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熠

（湖南化工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團委，湖南 株洲 412000）

德國古典美學(xué)家黑格爾曾經(jīng)說過一句十分有名的話：“在荷馬的作品里，每一個英雄都是許多性格特征的充滿生氣的總和。”杰出的文藝作品中的人物，其本身都應(yīng)該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都應(yīng)該是多元的，有血有肉的，而不應(yīng)該是某一種孤立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否則，任何貌似“強有力的個性”也會顯得黯然無光。曹禺之所以能作為一顆耀眼的明星高懸在中國現(xiàn)代戲劇的天幕上，首先就在于他的一篇篇劇作的激烈戲劇沖突，為我們展示出人物性格的復(fù)雜性。話劇《雷雨》通過人物與人物之間或者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矛盾沖突來反映人物性格?，F(xiàn)以《雷雨》主要人物為例，談?wù)劺子耆宋镄愿竦膹?fù)雜性。

一、周樸園：偽善、空虛、寂寞者

他是這場悲劇中唯一一個健全活下來的人?？墒沁@所謂的健全僅僅是指身體上的，“活著的人并不是快樂的人。越清醒，越痛苦，倒是死了的人，瘋了的人，比較無憂無慮，了卻此生債務(wù)?！?/p>

他的空虛、寂寞表現(xiàn)在他內(nèi)心世界的孤獨，他獨自在礦上，沒有精神的追求，也沒有知心朋友和可以傾訴的愛人，就連他的親生兒子周沖，也僅僅是把他當成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者，相互之間沒有共同語言。年老以后的他，本該享受天倫之樂，可自那一夜后，他成了空虛與寂寞的守護者，他獨守一座已經(jīng)了無生氣的豪宅，那里住著他兩個瘋了的妻子。他的偽善，尤其表現(xiàn)在對魯侍萍的感情態(tài)度上。為了娶一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他拋棄了侍萍及自己出生才三天的小兒子，所以他后來有了內(nèi)疚，有了懺悔。他在以后的三十年里一致懷念侍萍，以及保留一切與侍萍有關(guān)的東西。在周樸園的潛意識里，他的確沒有忘掉侍萍，因為侍萍曾經(jīng)讓他青春煥發(fā)，讓他體會到一個女人的愛與溫柔。但他這樣深切懷念的，只不過是一個死人的往事及自己逝去的青春。當真正活著的侍萍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驚奇，既而轉(zhuǎn)為慌亂，然后是憤怒，最后變成冷靜。他以為她別有用心，會揭露他的暴行、會損害他的名譽和利益。他對侍萍的懷念有真心的成分，但當對他有所威脅時，他就暴露了偽善的本性。

但到后來，經(jīng)歷了太多人世滄桑的周樸園終于了解到了世間真情的可貴。當侍萍再次出現(xiàn)在周家的客廳時，他以沉痛口吻命令周萍來認生母，并向侍萍懺悔。這時的周樸園不再偽善了，他渴望有一個溫暖和睦的家?？墒亲詈笏€是成了一個可憐的老人，在已成為一家教堂附屬醫(yī)院的周公館與住舍間孤獨地回往返，最后關(guān)心照顧著他兩個瘋了的妻子。

劇本尾聲讓周樸園聆聽《圣經(jīng)》誦讀，似乎又更進一步把這一位孤獨、凄涼而又落寞的老人內(nèi)心深深的懺悔讀給了我們……

二、魯侍萍：道是有情卻無情者

侍萍是一個最令人同情的、美好的女性。她的美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她對唯一與她有過真摯愛情的周樸園的一往情深。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性格把握得很有分寸。

在周公館，當侍萍得知面前的“老爺”就是當年的“少爺”時，她的心情痛苦而矛盾。她本可以不動聲色地離開這兒，可她又不忍離開，她詳細地介紹周樸園所打聽的“三十年前的那件事”的真相，從姓梅的姑娘說到她投河自殺，從她并沒有死說到她就在此地……一步步引起舊情的回憶，希望周樸園認出她來，后來，當周樸園認出她后，她說：“天哪，我覺得我象在做夢?！碑斨軜銏@向她表明他一直在懷念她時，侍萍甚至被感動了。（嘆一口氣）：“現(xiàn)在我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這些話請你不必說了?！弊髡哂闷桨锥痔N含極深的潛臺詞揭示了她與周樸園之間矛盾又纏綿的感情。在這一點上，侍萍是有情的。然而在捍衛(wèi)自己的人格尊嚴和純真愛情的時候，侍萍又是無情的。她兩次拒絕周樸園的施舍，盡管周樸園一再說明他是為了贖罪。她撕毀了周樸園五千元的支票，說：“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錢算得清的！”在這里，讀者看到的是另一個侍萍，這不是由于她“看清了周樸園的本性”而表示“對周樸園的蔑視和抗議”，而是自己的苦、自己的情不被理解的屈辱和憤怒。道是有情卻無情，正是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愛與恨，屈辱與憤怒的情感的糾葛，才出現(xiàn)了劇情最后的結(jié)局；四鳳和周沖觸電而死，魯大海因找侍萍來到周公館，當周樸園良心發(fā)現(xiàn)，望著侍萍猶豫片刻后決定讓魯大海進來的時候，侍萍卻毅然地說：“不用了，他不會來的，他恨你?！彪S即昂首返身出去——沒有絲毫的猶豫、留戀和痛苦。正是由于性格的復(fù)雜化，才使得這個形象產(chǎn)生了震撼心靈的力量。

