塔的打擊治愈了本人的好色癥,該死的本性不肯改變,無論對她的愛有多深。游戲場,海灘上,郁郁不樂,鬼鬼祟祟的目光反抗我的意志,仍然在搜尋著性感少女的肢體”[3](P251)最后一次去見洛麗塔的路上,他看到兩個性感少女,立刻又開始蠢蠢欲動,“想要抓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家伙抱上兩分鐘?!保?](P264),很明顯,這出自一個被欲望控制的亨伯特,他對洛麗塔的感情是一種身體上的迷戀。
亨伯特宣稱自己會永遠愛洛麗塔,離開她他就會喪失生命,但是令人遺憾的是他的這種偽裝并不完美,亨伯特最害怕的就是洛麗塔有一天會長大,成長為一個不再是性感少女的女人。他擔心自己會在洛麗塔不再是性感少女的時候沒有足夠的耐心和運氣擺脫“這個難以應付、已失去性感少女魅力的姑娘”,幻想10年以后精力充沛的自己還可以遇到“洛麗塔二世”,在自己做爺爺的年紀遇到“洛麗塔三世”[3](P164)。被他深愛的洛麗塔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洛麗塔,亨伯特愛上的是他幻想著的洛麗塔,一個他腦海中青春永駐的小仙女。盡管后來亨伯特懺悔了自己加諸于洛麗塔身上的罪惡,承認“一切醫(yī)療手段都無法治愈我的痛苦,只有憂郁悲傷和口頭懺悔才能給我?guī)砭植康逆?zhèn)痛”[3](P279),對于亨伯特的懺悔也不能排除他做秀以博取同情的可能。
亨伯特藉《洛麗塔》呼吁社會寬容,希望讀者以一種完全審美的觀念閱讀這部作品,從唯美主義的角度上解讀《洛麗塔》,信奉純文學: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藝術高于一切,語言、結構、問題等創(chuàng)作手段和表現方式,要比作品的思想性和故事性更重要[9]。但是我們不禁疑問:真的有完全脫離社會的純文學存在嗎?脫離社會道德的絕對意義上的審美值得推崇嗎?陸建德教授評價《洛麗塔》時說過這樣的話:“文明不能沒有禁忌,當我們在譴責不符合時代潮流的審查制度并為解禁文學作品三呼萬歲的時候,我們也應該認識到,這些書籍也有銷蝕禁忌的副作用,但愿‘打破禁區(qū)’的‘啟蒙精神的正宗信仰’最終不要毀掉文明?!保?](P289)筆者以為,從解讀文學作品的角度出發(fā),我們不能因為文本營造的悲劇性而模糊道德觀。社會的發(fā)展呼吁寬容,但文明的進步絕不能以模糊道德觀為代價,我們不能忽略亨伯特深情偽裝下的“不道德”,也不能將道德與愛情分離開,從審美角度欣賞文風可以,但以忽略道德標準為代價同情亨伯特的行為值得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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