三、蘩漪：天使和惡魔的共存者

她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她的思想和自由意識具有超強的前瞻性。她轟轟烈烈地愛，她刻骨銘心地恨，她渴望獨立，她熱愛自由，她向往真誠的愛。于是，她緊緊地想抓住周萍，哪怕是亂倫，哪怕是為愛付出生命，她說，“我不后悔，我向來做事沒有后悔過?！?/p>

是的，“蘩漪不是一個規(guī)矩的妻子，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也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但是，她是一個真正想活下去的人，她的生命沖動是那樣地?zé)崃叶挤?，生命的局限全然沒有放在眼里”。不幸的是充滿生命力的蘩漪，卻愛上了“一個美麗的空型”，一個根本缺少生命意志力量的富貴之家的公子哥——周萍。在這種“英雄”與“懦夫”的沖突中，對立的一方在沖突中自始至終地占據(jù)著主導(dǎo)的絕對壓倒之勢；對立的另一方則在沖突中窮于應(yīng)付，回避躲閃。周萍改了以往的罪惡——“你是沖弟弟的母親”，而蘩漪不悔改，有人在場時她與周萍的對話充滿雙關(guān)、暗示，不失莊重之態(tài)又得偷偷地傳傳達出她對他的依戀、幽怨之情；單獨與周萍相對時，她恢復(fù)了她的本真，剖明心跡，申陳利害，挽留、威脅、甚至乞求。

“她如一匹執(zhí)拗的馬，毫不猶豫在踏著艱難的老道。她抓住周萍不放手，想重新拾起一堆破碎的夢，救出自己”。她愛得熱烈，恨得痛徹，她有熾烈的熱情和一顆堅強的心。她敢于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她對生活與愛情的熱烈渴望和執(zhí)著追求，使她如天使般耀眼；然而，她又是一個惡魔，她在最殘酷的愛和恨的性格交織中，內(nèi)心向變態(tài)發(fā)展，愛變成很，倔強變成瘋狂。把她對周家、社會的不滿變成強烈的反抗和報復(fù)，以致最后把自己和他人都推向毀滅的深淵。

四、周萍：不敢承擔責(zé)任的感情奴隸

他是周家的大少爺，周樸園前妻留下的兒子，如果說周家是一潭“死水”的話，那么“周萍”就是寄生在水面上的“浮萍草”，只要“蘩漪”舞動一點“漣漪”這“浮萍”就立刻亂了陣腳。

他“慷慨陳詞”地“愛”蘩漪，但當蘩漪熱烈回報他的愛的時候，他卻開始逃避退縮了。他引誘了自己的后母，又立刻意識到父親的存在，在封建倫理觀念的威嚴下，他選擇放棄，甚至說是想極力擺脫這種不“自然的關(guān)系”。這充分體現(xiàn)了他在感情上的怯懦性，不敢大膽地、真切地愛，可他又需要愛他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所以當“他見著四鳳，當時就覺得她的新鮮，她的‘活’！發(fā)現(xiàn)他最需要的那點東西，是充滿地流動在四鳳身上”。在他發(fā)現(xiàn)四鳳的美后，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她，他的得救，將在她身上，他要死心塌地地愛，他想這樣忘了自己，想忘了自己對蘩漪所犯下的罪，把自己從悔恨和恐懼的折磨中拯救出來。他不想再犯罪，他在害怕再次被折磨成一個“半死的東西”。所以為了擺脫蘩漪，他緊緊抓住了四鳳這根救命的稻草，可殊不知，這次他犯下了一個更可怕的罪……

兩次亂倫，讓周萍痛不欲生，在感情和矛盾的掙扎中，最后選擇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曹禺在《雷雨》序中寫道：“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的需要。我念起人類是怎樣的可憐的動物，帶著躊躇滿志的性情，仿佛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而時常不能自己來主宰著，受著自己的——情感的或者理智的——捉弄，一種不可知的力量的——機遇的，或者環(huán)境的——捉弄。生活在狹小的籠里而洋洋自得地驕傲著，以為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里。稱為萬物之靈的人物，不是做著最愚蠢的事么？我用一種悲憐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zhí)。我誠懇地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光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弊髡叩那楦兴憩F(xiàn)的，只是對宇宙的一種憧憬，而沒有任何框框的約束。一個藝術(shù)家的偉大之處，不僅在于他作品的多少，更重要的是他怎樣突破前人的藩籬，以其獨創(chuàng)的創(chuàng)造性成果，豐富文學(xué)藝術(shù)的寶庫，并開拓文學(xué)藝術(shù)的表現(xiàn)領(lǐng)域?！独子辍分阅艹銎嬷苿?，正是因為他塑造了一些個性鮮明、栩栩如生的典型的人物形象，并通過血緣、情愛等各種矛盾的交織，展現(xiàn)出人物性格的復(fù)雜性，從而使得作品迸射出奇異的火花。